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有水珠落下的声音。
我垂下眼去,看着有一滴滴殷红的液体顺着月弧杀脚腕滴落下去,速度越来越快,直到摔落在下方的石头上,溅开,
声音清脆可闻。
月弧杀侧过脸来,望着我,声音很轻,依旧有些沙哑:“小子,你没事吧。”
我轻轻点头。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费力又缓慢地,转过了身来。
我双眼落在他胸口,立刻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血洞,一个巨大的血洞,就这么出现在他胸膛的正中央,鲜血汩汩朝外冒着,似乎根本止不住,他长衫的前襟一路到
下摆都被染得鲜红,红得刺眼。
“小子,作出那种表情作甚。”他忽然勾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脸,他唇上已经彻底失了颜色,眼眸里的神采逐渐黯淡下去,却还依旧地保持着那一抹极淡的笑容
。
我是第一次觉得,原来月弧杀也能露出这种温和的表情。
“小子。”他抬起手,放在我脸颊上,“其实有时候仔细看,你还是挺可爱的。”
我感受着脸上那冰凉的触感,依旧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有时候我真的很嫉妒灵琦。”他轻叹了一声,“如果我能先找到你,就好了……”
“你有伤……”
我终于断断续续挣扎出三个字,却是无比的艰难。
“这伤么?”他笑出声来,“至少手臂的恩情,我还给你了。”
然后,他的身体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落了下去。
这是曾经不可一世的狼王,如今却仿佛一片落叶一样,嘴角兀自挂着笑容,却已合上了眼睛。
他最后的表情在我脑子里模糊起来,不断回响在耳边的,是他留下的最后那句话。
“手臂的恩情,我还给你了。”
75.桃子
“你这小蛇运气着实不错,没想到这小狼竟然愿意舍身救你,倒真是有些出乎我的预料了。”
上官逸手中托着那白光升了上天来,一边摇头,一边用松懈的语气道:“不过我还得感谢他,方才一怒之下没掌握好
分寸,若真失手将你打死,天尊那边我无论如何也不好交代,还好,还好。”
我憋住眼泪,目光一寸一寸的挪上来,满眼愤怒地望着他。
他掌心那团白光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宝贝,里边晃出光圈不断绕着他的身子游走,而灵琦刚才一通好打在他身上留下的
伤口,也在白光的波动中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愈合着。
随着脸上最后一道血口的消失,他的笑容自唇边漾开来。
“现在,碍事的东西已经清理干净了,你随我走吧。”
“该死的!”我低骂一声,内丹滴溜溜转起来,一边死命地压榨着本已枯竭的灵力,一边结起印决,就要拼命。
“怎么,你以为就你那一点小本事能是我的对手?”他轻蔑地笑,“还是不要不自量力了,我可不想伤到你。”
我愤愤道:“我今日就算自裁于此,也不可能助纣为虐让你的奸计得逞!”
“助纣为虐?不不不,看来你不明白,我带你走,是为了拯救苍生,乃是大善,大德之事。”上官逸摇摆着手指,“
而且说实话,在我面前,你连自尽的本事都没有。”
说罢,趁我还未有任何动作时,他手指一弹,从那团白光之中又飞出个光环,严丝合缝地罩在我腰上。
“你……”我拼尽了全身力气挣扎,还是如蚍蜉撼树,根本无济于事。
与他的差距太大了。
高大的身影自下方猛然朝我的方向冲来。
我喜道:“灵琦……!”
“铮!”漆黑的长戟仿佛一道闪电,刹那之间出现,直取上官逸的眉心。
上官逸立刻抬手抵挡,身子变了个方向,经这一扰,趁他注意力从我身上挪移开时,灵琦以欺身而近,环住我的腰抽
身飞退。
我急喘着气抬头看他,灵琦果然受伤了,嘴角还挂着血丝,左肩的铠甲已完全碎裂,露出他带着伤口的肩膀。
“幸好你没事……”他长吐一口气,声音低沉,一双手将我还得紧紧的。
我心神一颤,喃喃道:“月弧杀他……他……”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灵琦捂住我的嘴,“不要难过。”
我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也明白现在完全不是哭鼻子的时候。
不远处的上官逸已经挥袖震退了灵琦的长戟,望着我们便是一声冷笑:“没想到你还有力气,我以为方才那一下就够
你受的。”
灵琦定定看着他,道:“不错,方才那一击威力的确强大,不过以我所见,你恐怕难得再施展第二次了吧。”
“哦?”上官逸眉毛扬起来,“有趣,你何以见得?”
“但凡下界仙人,体内力量在人间都会受到制约,只能施展出原本的五成,这是天地之法则,而若是你穿行下界的是
天门,则灵力还会受更进一步的掣肘,这是上界定律,刚才你的一击,其威力较之从前可谓天差地别,恐怕是你用了
什么特殊法门,暂时避开制约开启了自己的全部力量,所以才能只用一招便重伤于我,更击杀月弧杀!”
