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可能是被千一说得不好意思,去洗水果了吧。”
三百对此并不在意,只随口猜测一句。他一直在观望主席台前那些旗杆,眼中闪烁着渴望。
“一千,这次咱们的队旗能挂在那里就好了。”
各项比赛前三名的队旗将悬挂在场内那些林立的旗杆上,直到下个赛季被新的三甲所取代,这是体育协会例来的老规矩。虽然一千入队时间并不长,但对此却早已有所耳闻。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吧?要是这次真能换成咱们队的,武队肯定高兴死了。”他也望向那些不属于自己球队的旗帜,不太有信心地说。
“所以,咱们一定要努力!”三百握紧了拳头,目光仍停留在那些旗帜上,方脸激动得微微泛红。
“但愿别被分到死亡之组。假如和一殿,还有三殿那几个司分在一组,小组出现都困难。”伍伍忧心忡忡地分析,将香蕉皮塞进腾空的一只纸袋里。
“咱们运气没那么差吧?预赛有四个组呢。”一千扭头看他,脸缩成一团,“和上个赛季的冠亚军分到一个组!这个可能到底有多大?”
“如果实力够强,分到哪个组都不用害怕。”三百耸耸肩膀,对他们的担心很感不屑。
瞟了眼三百,一千不明白他这份自信是打哪里来的,对于一个已连续五十多年无缘奈何杯的球队来说,能突然拔得头筹才是奇事。
柳兰君不清楚各队的具体情况,无意随便插言。他一面听他们议论,一面安静地环顾馆内各种先进的设施。谁知,时间一长,他的思绪最终又飘回了阳世的那段日子。
眼前空旷的赛场似乎变幻成另一个沸腾的场面,昏黄的穹顶也切换成艳阳高照的蓝天,放眼皆是挥动的旗帜、帽子、汽球,观众们一个个鲜服美饰雍容华贵,小姐太太们还打着精致的洋伞。看台上有无数长柄望远镜追踪着马球,“加油”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在跑马地马球场上,没有谁能够真正置身在比赛之外,哪怕是他这个之前和这项奢侈运动根本挨不上边的穷教员。门票是原泉送的,请求他无论如何都要来观看自己在“上海俱乐部”的首场比赛。虽然当天下午还有个接头任务,可是禁不住原泉一再的央求外加威胁,他仍是答应了。
绿茵场上那个一身白色骑装、英姿勃发、全身上下洋溢着青春朝气的青年刚才甫一出场,就赢得了全场喝彩,所有人都被这个帅气的小伙子迷住了。
听着周围观众的赞美之词,他的心情更加激动。那是他的小原,头天晚上刚在柳荫里向他示过爱。直到现在,他的嘴唇上似乎都还留有小原特有的清新气息,还有那软滑微凉的舌尖似乎也仍未离去,此时正如一尾最调皮的小鱼畅游在他的心海里……
他不知道自己笑了,而且还引来了无数小姐爱慕的目光。此刻,他的心里眼里只有小原。
几个漂亮的进球让全场观众都起立为原泉鼓掌,一些大胆的时髦小姐甚至还向场内扔着绑了戒指的手帕。
原泉举起球杆向观众致谢,目光却在匆忙寻找着他。远远地四目相对时,原泉的笑容更加开朗,满身阳光灿烂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然而,当球赛再次开始后,他却悄悄离开了,原本因为原泉而狂跳的心脏也转向了自己崇高的理想。
当他尽快赶回来时,球赛已经结束了。空旷的草地上没有那个他所熟悉的矫健身影,唯有一群又一群低飞盘旋的鸽子和满看台的狼藉。
呆望了一阵,他慢慢来到球员专用更衣室。
呆板的更衣室里很安静,有一个人正坐在夕阳的余晖里出神。金色的斜阳照得那人身周笼罩着一层暖暖的光芒,晃得他禁不住眯起了眼睛。那人就是赢得了胜利,却被他的失踪惹得异常愤怒外加伤心的原泉。
“小原,对不起。有个学生住院了,我原本答应今天去看他……”
这不是个谎言,和上级老陈接过头后,他特意又拐去附近的医院看望了那个因得甲状腺肿入院治疗的学生。可是,现在将它说出来却完全像是个蹩脚的谎话,让他自己都感到了心虚。他满心歉意地去抚摸原泉的肩膀,手却被对方用力甩开了。
“你骗人!你也答应过要看到终场,可你骗了我!你根本就没有做到!‘对不起’谁不会说?可说了又有什么用?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只想让你看着我,看我是怎么赢得的胜利!可你没有,没有!大骗子!”
