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如玉一把将帘子挑开,阳光从挑起的缝中射进来,肖如玉看上去十分不舍加难过,他的眼睛有些红红的:“你不走
不成吗?”
身后的肖震威咳了一下。
肖白愣了愣,笑了笑,掰开肖如玉的手,将帘子重新放下。
“起轿——”轿旁的仆人叫道。
他们谁都没有看到,在清凉殿的殿角,一袭明黄的修长身影隐在墙后。太子眼睁睁地看着肖白远走,手指深深地扣着
墙壁。红色的漆墙被按上汗渍,出现很鲜明的五个指头印。
大约快要下雨了,空气湿浊沉闷。太子独自站立良久,仿佛要在一片昏沉的雾气中凝成石柱。程三无声息地上前,嘶
哑着道:“殿下,肖宰相求见。”
肖震威此来,是商量太子大婚之事。内阁的商议结果,是将礼部侍郎许辉之女配给太子。这当然也是经过很大一番折
腾,权衡了各方利益以后得出的结果。
太子对此无可无不可,静静地听完了肖震威有关大婚的一切事宜,便挥手示意他退下了。
一隅晏和的大殿永远宁静,宁静得接近死亡。俞青坐在高高的台阶之上,治理整个大乾江山的奏折之后,真正从高处
不胜寒的角度去观望这一场生死荣枯。他抚摸着一张张黄帛奏折,如同抚摸着最亲密的爱人。他非常清楚自己目前最
应该得到什么。
太子大婚如火如荼地进行,这惊天喜讯飞快地传遍神州大地。杨州正在聚花楼喝花酒的肖白听到狐朋狗友说起这个喜
讯,高兴得手里的酒杯都掉了,失了好一会儿的神,被旁边的小倌唤醒。他摸了清秀的小倌一把,眼中却全无邪气。
当晚他拒绝了所有邀请,一个人在院子里喝了一整坛他一直舍不得喝的沉年花雕。一夜乱梦,零零碎碎,翻云覆雨,
像把多少年重新走过一遍。清晨醒来,见到身旁睡的芸儿,芸儿裸 露的肩上,青青紫紫不堪入目。肖白顿时赧然,对
芸儿比从前更好。
不久,太子登基,称白帝,即年为白帝元年。并立皇后之子为新的太子。
登基之前,身为太子的俞青在景帝的帮助下,暗中斩杀、流放俞焕一党多达百名官员,朝廷一度陷入瘫痪。因此新帝
登基之后,便大开科举,任用唯贤。大乾朝进入一个蓬勃发展的时期,这便是史称的“白荣时期”。
当然这一些,远在杨州的肖白是不知道的。他不知道朝廷内部正翻天覆地,不知道肖家一门二杰已被贬至副四品,担
任着闲职。他在杨州,除了偶尔伤伤春悲悲秋,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又快活。
这样一恍,就是十年。十年之间,肖白抱着许多家当和芸儿,悄悄地搬了几次家,从杨州南下到贵州又到陕中,只为
一个可能:
白帝可能会来找他!
他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自己的怀疑,只是坚持每隔一段时间搬一次家,并不断更换姓名。不知道芸儿明不明白他的想法
,但芸儿一直没有问,他想芸儿大约是明白的。
可惜,如此小心翼翼的躲避,也逃不开俞青的天网恢恢,终于,一个风清月朗的盛夏夜晚,陕中府尹的衙役闯进了肖
府的大门,逮捕了正在床上你浓我浓的肖白和芸儿。
陕中府尹亲自前来,闪着兴奋的绿豆眼:“肖大人,别来无恙。”
“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什么别来无恙,我们很熟么?”
府尹的嘴巴抽了抽,着人抓了芸儿。
“放开他!”
府尹嘿嘿笑笑:“肖大人听话的话,下官自然放他。”
“你想怎么样?”
“想请肖大人进皇城一趟。如果肖大人听话,下官立刻放了这位公子。如果不,嘿,别怪本官无情!”
“你就不怕我见着俞、皇上参你一本?”
府尹的绿豆眼转了两转,向肖白鞠了个躬:“下官上有老下有小,请肖大人成全。下官也是迫不得矣,皇上的密令一
道比一道紧……我保证,只要肖大人到了皇城,这位芸儿公子一定好端端地回到府里,一根头发丝儿也不少。”
芸儿被两名衙役压着肩膀,很无助、很脆弱:“肖白,别听他的。”
肖白向他笑了笑:“傻瓜,该来的怎么躲得过去?”他转头向府尹道,“我跟你们走,记住,如果我回来的时候,他
少了一根头发,我便叫你乌纱落地、永不翻身!”
“是、是。肖大人,请!”
两个月的舟车劳顿,终于在初秋时进了皇城。府尹乐坏了,向上面递了消息。他们在客栈住不到半天,就有宰相家人
过来迎接。
这一见面,肖白才知道自家已经没落了。新的宰相是内阁之一,当初担任御史大夫的周明。周明将消息传进皇宫,来
接肖白的人是四个身穿明黄锦袍的大内侍卫。
当时肖白刚刚起来,太阳正升到中天。他甚愁苦地看着四尊大佛,吃完了早饭,磨咕着跟着去了。
一道道的宫门都在皇帝的金牌令箭下打开,肖白一步一步接近曾经最熟悉的地域,勾起浑身的冷漠血液。
太子、现在该称皇帝了,坐在尚书房的桌子后面,勤劳地批阅着奏折。其中一名大内侍卫先进去,小声地禀报。
皇帝的笔一凝,半晌才慢悠悠地涂了个准字,甚平静道:“让他进来。”
正午的太阳金灿灿的,像在地上铺了一层金粉。肖白踩在大理石的浅白纹路上缓缓地走了进去,抬头笑道:“俞青!
