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一点黄光照得季淳青眼睛亮晶晶的:“是我外婆不是咱外婆。”
赵晓雨拉他手,被甩开:“你的不就是我的,我的不就是你的。”
季淳青不耐烦他嬉皮笑脸:“我忙着呢,你到底什么事?”
赵晓雨愣住,他就来看看季淳青,能有什么事,但他可不能就照事实回答,羞人。
想来想去,赵晓雨道:“等会下课二十分钟,一起下楼走走?”
季淳青真心不想跟赵晓雨搅和在一块,这家伙就会胡扯磨洋工,再说他们班今天作业可多了,哪有那老空去玩,直接答道:“不去,蚊子多。”
赵晓雨唏嘘不已:“你穿的裙子啊!怕被蚊子叮?!”
季淳青道:“我穿军大衣也不去。”
赵晓雨脑海里冒出一句“针尖对麦芒”,跟着觉得自己的文学造诣又上升一层。
季淳青看赵晓雨又空洞了,说了句要回教室,便要转身走。
赵晓雨在他后头喊:“反正等会我来找你啊,你不去就得看我在你教室门口撒野!”
季淳青想这个人的不要脸程度又精进了。
赵晓雨不要脸,季淳青还是要脸的。
另一个方面来讲,季淳青觉得赵晓雨其实还做不出躺在地上打滚的事情来,只不过他正好作业赶得差不多了,赵晓雨又说请客吃冰棍,季淳青就觉得下楼透透气也不错。
他喜欢吃赤豆棒冰,现在这款老派的零食很少见了,季淳青吃冰棍的次数也少了。
两人先去小卖部,赵晓雨抢出一根赤豆棒冰供奉给季淳青,再一块并排走到操场。
自认识赵晓雨起,季淳青吃的冰棍十有八九都不用自己破费,还好冰棍不贵,季淳青被赵晓雨叨扰来叨扰去,人情很快就还了。
没落的三流名校,其同义词就是豪华的师资阵容与破旧的教学设施,赵晓雨他们学校的操场算名副其实的烂,南北两个足球球门没一个带网的,操场铺的也不是绿茸茸的草皮,而是实打实的草地,东秃一块,西秃一块。
跑道也不好,脏得很,天特别干燥的时候尘土飞扬,反正天热的时候赵晓雨跟同学们每次长跑完下来就很像“大山里的孩子”。
这么没情调的地方,白天只见一帮赤膊汉子围着一个小皮球飞奔,晚上了却人声鼎沸,放眼望去,啊——东边是二年五班的刘某某和赵某某,西边是三年八班的钱某和孙某某,南边还来了三年九班的李某和周某,遍地都是早恋的祖国的花朵啊。
当然,早恋嘛,都是一男一女。
也有正经的男孩女孩三三两两散步放松,早恋的家伙们混迹在其他人中间,学校的大照灯高高打下,带给人一种危险的暧昧快乐。
赵晓雨第一次上晚自习,没见过世面,初看被吓一跳:“怎么这么多人。”
季淳青一看这么多人,就更不快了,本来他就来得勉勉强强,现下他真恨不得转身就走。
赵晓雨没给季淳青这个机会,他拉着季淳青往操场旁通往女生女舍楼的一条大路走去,那条路不到晚自习下课时间都只开一半的路灯,旁边是个巨大的通往湖水的平缓斜坡,大概女生都嫌这斜坡草太多不好走路,所以这个战场暂时还没被开辟出来,当下既暗且静,充满了诱惑力。
赵晓雨一脚踩上草地,惊起只颇大的蚱蜢,往旁边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湖边草较高的地方还有少少的光点闪烁,居然是萤火虫,赵晓雨顿时兴奋起来,他只在小时候住在季淳青家时见过萤火虫,季淳青说那个时候萤火虫已经很少了,他更小的时候河边萤火虫才叫多。
两人再大一点,农村的河边甚至就看不到萤火虫了。
赵晓雨要往湖边走,季淳青扯住他:“你掉河里我不救。”
大概因为天黑周围又没人,举着一根冰棍的季淳青看起来又不像平时一样聪明得咄咄逼人,赵晓雨也不知道自己哪里生的勇气,他伸出手拉过季淳青,手很顺当地就扶上季淳青的腰:“太狠心了,怎么不救我?”
