杠来杠去的结果,还是宋鸣雨投降,认命地开车跨两个区,去吃那顿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的晚饭。
都说人是最会自我欺骗的动物,可他演了这么多年的戏,怎么就没把自己也骗进去呢。有时候累极了,宋鸣雨甚至会担心,会不会哪一天自己就精神分裂,整出两个人格来。
周末,路上的车堵得厉害。
宋鸣雨两手撑着方向盘,倒是一点都不心急。甚至,他还希望能堵得更久一点。
自己总是这样,自相矛盾。一面喜欢着,一面又讨厌着。抗拒的时候,只会消极抵抗。渴望的时候,又什么都不敢做。矛盾到了最后,总是以自我厌恶收场。
拎着一袋桂圆敲开门,宋鸣雨说是买给唐惜其补气的。
关寅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塑料袋:“他平时已经没少气我了,你还给他补!”
“尽胡扯!”唐惜其伸手夺过,撅着嘴向宋鸣雨讨公道,“鸣雨哥你看,到底是谁气谁?”
宋鸣雨无奈苦笑,瞥到那两人贴在一起的手臂,低下头去换鞋:“惜其病刚好,关寅你就别气他了。”
关寅指着宋鸣雨气结。
唐惜其挽过宋鸣雨的胳膊,冲关寅做了个鬼脸。
关寅让唐惜其帮忙打下手,唐惜其说不能让客人落单,要陪宋鸣雨。关寅说,老宋是自家人,你少找借口,快过来帮忙!
宋鸣雨笑着推了把唐惜其,说你去吧,不然还不晓得这顿饭什么时候才能吃上——我去阳台上抽根烟。
接近冬天的晚风,凉得刺骨。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比掺了薄荷的香烟更令人清醒。
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那个家伙的。连宋鸣雨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是他笑得一脸恶心地告诉自己,他跟唐惜其亲嘴了的时候?
还是他搂着唐惜其的肩膀,对自己说,从此以后唐惜其就是他老婆的时候?
一开始,宋鸣雨以为自己心里别扭,是因为那两个人自成一世界,自己落了单的关系。后来慢慢地,宋鸣雨开始发现,自己对那两人的感觉不太一样了。不知为何,自己的眼睛总是黏着关寅。而对唐惜其,竟然产生了厌烦的情绪。
宋鸣雨还记得自己对唐惜其说,以后你们俩的事儿别来找我,两边都是兄弟,我帮谁都不是的时候,唐惜其那被伤害了的无辜眼神。
宋鸣雨对唐惜其有愧,因为他明白自己心里有鬼。他曾无数次地想过,若他是唐惜其,知道有这么个人,一直带着兄弟的面具,别有用心地蛰伏在自己与情人身边,一定会觉得无比恶心。
但是他停不下来。宋鸣雨闭上眼压住眉头。
他控制不住自己。他无数次地告诉自己,打住吧,要不就丢了这份心思,要不就远走他方,离那两个人远远的。
但他又舍不得。他什么都不会做,只要能够时不时见那人一面,知道那人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就安心了。在心底偷偷地想着一个人,也算是罪过吗?
