“江风甚大,堂主小心风寒。”
逝水顾左右而言他,勉强定下了狂乱的心来,语调甚是和缓。
“奴家修行的武功,便是要将周身缀余之物,褪得越多越好了,否则那帮子官兵,怎能轻易臣服。”
“堂主所修之法颇为奇妙。”逝水随意应付。
“嘻嘻。”
红梅巧笑嫣然,伸出手指在逝水胸前轻轻圈画,柔柔地说道:“奴家还以为,公子会醋意横生,不欲让奴家的身子,被他人看了去呢。”
“堂主的身子,哪需要我横生醋意了。”
逝水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抬眸看着已经燎原的战火,说道:“堂主,两方兵刃交接,没有心神在此优哉游哉了,若堂主想滞留,我不奉陪了。”
逝水说着即刻翩身飞出,身后红梅脆如银铃的声音却如影随形。
“公子心中清楚,奴家这身子,不久便要交托给公子了,奴家所求虽是一衣露水,但公子若有心,奴家决计不会有半点拒绝之意。”
逝水终于冷冷哼出一声。
逝水从小到大,见到过的人物形形色色。
放肆大笑,游戏人间,却幽若深谷如一品红,今朝有酒今朝醉如万年青,让人不舍错开眼去如无违,城府极深,却娇俏动人如墨雨,情根深种,因而不择手段如古妃……
还有百十个,死于他手下,或是两腿站站,或是痛苦求饶,或是视死如归的人。
但是逝水从未见过,如此‘奔放’的女子。
逝水当真是不知如何应对,心中燥乱难当,虽然厌恶丛生,却又有些莫名的好奇,多种情绪百般纠葛,乱如团麻。
逝水宁愿反掌劈死这个死缠烂打的红梅,或是抽身离开落个眼不见为净,但情势迫人,现下需要专注辅助世无颜,功成还要应付红梅那所求的‘一夜露水’,逝水半点都挣不开身去。
“杀——”
“啊——”
逝水忽而听得耳畔嚣闹,浓重的汗味蔓延开来,将原本水流清澈的暗香完全盖过,再抬眸时,十数只运盐船已经完全显露在了视野中,当先被白兰下手的大船甲板已经没入水中。
身着白色窄袖衣服的兰堂之人在河中浮浮沉沉,身着青色衣服,外披铁甲的竹堂之人扒着船沿,不管不顾船上官兵的刀剑乱砍,一门心思往甲板上跳。
穿着满是补丁衣服的菊堂之人,亦是从刚开始的无所事事,转而忙碌了起来。
除却上次随世无常押送运盐船,手刃金曹,逝水从来都是独来独往,而这涉及千人的混战,逝水还是第一次碰上。
震天的吼声,漫河的鲜血,惹得人蠢蠢欲动,逝水原本的,厌恶手染血腥,夺人性命之心,不知何时便倏然隐没了。
渐而,逝水被澎湃的厮杀渲染,早已将腻歪的红梅丢却一边,心中暴戾之气已起,紧了紧手中的倾觞,竟有种欲要仰天长啸的冲动。
——驰骋,放纵,将眼前官兵的头颅斩飞出去,且行祸事,不顾缘由。
第十七章:焉知非福
夜昼交替,星辰隐没,朗月渐消,红日未升之时,大江东边已然泛白,八月十一日,在悄无声息中已经翩跹而至。
劫盐以‘快’为策,却仍然拼杀了三五个时辰之久。
待到世无颜终于掌控了运盐船的主导权之时,逝水微微闭了闭遍布血丝的眼眸,将倾觞狠狠钉在甲板上,忽然有些抑制不下心中的狂暴。
逝水一向奉行一击致命,不欲看人挣扎求生之态,但这次面对如许多竞相奔袭的人,难免会错手,只重伤他人。
只是,听着鲜血迸溅之人凄厉的哀嚎,看着自己手起刀落时横飞而出的断肢,将死未死之余的扭曲面容,逝水竟然从心底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兴奋之感。
掌控,放纵,玩弄,酣畅淋漓。
逝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以手抚额,心中惊诧不已。
自己不是因为万般无奈,方才手刃他人的么,何时竟也会如此贪念夺人性命的快感,竟也会如此在人潮中迷失了心智,竟也会如此只逞手中之乐了。
逝水看着身侧横七竖八的尸体,小小打了个寒战。
“唔——啊——”
似是欢愉,似更痛苦的惨叫声,拖着冗长的尾音响起。
逝水转眼一看,见尸体中略有动作,一个人托着上半身爬了起来,扬起一张虽然没有受伤挂彩,却是艳红地仿若能滴出血来的脸。
“啊——给我——”
那人伸出了同样红到极致的双手,脖颈粗涨,青筋暴起,对着站在他面前的窈窕女子大声疾呼。
“你是要奴家给你什么呢,军司马大人?”