待灵琦不卑不亢地说完,上官逸抬起手,啪啪啪鼓起掌来,“不错,不错,说得很对。”
灵琦沉声继续道:“只是这等藐视天规,逆天而行之法门,使用一次,也是很不容易了。”
“所以你就猜测我没有第二次的出手机会?”上官逸接过话。
灵琦缓缓点头。
“呵呵呵……哈哈哈……”
上官逸没有预料地大笑出声。
灵琦眉头皱紧。
“告诉你吧,你猜对了一半。”高高将手中的那团白光举起,上官逸朗声道:“小豹子,你看看这是何物?”
说罢,他手中的白光逐渐黯淡了下去,显露出来的,是块雕琢精细,玲珑剔透的玉如意。
我忽然有一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只是看着那玉如意,便觉得胸口好似有一块大石压着,沉闷如山。
“天地灵宝……”灵琦似乎很是震撼,无比艰难地说出了四个字。
“这麒麟如意,是我下界之时,元始天尊大人亲自交予我之宝物,还给了我于关键时刻支配其中力量的权利,即为天
尊法宝,它的强大之处,已经不是你所能想象的了。”
上官逸手中托着那如意,换换朝我们飘过来,“小豹子,你还想跟我斗?不错,以你如今七成的共工灵力我的确不是
你的对手,但如今我有天地灵宝在手,即便你将所有的灵力全部融合,也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说罢,他轻巧地用如意划了个圆弧,半空中光影还未散去,便有数十个光团飞射而出,团团将我与灵琦围住。
我面如死灰,这感觉实在是太强烈了,这些不断盘旋着的光团,每一个,都蕴含着与刚才杀死月弧杀的光团相同的,
甚至更甚的力量!
无力,或是完全无法兴起什么反抗的念头,灵琦身上的盔甲也消失了,重新贴上他温热的身体,我忽然一阵莫名的安
心,原本惊惧的情绪刹那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商阡,你怕不怕。”他低下头来,静静看着我。
“开什么玩笑。”我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屑至极,“谁会怕这种东西。”
“真是对不起,原本说是要保护你的,结果反倒什么都没做成,你现在,恐怕很看不起我吧。”灵琦轻轻笑了一声,
忽然一记轻吻落在我的额头上。
我身子僵住了。
“我真的很佩服月弧杀,他只做自己愿意的事,而且从来不考虑任何后果,即便有些后果甚至能让自己身死。”
他声音越来越柔,我心底隐约泛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急忙紧紧抱着他的身体,害怕他就会这么忽然消失了一样。
他却只是摸了摸我的脑袋。
“你放心,就算我要与上官逸同归于尽,也是不会有这个机会的,有天地灵宝在手,他……太强大了。”说到最后这
句,灵琦似乎有些艰难,声音晦涩。
末路么,被逼到如此境地,原以为释放自己所有的力量能够力挽狂澜,谁知原来还是输得一败涂地。
“我有时候真的太高看自己了,真的,当年面对绯芸是这样,现在面对你也是这样。”他呼出的气息落在我脖颈处,
我没有说话,心情很平静。
“绯芸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完全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我身为妖尊,祈灵山的主宰,却偏偏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
睁睁看着她死去……”
我深吸一口气,还是问了出来:“绯芸,你很喜欢她吗。”
他却忽然露出一抹淡笑,反过来问我:“幽碧呢,你喜欢她吗?”
我面目一滞。
“绯芸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包括现在,我应该做出的选择。”
灵琦忽然松开了怀抱,却依旧紧紧牵着我的手,看着上官逸,目光骤然凛冽。
“你若是想动商阡,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我吓得身子一阵颤抖,扯住灵琦道:“你疯了么!”
“我很清醒,我也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灵琦闭上眼睛,“千年来,我的身份一直是妖尊,统领群妖,可是这种至高
无上的日子总会厌倦,有时候,真的想好好做一回自己,还有一些自私的事情,例如感情。”
“商阡。”握着我的手掌收紧了,紧紧的,似乎要扣进我的皮肉里去。
“月弧杀能为你做到的,我灵琦又有何惧?”
