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之书（魔幻）下——越陌渡阡

千般的不平，万分的委屈，憋在亚岱尔胸口的还有无数的话语，都被这一层忧伤堵了回去。不吐为快，哽在喉咙间就像是卡了一根鱼刺般的难受，不过再也顾不得那些，亚岱尔怔怔看着弥漫在修面容上的忧郁。

“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半途而废，在我心中，你也不是一个会选择逃避的人。”修用最慢的语速说着这番话，似乎每一个字都经过他无比郑重的思索。“将你隔绝在这些危险之外，因为那些是我的责任，应该由我来承担。”

亲眼看到圣巫师的诞生，是修·格连毕生的心愿。为此，他明知会引起各界不满乃至于敌意，还是制定了整个计划。对于这份明知故犯的错误，他有理由也有必要承担其后果。而亚岱尔，只需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修习之上，便已经足够。

亚岱尔张了张口，刚想反驳，在他看来，哪里有什么责任需要让修一人承担，他们难道不是一体的吗？话还没有出口，就被修截了过去。

“目前的麻烦，完全不是你的错，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你根本没有发现。”所以他才瞒着他用了带有保护作用的结界，而他一开始的目的，便是在亚岱尔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独自将一切解决。

这，是修·格连的执念，同时，也是他的私心。

始料未及，他的私心算错了一处最重要的地方，亚岱尔的敏锐。当他自己获悉了背后的事实后，便免不了这份被欺瞒的愤慨，两人不得不陷入如今的尴尬之中。修逼不得已之中，才撤销结界，让他亲身感受那些压力，却没想到发生了那样一幕。

“刚才你的反应——”随着语言，之前亚岱尔呕血的情景又再次被翻涌在眼前，修几乎觉得呼吸一窒。明知会引他更加不高兴，修还是只能继续往下说，他不得不说。“如果早知这些变化对你的影响大到如此程度，我会继续隐瞒下去。”

“亚岱尔，或许我就是独断专行，或许我就是不够尊重你。但是，这些事我不会再让你插手下去。”

……

亚岱尔气愤的要命，他这一生还没有如此气愤过，几乎到了气疯的地步。

昨天与修吵了一架后，两人不欢而散。不管他是多么的习惯成自然，也不好厚着脸皮再去与修同睡。偏偏，他们的新居就只有一间可以住人的卧室，空房间倒是不少，只是一直没有整理出来。无论是他，还是修，心思都不在新居的布置之上，于是就这么耽误下来。平时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今天亚岱尔却吃到了苦头。

虽然不能肯定修是不是在卧室中，不过心里有气的亚岱尔打死都不会过去。没有其他地方，他只好呆在书房中凑合一晚。昨夜到底何时入睡，他自己都记不清楚，总之是迷迷糊糊过了一夜。

醒来之后，先不说脖颈四肢如何的不舒服，亚岱尔还来不及活动一下身体，立刻感觉到空气中的不对劲。

几乎是直觉的反应，亚岱尔冲到门前，才伸手一拧门把，脸色立刻变得无比难看起来。果然，已经被完全锁死。而且，还不仅仅只是一般的锁头，其上还加了魔法的禁制。尽管不再抱什么希望，亚岱尔还是检查了窗户的情况，毫无疑问，一样被锁得死紧。

“修·格连！”满心的愤怒无处发泄，亚岱尔咬牙切齿的喊出了这个名字。只是，才喊了一声，他便委屈的哽咽起来。也没有力气再走到椅子边，索性在地板上坐了下来，即使心中万般不愿，眼泪在眼眶中转了几转之后，到底还是掉落在地面上。

修就那样不能接受他的想法？他不过只是想要尽自己的一份力而已。他难道真的就那么笨手笨脚，连一点忙都帮不上，只会被当做累赘？

对于亚岱尔这种自尊心相当强烈的人来说，被软禁起来绝对是一件相当难过的事情，更让他无法忍受的地方在于，没有办法改变现状。

如果是修设置的一般禁制还好，以他目前的实力，如果有心，也不是不能破解。可是却偏偏在书房之里，原本就有无数充满了力量的魔法物品，在这一切的基础上，修所设立的禁制，换了任何人也无法可想的。