纠结到最后,又不可避免地陷入自我厌恶。
吃完饭,关寅支开唐惜其,问宋鸣雨哪天有空,陪他去买点东西。
宋鸣雨将脖子挪后几分,眯眼瞧着关寅不答腔。
关寅不自在地摸了摸后颈,移开视线说:“圣诞节我想送他点东西。你知道我这人没啥眼光,他又刁得很……”
宋鸣雨弯起嘴角。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笑。他只知道,不晓得做什么表情才对时,笑容是最好的选择。
“我的眼光也不怎么样,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关寅拍了拍宋鸣雨的背,笑道:“你的眼光总比我的强,你不帮我可就没人帮我了。”
宋鸣雨食指与中指无意识地捻了捻:“行啊,那下周末你方便的时候给我来电话吧。”
关寅晃着宋鸣雨的肩,说就知道你会答应,那就这么说定了啊。
就知道你会答应。
就知道还是老宋对我最好。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看你的。
宋鸣雨捶了关寅手臂一拳,说谁让咱们是哥们儿呢。
工作越来越忙,应酬也越来越多,宋鸣雨的胃又抗议起来。
明白这是平时饮食不规律种下的恶果,可偏偏这胃,不吃不疼,越吃越疼。懒得去伺候它,胃药混着止痛药往嘴里塞,饿的时候喝点麦片充数。宋鸣雨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饮鸠止渴。
好在有个周末的盼头,想一想就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故意忽视两人相约的目的,难得能单独出去见面,买完东西还能顺便吃顿饭,光是这样就足够自己开心的了。爱到如此卑微,宋鸣雨觉得也没什么,反正本来自己那份心就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周五又有饭局,而且是与所谓的上级领导交流感情。宋鸣雨最怕与那帮人喝酒,上了桌就跟不要命似的,也不让人垫个底,从头到尾敬个没完。
散席打的回到家,扶着墙一步步往上爬,整个世界好像都在转,胃隔得难受,脑袋里又像有一列军鼓队在演出,宋鸣雨连死的心都有了。
兑了一杯盐水灌下去,胃仍不见舒坦。实在是没办法坚持洗漱,脱了外套扯过被子,宋鸣雨和衣倒在了床上。
早晨醒来时,脑袋刺痛得尖锐,但比起昨晚已经好太多了。
站到镜子前,宋鸣雨才发现自己的模样有多么惨不忍睹。扯了扯衬衫,昨晚大概胃疼又犯了,腹部那片皱得不成样子。想起与关寅的约,宋鸣雨决定洗个澡。
“喂?起了吗?”
电话那头,关寅的声音中气十足。
宋鸣雨扯了扯嘴角:“早起了,就等你电话呢。”
“少吹牛!听声音就晓得你小子还在被窝里。——快起来,我一会儿就到你楼下了。”
挂了电话,宋鸣雨按着胃直咂舌。早知道洗澡时就别多手按那一下了。本来还是隐痛,这一按,给按成绞痛了。
关寅一面开车,一面不时扭头看宋鸣雨:“你怎么了?脸色铁青的,身体不舒服?”
宋鸣雨强忍着疼痛:“昨晚又喝到半夜,现在头还不大舒服。”
关寅皱起眉,嗓门也大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啊?!身体不舒服还不在家歇着?我这事儿又不着急。”说着就要拧方向盘。
宋鸣雨忙按住关寅的手:“没事儿!过会儿就好了。”
按自己的经验,只要忍过这一阵痛,就没事了。
“真的?”关寅不大放心,“你还没吃早饭吧?要不咱先找个地方先吃了再说,到时候你要还难受,咱们就改天。”
宋鸣雨笑着点了点头。
没准吃点东西就不这么疼了。
宋鸣雨故意点了牛奶,都说牛奶养胃,可临时抱佛脚似乎不大管用。吃过饭刚好了一会儿,胃又疼了起来,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关寅在柜台前,指着那一排让人眼花缭乱的手表,问宋鸣雨觉得哪一块适合唐惜其。
宋鸣雨额头沁着冷汗,手下意识地按上了胃部:“这些可都不便宜啊,你钱带够了吗?”
关寅嘿嘿笑着,挠了挠后脑勺:“惜其他还戴着刚考上大学那会儿我给他买的表,我琢磨着也该换块新的了。”
宋鸣雨咧了咧嘴,想要做一个被恶心到的表情,谁想这一咧倒真的反起胃来。说了声抱歉,便冲洗手间快步走去。
关寅觉得不对劲,循着干呕的声音找到宋鸣雨所在的隔间,紧敲着门,连声问要不要紧。
宋鸣雨看着马桶里,那被血染成粉红色的半消化物,有点懵。吐完后胃虽然依旧隐痛着,但已经比刚才舒坦多了。
关寅见宋鸣雨没动静,说了声我进来了,便推开了没来得及被锁上的门。
宋鸣雨匆忙抬手按下冲水键,却还是被关寅看到了水流里卷杂着的血丝。
关寅慌张地蹲下来,抚着宋鸣雨的背,掰过他的脸。宋鸣雨忙又抹了抹嘴,手背上却留下一道嫣红。
“你吐血了?!”
