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封锁线（第一部 上）——M.猫子

感觉好像回到过去一样……强纳森机械化的咀嚼茄子，想起自己在过去为了维生而吃的日子，不挑食不讲究烹饪方式与地点是他在战地磨出来的习惯，可也是被前女友骂翻天的恶习。

——你没办法分辨军粮跟高级餐厅的差别吗？

印象中这句话是和一杯水同时泼上强纳森的脸，当时怎么收拾残局他早就忘了，只剩下冰水的触感还留在皮肤上。

遇上薛西莫尔后，强纳森以为自己终于能分辨两者，可是现在看起来那只是昙花一现，他又回到以前的样子了，而且失去的还不只辨识军粮、餐厅菜的能力，还有某人的关心。

自一个半礼拜前强纳森成功使用外骨架系统杀死「目标」后，薛西莫尔似乎就对他放心或失去兴趣，虽然仍旧有准备三餐，却鲜少出现在人类面前，两人的互动一下子少到像冷漠的公寓邻居。

「堆了，泥瞎呜有诗麻？」

「蒙特，把东西吞下去再说话。」

「你下午有事吗？」

蒙特不等强纳森回话，就挥舞沾有派皮屑的手道：「你还没去过我住的洞穴吧？小白的树屋、小红帽兄妹的地下洞窟也是，有空的话趁今天天气好去走走怎么样？」

「我下午打算做重量训练。」

「别整天都是训练训练的啦！好不容易说服小白给我香草，小红帽兄妹借我炉子，我还特地去抓野兔子，你不来我要怎么办！」

强纳森冷淡的注视蒙特，直到狼人受不了跳起来才笑场道：「既然有预谋就直接讲啊，我下午的时间都是你的了。」

蒙特眨眨眼，慢了三四秒才惊愕的道：「强纳森你整我！」

「因为我们是好兄弟嘛。」

「……是这样吗？」

「都是这样的喔。」

强纳森把最后一块肉派放进蒙特的盘子中道：「这个给你，好兄弟要分享彼此的猎物。」

「喔喔喔喔那我就不客气了！」

蒙特马上忘记刚刚的捉弄，大口大口的吃肉派，然后带着半个脸颊的肉讲述自己上午在做什么。

强纳森边喝菌菇汤边听蒙特讲话，并且在对方停下来时点头或应两声，没专心听可也没让狼人发现。

二科中有心思单纯也有心思复杂的，其中蒙特显然属于前者，薛西莫尔则是披着前者外衣的后者，强纳森曾经以为他已经获得夜血者的友谊，现在却被对方拒于门外。

※※※※这是强纳森第一次带着游览而非路过的心情进入二科外的森林。

他在蒙特的带领下，从绯血堡正门的人类专用桥进入林中，一开始走的地方还算平坦，但经过两次转弯后很快进入盘根错节、石块枯枝遍布的准原始林。

蒙特在第一个转弯处就爽快的脱鞋赤脚走路，起伏不定还杂有碎石断枝的地面对他丝毫没有影响，轻松的让强纳森再次确信两人属于不同种族。

而在约十分钟的快走后，一个藏在大树阴影下的灰色岩窟映入强纳森眼中，他看着洞窟片刻后衷心的道：「好像童话故事中大野狼住的地方。」