原泉起身大吼,眼中闪动着怒火和委屈。
“那个学生病得很重,我是教员,理应去鼓励他战胜病魔。你应该明白的,小原。”
虽然违约不对,但那是为了崇高的理想,他并不认为自己真的做错了。
“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偏偏要选在我比赛的时间去探病!他只是个学生,你为什么要这么关心他,甚至超过了对我?”
“……小原,你这话很没道理。他是我的学生,就这一点还不够吗?”
知道原泉误会了,而且还是那种很荒唐的误解,他不禁有些不快,笑容也收敛了。
他这种冷静的态度让原泉在愤怒之中也怔住了。呆呆地僵立片刻后,他的脸上忽然闪过伤心和倔强,“我早就知道先说爱的人比较卑微,因为总是怕被对方拒绝或看不起。可我偏不信!我就是不听你的这些大道理,你就是错了!必须道歉。”
说着这些很有骨气的话,原泉脸上却是一付害怕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看得他心里一软,忍不住握住了对方仍戴着手套的右手。
“对不起,小原,我错了,你不要生气。我向你保证,这次绝对是无心失信的。”不能担保以后,接头的时间的地点都是上级临时通知的,他的时间并不完全属于自己。
原泉甩了甩手没能脱开他的掌握,就低下头不再说话,脸上的怒气倒是渐渐退了些。
望着仍在使性子的原泉,他的心情却莫名地好了起来,也不开口,只管默默凝视着他的眉眼。原泉的眉毛修长整齐,睫毛则浓密纤细,垂下来时几乎遮住了眼睛。他的嘴唇很薄很干净,几乎呈半透明状,右嘴角边上还有一颗小米粒大小的淡棕色小痣,这使他的表情即便是在生气,脸看上去却仍显得异常生动。
他的视线停留在那颗圆圆的小痣上就再也移不开了。那个标记仿佛带着股魔力,让他微微感到了紧张,甚至连掌心都渗出了几点细汗。深吸一口气,他慢慢凑过去轻吻了一下那个令自己心跳不已的小点,
原泉向后略避了避,似乎很惊讶他此刻的这个举动。之前在他们间曾发生过的几次亲吻完全是原泉主动,他只是被动地迎合,可现在……原泉的眼睑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眼珠动了动,没有抬头也没有出声,
似惊似羞的表情落进眼里,让他更觉原泉单纯可爱。紧张感奇迹般地消失了,他靠上前又吻了吻原泉。这次是那片线条优美的下嘴唇,停留的时间也略长,以致彼此都感受到了对方口齿间的气息和濡湿。
一吻结束,原泉的头垂得更低,布满汗渍的脸慢慢红了,仿佛一朵在他家乡五月里开得最热烈的红石榴花,殷红耀眼。
他的心脏不禁怦然而动,拉住原泉的手微一用力便将他搂进了怀里。原泉的额头抵住他的肩膀,身体仍有几分僵硬,空出来的那只手却牵住了他的衣袖,脸上怒色已经全消,似乎被他这个主动的拥抱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从前在相处时举止一向大胆的原泉,在此刻竟然羞涩得似初识情滋味的怀春少年,这让他既惊讶又心动。
“小原,不生气了,嗯?”