“没有。”嘴里明明满是掺着酸的铁锈味,宋鸣雨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睁眼说瞎话。
关寅抓住宋鸣雨的手,在他眼前晃着:“还说没有!你骗傻子啊?!”
捏着手腕的力道有点大,宋鸣雨抽了下眼角,缩着脖子轻声喊了下疼。
关寅松开手将宋鸣雨提了起来:“走,去医院!”
“东西还没买呢。”
“你都这样了,还买个屁东西啊?!”
明明被吼了,宋鸣雨心中却有股想笑的冲动。
哪怕去了医院,被医生宣布患了绝症,只要能看到关寅担心到慌张的脸,宋鸣雨觉得自己到时候还是会想笑。
搞不好自己这颗脑袋,已经有哪里坏掉了。
第4章
两人都被呕血吓到,好在问题并不严重,初步被诊断为胃溃疡。
医生说进一步确诊,需要做胃镜。宋鸣雨皱眉说不用了吧,开点药就行了。关寅打断说那怎么行,胃镜一定要做。
医生一边填病历一边抬眼瞧二人,用笔头戳了戳坐着的宋鸣雨:“一看你就是个不懂得照顾身体的,你看你朋友都比你自己上心。别以为胃溃疡是小病就放着不管,到时候发展成胃癌就来不及了。”
医生的话明显是危言耸听,宋鸣雨不以为然,关寅却在后面重重推了他两把。
确诊要等明天胃镜检查结果出来,医生便吩咐了些平时需要注意的,生活饮食方面的细节。关寅问医生具体有什么不能吃,什么是对养胃比较好的。又问像宋鸣雨现在呕血的时候,应该吃什么比较好。医生一开始还回答他,后来见他问个没完没了就不耐烦了,挥了挥手说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你自己不会上网去查啊。
关寅吃了瘪,脸色不大好看,宋鸣雨却笑个不停。
“你胃不疼了?”
关寅口气有点冲,宋鸣雨知道他气自己在笑,却停不下来:“疼啊。”
关寅啧了一声,索性走到前头去,不看宋鸣雨。
宋鸣雨正看着那背影笑呢,关寅又拧头折了回来。
“你烟呢?”
“干嘛?”不明白关寅问自己要烟做什么,宋鸣雨还是将烟拿了出来。
“打火机。”也拿了出来。
关寅劈手将烟跟打火机都夺过去,在宋鸣雨面前扬了扬:“从今天起给我戒烟。”
给我戒烟。你是我什么人?
宋鸣雨作出一副不爽的表情:“凭什么?!”
“凭我是你哥们儿!”关寅捡了个最近的垃圾桶,将手里的东西全部扔了进去,搂过宋鸣雨的肩,“你的身体你自己不管,我来管!不能再任你这么糟蹋自己了。”
关寅捏了捏手里单薄的肩膀,低头皱眉:“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你到底有没有在吃饭?”
宋鸣雨别扭地抻手格开关寅,与他空出半步的距离:“我又不是唐惜其,你少跟我动手动脚。”
关寅眼神闪了闪,没杠嘴,指着宋鸣雨命令道:“不管怎么样,从今天起你给我戒烟,听到没有?”
宋鸣雨举手投降:“好好好。”
“还有酒也不许再喝了。”
“是是是。”
“咖啡也要戒掉。”
“知道了,妈。”
“滚蛋!!”
