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是无穷无尽的火焰。
半分钟后,爆炸声再次传来,玻璃门上的裂纹更加密集,但仍然坚强地维持着原状。
三分钟,手术室渐渐重归平静,只有熊熊的火舌仍在不断舔舐着房间里的一切。
又过了两分钟,贾维德终于通过中央广播向他们汇报结果:“爆炸进行完毕,室内持续燃烧,没有生命活动迹象,楼层建筑结构没有遭到威胁性破坏,本层出入口封闭完毕。很高兴告诉你们,你们暂时是安全的。”
“酷!”杰森用力勾了一下自己搭档的脖子,“你真是个天才!——让我猜猜,子弹引燃消毒棉,明火引爆医用酒精和医用甘油?外面这些黏液是什么?”
“耦合剂。”布莱恩仿佛脱力似的伏在杰森身上,过了几秒钟,才稍稍向一侧挪了挪,“下次我不会再听你的了,——即使有烛光晚餐也不行。”
“嘿,别这么小气。”杰森笑嘻嘻地抱了抱自己的搭档,“其实一切还算顺利,是不是?”
布莱恩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爬起来,返回手术室门口捡起刚才遗落的锚钩枪:“还算顺利。贾维德成功入侵了控制系统和主资料库,如果我们足够幸运,他现在应该已经找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大概如此。”贾维德谨慎地表示赞同,“根据你提供给我的检索信息,我认为一份在2029年12月创立的就医病例相似度最高。”
他在两人身旁的墙壁上展示出病例的身份照片。
那是一个有着棕红色头发的年轻姑娘,相貌看起来有些奇怪,就好像是从泛着细小涟漪的水面看到的倒影:“姓名:詹妮·怀特。视频部分做了循环加密处理,证件照片和指纹、虹膜信息都经过了随机涂抹,无法进行身份确认。没有原始代码,破解预计需时4小时45分钟。”
然而布莱恩却在看到照片的第一眼就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就是她。”
“——我必须提醒你,根据模糊学理论,可能性最高的答案未必就是正确答案,为了保险起见,我将同时压缩保存另外三份病例。”
“不用。”布莱恩拒绝了人工智能的建议,向墙上的投影伸出手,迅速而又温柔地抚摸了一下她的眼睛,“我不会认错。”
杰森再次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好在他的搭档在下一秒钟就恢复了冷静。他们迅速离开手术区,回到控制室,听贾维德利用控制中心的全息投影向他们展示医院的整体情况:“除了本楼层之外,其他四个手术区楼层内也有类似丧尸的活动迹象。根据对各手术区功能及手术程序的粗略分析,我推测是术后常规注射的抵抗器官排斥、帮助细胞生长的微生物类药品主导了新型变异。另外,其他楼层也有少量的丧尸活动,统计总量约为三百五十人。鉴于风险分析结果,我建议你们立即离开。”
“好主意。”杰森由衷感叹。
布莱恩也表示赞同:“复制医院封闭后的监控录像,分析安全路线,订购药品。”
“已经就绪,可以断开连接。”贾维德回答他们的语气就像是个自豪的英国管家。
杰森赞赏地吹了声口哨:“干得好!但你知道我最感激你什么吗?”他拔下随身机扔给布莱恩,满足地叹息一声,“你终于关闭了那个白痴辅助系统。”
“乐意之至。”贾维德彬彬有礼地告诉他。
没有了辅助系统希瑞的干扰,一切陡然变得顺利了许多。而人工智能为他们制定的“安全路线”也并不算陌生:从电梯井进入通风井,经过一系列曲折狭窄的弯道回归主线,在二层与运输机器人会合签收药品,再利用锚钩枪的超强拉力返回顶层。
