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刀的右手颤抖的厉害,让他不得不用左手握住了右腕。锋利刀锋向下划去,他剖开了小哑女的肚皮!
扔下短刀抹了一把眼泪,他用双手扒住刀口奋力一扯,然后在身后众人的惊叫声中,把手插进了小哑女的腹中。温热湿滑中他摸到了一团囫囵软肉,没头没脑的用手抓住那块肉,他闭上眼睛狠命向外一扯!
迸出来的鲜血尽数溅在了他的身上脸上。而与此同时,小河对岸远山丛中忽然射出了万道霞光——是太阳升起来了!
段珀面向那一轮鲜红朝阳,战栗着托举起了手中那一团柔软血肉。凉风掠过河面吹拂而来,一声尖锐的婴儿嚎哭骤然在他手上响起。血肉张牙舞爪,显出了胳膊腿儿的形状!
一个生命消逝了,一个生命降临了。段珀献祭一般托举着那个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号起来!
他不要婴儿,他要哑巴!
102.段天河
段珀用短刀割断了婴儿的脐带——从这一刻起,小哑女是真正的、彻底的死亡了。
那婴儿明明是早产出生的,可是哭声宏亮,手舞足蹈,不知怎的就那样喜气洋洋。段珀把这小东西交到了身边岩温手中,虚弱疲惫的手都在抖。
岩温小心翼翼的接过孩子,口中同时轻声说了一句:“恭喜少爷,是男孩子。”
段珀并不关心这些事情。他一屁股坐在血泊中,失魂落魄。
岩温转身把婴儿交给旁人,然后走上前去,扶起了段珀。
在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颠簸之后,段珀一行人回到了帕加村。
段提沙背着手站在总司令部门口,一直在等待儿子归来。可在当真看到儿子那副形象之后,他还是吓了一跳。
段珀浑身都是紫黑色的干涸血块,苍白的脸上也凝固着点点血迹。在岩温的搀扶下踉跄下了车,他摇晃着走到了段提沙面前,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哑巴死了。”
段提沙飞快的扫了岩温一眼,然后不动声色的点头:“哦。”
段珀闭上眼睛,叹息似的又说了一句:“哑巴留下了孩子。”
随即他向后一仰,竟是晕了过去。
段珀之所以会晕,乃是因为他连续奔波一日一夜、精神又受到了绝大打击的缘故。军医过来对他按人中灌药水的救治了一番,他也就恹恹的苏醒了过来。
段提沙有些心虚,不敢招惹儿子,让无关卫士过去帮他更衣洗漱。这时副官长从村内找来了一个正在哺乳的婆娘,请她给段将军的孙子喂两口奶。婆娘很觉荣幸,不但无私奉献了乳汁,还用毛巾沾水把这孩子擦出了本来肤色。段提沙一手插进裤兜里,一手摸着下巴,远远盯着婴儿一声不吭。
副官长见婴儿已经吃饱喝足,就派人将其抱进了总司令部内的大桌子上,又找来一条毯子把他松松包好。婴儿没心没肺的,闭上眼睛就入了睡。
这时段提沙走进房内关上了房门,依旧是默然无语。
在确定婴儿的的确确是已经睡熟之后,段提沙深吸了一口气,骤然大吼了一声!
这一嗓子真如炸雷一般,震的门外卫兵都跟着哆嗦了一下。桌上婴儿受了如此惊动,吓的当即哇哇大哭——婴儿一哭,段提沙却是很欢喜的笑了起来。
聋哑女人生出的这个孩子,既不聋,也不哑,可以给他段提沙做孙子了!
他立刻走到桌前弯下腰,对着婴儿大做鬼脸,而婴儿转动眼珠看向他,大概是那注意力有所转移,哭声倒是渐歇下来。
段提沙快乐的撅起嘴,轻轻亲吻了婴儿的眉心。伸出大手小心抱起婴儿,他在空屋内很轻盈的转了一个圈,同时自言自语的笑道:“嘿嘿,我当爷爷了!”