他低声央求,然后坚定地贴近原泉的脸,将自己的嘴唇印了上去。
原泉承受着这个意外的亲吻,慢慢回抱住他,睫毛潮湿,身子轻颤。
“我不生你的气,兰君。我爱你。”
那一声“爱”似支催化剂,让两个人的身心都迅速燃烧了起来。再也分不清是谁在主动,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跌跌撞撞间将更衣室的金属柜子碰得“呯呯”直响,空旷的室内同时响起的还有激烈的亲吻声和细碎的衣物摩擦声。
当时,他一定是有一段时间失去了意识,因为后来再回想,有一部分记忆竟然是空白的。当他重新有意识时,已经坐在了被阳光照过尚留余温的木椅子里,身上跨坐着半裸的原泉:肌肤如玉,细腰如柳,眼神魅惑得惊心动魄,虽然他明明是个与自己同样的男子。
那件球衣扔在了地板上,不知道是被谁脱掉的,也许是他在冲动中帮原泉脱的。他全然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的双手正在抚摸着原泉那具极富弹性的身体,嘴唇则饥渴地亲吻着对方因带了汗气而自身美好体息更加明显的肌肤,心跳得几乎失去了规律。
原泉……的手更加过分,居然已将他拔了个精光,还全身上下抚摸个遍,连最隐密的部位都没有放过。最后,他竟然跪在了地上,一面急促呼唤着他的名字,一面将脸深深地埋入他的股间……
那个瞬间,天崩地裂!
如果不是后来清扫工及时敲门打断了他们,天知道他们还会做出什么更加亲密却荒唐的举动。
此后每次约会,他们都默契地从最初的老实握手谈心转变成了各种亲吻和抚摸。他还在原泉一再邀请下去过他们的宿舍,不过他坚决拒绝去旅馆。
那种地方都是不正经的野鸳鸯才会去的场所,他和原泉正正经经地在谈恋爱,绝不能和那些人同流合污,这一点他绝不松口。
原泉的身体也在日渐亲密的接触中被他一点点发掘,一点点熟悉,终至爱不释手。
揉合了他那位英国母亲的雪白和黄种人的细腻,原泉的皮肤如月光般皎洁,每个部位的比例都是最完美的,就连那个器官也如同玉笋般精致得不可思议。原泉的身上总是非常干净,还散发出一股柠檬沐浴皂和自身清新体味混合而成的一种全新味道,常常让他闻见了就会脸红。
这时候,原泉就会故意歪头打量他的红脸,并在他就要恼怒起来前悄悄伸出小拇指勾住他的手,然后抿嘴偷笑不已。
而他则有些甜蜜的懊恼。本不是习惯纵欲的人,日常接触的又都是些单纯的学生,身体通常很寡欲。可是,自从更衣室那次起,他就不能继续正常控制自己身体的变化了。仿佛中了魔般,只要一接触到原泉,他就会立刻起某种生理反应。哪怕只是遇上原泉望着他的视线,也会出现同样羞人的结果。
原泉倒是仍同从前一样,至少不像他那么容易频繁红脸,这让他常疑心自己的不正常。之后偶然有一次,他才发觉自己的猜测根本就是错的,因为原泉并非像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只是强于掩饰而已。这件事让他自叹弗如了很久,为自己脆弱的定力。
他的小原,可以在做最不纯洁事情的时候依然保持最纯洁的眼神,异常矛盾的表现,却让他感觉心动不已。
他忘不了小原在他怀里呻吟的模样,也忘不了他陶醉时迷离的眼神,更忘不了他的吻。接吻时,小原最喜欢睁着眼睛,身体和他的紧紧贴合在一起,这让他们彼此的反应可以在这种贴近中被一清二楚地感觉得到……
“兰君。”
隐约有谁在很遥远的地方呼唤着他的名字,柳兰君眨眨眼睛扭过头,正碰上一千担忧的目光。他暂时仍没能从回忆中清醒,于是下意识地笑了笑。
这个笑是给小原的。小原的眼神和面前这张脸上的一模一样,都是最纯粹干净得让他一见之下就忘记了所有的烦恼。
望着此刻神情恍惚的柳兰君,一千眉头紧锁,心里却比谁都明白:这个笑容不是给他的,虽然他经常会见到。