红梅此刻已然披上了菊堂之人的补丁外袍,将周身遮的严严实实,微微俯下身来,看着原本不可一世,现在却张皇无助如同濒死之人一般的军司马,也即是押解运盐船的最高首领。
“……”
军司马赤红的脸上有一瞬间的迷惘,而后努力伸手,说道:“让我解放,我要解放。”
“解放什么?”
红梅巧笑嫣然,又将头低了几寸,将清亮的气息喷吐在军司马灼热地几乎燃烧起来的脸上,顿时引起后者一阵剧烈的战栗。
逝水背倚着栏杆,眯起终于渐而平静下来的眼眸,懒懒地看着军司马。
红梅所修乃是XX人心智,催生人原始渴求之术,攻击范围不大,攻击距离也短,故而只能让逝水和竹堂等人奋力杀出一条血路,让红梅安然近身到军司马一丈之内,方才能够施展开来。
而且此术需要几丈的空间,红梅施展时也没有半点防备外界刀剑之力,需得有人在旁护住周身,这些条件,在这般乱哄哄的厮杀中,可谓是有些繁琐的了。
术名‘舞魅’,红梅脚尖点地,绕着军司马周身旋舞,腰肢扭动的仿若无骨的蛇类,十指变幻着交错并行的姿势,眼神相挑,肢体相勾,有些宽松的中裤迎风而动,只有两条纤细红绳维系的肚兜更是晃晃欲坠。
艳红的衣服,衬着白皙的肤色,忽明忽暗的火光,裹挟着娇俏的美人,军司马耳畔里,还直直冲入了只由他一人接受的密音。
密音非是寻常高手传话所用的普通声调,也没有具体的含义,只是放肆的娇笑,间或掺杂着缱绻的低吟。
军司马不由瞠目结舌,待到想反抗之时,身体已然不受控制,红梅见军司马渐而迷糊僵硬,便缓缓舞动过去,将早先随身携带的XX粉尽数洒在了军司马身上。
中术,中药之人,不过半晌便会燥热难耐,失却神智,放弃一切抵抗,对周遭任何人的话言听计从。
而且,若一时半会儿不能泄欲,便会如万蚁蚀心,大火炙烤,血脉爆裂而死。
军司马撑不过一盏茶的时光,便循着红梅之意,依靠着船栏,对其他仍未沉没的船只上奋力拼杀的官兵们大吼:“你们放下武器,给我投降!”
回忆到这里,逝水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不过,这般繁琐的开路护送,也算是值得的了,军司马下令投降,官兵们便即刻军心涣散,就算有负隅顽抗者,也走寡不敌众,不多时便溃了阵势。
逝水冷眼继续看着红梅的举动。
“大人说啊,要解放什么,否则奴家怎么会知道呢。”
红梅索性蹲了下来,探手摸到军司马下身,嘻嘻一笑,手中狠狠一用力。
“嗷!”