掉了一会儿眼泪，连亚岱尔自己都觉得太没出息，用手背擦了擦之后，便从地上站起。刚才只是粗略看过，这一回，他需要好好检查一番，就不相信真的没有任何破绽。就算是修，总也有免不了疏忽的时刻。

魔法设立的禁制，只靠肉眼当然无法看出什么端倪，亚岱尔便闭上了眼睛，伸出手指在墙壁上一寸寸摸了过去，就像指尖长了一双非同一般的眼睛一般。

“轰”的一声，墙壁倒塌。

亚岱尔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连忙睁开眼睛。这番动静，当然不是他的错，他刚才所做的只是探查而已，根本没有用什么力量，自然也无法造成这么大破坏。

墙壁上被某种大力砸出了一个窟窿，破坏来自于外部，修所设立的禁制主要是为了软禁亚岱尔，从内部想要造成破坏是难之又难，而从外部的话，则只是一面普通的墙壁。碎裂的砖石落了一地，烟尘弥漫，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地方。

被破坏的墙壁前原本放着一座书架，此时也跟着被破坏殆尽，书而翻飞的如同惊飞的蝶群。亚岱尔看着那些再也不可能修复的书册，暗暗蹙眉，在这里面，有多少修费劲心思收集的孤本古册啊，竟然就这么毁于一旦。

还来不及为那些书本心疼，亚岱尔的注意力已经被别外吸引过去。也不是心疼，原本，内心真正被惊骇之后，连心疼都会忘记，脑子只剩下一片空白。以至于，从一片碎石中站起的那条人影，费了半天力气才终于辩认出来那是谁。

修。受了重伤的修。

他站起的动作有些费力，怔了半晌的亚岱尔终于想起，一步冲上扶在他的腰间。没有这般近距离接触还好，因为挨上他的身体，藏在修衣衫下的颤抖也跟着传递过来，令亚岱尔几乎陷入第二次的呆滞。

“我终于见到你了，沃兹华斯。”还有第三个人的声音，从他们对面，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带着漠然的腔调，特别是在呼唤亚岱尔名字的时候，简直不像是在称呼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直到此时，亚岱尔才发现附近有第三个人的存在。当然，没有人在听到他人用这样一种称呼物品的语气来称呼自己时还会感到高兴，加上亚岱尔的自尊心本就比一般人还强烈，自然更加受不了。还没等看清那个人的容颜样貌，已经准备发作。

修反应相当及时，在第一时间就拉住了亚岱尔的手。尽管两人之间并没有言语或者眼神的交流，但毕竟他们太过熟悉对方，只是这么轻轻一握，就已经表达了阻挡之意。

只是修不拉还好，亚岱尔还只是普通的不快，可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的不快立刻就向着怒火的层面发展。方才暂时没有注意到的事情，如今已经变的清清楚楚——到底是谁让受伤？看来已经不用再问了，这个家伙恶劣的态度已经将都对都说明白

PART 7

修紊乱的呼吸还没有全部平息下去，不过站立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亚岱尔终于放心，放开了扶持他的手臂，转而站到来人的前面。“你是谁？”面对敌人，眼底眉间全然是冷的不能再冷的颜色，蕴含着杀气向对方扑了过去。

“萨麦尔。”和之前一样漠然的腔调，这倒是说明了一个问题，他并不是故意那般称呼亚岱尔的，他的语气针对的此时状态，而不是眼前的人。

遮目的灰尘已经全部散开，敌人的面目也变得清晰起来。“你就是一直跟踪我们的家伙？”亚岱尔想起了之前在信封中找到的羽毛，判断出对方的身份。并不是萨麦尔展现了天使的特征，他的羽翅应该是隐匿起来了，但是亚岱尔知道自己没有认错，这人与那片羽毛散发出同样感觉的魔力。