”他又跪下,叩头:“草民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皇帝半晌不言,挥退了殿内的宫婢,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台阶下趴跪的人。
十年了,他依然仗着自己的喜爱揣测自己的心思,他没怎么变,不像自己,在这宫里尔虞我诈了十年,老了……
肖白抬起头,怯生生地望了皇帝一眼,与皇帝的视线对上,连忙匐低。
“你过来。”
肖白看着皇帝,确定刚刚没有听错,才低眉顺眼地走过去。
皇帝拍了拍身旁的垫子。
“草民不敢。”
“再啰嗦朕砍了你!”
肖白腿一软就坐了。
皇帝凑近了,很专注地看着肖白。两颗眼珠像黑色的大海。他抚摸着肖白的额头、鼻梁、嘴巴,在嘴唇处流连。
肖白微向后仰:“皇上……”
“叫我俞青。”
肖白咳了一声:“皇上自重。”话一说完就被扑到了地上。这情景不由让他想起好久以前,在一隅晏和的书房里,也
发生过同样的事。
可惜,现在不一样了。
他皱眉推开皇帝:“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不是很明显吗?”皇帝扯开肖白的衣服。
肖白斩钉截铁:“我不愿意!”
皇帝的手一伫,眸中全是惊讶:“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愿意’!”
皇帝凝视着肖白,半晌才道:“俞焕的事,你还恨我?”
“不是。”
“那为什么?”
肖白把皇帝散在腮边的头发捋上去,很温柔地说:“俞青,其实我蛮喜欢你的。你很漂亮,又会看人心思,只要你高
兴,你能让我很快活。我很喜欢你,比俞焕、比芸儿都更喜欢你。”
俞青的眸子变得很亮很亮,呼吸变得很深很长。他极安静,安静地眷恋着这份难得的告白。
“可是我却不是你的第一。我做不了你的第一,我也不许你做我的第一。因此我要很多很多人,把对你的喜欢分出去
。以前你是太子,你会忍,现在不同了,你一定会要求我只喜欢你,我怎么可能做到呢?我又不傻。不知道你听不听
得懂,总之,现在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如果你一定要,就是你强迫我的,我会恨你。”
俞青抓着肖白衣服的手越握越紧,紧到骨节咯咯作响:“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怨我不该把皇位看得比你重。可我不
当这个皇帝,你要我干什么去?守着你做别人的阶下囚?”俞青把脸埋在肖白的脖子边,“你不能这么逼我。太不讲
理。”
安静的室内,俞青的绵长的呼吸和灸热的体温像一层厚密的雾,笼得他透不过气。他不用回头,也知道俞青正用两颗
黑水银般的瞳子凝视着自己。
他喜欢这双瞳子。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是如何从小就喜欢这双瞳子的。
“对,我就是不讲理。”
俞青嗖地撑起身,愤怒地瞪着他:“那我也不讲理!”他说着开始扯肖白的衣服,三两下将肖白剥得干干净净。
“俞青、俞青,”肖白抵着俞青的双肩,盯着他的眼睛,“你真的还喜欢我吗?”
俞青看着他。
“过了这么多年,你真的还像以前那么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俞青慢慢地俯下身,亲了亲他的唇,“我也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我对你是什么感情。我只知道,这
么多年,每一个在我身边的人都会让我想起你,背影、眼神、动作,有时都会让我想起你,可也都不是你。
肖白,我很想你,你知道吗?
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两颗泪从肖白的眼角跑出来,俞青把泪吻进嘴里,顺势吻肖白的眼睛、眉毛、脸……
“我从来没有想过你。”
俞青火热的身躯一震,肌肉一瞬间崩得很紧,半晌慢慢地放松,轻叹道:“那很好。”他慢慢地吻着肖白,直到肖白
的脸聚起红潮,眼中不再清明,直到肖白的嘴里,一如他的心里,喊出自己的名字……
26(完)
白帝十一年,肖氏一族重得朝廷重用,肖震威出任内阁首辅,权力直逼当朝宰相周明。而皇帝为了更直接地掌握兵权
,在枢密院之外设置了军机处,肖如玉为军机大臣。由此开始了对匈奴为期八年的征讨。
八年征战耗空国库,黎民苦不堪言,大乾朝开始出现衰微迹象。
于这九年之间,肖白与俞青分分合合吵吵闹闹,有甜密也有仇恨。但白帝大权在握,肖白无可奈何,时对明月树草叹
气。芸儿也没被接入宫中,被扔了几千黄金,安享余生。肖如玉作为军机大臣,因权衡与宰相之女周妇结成夫妻,结
婚当日白帝亲往至贺,肖白亦去。兄弟二人无语,饮酒三杯,肖如玉摔杯而去。
至此,俞青彻底独占肖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