「强纳森你说什么！你对我们的传统住宅有意见吗！狼人的历史可是比你们人类还长喔！分明是你们的童话学我们……啊！」

蒙特忽然停下凶巴巴的怒吼，盯着强纳森有明显起伏的胸口，再低头看看人类的厚底军靴，冒着冷汗问：「我刚刚……好像是用正常速度走路喔？」

「我想应该是。」

「然后我好像没有停下来休息？」

「没错。」

「另外我们从刚刚就走很不平的路？」

「是啊。」强纳森不太懂狼人问这堆做什么。

蒙特脸色转白，大动作下跪大声道：「对不起！请原谅我！」

「原谅你什么？」

「我忘记你是人类，没有挑好走的路也没有减速！」

蒙特额头叩地万般愧疚的道：「我真是头笨狼！老大都特别拜托我要多照顾你，结果我做了什么！」

「科长特别拜托你？」

强纳森的声音提高，跨大步走到蒙特面前，把狼人拉起来盯着对方的眼睛，无声的要求解释。

蒙特缩一下肩膀，不是害怕人类，是发现自己说漏嘴。

强纳森看的懂狼人的肢体语言，因此更不能放过蒙特，更进一步直瞪朋友。

蒙特面带难色的回望强纳森，挣扎犹豫了好一会低下头道：「老大看你最近比较没精神，又有点过度虐待自己的倾向，所以要我多注意你一点。」

「我最近和科长几乎没碰面，他怎么「看」到我精神不好？」

「老大有向雷格斯调录影画面。」

「……」

「你在生气吗？别气嘛，老大只是担心你，如果你不高兴我去替你说一下。」

「……我没有生气。」

强纳森后退几步收回目光。尽管看起来不像，但他的确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无力罢了。

薛西莫尔，你到底在打算什么？又把我当成什么人？科员？需要保护的人类？朋友还是……玩具？

蒙特见强纳森久久不出声，还以为朋友在生闷气，赶紧进到洞窟拿出拔好毛的死兔子和酱料瓮，放在洞窟前的平石头上道：「你看，这两只兔子很肥吧？这种鲜度最适合沾酱吃了。」

「……」

「真的！你试试看就知道，我拔兔腿给你……嘟噜！」

一颗篮球大小的斑点瓜砸上蒙特的脑袋，他猛摇头把彩色瓜肉甩掉，按着后脑杓往上大吼：「小白你做什……」

「蠢狼！」

亚克抓着长剑从天而降，剑尖擦过狼人的肩膀，只差几寸就会把对方的手臂卸下来。

就算蒙特已经被揍习惯了，仍旧被贴着皮肉游走的剑锋吓到，往后大跳近三公尺，压着流血的肩膀吼道：「危险死了！小……」

亚克长剑指狼问：「汝，应称呼我为什么？」

「……亚克。」

「诺。」

「诺……诺什么啊你！就算是狼人，手臂被砍掉也很麻烦，要砍的话砍背不要砍手脚啦！迟早会被你捅死。」

「若真如此，那也是汝能力不足。」

「你说什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迅速遗忘现场还有别人，且大有卷起袖子开干的趋势，逼的强纳森不得不强行介入推开两人。