当他们终于气喘吁吁地钻进主通风井时,久违的丽萨的声音也在他们的耳麦里重新响起:“谢天谢地!你们总算回来了!——还算顺利?你们听起来像是刚刚跑完了铁人三项。”
“更难,我们刚刚夺得了‘瑜伽三项’的冠军和亚军。我觉得我的肋骨都快要断了,真后悔没订购一些耦合剂做为润滑。”杰森呻吟着轻轻舒展了几下筋骨,和布莱恩一起检查药品的包裹是否严密——是否携带了什么不受欢迎的小玩意,比如四处乱钻的手指头什么的。
“听起来好像有点儿色情。”丽萨笑着揶揄,又轻咳一声,让自己听起来正经一些,“听着,你们最好快点儿出来。——大约一个小时前,施瓦恩和我连线,说飞艇里发生了‘一点小事’,但他拒绝回答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希望我们快点儿回去。”
“我猜,是安吉拉又和汉斯吵架了。”杰森耸耸肩,“赌一顿晚饭。”
“把赌注换成钢管舞就成交。”丽萨干脆地回答。
由于谈不拢条件,两人的赌约只能无奈搁置。杰森和布莱恩翻出通风管道,通过直升机放下的绳索转移到附近的楼顶,在那里拆开药品包装再做一次详细检查,而丽萨则负责在贾维德的指导下炸毁医院大楼。
丽萨将直升机设置成原地悬停模式,一边调校火箭筒的准星,一边继续通过耳麦和杰森讨价还价:“用不着什么舞蹈技巧,你知道我们在乎的不是这个。——来吧,我觉得我们都需要找点乐子,释放一下压力。”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别紧张,女士们对待男人的态度有时就像是珠宝:就算不能拥有,逛逛珠宝展也很令人兴奋。——当然,谁也不会嫌首饰太多。”
杰森无奈地挠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布莱恩看了他一眼,用平静的语气替他解围:“抱歉,哈德森太太是私人藏品,不参加展览。”
丽萨嗤一声:“我以为你们已经在蜜月旅行的当天协议离婚了。”
“共同应对危机的经历让我们爱火重燃。”布莱恩随口敷衍她,和杰森一起重新装好药品,沿着消防通道滑到地面,在附近的自助洗车房做了一次简单的冲洗消毒,将防护服密封在真空包装袋里,而后才重新爬上楼顶,等着他们的同伴忙完正事。
“和你们的新朋友们说声再见吧。”丽萨校准完毕,扣动扳机,目送炮弹精准地扎进墙体、垂直射向地基。
大约过了三十秒钟,他们才隐约听到了一连串沉闷的爆响。就好像十几个侍者隔着一间屋子为晚宴开启红酒,虽然听不大清楚,但仍旧让人振奋。
丽萨听起来则有一些失望:“接下来呢?难道就这么完了?”
仿佛刻意为了驳斥她这句话似的,伴随着一声脆响,大楼外墙突然像是遭受重创的钢化玻璃一样同时碎裂成无数小块,而这些小碎块只在它们原来的位置上摇摇欲坠地维持了一秒,便迅速下坠,裹挟着烟尘狠狠砸在地上。
不过两三秒的功夫,大楼就彻底变成了一堆熊熊燃烧的巨型篝火。
“酷。”丽萨喃喃道。
为谨慎起见,他们又对这团篝火进行了长达三十分钟的严密监视。
感谢上帝,什么都没从火堆里冲出来。
丽萨率先收起枪,操纵直升机飞向杰森和布莱恩所在的楼顶:“A,你在吗?”
“乐意效劳。”A立刻回答。
“帮我们监视这堆废墟的动静,不管什么尺寸的移动物体逃出来,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们。——顺便问一句,飞艇那里还好吗?”
