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边一直响着外面的嘈杂声,苏舜青睡得很不安稳。等到雷声大了的时候,干脆睡意全无。他披了件衣服起床往门
外看了一眼,雨大的连廊前的花坛都看不清楚,又是风又是雨又是雷,几种声音交织着,烦心的很。屋子里的空气变
得清凉,苏舜青打了个喷嚏,揉了揉微凉的胳膊大声喊:“德福,德福……"
“二爷。”德福急急的从侧面的房间里出来。
“去鲁局长的太平斋给老爷送件衣服吧。夜里突然转凉了。”
“是。”德福从正房里拿了件厚实点的衣服,披着雨衣出了府。
苏舜青还是心里不踏实,坐在屋子里倒了杯茶。奇怪的是,明明外面的雨声很大,他总觉得雨声里夹着模糊不清的乐
声。像是碧莺上次找回来的扬琴师傅弹的扬琴声,又像是别的什么乐器奏出来的声音。总之,是抹悲伤的调子。
他幽幽的抿了口茶。一晃在苏府住了二十多年的光景,明里,他是苏家的养子,人人都尊一声“苏二爷”。暗里,谁
都知道他是苏震养的男宠。十三岁时,苏震就要了他。他从来都没去想过自己是不是愿意。只知道,若不是苏震执意
捡他回来。他八岁那年就已经横尸街头。
爱情么?苏舜青想着苏逸之对他的质问。若是有人在新婚夜撇了新娘来找他,便是为这个人死了,也心甘情愿。
一丝风从门缝里吹进来,苏舜青轻轻的咳嗽了几声。他摁着胸膛回想着那些过往,幽幽的笑了笑。
院子的门好像响了。苏舜青走到门前,果然看到德福提着湿淋淋的雨衣准备进房。
“德福。”苏舜青叫住他。
“二爷。”德福看到他,低眉顺眼的走到跟前。
“衣服送去了?”
“送……去了。”德福低声答。
“老爷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天亮估计就回了。”
“有劳了,去休息吧。”
“是。”德福低着头,快步的回到自己屋里。
苏舜青凝眉看着他,心里泛起一丝疑惑,但终是懒得去细想。
四三
要么说,还是这种年青人的身体经得起折腾。一夜的翻云覆雨,庄凡直到最后才昏死过去。苏震精疲力尽的倒在床上
,粗重的喘息。屋子里腥膻气和香炉里的沉香气混成一怪异淫*靡的气味。他贪婪的吮吸了几口,将庄凡揽进怀里细细
啃咬。柔弱无骨似的人,像年青时的苏舜青。只不过苏舜青总是温吞吞的。想着先前他的颠狂,纵然是吃了春药的结
果,却也有趣得很。他饶有兴味的回味着在庄凡的身上密密的留下吻痕。
“老爷……”德贵走到门前轻声唤了一句。
“怎么?”苏震被搅了兴致有些生气的低喝。
“已经四点了,转眼天就亮了……”德贵细声说。
苏震看了一眼怀里的庄凡,无奈放下他,穿好衣服走出房间。
德贵撑着伞走到苏震身边:“车子停在门口。”
苏震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天已经蒙蒙亮,雨小了很多。走到门前的黄包车上,德贵拉起车子往苏府飞奔。
回到家,下人们已经开始一天的忙碌。苏震一只手搭在德贵的肩上,疲惫的走回房关门睡觉。德贵擦了把汗准备回房
去,德福从一边出来揪住他:“老爷昨天不在太平斋?”
“你,你怎么知道?”德贵一惊。
“二爷差我送件衣服去,说夜里凉。我去太平斋,那里昨天静悄悄的,根本没有人。”
德贵汗毛一凛:“你跟二爷说了?”
“没。我这不是过来找你,一会儿二爷说起,千万别漏了嘴。”德福悄悄的把一件衣服塞给德贵。德贵连连点头。
厨房把早饭端到花厅,苏震还没起床。苏舜青看了一眼德福:“老爷还没起来吗?”