而在他踏入精灵、狼人中间之刻，也正巧是这两人举剑抡拳的前一秒。

蒙特紧急撞开强纳森，在别无选择下闭眼将自己的胸膛往剑尖送，以为会尝到名符其实的「椎心之痛」，没想到什么攻击都没过来，睁开双眼才发现亚克收剑看着自己。

亚克给蒙特一个白眼，转向强纳森面无表情的问：「人类，想死乎？」

强纳森耸肩道：「一点也不，只不过想稍微提醒一下两位我在这里。」

后一句话使狼人、精灵想起他们真正的目的，一个咬牙暗骂「黑月！」，另外一个则是脸色苍白的碎念「失态失态失态……」。

强纳森忽然有种回到部队带小兵的感觉，怀念与熟悉令他放松，笑出声拉长脖子往平石头看道：「这个是直接沾酱就能吃了吗？」

「没错！这样吃最鲜……」

「不可！」

亚克吼断蒙特的发言，拿着剑鞘猛敲石头激动的道：「人类不可生食！生食会感染暴毙。」

蒙特起先是满脸问号的听亚克大叫，顿了两三秒才听懂朋友的警告，倒抽一口气捶胸道：「对喔！人类都是吃熟的，吃生的会死翘翘！」

「我有几位亚洲籍的队员很爱吃生鱼片。」强纳森在旁边插话，可惜没有人理他。

蒙特、亚克一心只想弥补自己的失态，一个人进洞窟搬出三角青铜鼎，一个用香草的茎叶生火，准备妥当后马上将兔肉和香草丢进去。

强纳森对两人的烹调方式有点意外——一般不是水煮就是插起来烤，不过考量到大鼎长的实在不像人间物，也许有什么神奇的能力，因此没有问两位非人需不需要加水或油。

拜此之赐，七分钟后鼎内出现两只半焦半生还黏在底部的兔子。

蒙特抓抓头看亚克问：「这样正常吗？」

「毁。」

「什么！」

「毁了！」

亚克扭曲着脸往洞旁的参天大树冲，灵巧的踏着树干上的凸起、树枝往上爬，在短短两三秒内就消失在狼人与人类的视线中。

约半分钟后，亚克抓着一个满满的绿藤网回到地面。

强纳森看着网内的物品——黑白斑点瓜、红绿格子纹瓜、黄紫六角网瓜、蓝橙不规则纹瓜还有金瓜跟银瓜……每个不像是人类能种出来的东西。

亚克将瓜果放到平石头旁，拿出其中一颗瓜至于平石上，长剑一闪瞬间将瓜切成三份。

按照人类的常识，除了少数例外，水果的果肉通常不会比果皮鲜艳，可惜此常识不适用于精灵种的水果——黑白斑点瓜的果肉切面是黑底金点，且金点还会四处流动。

亚克拿起斑点瓜闻一闻，左看看右看看审慎检查后，将瓜片递向强纳森。

强纳森接下瓜片，盯着上下浮动的金点，告诉自己蚱蜢、蚂蚁、叫不出名字的虫都吃过了，色彩鲜艳到疑似有毒的瓜算什么？是男人就……就……

「不食？」

「我吃。」

强纳森一口咬下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抱着下一秒会涌起剧痛或失去意识的觉悟把瓜肉咽下，屏息等待身体反应。

亚克、蒙特显然也抱持同样的紧张，沉默的看强纳森动嘴巴，在人类把瓜肉吞下肚两三分钟后才同时问。

「怎么样？」

「如何？」

「……意外的好吃。」

强纳森再咬一口瓜，颇为惊讶的描述：「像泡过酒的苹果。」

亚克明显松一口气，拿起另外一片瓜默默往嘴里送。

蒙特这方则是举双手欢呼「满月」，跳回鼎旁边撕下生兔肉裹上厚厚一层酱道：「那接下来试我的！一定比亚克的水果……」

「蠢狼！人类不可生食！」

「哎呀哎呀强纳森吃你的怪怪瓜都没事了，吃我在这个世界捕的兔子当然也不会出事。」

「绝对会出事，强纳森你回来后到我这边做健康检查。」

雷格斯的声音无预警介入，在场三人通通被吓到，转头看向神木与洞窟之间，一只电子妖精和二科疯狂科学家的投影正漂浮在那儿。

雷格斯控制电子妖精让自己飞到强纳森面前，不等其他人问来意就主动道：「这两天你的废弃手机、旧电子邮件信箱被塞爆了，我进去看后发现都是同一人寄的，你忘记给哪个朋友新联络方式了？」

强纳森沉默，不是想不到答案，是被雷格斯监控自己旧手机、信箱，还大剌剌拿出来说这件事惊愕火大到说不出话。

蒙特了解朋友的心情，感同身受的拍拍强纳森道：「雷格斯一向都是这样，明明是人类却比我们还超过。」

雷格斯用电子妖精撞蒙特的头道：「什么超过，我是在关心实验体的人际关系，好不容易有个没发疯还愿意测试武器的人类，万一被跟踪狂搞崩溃怎么办？」

亚克羞愧的撇开头低语：「雷格斯汝……无药可医。」

「算了，你们要讲就去讲。」

雷格斯爽快的放弃辩白，打一个响指叫出一张有大头照、基本资料和邮件内容整理的萤幕道：「塞爆你信箱的是这个女人——丽莎。道柏恩，市立第二医院的护士，今年三十岁，已婚，丈夫是约翰。道柏恩，她……强纳森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强纳生没回话更没动作，甚至连呼吸都停下来了，浑身僵直的看着大头照中的女人——与他交往九年的前女友。

※※※※强纳森没想过丽莎会主动找自己，毕竟前女友分手时分的那么绝决，寄出信件后就拒接他的电话；再加上他也知道自己不算个好男友，只知道打仗赚钱没留意到爱人的寂寞和青春渐逝。