“好的。目前飞艇内外没有检测到安全威胁,安吉拉……”
施瓦恩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丽萨?你们那里怎么样他们出来了吗?我看到医院大楼的坐标发生了变化,是你们按照计划触发了自毁系统还是发生了意外?哦天哪他们在哪儿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们很好!”杰森和布莱恩拉着绳索爬上直升机,在程序员歇斯底里之前开口打断他。
“谢天谢地!”施瓦恩欢呼一声,语速却没有放慢半点,“是这样的,今天我们迎接的那个落单儿童身上绑了炸弹,多亏了安吉拉及时发现抱着孩子跳出飞艇大家才没事,但她因此受了重伤还在昏迷。我们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是什么目的只能通过当时拍摄的视频比对犯罪资料库信息,汉斯他们还在全面警戒,你们最好快点回来!”
程序员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里透出几分沮丧:“我觉得相对于丧尸来说,也许某些人类才更可怕。”
丽萨拉高直升机,以她一贯的狂野作风向着施瓦恩传来的坐标全速冲刺,仅仅半个小时就跨越了三个州的距离,再一鼓作气冲进飞艇后舱,用最短的时间完成了降落停机的全部过程。
“有什么变化?安吉拉醒了吗?目前情况怎么样?”她第一个跳出机舱,把一连串问题急匆匆地甩向迎接他们的老兵。
老兵遗憾地摇头:“还昏睡着,两名学过护理的儿童教师正在照看她。——不介意的话,我先把教师们需要的药品挑出来送过去。”
他将一份药品清单传送给她:“因为离爆破点太近,安吉的脸和胸腹部都受到了严重的烧伤和击伤,中度脑震荡,也许听力也会暂时衰退,万幸瞳孔还能对光源做出反应。——她是个英雄。”
“怎么会……”丽萨轻声开口,又立即抿着嘴摇摇头,转身用随身机扫描筛选出和清单匹配的药品装在背包里,将一台辅助治疗仪器转交给老兵,“我和你一起去。”
老兵低沉地答应一声,又向机舱内帮忙搬运药品的杰森和布莱恩点头致意:“欢迎回来,汉斯和施瓦恩在驾驶室等着你们。——大家需要你们的意见。”
“就来。”两人把剩下的药品全部转移到运输平台上,跳下直升机,沿着中央走廊走向艇首的控制室。
中央走廊笔直而安静,大概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几个连接分区的通道门都关闭着。两人的野战靴与地面敲击的微小音响像水流一般在甬道里来回荡漾,显得四周格外冷清。
杰森放慢脚步与布莱恩并肩同行,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别担心,一切都会顺利解决的。”
布莱恩用带着点儿惊讶和茫然的眼神飞速扫了他一眼,不太确定地反问:“你认为我在担心什么?……安吉拉?”
杰森舔舔嘴唇:“我们都知道,团队里出现第一名伤员时总会让人心慌意乱,尤其是在一切都还不能确定的情况下。——但是你看,我们有规模最大的后援团、最好的搭档和目前最顶级的装备,如果还有什么是我们解决不了的,那么恐怕只有上帝那里才有答案了。”他拍拍布莱恩的肩膀,用温和而乐观的语气重复,“别担心,一切都会顺利解决的。”
布莱恩停下脚步看着他,然后露出一个并不太明显的微笑:“我同意你的大部分观点,不过有一个细节我要更正一下:不是我们,是我。我有一个最好的搭档。”
他伸出手,像个青少年一样与杰森击掌拥抱,并将两人紧握的右手按在他们的胸口,用类似叹息一样的声音低语:“谢谢,感谢上帝。”
杰森突然有些难为情。他不自然地咧咧嘴,玩笑着问:“安慰的拥抱?不得不说,这很有效。”
布莱恩也跟着低笑一声,又拍了拍他的后背便放开了他:“没错,还有安慰吻。——我决定把它留到我最需要的时候。”