“没呢,早上才回。估计累着了。”
“三太太呢?”
“三太太的丫头说,不过来吃早饭了,一会儿叫人端过去。”
苏舜青皱起脸,看了看左右都神情木讷的苏杏华和苏逸之:“吃饭。”
苏杏华端起碗,慢慢的吃着,一言不发。苏逸之亦然。花厅里就只有细微的喝粥和咀嚼的声音。
庄凡幽幽的醒转来。一睁开眼,天旋地转。也不知道自己是活的还是死的。稍稍挪了下身子,各种痛齐齐袭来。他怔
愕的撑起身子,看到床上一遍狼籍。心脏一个剧跳,他微微低头,看到皮肤上星星点点红印,待到身后那火灼般的刺
痛传感到脑子里,这才恍惚明白大约发生过什么事。他轻轻的吸了口凉气,来不及悲伤,木门哐啷啷的,像是有人开
锁。庄凡扯过衣服胡乱罩在身上。门推开,进来一男一女。庄凡蜷坐在床上惶惑的看着他们。这两人都不年青,穿得
倒蛮讲究。女人弯腰到庄凡面前,捏着他的下巴细看。庄凡打开开她的手厉声:“你们是什么人?”
“这脸长得还成。”女人拧着眉直着身体看了一眼那个男的。男人用手帕捂着鼻子,冷漠的看着庄凡:“臭死了。叫
人来看货也不洗干净。”
“行了,那么多废话,赶紧看完了给人家一个准话。”女人推了那男的一把。那男的瞪了庄凡一眼伸手轻轻一推,庄
凡的身子就倒在床上。他想爬起来,全无力气。那男人尖细的指甲划过庄凡的皮肤,一手摁着他的身子一手拉下他的
裤子在他下半身翻看。庄凡拼了全力翻身怒喝:“你们要做什么?”
“行了,过得去了。”两个人完全视他如货物,前后检查了点点头,又出去了。木门哐啷啷又锁上。
“别走,你们是什么人?放我出去……”庄凡下床想撵上他们的脚步,刚刚站起来就重重的跌倒下去,下巴蹭破了油
皮。庄凡趴在地上,无神的哼笑着,笑声疯魔了一般渐渐大了起来。
门前的锁又开始响动。前天被他打破了头的老妈子裹着绷带忿恨的看着他把只木盆扔在地上,另一个老妈子把一桶水
倒进盆里:“洗澡。”
庄凡无动于衷的趴在地上。打破头的那老妈子,气从中来,走到他身边拎着他的耳朵:“聋了?叫你洗澡。”
倒水的那老妈子叹了口气:“行了,随他吧。”
“男娼,呸。”打破头的老妈子啐了口唾沫,把一身干净衣服放在桌子上,卷了床上污秽的床单转身出去。
另一老妈子看着庄凡摇摇头:“你就想开些吧,以后在相公堂子里天天都得伺候那些老爷们。自己存点钱,到时候给
自己赎个身什么的……”
相公堂子?庄凡眉心微动。抬头看着半开的门,突然爬起来,往那扇门冲过去。刚到门前,那天挡着他的粗黑汉子就
堵住了门。庄凡一头撞在他身上弹回来,又跌坐在地上。
“你跑不掉的。”那老妈子扶起他坐到椅子上。
庄凡怔怔的坐着,听到木关上,屋子里寂寂无声。隔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扯掉身上皱巴巴的衣衫,坐到冰凉的水里拿
着毛巾慢慢搓洗。皮肤上的红印被毛巾搓的红成一大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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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逸之抬起手,像个偶人一样让那裁缝的尺子在他身上左一比划右一比划。年老的裁缝戴着个老花镜,把刚量好的尺
寸报给一边的学徒,小学徒记在本子上。
“为什么这么早就量衣服?”苏逸之谑笑着看着德七:“这离八月十五还有差不多两个月。”
“二爷吩咐的早些做准备,苏家的喜事不能寒碜,所以要忙得事情很多。”
“这么早做了,我到时候如果瘦了,或者胖了,或者新郎换人了,这衣服穿不了怎么办?”