段珀在树下的竹床上睡了一觉。
清醒后他呆呆的坐起来,十分愕然的望着前方情景,感觉自己仿佛是穿越到了异空间。
他看到段提沙正在总司令部门前哄婴儿。
怔怔的思索了片刻,他终于想起了婴儿的来历,可仍然是感觉奇怪。
他仿佛是和小哑女一起死了,变成孤魂野鬼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二十多年前,段提沙就是那样抱着他,看着他,一脸光辉灿烂的笑意。
蜷起双腿抱住膝盖,他畏寒似的缩成一团。
岩温这时像一条夹着尾巴的狼狗一样,一言不发的走到床前蹲下了去,仿佛是专门为了散发热量而来的。
段珀知道是他开枪杀死了哑巴,应该宰了他给哑巴报仇,至少也应该把他打到半死不活;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他也知道岩温无辜。
岩温就是段提沙养大的狗,做狗做到这般地步,已经是好狗了!
而且段珀很累,想打也打不动了。
段提沙这时留意到了段珀,立刻就笑嘻嘻的走了过来,在床前很得意的扭来扭去:“哈哈!臭老虎,你也做了爸爸啦!”
段珀一点儿也不想做爸爸。他侧过脸枕在自己的膝盖上,极力想把自己从“有”缩小成“无”。眼下这个世界变化剧烈,所有的事实都让他无法接受。
这时段提沙又笑着说道:“老虎,高兴一点嘛!你来给小宝宝起个名字!”
段珀闭上眼睛,低低的咕哝道:“随便,我不管。”
段提沙察言观色,立刻就若无其事的扭走了。
小哑女的命实在是太轻贱了,以至于段提沙集团的高级军官们都在为彼得杨之死庆祝,没有一人想到老虎少爷在这场战斗中失去了老婆。段珀很孤独的带着岩温走到村外,挖了个坑把小哑女给埋了。
然后这事就算完了。再也没人提起过小哑女,就仿佛她从不曾来过这人世一般。段珀走去了小哑女往日居住的那间草房中。站在房内环顾片刻后,他长叹一口气,转身离开。
第二天,草房被士兵过来拆掉了。
段珀所拥有的小小家庭一共维持了九个月,最终毁在了他那心血来潮的清莱之行上。他想把这一切都当成一场美梦,此刻醒来后就将其全部忘掉;可是上天偏偏赐给了他一个儿子做纪念,一点他根本就不需要的骨血!
与此同时,小婴儿在段提沙那里得到了最高优待。
因为段珀对这儿子不理不睬,所以段提沙亲自去了一趟他那出生地点,还在那里抱着孩子拍下几张照片作为留念。拍过照片后他放出目光眺望远方,就见在接连几日的大雨之后,河水暴涨,简直有了无边无际的意思,把桥都给淹没了。身在这一副高天长河的如画风景中,他灵机一动,给怀中婴儿想出了一个中文名字——段天河。
他觉得这名字很不错,写起来笔画简单,也不繁琐。沾沾自喜的在河边来回踱了两圈,他趁热打铁,又为孙子琢磨出了一个泰国名字——信。
“信”在泰语中,是“狮子”的意思。段提沙生了个儿子是老虎,养了个孙子是狮子,这种对比让他自得其乐的笑了起来。亲亲热热的在婴儿嘴唇上吻了一下,他浑身筋骨做痒,把这孩子悠来荡去的逗弄戏耍。可是婴儿懒洋洋的,闭着眼睛只是睡。
刚落草的时候,段天河哭的声若洪钟,气息比那足月的婴儿还要充沛。可是经过了这些时日的精心喂养后,他反倒娇气起来——也不是生病,也不是虚弱,就是懒,又懒又娇的。
彼得杨的尸身被段家士兵秘密抛到了清迈市郊,很快就被人发现了。
这一桩大新闻立刻被登上报纸,四处转载。两天之后,彼得杨的儿子玛萨杨从日本回来了。
彼得杨今年不到四十岁,一直是个风流倜傥的形象,似乎是从来没有过家室。所以当二十岁的玛萨杨骤然出现之时,不禁引得外界发出了惊叹喧哗。彼得杨仿佛是希望自己的儿子不要踏入黑道,所以把他送去日本秘密抚养。现在玛萨杨回到泰国,却也无意为父亲报仇,单是为彼得杨操办了丧事,然后又匆匆清理了彼得杨留下的财产。
玛萨杨在半个月内就离开泰国返回了日本,随身卷走了一笔巨额财产。从此杨家彻底消失,清迈成了派吞的天下。
103.两个父亲
段珀走到总司令部门口,隔着玻璃窗就听到段提沙在里面扯着大嗓门吹牛放炮:“都说七活八不活,可是信就像足月的小孩子那样结实,哈哈,他比老虎小时候还要有力气哦!”