刚才有好一阵子没能听到柳兰君的声音,一千从大家热烈的讨论中回过头就看见他正望着空荡荡的赛场出神。那种既甜蜜又伤感的神情是他见惯了的,可是直到现在每次看见了那依旧让他非常难过,替对方难过。
他知道柳兰君又在想那个人。那种盼而不得的痛苦,柳兰君每天都要重复经历,睡觉也不能安稳,有时梦中都会哭泣……
“兰君,这种瓜子不错,你尝尝。”他小声说,递过去一把五香瓜子。
柳兰君不自觉地接过瓜子,嗑了几个后才慢慢恢复了理智,目光更加抑郁。
周围鬼魂太多,一千没办法去安慰他,只得故意没话找话引对方分神。
对他这种好意,柳兰君当然明白。他抱歉地拍了拍一千的肩膀,打起精神也加入大家的闲聊。一千这才稍微放下心。
第三十六章:牛鬼蛇神
晚上六点钟,在一千不断的张望中,叶欢和芭芭拉终于姗姗来迟。不过,让众鬼感到意外的是,与他们同时出现在看台入口处的居然还有那个阴魂不散的明鬼和一只陌生的绿皮雨蛙。
之前明鬼一如既往地和那群鬼魂等待在宿舍楼下,准备硬赖着和他们一同来看开幕式,结果被一千撺掇伍伍揪住领子甩到了一边没能成行。谁知,现在他到底仍是跟来了。而且刚打照面,就给一千送了个飞吻,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一千仰天翻个大白眼,然后冲叶欢招了招手。
叶欢点点头,迈步走向这边。明鬼却抢先冲过来,一屁股坐在紧邻一千的那个空座位上,笑着扭过头。一千像是被开水烫了一下般,马上跳起来和柳兰君交换了座位。
看看柳兰君不苟言笑的脸,明鬼识时务地闭上了嘴,接着探头去打量五六七,琢磨是否有可能同他换个位子。谁知,一开口就被对方坚决拒绝了,他只得暂时灭了那份心思。
“千千,谢谢你帮我占座位。”隔着柳兰君,明鬼困难地搭讪着。
“切!谁给你占了?你的脸皮真厚。”一千撇撇嘴,朝芭芭拉张开手,“芭芭拉,过来!我抱着你。”
芭芭拉似乎很高兴听到这个邀请,马上一个蹦子从叶欢怀里跳到他膝上。那只雨蛙眼巴巴地瞅着它没敢吭气,倒是叶欢不咸不淡地说:“跑那么老远干什么?你有朋友在这里,还是过来比较好吧,芭芭拉?”
得到叶欢的暗中支持,雨蛙激动地“呱”了一声。
扁了扁嘴,芭芭拉一言不发跳到明鬼膝上,随后它就像是忽然得了僵脖子病般定定地面朝赛场一动不动,根本不向左右两边看,自然也避免了同那只雨蛙对视。
雨蛙不时偷看它,眼神很警惕,还带着一丝哀怨和恍惚的甜蜜。
其他鬼魂都只客气地向叶欢一行点头示意,就算是打过了招呼。一千和叶欢熟络,他们却和这位大秘书没有多少交情。柳兰君友好地冲芭芭拉笑了笑,递给它一根香蕉。
显然,芭芭拉对他仍是不太有好感,只勉强道了声谢应付过去。剥掉外皮,它正想把香蕉往自己嘴里放,却在叶欢“善意”的提醒下“送”给了那只雨蛙,气得它的肥肚皮又大了几圈。
“老大,它是谁?”
观察了半天也没能弄清楚那只雨蛙是雄是雌,一千只得开口询问叶欢,其他鬼魂也礼貌地看向雨蛙。
“它是芭芭拉的男朋友,叫雨前。”
叶欢摸了摸雨蛙光滑发亮的带着黑色斑点的后背介绍,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明鬼扭头看他,眯了眯眼睛。
“雨……前?呃,男朋友?”
一千被这只雨蛙的身份震惊了,呆呆地重复着叶欢的话,然后看看芭芭拉,发现它都快气哭了。
“呱!它才不是我男朋友!人家才不要这么丑的家伙当男朋友!”
它大声抗议,飞快地扭头瞪了雨前一眼僵脖子病不治而愈。
雨前的白肚皮鼓了鼓,挪动扁脚躲开芭芭拉,表情很是沮丧。其实它的长相不算难看,就是个头小了一点,仅仅是芭芭拉体形的三分之一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