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对啊,一个姓宋的。”
同事还想接着揶揄他跟法资美女秘书
的事,关寅却推说昨晚喝太多仍不舒服,想去下洗手间。
明知是在公司,明知酒精早已失去效力,快步走进洗手间的关寅,却在关上隔间门的下一刻便忍不住低声呜咽了起来。
今早宋鸣雨留给他的,不光是一张字条。
当关寅捏着字条,瞪着那行字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后,才发现茶几边还搁着一只旅行包。
缓缓打开,里面装的都是这些年自己借宿这里,经年累月留下来的东西。从衬衫、西装,到内衣、鞋袜,甚至还有两本自己早就忘记了的武侠小说。
关寅走到客房门前,想进去再看一眼,扭动门把,才发现门已被锁上了。
提着旅行包走出公寓,缓缓关上门,看着屋内熟悉的景致被门缝越压越小,关寅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从今往后,自己不可能再踏进这道门内一步。
将钥匙塞进信箱时,明明早就说过了断交,关寅却有种将彼此间最后一点维系,亲手扔掉了的感觉。
钥匙掉进箱底,只发出一下金属撞击的轻响,冷冷清清的。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知道,一切都错在自己太过迟钝。如果能够早点发现宋鸣雨的心意……是否还可能有挽回的余地。
即便知道宋鸣雨对自己不是普通兄弟情谊,他却依旧想要留住这个兄弟在身边。
这样的心思,是否太过自私。
只可惜,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将脸埋在双掌之中,早已成年的大男人,弓着背竭力压抑着声音,躲在洗手间隔间内,哭得像一条弃犬。
在小区楼下空位停好车,关寅将那只旅行包锁进了后车厢。下班前,唐惜其短信提醒他早点回家,说有话要问。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宋鸣雨好心为自己着想,说就当他没去过,他也得尽量少给别人添麻烦。
一边上楼,关寅一边再次在肚子里打了遍草稿,打算若唐惜其追问起来,就答说昨晚喝高了不省人事,朋友替自己开了间房凑活了一晚上。再不成就让李曼给自己作证,相信那聪明丫头不会拆自己的台。
果然刚进门,唐惜其就询问关寅昨晚去哪儿了,关寅便按原计划的答了一遍。谁知换来的却是唐惜其一声冷哼。
“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倒是日渐长进了,——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晚是在宋鸣雨那儿过的吗?”
关寅心下一惊,面上依旧尽量做到不动声色:“你胡说什……”
“我胡说还是你胡说?!”唐惜其一拍茶几站了起来,“早上我就打电话去你单位想找你人,你倒好,自己不去上班,还让宋鸣雨给你请假?!”
关寅皱了皱眉,感觉太阳穴又开始隐隐发痛。轻叹一口气,将仍提在手中的皮鞋放进鞋柜。
“既然你都知道了,又何必套我的话。”
“不套你话,怎么能知道你竟然开始为了宋鸣雨骗我了?”
看着唐惜其一副抓住了把柄,誓不饶人的架势,关寅只觉得乏力,一点都不想继续跟他争执下去。
“我说假话,就是因为不想看到你现在这幅样子。”
唐惜其挺着胸又上前了两步:“说假话你倒还有理了?”
“……我不想跟你吵。”
关寅转身进了厨房,打算开始做晚饭。唐惜其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紧跟着也进了厨房。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昨晚去他那儿干嘛了?为什么要说谎?”
关寅穿上围裙,无奈地转过了身:“那你想听我说什么?我要说只是在老宋那里睡了一晚,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你信吗?”
“你当我三岁小孩儿吗?”
关寅无力地闭了闭眼:“看吧。”
见关寅想再次转身,唐惜其三两步跨过去扯过了关寅的手臂:“你少敷衍我!”
“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要怎样。昨晚只是个意外,我不想的,老宋也一样。如果不是你对他的事这么神经过敏,我干嘛要撒谎?他跟我已经绝交了,你何必一直缠着这事不放。”
“我缠着不放?”
清楚地看到唐惜其的眉间跳了两跳,关寅明白自己又不小心踩到了这位祖宗的地雷。
“——是他缠着不放吧?!又没人拿枪逼着他,他要真不想,怎么可能让你进他家门?!”
明明两人是在吵架,关寅的心却因唐惜其这句话莫名小小地雀跃了一下。按捺下不合时宜的心情,关寅试图继续耐心解释。
“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昨晚都是因为那个老同学打电话给老宋,他推脱不了……”
“老宋老宋……你现在是为他说话咯?”
关寅忍不住又叹一口气:“你不要胡搅蛮缠好不好?”
“我就是看不惯你什么事都向着他!”唐惜其自暴自弃地吼道。
看着情人认真的眼底满是火气,关寅不禁觉得有些滑稽。
“你这是在吃老宋的醋?”