“随时效劳。”杰森笑着行了个绅士礼,而后先一步走向控制室。
杰森推开控制室的大门,和布莱恩一起走向在控制台前站得笔直的汉斯。后者只阴郁地扫了他们一眼,便重新把目光拉回监视屏幕上:“很高兴见到你们。——很高兴,咱们之中终于有人顺利办成了点儿什么事。”
他两脚跨立,双手背在身后,嘴角紧紧抿着,看起来就像是个第一次打了败仗的将军,颓唐、愤怒却依然高傲:“施瓦恩应该已经跟你们说了大致的情况,但我认为,再仔细看一遍现场视频没什么坏处。”他用下巴示意两人注意放在一边的狗仔摄像机,“我等你们。”
布莱恩点点头,走过去调整摄像机,杰森则在经过汉斯时拍了拍他的肩膀:“长官,战争还没有结束。”
汉斯短促地笑了一声,咬着牙恶狠狠地附和:“没错,我们会揪出那群坏种,然后把他们踢出屎来!”但从他的语气推断,他打算要做的绝不会像“踢出屎来”这么仁慈。
布莱恩打开摄像机,将视频投影到墙壁上。
一位身材娇小的儿童教师羞涩地出现在蓝天白云做背景的画面里:“嗯……大家好,我是飞艇上的儿童教师妮可,今天我们将迎来第一位落单的小客人。”她向身后比划了一下,“我们约定在前面这栋大楼见面,待会儿我将和汉斯——我们飞艇的保护者之一,一起滑到楼顶,再带着我们的小客人用同样的方式返回飞艇,嗯……”她求助地看着画外,“拜托,我实在不习惯对着个漂浮的网球说话!”
“没关系,这条视频会采取录播的方式,我们可以在事后补录一遍开场白。”施瓦恩热情地宽慰她,“放心,我和安吉拉的摄影水平很好。”
妮可局促地笑笑:“安吉,其实你最适合这份工作……”
“别傻了。”安吉拉温柔地打断她,“你会做得很棒。”
“说得没错。”汉斯帮她系好安全扣,“抓稳了,我们这就下去!”
妮可尖叫一声。
狗仔摄像头跟在两人身后,兢兢业业地记录他们利落专业的降落动作,又在下一秒立即调整角度,将等在楼顶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收入画面。
陪着孩子的是个金发青年,他正坐在自己的大号登山包上,用一支巧克力棒喂着安静地倚在他怀里的孩子。
就像高中里最受欢迎的橄榄球队队长一样,小伙子高大、帅气,笑容灿烂,金色的短发仿佛是太阳神的弓弦那样散发着夺目的光芒。他是个天生的发光体,人群中当之无愧的焦点。
“哦,嗨,你们好。”小伙子抬头向着汉斯和妮可露出微笑,小心地帮着孩子站在他身边,而后起身与他们握手,“我叫多米尼克,你们可以叫我多米,这是我在便利店里发现的孩子,我叫他小杰克。——很抱歉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当时虽然被仔细地藏了起来,但似乎还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没法和我交流。”
多米尼克温柔地揉了揉孩子的头发:“小可怜儿,他还发着低烧,吃什么都没胃口,这几天我只能勉强喂他吃点儿巧克力、奶油棒什么的。”他叹了口气,求证似的望着汉斯和妮可,“你们肯定会让他尽快恢复健康的,是吧?——我是说,专业护理什么的。你知道,阿司匹林虽然挺常见,但我实在不敢冒险。”
他耸了耸肩,脸上满是大男孩的那种充满朝气的无可奈何:“我没有兄弟姐妹,不知道怎么照顾小孩。而且你看,我也落单了,该死的丧尸总是在人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出现,——比如单独解决生理需求的时——哦该死,我忘了你们在录制节目!”
这个漂亮男孩胡乱地揉揉头发,露出了简直称得上是可爱的窘迫表情——就是那种你做梦都期望在你初恋男友的脸上见到的那种,妮可几乎是立即就被击中了靶心:“别担心,我们会在后期剪辑中帮你去掉。——咳,来吧小杰克,跟我一起谢谢多米的照顾,再和他说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