季淳青处变不惊:“你没了我多清净。”
赵晓雨笑死,这个混蛋小气鬼,一点良心都没有。
他把手放开,拉住季淳青空着的那只手,松松地拉着。
季淳青没甩开赵晓雨,任他拉着,又任他带着自己往湖边走。
走近了才看到湖边草丛里有不少只萤火虫,亮晶晶的,发着荧荧的浅绿色光,在空气里划着难懂的符号,轨迹有点笨拙的缓慢,他们的舞台是墨蓝的湖水,湖里有天上的星光,这样的表演看起来真是非常非常美丽。
赵晓雨也觉的这副景象非常合自己胃口,笑着道:“萤火虫提着小灯笼在逛街啦。”
季淳青没回答,专注地看着那些小虫子,赵晓雨低头吃了口他手里的冰棍:“再不吃就化掉了,土包子,真不知道赤豆棒冰有什么好吃的。”
季淳青低头说你懂个屁。
赵晓雨咽下嘴里甜腻的红豆冰渣子,他依然拉着季淳青的手,在缓坡上他比季淳青站得低了点,所以他只要略略低一低头,就能碰到季淳青的嘴唇。
赵晓雨发现自己好像想尽办法把季淳青带出来,就是为了干这种事。
但又好像不是。
他的心跳,随着萤火虫的一亮一灭上下起伏,季淳青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但终于没说,赵晓雨又亲上去,舌尖抚过季淳青的嘴唇,然后用他可以的最慢的速度探进去。
季淳青往后退了一步,又吓跑两只活力十足的蚱蜢,萤火虫们在空中悠然滑落,伏到一丛长势颇为野性的小叶女贞叶上。
第二个吻赵晓雨做了准备,临时的,但也是做了准备了,不像第一次一样蒙头蒙脑的。
总得来说,除了赤豆太甜以外,没别的缺点。
季淳青脸蛋很软,头发很好闻,嘴唇和舌头都非常非常乖,比他们的主人听话多了。
不过他们的主人也非常非常的,可爱。
那天的晚自习依然结束在莫文蔚的《The Way You Make Me Feel》里,赵晓雨他们学校晚自习结束后都会放一首歌,每天的歌都不同。
赵晓雨想,他跟这首歌还挺有缘分。
这是他唯一会唱的粤语歌——
“难以再次控制,我生理上需要,
要吻你才能停住这个征兆,
为何大脑似欠缺氧气,我自觉疯了,
its a just the wayyou make me feel,
爱上你看到你第一秒,
只觉碰见你缘份太过跷妙,
谁人料到你也爱上我,
暗地我尖叫,
我真想尖叫,
its a just the
wayyou make me feel,
每次你跌痛了,使我心窝痛了,
而爱是,对我爱人信心不减少,
连在梦里也笑,
似一切都拥有了,初恋感觉,
你我没有缺少,
每次吻你也乱了心跳,
过去我哪会有明眸烁烁闪耀,
全赖在每次你说爱我,我自觉紧要。”
第二十一章
大自然是最神奇的,闪烁的星辰和流动的暖风就能改变人类感官探知环境的角度,在泛着星光的湖水和叫人躁动的暖风的引导下,那个夜晚的季淳青变得非常甜美,他的嘴唇像玫瑰花瓣一样柔软,舌头又比玫瑰花脯更为美味。
瞬间这些好像都成为了赵晓雨一直以来都渴望汲取的东西,那一瞬间的感知无比强烈,简直像流星即将袭击至地球时带起的沸腾热火,冲击得森林碎石四溅,成千上万的桦树因此而波动摇摆,发出浪涛一样的声音。
这就是赵晓雨心里的声音。
好像从很早前他就在想季淳青的这些和那些,大事小事生活琐事,他们现在都年轻得能掐出水来,胡思乱想都只有浅尝即止的力气,而再过分的想象,应该都能被原谅……吧?