他的话音落下,随即响起了一阵欢声笑语的附和。
于是段珀就停步转身,默默离去了。
他觉得段提沙现在有些疯魔,开口闭口全是那个“信”,好像是被小崽子给魇住了一般。而他自己死了老婆,这样悲哀,却是没能从父亲那里得到丝毫安慰——这实在是让他感到了伤心。
段珀开始想念马泽了,可惜他现在很忙,没有时间去大其力。
段提沙有了信,从早到晚不务正业,军中事务全落在了段珀肩上。清迈这边的局势好不容易晴朗起来,欧洲那边又屡次的出了问题。驻守在意大利的代表人李先生已经是个人精,连他都无计可施了,可见那情形一定是恶劣到了相当的程度。
段珀很觉苦恼,又不便亲自动身去意大利进行视察。他打算去和段提沙商量一番,结果刚走到司令部门口,就听到段提沙在大谈他的“信”。
段珀颇想掐死信。信在他眼中,就是一团又娇又懒的肉!
段珀自行罢工,带着岩温回到了山中庄园。
岩温这人没什么思想,不能成为段珀的精神伴侣,可是段珀再也找不到其他人可以亲近了。
两人走进卫士楼内常住的房间中,岩温站在门口,犹犹豫豫的试探着问道:“老虎,我给你拿冰镇汽水来喝,好不好?”
段珀坐在床边甩掉拖鞋,然后将一双赤脚缩到了床上。抱住膝盖蜷成一团,他随即又拉起一床薄毯,劈头盖脸的将自己全部罩了住。
岩温关上房门,莫名其妙的走上前去蹲下来,要从薄毯缝隙中去窥视段珀:“老虎,你怎么了?”
段珀在黑暗中低下头,把脸埋在了双膝之间。
岩温摸了摸他的脚:“你不高兴了吗?”
段珀不说话。
岩温思索着站起来,弯腰试探着要去搂住段珀:“老虎,我抱抱你吧!”
段珀仍然是沉默,不过片刻之后,他从薄毯中向前伸出了双手,正是一个索求拥抱的姿势。
岩温总想把段珀团成一团,想想而已,当然不敢真的付诸行动。
但是今天,他却是出乎意料的如愿以偿了。
闷闷不乐的段珀是特别的柔软与乖巧。岩温大着胆子动了手,用薄毯将段珀打成了一个包袱。很轻松的将这包袱抱起来,他故意在房内来回走动:“老虎,我要把你偷走啦!”
段珀在包袱里发出轻轻的笑声:“小黑炭,你要把我偷到哪里去?”
岩温答非所问的又道:“老虎,你真好玩。”
“妈的,没规矩,你敢这样说我!”
岩温笑着不说话了,只用力把怀中这一团老虎颠了颠。
岩温是发自内心的感觉段珀“好玩”。把怀中的包袱放到床上解开,里面的段珀像一朵花骤然盛开一般,立刻就伸展手脚,恢复了修长苗条的体态。
闭上双眼蹙起眉尖,段珀软绵绵的抻了一个懒腰,洁净白皙的双脚在床单上轻轻的蹬来蹬去;宽松的衬衫下摆缩向上方,露出了一段纤细光滑的腰身。岩温歪着脑袋看了看,下意识的伸出一根手指,捅向了对方那圆圆浅浅的小肚脐。
他这举动把懒洋洋的段珀给吓了一跳。睁开眼睛望向岩温,他抬腿就踹出了一脚:“混蛋!给我跪下!”
岩温“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而段珀抬手将双臂枕在脑后,一边侧过脸来凝视岩温,一边将一只脚蹬在了岩温的脸上。
岩温没有躲闪求饶,直挺挺的任凭段珀欺负。段珀饶有兴味的用脚趾头摩擦过了他的面庞,满怀恶意的嘻嘻发笑:“小黑炭,我看你眼里只有将军,根本就没有我!”