萨麦尔算是默认了这个问题，对于天使来说，跟踪是相当卑鄙的行为，他无法直接回答，然而本人的自尊又不允许他不论自己曾做过的任何事，于是成了这么一种古怪的回复。

“为什么？”只是跟踪也就罢了，这个可恶的天使偏偏犯了亚岱尔的忌讳，唯一的忌讳，伤害了他最重要的人。

大概是从来没想到会被这么质问，一个魔法世界人人共知的问题，哪里还有解答的必要。这个男人是在故意装傻吗？对于人类惯常的认识让萨麦尔心里产生了先入为主的判断。就算不是本决，神情间已经添加了一丝鄙夷，就这么对上了亚岱尔的双眼。

好清澈的一双眼睛，清澈到他这位真正的天使都自惭形秽的地步。

与所以不染世俗的天使不同，他们眸子里的清澈是因为环境造就，在最纯净的环境中出生，也在最纯净的环境中生存，自然是没有一点杂质。而亚岱尔，他的清澈是因为某种信念，只有具有最坚定信念的人，才能有最清澈的眼神。即使在最嘈杂的人世间摸爬滚打，那些周遭的一切都不能影响他分毫。

眼神，一如初生的纯净。

萨麦尔的心理难得有了一丝矛盾挣扎，对于以“死亡”为名的他来说，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不过一句话还是冲口而出，“停止圣巫师的修习，你们便会平安无事。”

“我们都能平安？”亚岱尔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仿佛真的是对这一项提议产生了无限兴趣。“萨麦尔，你凭什么这么说，难道你能保证？”

天使并不会轻易给出承诺，不过除此之外也没有其它办法，而且天界的初衷本就是保持各界的平衡。如果沃兹华斯不再成为圣巫师，他也不是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他所要保护的不过是两个普通的人类。于是，萨麦尔无比郑重的点点头。

在萨麦尔看来，既然自己已经给出承诺了，那么这件事就算已经摆平。实际上，他的想法也没有错，对于一个普通的巫师来说，能够得到天使，尤其是他这样的大天使的承诺，将是一件何等荣幸的事情。

可惜萨麦尔算漏了一点，亚岱尔并不是普通的巫师。

别人看来无限荣幸的事情，到了亚岱尔这里，却几乎令他产生了一种被侮辱的感觉。萨麦尔那张高高在上的脸，他真是觉得无比恶心。“天使阁下，你能保证是你的事，可是，我们有什么理由要接受呢？”

生平第一次，萨麦尔遭遇了这样的问题，从来没有考虑过的状况让他当场一窒，脸上的表情也是连连变幻了几番。半晌之后，他才终于重新开口，只是态度相较于之前，又冷漠了几分。“就算没有我的承诺，你们也必须停止正在做的一切。否则，你们将成为各界的敌人。”

“敌人？就是你这种程度的？”亚岱尔本意就是要激怒这位自以为了不起的天使，当下也没有多想，什么话气人就说什么。“我还不放在眼里！”

再好的脾气，再好的涵养，在这个时候都不会再有任何作用。萨麦尔的脸上闪过一丝扭曲，根本看不见他动作的轨迹，就已经逼近眼前。

“亚岱尔！”修低喊一声，用了最大的力气将他拉开。突如其来的拉扯让亚岱尔头晕目眩，眼睛恢复可视能力之后，只见那两人已经缠斗在一起。两柄同样充满了力量的魔法剑，狠狠格挡在一起，竟然是谁也不肯退让半分的态势。

明白亚岱尔心里充满了不甘，心里一定又在为刚才拉开他的事情气恼着。即使目前的状况并不适合用来安慰他，然而修还是不得不抽空出来。“亚岱尔，别做傻事！赤手空拳就要对阵以毒为名的天使，那不是勇敢，而是找死！”

没有做任何修辞的斥责，亚岱尔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未曾听过，不过此时再如何难受，也只是老实接受。修说的没有错，刚才他的作为的确鲁莽至极。吸了两口气，将不甘心平复下去，亚岱尔跨前两步。修的想法如何是他自己的事，他却不可能让他独自去应对这所有的麻烦。

自从开始圣巫师修习之后，这可以说是亚岱尔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实战。不仅如此，如果真的要细算的话，这应该是亚岱尔今生的第一次实战。过往的年月中，他实在被修保护的太好太好。