“哼,”唐惜其提了提嘴角,“我犯得着吃他的醋吗?要不是他一直不自量力阴魂不散,谁稀罕说他。”
唐惜其不知道,关寅十分不喜欢他谈到宋鸣雨时,这种刻薄的神情。
“你想过我的心情没有。”
唐惜其抬眉疑惑地望向关寅。夕阳透过面西的玻璃窗照射进来,映得厨房一片橙红,高大的男人背着光,面上的表情让人看不分明。
“那你又想过我的心情没有?早说了人根本没把你当兄弟,你为什么还要老向着他?到底是他重要还是我重要?”
原本以为可以立刻得到答案,关寅答与他的却是长长的沉默。
正当唐惜其不安得耐不住,将要开口时,关寅先打破了沉寂。
“我们……还是分开一阵子吧。”
第22章
“你,”唐惜其的下唇隐隐发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关寅低下了头不看他。
“我说,我们还是先分开一阵子比较好。”
唐惜其扭曲着一张精致的脸,上前一步揪住了比自己高大半头的关寅的衣领。
“你现在,是为了宋鸣雨他要跟我提分手吗?”
见关寅垂着眼不回答,唐惜其觉得那就是默认了,手上一紧,大声吼道:“你说啊!!”
关寅抬手抚下唐惜其捏着衣领的拳头:“你冷静一点。我没有说要分手。”
“你叫我怎么冷静?!分开一阵子不就等于要分手吗?!”
以往每回吵架,关寅总会被唐惜其的无理取闹搅得火冒三丈,气头上两人嘴下皆不留情,大半是以关寅撇下战局摔门离开为终止。
如今,看着眼前接近歇斯底里的情人,关寅内心却无比冷静,对方的怒火已掀动不了自己分毫。
“你问我,是你重要,还是宋鸣雨重要。”
天色渐暗下来,让隐在暗处的关寅的表情,更加看不分明。唐惜其突然觉得面前的男人似乎有些陌生。
“要是以前,我大概会立刻回答你,当然是你重要。……或是你们都重要,没办法相比。
“但现在,我发现跟你在一起越久,宋鸣雨反而显得更加重要。”
唐惜其瞪大眼,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在残阳的照耀下,眼底开始泛起一层水光。
“你……什么意思?”
关寅握着唐惜其捏成拳的手。
“以前每次吵架,老宋他总会劝我,说你其实是喜欢我的,只是小孩子脾气任性了点,不会表达。我都信了。
“但最近我却开始觉得,你喜欢的也许并不是我,而只是那个宠你疼你,会对你百依百顺的关寅。
“你根本不在乎我会怎么想,你要的只是一个听你话的情人。”
唐惜其的手发着颤。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会闹脾气,会这么做也都是因为我爱你啊。”
一滴泪顺着唐惜其的眼角滑落下来,关寅抬手将其轻轻抹去。
“这不叫爱。……这只是占有欲。”
唐惜其眼中的泪不断落下,关寅一反往常的温柔却透着股疏离的语气让他害怕,他明明懂得关寅的话,却不想去明白,更害怕这番话背后的结论。
唐惜其抬起拳一下一下砸着关寅的胸口,哽咽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要是不爱你,又哪里来的占有欲?
“……你不要这样,你要是不喜欢我耍小孩子脾气,我以后改还不行吗?”
关寅托着唐惜其一边的手肘,任他捶打自己:“……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若不是宋鸣雨突然离开,也许在自己眼里,唐惜其还会是十五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年少模样。若没有这些事发生,也许他根本不会发现身边的人,早已有了成年人的城府。
他说唐惜其对自己的不是爱。其实他又何尝不是?
曾几何时,他看到的不再是活生生的唐惜其,而是那个自己在心中擅自塑造的情人形象。当年那细碎刘海后望着自己的水灵双眼是那样印象深刻,深刻到竟令自己忘了去看眼前的人。
也许正是因为他的盲视,才会让唐惜其变成现在这样,才会让三人的关系发展到今天这样难以修复的地步。
关寅握住唐惜其的双颊,用拇指执拗地抹去情人脸上的泪珠,令他抬眼看着自己。泪水不断涌出的唐惜其的双眼,还留着几分当年的清澈,但早已不是少年。
关寅看进唐惜其眼底去,语调平缓而温柔:“这不是你的错……也许就是因为我一直没能好好看你,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唐惜其哭到开始抽泣:“那你为什么要说分开?我不要分开……我不要跟你分开。说什么分开一阵子,其实都是想分手。
“你要是不爱听我说宋鸣雨坏话,我不再说就是。”
抚着将头埋进自己胸前的情人的头发,关寅欣慰地察觉自己还能够感受到一丝心痛。
“……要是不分开,肯定又会变成老样子。”
“不会的!”