因此他才心灰意冷的停止联系女友，直接把旧手机门号、电子邮件信箱都换掉，免得三天两头就陷入低潮中。

而人生永远充满未知，曾以为不会再往来的女友，竟然用数十篇「强纳森快回电，我和约翰需要你，救救我们」急切留言呼喊他。

强纳森跟雷格斯要来丽莎的电话——女友也换门号了，再从科学家手中接过刚出炉的对「目标」手枪与弹药，从车库挑了辆车就离开绯血堡，朝女友留言所附的医院位置去。

车离开地下开上阳光普照的道路，强纳森调整车窗的遮阳系数，眼角馀光偶然飘过后座，看到一名半透明的修女。

强纳森脑袋空白半秒，大动作扭头朝后座看，果然在坐席正中央看见玛丽亚臭着脸坐在上头。

玛丽亚感受到强纳森的目光，冷淡不甘愿的道：「今天轮到我。」

「轮什么？」

「轮值保护你！」

玛丽亚起身向前，上半身穿过椅背近距离注视强纳森道：「我的主上的命令！二科每个成员都要轮值二十四小时保护你，昨天是笨蛋狼，前天是亚克，大前天是卡洛琳，大大前天是海蓝特，大大大前天是……」

「等一下！」

强纳森伸手想推开玛丽亚，手掌摸空后才想起对方是鬼魂，只得忍耐着瞪视问：「这是科长发的秘密命令？」

「不是命令，是主上降尊纡贵一个一个拜托科员，所以……」

玛丽亚再次拉近距离，鼻子陷入强纳森的鼻头中，睁大双眼冷冰冰的威胁：「你要是敢弄伤自己，我就让你亲自体验半夜鬼上床。」

「半夜鬼上床？」

「佛莱迪啊，你不知道吗？这可是非常知名的鬼片。」

「几年前的？」

「第一集是1984年。」

强纳森沉默，差点脱口说出「都好几百年了」，全是靠对修女恐怖的念力风暴回忆才压下这个冲动。

玛丽亚不知道强纳森的心思，只当对方是缺乏常识的大老粗，退回后座闭上双眼道：「算了，没兴趣跟你解释。我会在你女友面前隐身，不用担心会吓到她。」

「她已经不是……」

「不是什么？」

「没什么。」

强纳森闭上嘴，没想「不是我女友」这么简单的五个字，居然会刺的他胸口抽痛。

接下来的路程中一人一鬼都没再交谈，载着一车沉默前往目的地。

丽莎留言中所说的医院——艾德华特殊疾病研究院在郊外，强纳森没听过这个名字，甚至连医院所在的那条路都没印象，若不是有电子地图导航，恐怕要边开边问人。

只不过世界上也有知道地址也无法到达的地方，当强纳森开到能看见圆筒状医院建物时，一个检查哨也映入眼帘，敲醒他作为军人的警戒心。

强纳森放慢车速，一面观察检查哨一面前进，在接近后看见无人检查哨上印着与二科相同的标志。

「糟了，这里是五科的地方。」

玛丽亚解了强纳森的疑惑，女鬼飘至前座凝视检查哨，看了好一会才松一口气道：「只有普通的摄影机，我还可以偷偷混进去。别走正门，找别的路走。」

强纳森皱眉，直觉玛丽亚的话中有内情，立刻决定把车子停到路边问：「为什么要偷偷混进去？五科和我们隶属于同一单位，看在这层关系上，不需要用偷溜的吧？」

玛丽亚带着看傻孩子的眼神注视强纳森，摇摇头苦涩的道：「你错了，就是因为我们隶属同一单位，才会更防备我们，因为他们知道「二科」是什么东西。」

「……童话故事里的妖精这么不受欢迎啊？」

「是你接受太快，你是无神论者吧？」

玛丽亚抬起手阻止强纳森回答：「行了，我不想知道。趁这个机会跟你说清楚二科和其他科的关系，基本上除了管财务出纳的一科外，其他科都对我们有很深的敌意。」

「因为我们科里妖魔鬼怪很多？」

「没错。特殊疾病防治局一开始是为了对付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犯罪者，「目标」则是在筹备成立时意外发现的威胁，因此才独立出二科，但在其他科眼中，我们仍是需要监视的准犯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