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份杀青我除了要出席宣传造势并演唱主题曲,还要赶跨年演出与各公司商演,行程紧凑到一天换四个城市。
槿城也有公司年会,邀请赫连与我登台献艺。
正好我带着咖啡豆,可送给廖启望。
年会选在酒店高层,礼堂视线颇为广阔,能尽收远方海面游轮灯塔光芒,俯瞰脚下万千灯火,别有一番惬意。
何美娜也有出席,精致短小晚礼服裹着婀娜身姿,看呆了一众膀大腰圆的大股东。
赫连向来比我会交际,散场后的小型答谢会里春风满面,与一众新贵把酒言欢。
我退到安静走廊,站在绿色植物旁边,敞开窗户感受凌洌海风。
萧安携带女伴喁喁细语亲密走来,我转身微笑,却发现他身边是薛霭明。
他们世家联姻常常各自玩各自一档,父母长辈暗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丑闻,一般都心照不宣。
薛霭明仍在此列。我知晓她婚后活的更加精彩,常有闺房秘闻泄露。
萧安立住脚。
薛霭明向我点头示意,手提长裙款款先行。
我与她的关系不是秘密,也不是新闻。萧安问:“你从前怎么会喜欢这一类型的女强人?”
我不想多说,只好敷衍:“那时候年轻,更注重的是容貌吧,她性格还是不错的。”
萧安知道我不会说实话,却吐槽:“她太聪明,很难取悦又难瞒哄,说话都要思量三分。做人独断,眼光又高,不动声色中常常让人觉得被轻蔑。真的很难相处。”
我微笑点头,大多富贵子弟,都有这样脾性。
他拍我肩膀笑:“不过也无所谓,今夜之后就各奔东西。”
又说:“以前共事,总觉得你太过认真,不过现在觉得还是不错的。”
他闪过身,廖启望静静立在拐角处。
我有些困窘,但想在此人面前早就丢过面子,于是坦然道:“你好。”
他站在我身侧,低声道:“原来你喜欢薛霭明。”
他上下打量我:“藏得很深。”
我背倚着玻璃幕墙:“哪有。那时候小,最开始是她对我动心,不过感情可能类似对一件礼物一般。我后知后觉,等发现时自己也陷了进去。”
我想起陈旧往事,说:“其实最开始不是爱,而是心疼。”
廖启望挑眉:“心疼?”
我点头:“因为了解而心疼。她是长姐,要撑起场面。弟妹年纪小,母亲性格懦弱。她很骄傲,几乎渗透到骨髓的骄傲。她很健谈,天文地理都知晓,欧洲上层贵族礼仪从会坐时便开始学习,几乎成为一种本能。”
我说:“她的出身,你明白的,表面开朗其实最小心谨慎,周围多的是阿谀奉承之徒,就怕被人利用。她情商智商又都很高,听几句话便能判断善意恶意,久而久之,就养成了尽量隐藏自己的蔑视,表现自己的高贵随和,但却总也忍不住的矛盾性格。
“那时约会,很多时候都在她书房或者办公室。经常晚上三四点还在工作。她其实很累,既照顾亲弟妹,还要维持家庭和睦的光辉形象,还要与父亲的别的子女斗争,脾气很暴躁。所以她喜欢一个人,总是既蔑视那个人又忍不住自己的感情,常常自己矛盾到不行。”
廖启望说:“你真的很了解她。”
我点头:“是啊,不过都过去了。”
我想起以前,笑着感慨:“她这点确实与你很相像。”
廖启望皱眉,直直凝视我:“哪一点?”
我说的太过顺嘴:“都很骄傲,也都极度没有安全感。矛盾到不行。所以我看着,有时候就会不由自主的心疼。”
廖启望视线夹杂诸多我看不懂的东西,“心疼?你的意思是,你心疼我?”
我嘎然止声,瞬间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
我低下头,脸上腾地烧了起来,我紧张退后一步:“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抱歉,我失言,很抱歉。”
廖启望并未接着追问,他亦退后一步,沉默离去。
我感觉自己头发根根都要颤栗起来:嘴快!叫你嘴快!这都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此后到散场,我都只保持得体微笑不敢再多言,除了照拂满场飞的赫连,便独自坐在角落听爵士乐队的优雅曲目。
萨克斯手显然很满意我的欣赏水准,特意对着我吹了一首回家的小路。
大家各取所需心满意足散场,我在楼下将满脸通红,装乖卖萌的赫连包裹严实,透过玻璃见萧安潇洒上了另一款高级轿车,心中暗自敬佩:常胜不倒,艳帜长飘,活得真是洒脱。
我俩相互搀扶回隔壁另一间公司预定的酒店。廖启望的座驾从我身侧滑行而过。
已经下雪了。寒凉雪花夹杂海风扑面,冷冽异常,却让人心情顿时冷静。
咖啡终究还是没有送出去。
第十五章
岂料第二天大雪铺天盖地,雾茫茫一片。飞机停航,高速封闭,我与赫连困在酒店,成天相对无言。
蔡邵雍电话响起:“聚会结束了么?”