赵晓雨早上从旖旎的梦里醒来,对着自己的四角裤惊呆了。
如果给季芳芳发现不知道会被怎样嘲笑,赵晓雨蹑手蹑脚地跑去水池边搓短裤,搓着搓着又犯病一样嘻嘻地笑,抬头低头时总觉得眼里都是季淳青,低低的眉毛漂亮的眼睛高高的鼻子,啊,他以前怎么没觉得姓季的小赤佬长得这么帅呢,都快赶上他赵晓雨了。
抖开布料把短裤挂到衣架上,早上六点半的太阳带着明亮又新鲜的热度伸了个懒腰。这一刻赵晓雨觉得自己人生随着太阳的攀升展开了一个新篇章,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世界,好比疯疯癫癫的浪漫艺术家创造出的狂想曲,满是从未见识过的想象力,充盈着无法计数的罗曼史。
又是让人期待,又是无比甜蜜,这一天就这样变得不同以往。
而其他琐碎的想法与事情是暂时无暇顾及的,没有精力,也分不出丝毫的心去考虑。
比如说……马晓伟那个三八。
此刻姓马的三八正坐在赵晓雨桌子上,脸上挂着让人起火的笑:“和你说和你说,昨天小芬跟我说谢谢了。”
赵晓雨心情好,不打击姓马的:“恩,你的一大步,是人类的一小步,再接再厉。”
马晓伟觉得这句评论滋味复杂,但他头脑简单,没往深处想,继续洋洋自得道:“小芬今天给我带了草莓干,我以前就从来不爱吃蜜饯什么的,但是小芬给我那草莓干特好吃。”
赵晓雨现在心里装着季淳青,感官像泡在蜜罐子里似的,心慌意乱的甜蜜,看着马晓伟的花痴样子他觉得有些心有戚戚焉,忍不住拉开一个圣洁的笑意:“可不是么,自己对象给的东西才特别好吃。”季淳青炸糊了的鸡翅膀都赛过肯德基。
马晓伟抓抓脖子:“老赵你今天又犯什么病,笑得瘆人。”
周一鸣从旁边压过来:“小马你看不出来,老赵今天发骚了。”
赵晓雨笑着往周一鸣头上扔书:“去你妈的,你个王八蛋才发骚。”
周一鸣是班里文艺委员,作为一个男性却成了体育委员,周一鸣同学曾表示这是自己此生最大的耻辱。
赵晓雨不太爱跟周一鸣闹,因为那家伙成天跟只孔雀似的拿个小镜子照来照去,自恋得惊人,不过周一鸣人倒不坏,受了赵晓雨的重击也不上火,把书轻飘飘扔回来:“你小子就躲不过我的法眼。”
赵晓雨大笑,折了只纸飞机往周一鸣头上扔:“看爷爷我戳瞎你的法眼。”
周一鸣做受伤状,马晓伟拉住他,笑着看向赵晓雨:“你又看上哪个了?眼神扫射挺快啊,快跟我们说说。”
赵晓雨但笑不语,做高深莫测状。
他这一下子吸引了众多男生的注意力,那帮家伙顿时像扑向一盘剩菜的苍蝇般围拢过来,嗡嗡嗡嗡长久不散,一只只手拍向赵晓雨肩膀:“老赵,不说实话也不像话,快跟哥哥们说说你又准备糟蹋哪家的姑娘了。”
班里几个女生凑在角落里看着这边偷笑,赵晓雨依然如入定老僧,他知道班里有些男生对他的感觉还挺复杂,毕竟不要脸地但是切实际地说,赵晓雨长得是他们班最帅的一个。
而且赵晓雨这混蛋吧,对女孩子这回事是每次出手必有斩获,误伤班里某个男生看上对象的这种事情也偶有发生,所以他人缘虽好,却不尽善尽美,嫉妒他的男生多了去了。
马晓伟是心思最单纯的一个,认认真真考虑了一会,问道:“是不是四班数学课代表?你上次跟我说她圆脸可爱来着。”
周围人群发出“哦哦”的叫唤,跟一群鹅似的,赵晓雨竖起食指摇一摇,天真的马晓伟。
众人还想发问,上课铃响,赵晓雨得以呼吸新鲜空气,心里却有一火星儿的失落。
他还满想把季淳青拎上台面来炫耀,季淳青这家伙论综合实力也算是精品级别了,放在商店里要挂上“贵重物品,请勿触摸”那种牌子的。
不过季淳青是没法放上台面的,他是男的。
赵晓雨心里一动,他喜欢上一个男孩子,那个男孩子叫季淳青,又漂亮又乖巧。
赵晓雨好像第一次从最正面意识到这件事。
他开心得要哭起来了。