十几年下来的惯性,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这么多年下来,早年的感情早已化为了依赖,一种条件反射。只要关寅一日不能放下对宋鸣雨的不舍,唐惜其就不可能不再怨恨宋鸣雨。即便一开始能够装作和睦相处,时间一久,迟早会再次为此事而争吵。
关寅不想再面对“谁更重要”这样的难题,也不愿看着唐惜其,那个往昔的清纯骄傲的少年因为自己,被嫉妒的怨毒不断侵蚀。
况且,眼下越是跟唐惜其在一起,关寅就越是觉得对不起宋鸣雨。
就像他和唐惜其生活在一起,却一直未能真正看到对方一样,这么多年来,关寅也一直没有真正看到过宋鸣雨。
在他眼里,宋鸣雨是他的好哥们好兄弟,精明能干独立自主,什么事都难不倒,像是一座坚实的靠山,一直默默守在自己身边。他擅自为宋鸣雨贴上“好哥们”的标签,心安理得地依靠着对方,享着对方好处,却从没有真
正关心过对方。
想到自己曾多次埋怨宋鸣雨不对他诉说心事,关寅不禁深觉羞愧。
他自诩对兄弟情深义厚,关怀备至,其实充其量只不过是某种形式的自我满足而已。
反倒是宋鸣雨,当真是处处为自己着想。即便在两人绝交之后。
虽说爱情的付出全凭自愿,不是交易,没有谁欠谁之说,关寅心头对宋鸣雨的歉意却怎么也无法轻易抹去。
唐惜其哭闹了许久,翻来覆去地说着不愿意分开。关寅却只是温和地坚持着自己的决定。
窗外早已暗了下来,不知是几点。没开灯的厨房里,关寅在黑暗中抱着唐惜其,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梳理着对方的头发。
似乎终于明白了两人间不会再有回寰,唐惜其吸着鼻子问出最后一句:“你会去宋鸣雨那儿吗?”
关寅轻笑了一下,唐惜其疑惑地抬头望他。
黑暗掩去关寅眼里浓浓的失落。
“……我哪儿还有脸去见他。”
晚餐时,两人都异常安静,各自想着心事。
只唐惜其不甘心似的又问了关寅一次,昨晚在宋鸣雨家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关寅无奈把前因后果细细给他讲了一遍,唐惜其听后便不再作声。
关寅说自己昨晚什么都不记得,其实也不准确。
他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见被宋鸣雨驼在背上,摇摇晃晃地,好像坐在小船上一样。周围的景致熟悉却又陌生,似乎是中学,又像是小学。
关寅拍着宋鸣雨的背,要他放自己下来。他想宋鸣雨那么瘦,怎么背得动自己。可不管他怎么拍,怎么叫,宋鸣雨都像没感觉似的,只顾闷着头艰难地往前走。关寅叫得嗓子都干了也没用,只好继续趴着,专心看宋鸣雨的侧脸。
看他汗湿的头发凌乱地贴在前额上,坚毅的眉头皱得紧紧的,让人不禁想用手给他揉开,挺拔的鼻梁上架着副银丝眼镜,嘴唇不厚不薄轮廓柔和,下巴有些瘦,却不显尖刻。
于是关寅突然就明白自己是在做梦了,因为在现实中,自己根本没可能与宋鸣雨靠得这么近,还能将他看得如此清楚。他想自己大概是太想念宋鸣雨了,才会做这样的梦。不过既然是梦,那就不如再看一看,他真的好久好久没能好好看过这个兄弟了。
宋鸣雨的眼形略长,是内双眼皮,眼角轻扬,眼尾稍稍有些泛红,不笑时看起来像是有些怒气,又仿佛刚哭过一样,笑起来时——关寅一直没敢跟宋鸣雨说——像个女孩子。
然后,关寅就看到那双好看的眼睛,突然就泛起一层水气,长长的睫毛一压,便挤出一颗晶莹的泪珠来,直直坠到地上去了。
关寅傻了。
自升入中学后,他好像就没见宋鸣雨哭过了。那人总是一副波澜不惊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没什么事能难倒他。在自己面前,甚至连眉都很少皱一下,更何况是流泪?关寅更加确信自己是在做梦了。
你别哭。
你别哭啊。
梦里的关寅手忙脚乱地想要给宋鸣雨擦眼泪,却怎么抹都抹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泪珠一颗一颗往下掉。
梦里的宋鸣雨也不出声,只静静地任眼泪一颗接一颗地往下落。
明明知道只是一场梦而已,梦里的关寅却觉得自己心痛得快要死掉了。
这场梦,奇怪却真实,连那心痛都无比真实,真实到即便现在关寅回想起来,胸口仍会隐隐发痛。
第23章
话说开后,唐惜其反倒安分了许多,也许是抱着些仍想挽回的侥幸。但关寅的心意已定,很快便连分开后的住处都找好了。
离公司三站地的一处老旧小区,说是一室一厅,那个厅小得放下一台洗衣机,一张小饭桌,便连转身的地儿都没了。不过好在房间还算宽敞,向阳的四层,对单身男人来说足够了。
关寅除了自己的衣物,一床被铺,和一台电脑外,大部分都留给了唐惜其。
看着关寅忙进忙出,往纸箱里装着日常必需品和杂物,才装了个半满便开始封箱,唐惜其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关寅的手停了一下,头也不抬地回答:“我现在也不清楚。”
“你还会回来吗?”
关寅无法回答。
他知道唐惜其内心不安,但说实话他自己心里也没数,搬出去后也没什么具体打算,他只知道,目前两人若是继续住在一起,只会让彼此间的关系越来越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