军司马嚎叫一声,面目抽搐,几乎要将眼珠子瞪了出来,旋即低头重重踹着粗气,结结巴巴地说道:“求,求求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你,让我,让我……”
“大人说话真是罗嗦啊。”
红梅忽然兴味索然,语调一冷,松开手,摸过地上的一把刀,割裂了铁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断了军司马刚刚还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
肉块裹着内里的锦衣,颓然跌落在甲板上,热气凝散。
“嗷——”
军司马痛呼一声,支起的上半身再也撑不住,直直地跌落进了尸体堆里。
“无趣。”
红梅拍着手站起来,对着站在一边面色冷峻的世无常说道:“二当家的,奴家这边完工了。”
“选么快?”
世无常有些惊讶。
“二当家的这话是什么意思?”红梅挑了挑眉。
“你往常,不是该……”
世无常说到一般忽然哑声。
——不是该百般戏弄中术之人,让他慢慢自爆而死的么,怎么这次干脆利落地下了手,帮他摆脱生不如死的折磨了?
“奴家还有正事儿呢,哪有闲工夫和这个半死不活的东西纠缠。”
红梅转眼又是一笑,翩身飞到慵懒而立的逝水身侧,眼中灼灼地娇唤了一声:“公子,接下来的运盐,已经没我们的事儿了,公子若想要早早与奴家回去,奴家决计不会说半个‘不’字。”
“堂主也不用说‘不’字。”
逝水淡淡地看着前方忙忙碌碌,搬运麻袋的人群,说道:“我没这份心思,要与堂主早早回去。”
红梅一顿,心中有些受挫,但是很快又笑了起来,一垂眉,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射下了一圈阴影,语调也楚楚了几分:“但是,奴家好想与公子早早回去,不知公子可愿意?”
“不愿意。”
逝水断然回绝,看向红梅的眼中厌恶之色甚为明晰,语调也是从淡然转而淡漠:“堂主当时所提要求,是与我‘一夜欢爱’,可不是‘一日欢爱’,堂主莫要记错了。”
“……”
红梅白了白脸,气得跺了跺脚,只能用捂鼻来掩盖心中的尴尬:“这里臭死了!”
红梅说着便即转身,对着有些幸灾乐祸表情的世无常吼了一句:“二当家的,既然完事儿了,那奴家就先回去了。”
“恕不远送。”
世无常挥了挥手,看着红梅回眸又看了逝水一眼,见后者半点回应也不予以,便翩身从下已经停靠在岸边的大船,迎着晨曦远去了。
世无常轻笑一声,回头对着搬运的人说道:“受伤之人可以休息,其余人也累了,不必太费劲勉强求快。”
逝水却是看着红梅的背影,叹了口气。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自己却仍然想将这事儿越往后挪越好。
若是能将此事拖延到世无颜崩解了,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逝水有些头痛地转过身,看着逐渐升起来的日头,迎着那微光往下游看了很久,见是一望无际的平地,杂散了漫漫的草丛,江流在草丛中化开了一条波光粼粼的带子,倒也有几分别致的意境。
清晨的江河流域,江南之地,即便是经历战火,也能如此从容不迫么。
逝水看着看着,忽然眉心一扰。
此处离下游功曹史的队伍,不过是一里开外而已,昨晚到今朝,动静这么大,也持续了三五个时辰之久,为何功曹史到现在还未派出援兵?