左手边传来一个纸团,果然是马晓伟那个死三八,非要赵晓雨偷偷地跟他说那“女孩子”是谁,还保证绝对不告诉别人。
阿呸,三八会不告诉别人才有鬼。赵晓雨提笔,刷刷地写:总之长得挺好看的,沉余落雁,也不是我们班的,成绩挺好。
写完把纸团丢回去,不多久又传过来:沉鱼落雁。你跟我说她名字会死啊。
赵晓雨就懒得回了。
虽然他挺想把自己喜欢季淳青这件事告诉全世界,就那样在学校广播台,用环绕立体声音响播,每天放十遍。
他的季淳青是多么多么可爱啊。
捅破了那层纸后,今天的晚自习比昨天更甜美,而赵晓雨可以预见以后每天都会无比甜美。
他没法等到第二节课的课余时间,第一节课下课他就迫不及待地去找季淳青,猴急得显出些猥琐,完全失去了以往与小女友们约会时的风采。
季淳青今天戴了眼镜,看起来心情不好,一张脸拉得跟珠穆朗玛峰一样长,赵晓雨看到就忍不住笑了:“干吗这么不开心。”
然后就听季淳青特别不耐烦地说自己正写物理作业呢。
赵晓雨拉着季淳青往教学楼东边走,他们这栋教学楼东边有一个小小的拐角阳台,而且三楼最东边的教室及一楼二楼是高一的领地,到晚上就是漆黑一片,及至两人被黑暗全都隐没了,赵晓雨才问道:“我重要还是作业重要。”
季淳青捂住心口说赵晓雨你恶心死了。
赵晓雨也被自己恶心坏了,不过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他又觉得这句话无比的甜,因为他现在能对季淳青说出这样的话了,有些话是朋友之间说的,有些话是对象之间说的,现在他连想起以前自己对季淳青开过的黄腔都觉得甜。
赵晓雨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草莓干,就是蒋丽芬送给马晓伟那种,赵晓雨尝了尝发现确实挺好吃,是男女老少都会喜欢的味道,下午放学他立刻去超市买了几包。
季淳青接了,先挺有礼貌地道谢,然后比较霸道地道:“这种小事你以后等第二节课下课再来找我。”
赵晓雨咂舌:“你个小没良心的这么难伺候,我不是看你喜欢吃甜的么。”
季淳青扶扶眼镜:“谁跟你说我喜欢吃甜的了。”
“赤豆棒冰那么甜你不是喜欢吃吗,南瓜汤也甜死了我看你成天喝,还有八宝粥,小时候就只有你喜欢吃。”赵晓雨罗列出种种证据。
季淳青理直气壮,“南瓜汤和八宝粥都不是很甜,再说五谷杂粮和南瓜都养生。”
赵晓雨捏住季淳青下巴:“小老头。”
季淳青咧开嘴笑:“你比我老气多了。”
“胡说八道,我比你还小几个月呢。”
赵晓雨说着搂住面前这位小老头的腰,季淳青的腰挺细,但是触感结实,后背脊梁骨的凹陷处尤其诱人,引得赵晓雨的手指往上断断续续地摸索。可他的动作实在太过微妙,季淳青双手抬起,怕痒地扶住了他的手臂,肩胛骨处的肌肉拥挤起来,赵晓雨顺势托住季淳青的脊背,觉得自己好像托着一个香味四溢的水果。
他们在的这个拐角非常黑,但楼下是明亮的路灯和吵闹的人群,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夜晚过了凉水的风拂过,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蝴蝶结,然后一切忽然有了气氛,有了感觉。
赵晓雨便往下亲了,动作比之前两次都老练一些,却仍不算游刃有余,季淳青还是不动,赵晓雨摸索着,把他的胳膊拉起,绕到自己脖子上。
挺热,但很舒服。
季淳青的舌头像只被人哄骗的小猫咪,有一点戒心,更多的是乖巧,他的一切动作都表明他什么都不懂,好比一只蚌被人撬开了壳,里面的软肉都毫无防备地摊开来暴露在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