我答:“早结束了。但是雪太大了,我俩走不掉,只好呆在酒店发霉。”
他说:“找个消遣。”
我笑:“是,两个人玩21点,他输得当掉内裤给我。现在我罚他到楼下给我买咖啡壶。”
蔡邵雍被我逗笑,说:“每次听你说话,都很快乐。人都想跟快乐的人靠近一点。”
我说:“是啊。幸亏公司没有发掘我的幽默潜质,不然一样压榨干净。”
蔡邵雍笑:“我想还是我自己独自欣赏这一点好。”
我合约有两年即将解除,并且不会再续约。目前炒作是恶意透支将来。美妮姐心知肚明,她将萧安顾家好男人形象保护的很好,广告都不许他乱接,而我几乎都可代言拖把,典型的杀鸡取蛋模式。
我看着窗外白茫茫鹅毛大雪:“你在哪?”
他说:“刚从山区考察工厂回来。”
他安静讲述:“种植名贵药材。先下飞机,坐汽车转道小路,后来汽车也走不了,就坐摩托车。然后自己爬山。”
他投资众多,医药行业也是其中重点。他自己都讲,生活很简单很忙,几乎一天到晚工作。忙起来饭都顾不上的时候太多,他经常跟助理吃外卖。
与我印象中穷奢极欲的富豪生活,颇有些差距。
有二世祖,也有实干家。位置在这,责任也在这。逃都逃不了。
他说:“越到年底应酬越多。我不想一天到晚住酒店。我想在云城买房安个家,你要有空,回去的时候帮我参谋一下如何?”
他说的都是客气话,我自然也回答的很客气:“当然可以。楼盘到处都在促销,年底清仓,说不定还可以抄底。就算不住,等它涨价投资也好。”
他忽然说:“我去看你,好不好?”
我把五指都摁在冰凉窗玻璃上:“好吧。我小时候喜欢看彼得潘,小飞侠在下大雪的夜晚飞到温迪家,你来的时候记得带着小精灵,还要带我去far far away王国。”
他大笑。
我听见敲门声,挂断电话。
是廖启望司机。
他神态焦急:“凌先生,廖先生要我来接你,他有急事要请你帮忙。”
我胡乱披上羽绒外套,给赫连发短信,跟着他下楼。
风雪弥漫,道路上几乎无车辆。轮胎无法控制的打滑,司机一路都在冒汗,他素来是沉稳的人,我不知道什么事情将他逼迫至此。
一路走走停停,在广场处终于卡进下水道井,他急的几乎要破口大骂,打电话叫救援,我下了车,说道:“你告诉我地址,我先走过去。”
他说了某个高档小区的位置,又说:“是你上次住过的房子,27楼。”
我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蹒跚前行,走到小区已成了半个圣诞老人。保安瞅着我乐,我挥了挥手,笑道:“圣诞快乐!”
明天是圣诞节。
廖启望胡子拉碴开门,眼睛满是血丝。
我问:“你怎么了?”
他见了我顾不上说话,立刻收拾行囊。
他行动迅速手法流畅,一看就是经常落跑的名将,我说:“出什么事情了吗?”
他递给我一条干净毛巾,说道:“你一般不会害怕,对不对?”
我莞尔,“那要看是对什么情况。”
他将主卧室门打开,厚厚地毯上躺着一个年轻男子,手脚俱被铁链捆住,半死不活蜷在床脚。
我记得他,我见过他。
廖启望穿上大衣:“镇定剂用完了。我要回云城去拿。你帮我,照料他两天。”
那男子身上衣衫干净,屋中气味安谧祥和,我诧异问:“你在非法囚禁。”
廖启望抬眼看我,眉目之中全是危险气息:“你到现在才知道我是什么人?”
我讨价还价:“他不会伤害人吧?”
廖启望深深看他:“我只怕他会伤害自己。”
他眼中有深刻情意,那么容易就软化了我的心。我说:“好吧。但只能两天,你知道两天后雪会停,我有活动要出席。”
廖启望提着旅行袋匆匆出门,自嘲:“这两天我不知道会不会有命回来。”
我送他到门外,见他身形消失在电梯,吼道:“路上小心!”
他挥手,电梯门关上,数字逐渐下降。
我关上房门。
我记得上次睡的客卧,去转了转,风格依旧。
但似乎有什么改变。
比如冰箱门上磁铁贴着纸条,寥寥几句提醒主人该购买的牛奶。厨房里有新鲜蔬菜,桌子上有零食干果,清冷的灰色沙发脚下散乱几个突兀的鲜艳抱枕,其中一个造型丑的令人惭愧。
我推开主卧室的门。
那男子身形一僵。
我慢慢走到床侧,看见两只枕头亲密靠在一起,一床羽绒被堆在一侧。屋中所有的家具尖锐角都被柔软的材料重重包裹。
是精心又添加了小心的呵护。
我看见他更加努力的蜷缩起来,想起廖启望的一脸深情。
“羊癫疯?”
“精神分裂?”