当初所定之计,惟‘快’,但是看现下的情形,世无颜的人转运盐的速度并不快,而世无常也没有催促的意思。
疑窦渐起,逝水理了理思绪。
除却不必要的枝节,劫盐之事约有两处不白之点。
一,世有金说是世欢颜查探出了官盐抵达的时间地点,而非其余世无颜的人,为何会是由长住地下宅子的世欢颜,反倒打探出了这等要事。
二,世无常火速劫盐完之后,对运盐之事反倒慢条斯理,为何会半点没有顾忌下游功曹史的意思。
逝水眼眸一闪,电光火石间便想出了一个可取之因。
这两处疑点只缘一个理由,即是,功曹史,早由世欢颜出马勾结,所以暗里透露官盐运抵之期,放松援兵到来之时,官盗相通,两两相护。
逝水冷冷一哼。
金曹大人,你的委托,好生繁琐呐,除了世无颜的人,竟还要牵连出未曾考虑过的朝廷官员。
幸而自己没有早日想方设法与军司马相商,于昨晚便倒戈灭了世无颜,否则功曹史那厢便要从此逍遥法外了。
塞翁失马,错失机遇,焉知非福。
第十八章:红梅所求,不过一夜
晚间,逝水与世无常回了世无颜的处事之所,这处亦是宁静的别院,只是常有四大堂主来往回禀各类事务,往来人流不少,与世宅仅向世家三兄弟与逝水开放不一样。
但是这处别院中,亦是有专属逝水的寝房,逝水此刻便是在寝房中安歇。
逝水也有些诧异,为何世无常会带他来这处别院,而不是像前些日子那般与他回世宅,但是逝水历经拼杀,虽未受伤,倒也有些疲乏,便不加深究,整了整床,踢了鞋子就欲睡上一觉。
只逝水还未阖眼,便传来了‘笃笃’的叩门声。
逝水拢眉,有些不愿地起身穿鞋,走去开了门。
见到屋外之人的刹那,逝水的心中的不愿立时达到了顶峰,若非承诺在先,逝水几乎要当场翻脸。
喜气洋洋站在门外,抬着妖娆面庞向里张望的人,正是红梅。
“逝水公子,月儿高挂,已是‘夜’,奴家依言来了。”
“非得今晚么。”
逝水懒懒回应,直直地站在门中央,半点没有要邀红梅进屋的意思。
红梅掩口一笑,说道:“不瞒公子,奴家等不及了,奴家怕一耽搁,公子便飞了。”
要是能飞了,才好呢。
逝水心中叹气。
“公子,不让奴家进去么?”红梅单脚跨进门来,涉足挤进了逝水两脚间。
逝水忙不迭后退一步,沉默了片刻,有些犹疑地说道:“堂主来早了些,我未及有准备。”
“公子还需准备什么。”
红梅眉梢含情,肆无忌惮地说道:“公子,今夜由奴家服侍公子,公子不需做任何准备,只要安心享受便好。”
红梅说着便欲伸手去拈逝水的腰带,逝水微不可查地一拢眉,轻巧从红梅身边绕过,手一伸带上了门。
是祸,躲不过。
堵在门口,也不是办法。
逝水转身捉住了红梅迫不及待的手腕,低声说道:“我的准备,不是堂主说的这个意思。”
“哦?”
“我的意思是,我未及准备春药。”
逝水说的凝重,半点没有玩笑的意思。
红梅听了心中一顿,略微有些怒气翻涌上来,他的意思,莫非是与自己欢爱,还需得春药助兴么?!
“不过,也不打紧。”
逝水看着红梅变色,忽而浅笑,伸手凑向红梅宽大的袖口,口中说道:“堂主这般人物,定然是随身携带此类药粉,以备不时之需的,还请堂主不吝相赠。”
“你——”
红梅心中的不悦终于反映到了脸上,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反驳,便见逝水将手从自己袖口缩了回来,修长的手指中夹了一小纸包药粉,逝水扬眉温和地说道:“果然如此,堂主还真是可敬可佩,药不离身呐。”
红梅脸色一白。
如逝水所说,红梅确实是随身携带催情之药的,只是不想逝水竟然如此笃定地从自己袖口掏了出来,还一脸揶揄地放到了自己面前,红梅虽然面皮颇厚,面上终是有些挂不住的。
逝水看着红梅的脸,慢慢拆开纸包,也不看剂量便直接吞入口中。
逝水前日里答应了红梅的条件之后,并非是坐以待毙,或是将希望全寄托于拖延时间的,逝水专注理了理罗网的探子前几月向他回禀的消息,欲要找出让红梅主动舍弃这个条件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