德七陪了个笑脸:“看少爷您说的,怎么会呢?”
苏逸之笑了笑懒得再理他。横竖不过是个下人,拿话来讽刺他没有任何的意思。裁缝记好尺寸,微微鞠了一躬,领着
小学徒走了。德七也鞠了一躬:“少爷您歇着,想看什么书吩咐一声,我去替您找。”
“不用了。”苏逸之拿起放在枕头边的书装模做样的看着。德七退了出来,将门带好。听脚步,没有走远,就坐在院
子里。苏逸之翻到夹着庄凡照片的那一页。他说等到春天,等不到就一个人走。现在离明天春天尚早,这么长的时候
,一定可以找到机会离开。
苏逸之的指尖轻轻摩梭着照片里的庄凡,苦笑了笑。
四四
碧莺睡眼惺忪的走到花厅吃早饭。苏震也起了床。休息了一整天,精神奕奕。碧莺看到他,眉开眼笑的走上前:“老
爷早。”
“早。”苏震应了一声看着从外边走进来的苏逸之,忍不住皱起脸瞪了他一眼。苏逸之给苏震、苏舜青请了安坐在桌
边等开饭,苏杏华迟迟不来。苏震啧了一声:“她又发什么小姐脾气了?”
苏舜青正要说话,碧莺抢先:“大小姐只怕是在呕我的气。昨天我叫青梅替我拿碗莲子羹,厨房说只剩下一碗是给杏
华留的。青梅也不识大体的就端了来,结果路上遇见红罗,两人就吵了几句……”
“我当是多大的事啊。”苏震笑了笑:“她也是在家娇纵惯了。”
碧莺冷冷一笑:“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结果一到二爷那儿就变成大事了。青梅把莲子汤洒在红罗身上了是没错,但红
罗也撕了她的衣裳。二爷不问因由,只罚了青梅。”
苏震看了苏舜青一眼。苏舜青一声不吭,也懒得解释。碧莺捏着帕子:“我在苏家势单力孤,平素杏华跟我过不去也
就算了,二爷却总是帮着杏华那边。我的一个丫头已经被赶出去了,我看,找一天,也得找个理由把我赶出去了……
”
“你想太多了。”苏震看了看苏舜青对碧莺说:“二爷是对杏华娇惯了些,你也是做长辈的,不要跟杏华一般见识了
。回头让她给你陪个不是。”
碧莺哼了一声:“那就不敢有劳了。”
苏舜青漠然的笑了笑:“吃饭吧。”
“对吃饭吧,家里的事以和为贵。”苏震看着苏舜青一眼:“回头你也说说杏华吧,她近来是太乖戾了些。”
“我明白。”苏舜青点点头看了碧莺一眼。碧莺洋洋得意的哼了一声,提起筷子。
吃完了早饭,各自散去。苏舜青伺候苏震更换衣服。苏震看着他低着头的样子,捏着他的下巴轻笑:“不高兴?”
“没什么。”苏舜青似笑非笑。
“你讨厌碧莺在乱嚼舌头根子吧。”
“她也说不出个什么正经话来。”
“知道就好,不必跟她一般见识。”
苏震穿着一袭青色暗纹的绸衫,对着穿衣镜左右照了照。虽然年近不惑,看上去倒也不显老。想到那夜的销魂,仿佛
自己又年青了许多。
苏舜青替他整好衣服:“以后还是少去太平斋打通宵麻将了。熬一夜就睡了一整天。”
“是。”苏震笑着抱抱苏舜青。苏舜青想了想:“我着手着开始筹备杏华和逸之的婚礼了。说好了,秋后变办了。这
眼见着时间也不远了。”
一听到苏逸之的名字,苏震皱了皱眉:“缓缓也好,杏华不是不愿意么。”
“呃……”苏舜青讶异的看着他:“你改主意了?”