他不言不动。
“谢谢。”
我慢慢靠近他,“如果你不伤害我,我可以陪你聊聊天。”
他霍然抬脸。
他长得很好看,眉目狂狷,假如不是病痛或者精神的原因,一定是个神采飞扬的男人。
像赫连八卦的那样,如果这就是他从欧洲动用私人飞机绑回来的哪家公子,我私以为,挺值得的。
他声音沙哑:“滚。”
赫连有电话打过来,爆炸般的德国装甲军团团歌将他吓了一跳。他痛苦的捂住头,铁链哗哗作响,吼道:“滚!”
我竖起指头,朝他嘘——一声。
铁链依旧沉重作响。我接起电话:“喂。”
赫连怒吼:“昨天误了大集团的酒会,损失了六位数!我挣钱不容易,贼老天,贼老天!”
又爆喝:“你让我买咖啡壶!去你全家的咖啡壶!我跑了三条街!我恨你!”
我退到房门:“你不要无情无耻无理取闹。”
他噎了一下,怒道:“我要杀了你!”
又问:“你说有急事出去,请问是什么急事?”
我回答:“暂时接了个看护的活,没有报酬。病人态度还奇差。”
他讽刺:“哟,哟!给他来个非暴力不合作,或者拉他打21点,输了就袒露三点,不,四点!”
他的声音很大,那男子听到愣怔。
我不耐烦挂掉电话:“好了好了。我明天就可以回去。正好明年有电影要我演病人,也算现场观察。听说国外演员为体验穴居,自己在下水道住过三个月。”
“你可以滚了。”他终于逮到空隙,冷冷下命令,声音倨傲,“他妈的给我滚。”
第十六章
我初步判断他中度忧郁,伴随幻听,有迫害症状出现。
“你不吃饭,不饿吗?”我自己炒西红柿炒鸡蛋,拌着米饭,吃的香甜,“人是铁,饭是钢。”
他冷笑:“假惺惺。你算老几?”
我严肃的端坐在床边,说道:“首先我必须指出你一个错误,我不是老几。严格来说我也救过你。你刚下飞机没有衣服,是我慷慨借给你。”
他慢吞吞抬眼,阴狠打量我。
我仗着他被铁链困住,如同老虎拔掉满口牙齿,剁掉利爪:“其次,我不需要对你假惺惺。我根本不认识你,为何要对你真情假意?我只是朋友借来看你两天。”
我坦诚:“我以为你吸毒过量,所以要戒毒,并且我都准备好用凉水给你洗澡,防止你狂躁下伤害自己。”
他冷嘲道:“你想的真多。廖启望派你来的?他去哪里了?难道又要用镇定剂让我睡觉,像个死人一样困在这里。”
我惊讶他的绝望,但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不是我能过问:“他请我帮忙,不过他确实去了外地。外面下着大雪,高速都关了,我不知道他怎么回城。”
他注视手腕上被铁链擦伤的狰狞伤口,“死了更好。死了,就都解脱了。”
我与他不是同个世界的人。
我想了想,问道:“你想听音乐,还是看电视?不如我跟你玩21点?”
他傲慢抬头,冷冷启唇:“给我一张纸,信不信我可以杀了自己?”
我心中厌恶顿生。
他的来历也好,职业也好,出身也好,都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
他还那么年轻。多少人想活都不能够有机会。他这样蔑视自己的生命,是对造物主最大的亵渎。
我吃饱,咬着吸管慢慢喝牛奶。
他问:“你跟他,什么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没关系。
他说:“有几次,他提到过你。还说你让人感觉快活,有朝气。”
我吸牛奶的动作慢下来,然后打了个饱满的嗝。
他无奈闭眼:“你都这么聒噪吗?”
我叹口气:“廖启望这样天气出门,为你连命都不要。我见过他为你打架,真下黑手。我跟他,可能连朋友都算不上。”
我问他:“要不要喝点温水?你这样饥饿其实不能减肥。”
他愣了愣,竟然笑起来:“你很,很可爱。”
我把握不住他的思路走向。
我热了新牛奶,插一根吸管给他,身子仍然离他远远的,并且全神戒备。
他喝了牛奶胃肠开始蠕动,于是就会感觉饥饿。我再炒西红柿炒鸡蛋,一点一点喂他。
人的求生本能一旦激发,将不会再停止。
他慢慢咀嚼,然后皱眉:“不怎么好吃。”
我很尴尬。他又说:“你是做什么的?”
我闷闷回答:“演员。”
他想了想:“没听说过。”
我咧一咧嘴,自嘲:“其实我只是个二流演员。”
他喝牛奶,半晌说道:“放我走,我可以给你五百万。”
谁跟钱有仇?
我悍然端走牛奶和西红柿,问他:“廖启望做什么起家?我放你走,你就真的走得掉?他让我照顾你,是因为下大雪,他临时找不到手下,又料定我没这个胆子放你走。你连这点都没猜透,怎么敢给我开条件?”
我说:“你玩自杀玩忧郁,是你们两个人的游戏,我还要上班工作赚钱,我还有大把好时光等待挥霍,我为什么要把时间跟你这样消极的人消耗?咱俩老老实实呆两天,然后一拍两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