这一刻,望着灵琦闭上眼睛的侧脸,我脑子里却奇怪的冒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念头。
灵琦他永远是那么好看,这样一位妖尊,拿来顶礼膜拜都显唐突,我胆子还真是大,怎么敢喜欢上他。
我摸摸自己的嘴唇,干干的,急忙伸出舌头润了润,再用力踮起脚尖,吻上了他。
他眉心微微一动,却没有睁开眼。
“小子,亲亲我我这么半天,我可是要动手了。”
上官逸的声音传过来,似乎变得很飘渺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我迷蒙着眼睛朝他看了看,轻声道:“少废话,
要动手就快些,我可没拦着你。”
“你……罢了,我便杀了这只小豹子,看谁还会冒出来救你。”上官逸手上变了个印决,绕着我们的数个光团忽然顿
住,紧接着齐齐朝我们撞来。
我闭上眼睛,下巴靠上灵琦的肩膀,抿抿嘴角,还是开口:“桃子,你要是再这么旁观下去,我和灵琦,就真的要做
一对鬼鸳鸯啦!”
脑子里响起一个有些古灵精怪的声音:“我就知道不能太激动,果然还是被你发现了。”
话音一落,我与灵琦周围的空气忽然一阵扭曲,那些原本飞射向我们的光团,随着这阵扭曲的空气,刹那之间就没了
踪影。
“又有碍事的来了。”上官逸轻吠一口:“何方神圣,不如现身一见!”
桃子小巧的身体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了我们身前,盘腿坐着,双手抵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望着上官逸,咯咯笑道:“神
逸星君上官逸,你藏得还真够深的,竟然还化名上官城锦,隐藏体内本源灵力好让别人无法察觉出你的仙人身份,我
还真是想不到,元始天尊那个老家伙竟然舍得把你派下界。”
桃子失踪那么久,也不知去做了什么,刚才我若不是冥三在我怀里轻颤个不停,我根本就不会猜测到他会潜伏在这附
近。
原本想的是不管有用没用先唤两声,毕竟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万万想不到他竟然真的出现了。
我有些来气,冥三的感应时间不短,说明桃子到这里来有一会了,居然一直耐着性子不现身,若不是方才我喊他,他
不会等到我和灵琦都成了上官逸手上的亡魂,还不肯现身吧。
更何况,月弧杀还送了命。
我不禁对着他小小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
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脊背一凛,未回头,却传音到我脑中:“小阡你先退后吧,这个家伙可不是什么好啃的骨
头,只能我来对付了。”
然后,他朗朗开口:“小琦,快带着小阡避开,人我交给你,可得好好照顾着啊。”
我好想说什么,灵琦已经应了他一生,揽着我朝后方退去。
“交给蛇祖吧。”灵琦声音虽轻,却对桃子似乎充满着信心,“千万年来祈灵山唯一飞升的天精,是永远无法从表面
上来揣测深浅的。”
桃子面对着上官逸,还像没事的人一样,手心一晃,变出个大山果,张嘴便咬,一张小嘴晶莹剔透,红嘟嘟的。
不过上官逸此时却没那个闲情逸致欣赏面前这可爱的小孩,他满脸古怪地盯着桃子,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桃子一双眼睛弯成了对月牙,山果啃完了一半,终于还是上官逸先耐不住性子了,开口道:“你是哪里来的小娃娃,
无端拦在此处,也是想找死不成?”
“咳咳咳……”似乎被呛到了,桃子拍拍胸脯,上上下下将上官逸打量了个遍,忽然打了个饱嗝。
上官逸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像是受到了什么羞辱般。
“真是找死!”高举手中的麒麟如意,一道白色闪电朝桃子直劈过去。
“当心!”我惊呼出声。
哪知道桃子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只伸出小手这么一弹,闪电撞上他肉嘟嘟的手指,立刻变得分崩离析,化为星光点点
。
“你……”上官逸明显被眼前的情形骇住了。
“哎呀呀……上官逸,这麒麟如意可是元始天尊的宝贝呢,要被他老人家知道你这般糟蹋,恐怕胡子都要气翘起来。
”桃子扔掉手中果核,拍拍手,站起身来。
“你到底是谁!?”上官逸不自觉后退了段距离,看来方才桃子轻描淡写的一招带给他的震颤不算小。
“怎么,这才多久,就连老朋友都不认识了?”桃子咯咯直笑,身形也在这笑声中变化起来,松散蓬乱的小短发瞬间
变长,身上的短衫片片碎裂,双腿双脚伸展成少年模样,纤细修长,而原本圆圆的小脸也化作精致俊俏的面庞,双眸
中的稚气退去,变得分外伶俐有神。
白色长袍罩上这具身子,衣袂翻卷,乌发飞扬,半空中桃子负手而立,微微勾起的嘴角,更让这张天人般的绝美脸孔
更加惊心动魄!
桃子终于恢复了他原本的面目。
“你……你……你是……”只是看着他的脸,上官逸瞳孔骤然收缩,颤抖地抬起手,指着他,声音都打起了颤。
“上官逸,上次天宫中一别,已是五百年了吧。”桃子脸上笑容不减,“区区五百年的功夫,你要是把我这个老朋友
忘了的话……”说着说着,桃子的表情忽然阴沉下来“我可是会非常非常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