苏震皱着脸又想了想:“算了,你拿主意吧。”
“是。”
“过几天我可能要去趟泽县,住上几天的样子。”苏震准备出门时,转回来对苏舜青说。
“要我一起去吗?”
“不。”苏震一口回绝。苏舜青怔了怔。苏震笑了笑:“立了秋了,一会儿降温一会儿秋老虎,我怕你吃不消。还是
待在家里吧。这不还要筹备婚事吗?”
“是。”苏舜青应了一声,看着苏震头也不回的出去了。这两天,他碰都不怎么碰他,苏舜青微微有些疑惑。
苏逸之在院子里散步,德七一步不落的紧紧跟在后边。他淡笑着,走到池塘边,看到坐在池塘边发呆的往池塘里扔鱼
食的苏杏华。本不想理她,走了几步,又刻意倒回来:“不吃早饭,却坐在这里喂鱼。”
苏杏华斜看了他一眼,不作声。
“昨天有裁缝来给我量衣裳了,想必也去了你那儿吧。”苏逸之坐在苏杏华身边浅笑。苏杏华站起身,把手里的鱼食
全撒进池塘里,准备离开。
“何必见我就躲。以后大家是要成亲当夫妻的,一桌子吃饭,一屋子睡。”苏逸之浑不在意的说着些粗话。苏杏华咬
着牙,走到他面前,抬手就要扇他耳光。苏逸之抬手,抬住她的巴掌,把她狠狠的推倒在地上。德七见势赶忙上前把
苏杏华扶起来。
苏逸之冷笑:“你不是觉得我很恶心吗?如此恶心的人还要跟他成亲,你真可怜啊。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苏杏华瞪大眼睛。苏逸之笑笑,拂拂衣袖扬长而去。德七忙不迭跟在他后边。苏杏华瘪着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狠狠
的咬着牙齿,欲哭无泪。拍拍裙子上的灰,她转身游魂似的往自己的小院那边走。绕过假山,看到一个年青的男人站
在院子里。那男人看到她暧昧的笑着。苏杏华心里恶感顿生,皱着眉瞪着他。那男人上前一步:“在下杨安庭,在戏
班敲扬琴的。”
原来是碧莺那个天天挂在嘴边的扬琴师傅。苏杏华冷冷哼了一声,也不理会,径直离去。
碧莺从院门那边走过来跟杏华碰了个正着。杏华懒得理她,她也哼了一声,从杏华的身边绕过去走到杨安庭面前。
“那位就是苏家的小姐?”
“是啊,丑八怪一个。”碧莺刻薄的嘀咕着。
杨安庭别有深意的笑了笑:“自然是比不过你。”
碧莺娇笑一声:“你这是在说真的呢,还是在恭维我呢?”
“自然是说真的。”
碧莺受用的扭动着腰肢:“说真的,上回跟你说的事,都准备好了么?”
“主意都是我替你想出来的,这些事,你还能对我不放心?”
“我就怕有什么节外生枝的事出来……”碧莺瘪瘪嘴:“不会有什么事吧。”
“若是信不过我,又何必样样都照我说的来?”杨安庭乜斜着眼。碧莺讪笑了笑:“怎么会信不过你。我可是下了大
本钱的。我就怕若是失手了,你拍拍屁股走了,我可怎么收拾烂摊子。”
杨安庭的手不规矩的在碧莺的腿上轻轻捏了一把:“你怎么能这么不相信我?”
碧莺脸红了红:“去去,叫人看到怎么办?”
四五
罗睿醒过来的时候,心里莫名的悲戚。很久没有做梦了,隐隐约约的梦境并不清晰,却莫名的让人有心痛的感觉。他
擦掉从眼角滑落的泪珠,坐起身。这又是一个陌生的房间。罗睿微微吃了一惊。昨天跟周嘉树赌气,下班之后回去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