不同于刚才挑衅的嚣张，紧张感一点点泛了起来，连指尖也微微颤抖起来。这并不是说，亚岱尔是个胆小怕事的人，相反，第一次实战就遇上这种级别的对手，他的表现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了。至少，他的脚下半步没退，而眼神也没有闪身之意。

只是，亚岱尔对于战况的判断还是太差了些。往往第一次参加实战的人，因为缺乏经验，都会犯下类似的错误。而这样的错误，有些可以被原谅，有些却难免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偏偏亚岱尔犯下的错误属于后面一种。

在他看来，既然是敌人，就不应该手下留情，给予灰飞烟灭的打击才是最明智的做法。但是眼光的欠缺让他没有发现，刚才修与萨麦尔之间的一番交手，虽然表面上看来无比激烈，实际上互相试探的意思要更加重一些。

从萨麦尔的角度来说，此时还不到真正动手的时候，天使的信念不容许他对一个普通人类下杀手。这一趟直接面见修·格连，尽管最后两人因为意见不合，最终到底还是交手起来，但是他的初衷只是为了警告而来。

至于修，就更不愿在这个时候与各界剑拔弩张。亚岱尔的修习还未结束，这个时候若真正引起来自各界的杀意，他们要应付必然是万分困难。正是考虑到这些，修才会不顾亚岱尔的心情，选择将他软禁起来。

这其中的复杂，亚岱尔又哪里知道？他只晓得，这个可恶的天使伤害了他最重要的人。最开始的攻击，他虽然没能亲眼看到，不过既然连房屋的墙壁都被击碎，受到这一击的修又该多痛？

本着报仇的心思，亚岱尔直接用了目前所掌握的破坏力最大的魔法——燎原。根本没有去想什么后果，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以牙还牙”这四个字。

随着咒语的咏唱，亚岱尔的双掌开始发现纯流的红光。并不十分耀眼，倒更像是有品质极好的红宝石覆盖在他的手掌上一般，极为晶莹。修的余光瞥见，连喊不好，想要阻挡之时，已经来不及了。

那层晶莹的红色已经脱离亚岱尔的手掌，成了一颗并不大的圆球，被他虚托在掌中，越开越像是美丽的宝石，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杀伤力。亚岱尔抬起眼睛，遥遥看了萨麦尔一眼。眼神还是与之前一样的清澈，居然没有染上一分杀气。

萨麦尔完全是本能的感到危险，无论是被亚岱尔托在掌中的东西，还是他的眼神，都让这位大天使感到了不安。外表美丽的东西，不代表就没有危险。同样，眼神清澈的人，不代表就没有杀心，也许他根本不觉得杀了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在他所坚定的信念面前，旁人的性命大概无关紧要。

萨麦尔急退，他不是莽撞之人，既然未知的危险已经摆在面前，他自然没有道理硬碰硬，暂时脱离对方的攻击范围才是正确的判断。于此同时，亚岱尔张开了双手，轻柔的动作甚至带有令人赏心悦目的韵律感。原本被他捧在掌心的物事，开始向前飘荡而去。

萨麦尔立刻发现一件令他无比惊惧的事，那一团从亚岱尔手上脱离出来的红光，完全是追踪他而来，用一种似缓实急的速度。不管外表在如何漂亮，也是满含杀机。这到底是什么魔法？竟然连他都没见过。

背后是一排民房，萨麦尔已经避无可避。心里转了几个念头，想着应对的方法。对于他这样一位天使来说，被人类逼迫到这般狼狈的田地，实在是够丢脸的了。既然现在已经没有退路，倒不如拼上一场，也让这个人类明白，只有接受他的建议才是最聪明的决定。

萨麦尔双手合十，赫然是祈祷的样子，一面纯粹由圣洁光芒组成的护盾凭空出现。心念一动，护盾便停滞在半空之中，等着迎接亚岱尔的攻击。

只是瞬息之间，两人的魔法已经撞击在一起。

绝对是比之前更大的破坏。前面碎裂的不过是修·格连家的一面墙壁，而如今，化为齑粉的，却是整整一排民居。而萨麦尔的护盾，还要在更早的一刻，碎裂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