岩温一听这话,立刻张嘴辩驳道:“没——”
“有”字没能说出来,因为段珀把脚趾头挤进了他的嘴里。段珀盯着他,要看他作何反应;可是岩温呆呆的张大了嘴,傻里傻气的,却是并没有什么反应。
双方相持片刻后,段珀有些扫兴,收回赤脚翻了个身,背对着岩温闭上了眼睛。
岩温向前俯身,把下巴搭在了床沿上。一眼不眨的盯着段珀那圆屁股发呆——良久过后,他忍不住开合嘴唇,轻轻的发出一声“啪”。
不想在下一秒,段珀骤然跃起转过身来,一把就抓住了他的头发:“你是不是要打我屁股?!”
岩温大惊失色:“你、你怎么知道?”随后他才醒悟过来:“没、没有啊!”
段珀噼噼啪啪的开始扇他耳光:“狗东西,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他恶狠狠的低头逼近岩温,野兽一般亮出了自己的白牙齿:“狗崽子,你只知道奉承爸爸,从来不听我的话;以后把我惹急了,我非弄死你不可!”
岩温在段珀的气息中抽了抽鼻子,心里有点胆战心惊的害怕,又有点跃跃欲试的兴奋,真想把段珀按在床上再打一顿屁股!
段珀和岩温躲在房内嘁嘁喳喳。段珀一会儿要打岩温,一会儿要杀岩温,恐吓的咬牙切齿。然而最后的结果却是两人并肩躺在床上,伸胳膊踢腿的睡了一觉。
下午二人起床,段珀十分手贱的继续欺负岩温,终于把岩温欺负的抱头鼠窜逃出房去。段珀趿着拖鞋一直追到楼下,迎面却是见到了抱着婴儿的段提沙。
段提沙这几天一直在找机会和段珀单独相处,此刻正巧相遇,他就兴高采烈的拦住儿子笑道:“老虎,你知不知道信的中国名字?是天河,好不好听?”
段珀把目光射向父亲怀中那一团熟睡的肉,忽然就怒不可遏的大吼了起来:“去NND天河吧!他只是个小崽子,给他那么多名字干什么?我只有一个名字,为什么他就要有两个?!信就是信,信就够了!以后不要让我再听到天河这两个字,谁叫天河我就杀了谁!”
此言一出,段提沙怀中的段天河、或者是信,当即就睁开一只眼睛,奶声奶气的哭嚎起来;这让段提沙像喝了热油一般不住的吸气,万分痛心的将那婴儿上下悠荡哄逗。段珀一见此景,恨的心都要炸了,当即喊道:“哭哭哭,让他去死吧!”
段提沙苦笑着后退了一步:“信还小嘛!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子的!”
段珀听闻此言,就感觉段提沙仿佛是转了性格一般,对自己一点爱意都没有了,全身心的感情都集中到了信一个人身上。妒火攻心之下,他口不择言的嚷道:“你抱着他干什么?他长大的时候你都死啦!”
段提沙一点都不生气,有板有眼的答道:“信二十岁的时候,我是七十岁,未必就会死嘛!”
段珀气的头晕目眩,东倒西歪的拔腿就走,走的还挺快。段提沙想要追他,可是手里抱着孙子,不便奔波,只好是眼睁睁的看着儿子暴怒而走,心中甚为惦念。而段珀在走出几十米开外后,骤然转身对着段提沙又大叫了一声:“天NND河!”
骂完这最后一嗓子,他才是真正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段提沙叹了一口气,低头望向怀中的小婴儿。他难得在文字上动脑筋,好容易为孙子想出了大名,却又惹得儿子暴怒。
站在原地出了一会儿神,他感觉自己好像是隐约理解了段珀的心情。
104.意大利
午夜时分,段提沙赖在特地布置出来的婴儿房中,留恋着不肯走。
他笑嘻嘻的蹲在床边,用手指去轻轻磨蹭婴儿的脸蛋,同时语气很嗲的低声呼唤道:“坤信,爷爷要走啦,你舍不舍得爷爷呀?”
泰国人在互相称呼之时,常在对方名字前面加一个“坤”字,表示尊敬;信只有两个月大,只会吃奶睡觉,当然不值得尊敬,但是段提沙爱他爱得很,恨不能要将他举到头上顶礼膜拜;所以每天贱兮兮的,把一个小奶娃称为坤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