上了车,关寅问宋鸣雨家里有什么吃的没,宋鸣雨
说有你上次没喝完的啤酒。关寅便顺路去了趟超市。
在生鲜区挑着鸡蛋,宋鸣雨从旁边的货架拿过一袋速食汤,说这个方便,被关寅敲头骂说你到底有没有点身为胃溃疡患者的自觉。宋鸣雨咧嘴瞧着关寅笑,眼镜片反射着阴险的光。关寅爆了个脏字,推他一把,说你小子不疼了是吧,逗老子好玩儿嘛。
疼。怎么不疼。
可为什么心里却这么乐和呢。
大包小包拎上楼,宋鸣雨的冰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充实过。
关寅冲了杯鸡蛋,让宋鸣雨先喝着,卷起袖子问他有没有围裙。
宋鸣雨捧着关寅从医生那儿问来的开水冲鸡蛋,笑着说自己家没那种玩意儿。
明明没什么味道,他却觉得是甜的。
关寅又矮身翻柜子,问砧板搁在哪儿。宋鸣雨说不清楚,让他自己找。关寅被气得没话说。
“你平时到底吃什么?敢情你这厨房纯粹是摆设?”
宋鸣雨认真回答:“我会用它煮咖啡,煮泡面。——哦,还有烧开水。”
总算翻出砧板和菜刀,关寅切着葱花说:“你这样不行,要不你住我们那儿去吧。”
宋鸣雨的笑容冷了下来:“开什么玩笑。”
关寅停下手转过头:“我没开玩笑。住我那儿去,我起码能照顾你三餐。”
宋鸣雨移开视线,干笑了两声:“你还真当自己是我妈呀,我怎么好住你那儿。”
住关寅家,然后天天看着关寅跟唐惜其两个人卿卿我我吗?别说笑了。
关寅走近来,站定在宋鸣雨面前。
“宋鸣雨。”连名带姓的称呼,隐含着怒气,“说实话,你是不是嫌我们给你丢人?”
“什么?”
宋鸣雨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弯。
关寅将刚刚抽来擦手的纸巾掼在地上,“最近叫你来吃饭,你总是推三阻四!在一起也老感觉在保持距离!今天我不过是搂下你的肩膀,你他妈竟然跟嫌脏似的推开。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他妈的嫌我是同性恋,给你丢范儿是不是?!”
轻飘飘的纸巾揉成团也没多大分量,宋鸣雨看着那团纸没气势地滚落在地,竟然觉得有点好笑。
嫌你们?那我是不是该连自己也一起嫌?
“你说哪儿去了……”
宋鸣雨叹口气站起来,按着关寅的肩,让他也在餐桌边坐下,“我怎么会嫌你们?咱们都多少年的哥们儿了,我真要嫌,也不会等到现在不是?”
关寅皱着眉,仍旧一脸隔阂,似是不相信。
别那么看我。
宋鸣雨抬手抚上额头,抹了抹:“可能最近年纪大了,自己又是孤家寡人一个,看到你们感情那么好……有点不是滋味吧。”
一半真,一半假,说得宋鸣雨自己也信了两分。
“再说……”宋鸣雨咳了两声,“我哪好意思总是过去当电灯泡。”
关寅纠结着一张脸,不知道该笑好还是骂好:“你他妈的……我们又没把你当外人,你这么见外干嘛?”
宋鸣雨讪讪地笑。
就算别人不当,外人到底还是外人。
宋鸣雨一脸真实的落寞,反倒让关寅相信了他之前那番说辞。
五大三粗的汉子,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朋友,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那……你就没打算找一个?”
宋鸣雨心一沉。
抬起眼,见关寅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样子,却又起了逗他的心思。
“找什么?”
“就是那个……你也单身这么久了……房子都买好了,总得找个女主人吧?”
女主人。亏他想得出来。
“其实……”宋鸣雨垂下眼,“这话我没跟别人说过……”
“什么?你说。”关寅将身子探近了些。
“我心里藏着一个人,一直放不下,所以才一直没找。”
“谁?”关寅浓黑的眉毛拧了起来。
宋鸣雨叹口气,自己也不知掺了几分真地道:“好多年了,高中的时候喜欢上的吧……”
“谁啊?怎么一次都没听你说过?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关寅绞尽脑汁回忆着中学时比较漂亮的女孩子,“张婷婷?刘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