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做事有毛用啊,不能常常在领导面前晃悠,那是干了活也得不到认同滴!更可怕的是,连要做什么都没弄明白。难道,一步错步步错,新鲜出炉的桃儿,就这么开始沦落,说不定成为终身小苦力?
不带这么耍我的啊,亲!
其实,岗前培训也是有的。
只不过是先定岗后培训。
每天上午,所有新选进来的小丫头集中到内议事厅旁的大偏院,去接受统一的礼仪培训,无非是背李家族谱和各房主子称呼,以便掌握见到神马主子能相应行礼,还有,从磕头姿态到侧身福礼的动作都要标准,不能丢李家的脸。
据说,这个面子工程是大太太掌家之后新添的,还亲自定了教程,被赞颂为“出身官家小姐果真不凡,下人有规矩,才是传家的根本”等等。
学习内容都很不好玩。幸好,集体学习本身还是挺有意思的,起码歇息时嘻嘻哈哈小声交换八卦,很热闹。
某种意义上,这是奴才队伍中“结识同年”的机会啊。
没几天,学习的队伍又壮大了:可能是嫌人不够用,又从外头买进来一批粗使丫头,大多七、八岁,最大的不过十一二岁,分到各房。连珊四小姐这里也分到一个栗儿。
小丫头片子堆里,桃儿又见到了神气的碎花晴,她老爸是大管家确实有用,现在已经改叫绿杉,口口声声“珏三爷如何如何”,眉梢眼角透着高人一等——连分到老太太房里的芍药都没她这么被羡慕。
粉团儿也不赖,成了珠三小姐房里的二等贴身丫头,新名字是绿橘。
午饭后,就在各自屋里,跟管事娘子学差使。
除了长房嫡出的琛大小姐、玳二小姐有独立的小院子,同为长房所出的珊四小姐和瑶五小姐、珰七小姐合住后花园湖畔的二层绣楼里。学习课程中了解到,隔邻的另一座绣楼上住着二房庶出的珠三小姐和玫六小姐,二房还有一位琳姑娘才三岁,太小了没序齿,不搬来绣楼住,跟着她姨娘。
珊四小姐屋里的岗前培训很简单,只要求各人学习自己要做的事情。像桃儿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粗使活计,几乎没啥可学的——她的差使就是跑腿打杂,到内账房领这屋的份例月银、到内议事厅领脂粉香烛、到厨房传菜催热水要点心、到针线处或者院门等等任何需要的地方传话……
这个活儿吧,想偷懒不走路那是不行滴。但,跑得再辛苦再及时再兢兢业业,领导也是看不见滴。
别说绿柳和添香这两个一来就分到好差使的大丫头,就连同样领五百钱的杏儿。看着桃儿的眼神都常常飘出些同情——家生子混成这样,可怜呐。
除了不自由,以及见到主子要下跪、见到有权势的奴才也要行礼,桃儿对新环境还是挺满意的。
——看起来跑腿很辛苦,但小姐们都住在神马地方?后花园啊!风景这么美好、空气这么清新,每天要求你必须分花拂柳地走来走去,难道这不是福利啊?健康啊窈窕好身材啊,我来了!
——进出时常常能看见许婶子,熟面孔上的微笑令桃儿安心了不少。正好恩典提前发了新奴才们的初次月钱,桃儿到手五百钱,就便央求许婶子帮忙捎给娘,算是贴补家用。
——每季发两套制服,款式统一、造型木有个性,这是必定的,可料子都是百分百纯棉,还无化学染色,洗干净一晒那是又软又香。
——伙食是大灶出品、大锅熬煮的货色,可架不住所有食品纯天然,无污染无添加还确保无化肥啊……只有特权阶层才能享受的真正绿色天然食品啊!从早饭的馒头一直到粥饭,甚至每餐那一盘青菜一小碗肉菜,桃儿都觉得可香了。
——三等丫头的宿舍要睡四个人,确实没啥个人隐私空间可言。但是,谁没住过校啊?当年的吕陶能把自己塞进一房间四张双层床的上铺,这小木床已经挺不错了,每个人还分到两小实木箱子放衣裳。就算配给梳妆匣子不意外,连脂粉头油都有份例,这福利实在是太赞了!
……
体验过棚户区的真正奴隶生活,桃儿突然理解了,为毛那么多丫头不愿意配小厮,死活想爬上男主人的床,哪怕只是通房丫头也是好的。
做主子,哪怕只是做姨娘这种小半个主子,生活水准就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啊。
吃过晚饭就清闲了,绿柳这种体面的大丫头还需要陪小姐刺绣神马的,小丫头们可以自便。
桃儿没有跑去跟其他小丫头一起玩——幼齿身体里是个二十多岁的灵魂,对孩子的集体游戏和完全木有兴趣。于是她坐在自己房里学做鞋子。
这时代的鞋底是用碎布纳出来的,远远没有运动鞋耐磨。桃儿既然是个跑腿,那就需要天天走来走去,比较费鞋。看这几天磨损的速度,两双份例鞋很有可能穿不到一个季度,多准备两双还是很有必要的。再说,在这里不会针线,就像做白领却不会用电脑,纯属笑话。
名字也是水果系列的小丫头杏儿和柰儿都跑出去玩了,桃儿忙着咬牙纳歪鞋底,房间里还剩了十二岁的粗使丫头栗儿,在学打络子花样。
栗儿是后买来的,总是一脸讨好的微笑,热心教导:“拉麻线别太用劲儿,要匀着些才结实。”
桃儿虔诚点头,继续扎针。
灯下,栗儿的脸突然有些晕红:“我只会做乡下粗糙活计,这种鞋底纳出来,赶不上针线上人做的细致……桃儿妹妹别嫌弃。”
桃儿心一酸。不管在大学宿舍还是丫头宿舍,农村孩子为毛都吃亏啊。
她不懂做田的辛酸,该有的应答还是知道该怎么说的:“栗儿姐姐别客气,我倒是觉得这么纳会更禁穿些。”又趁机问:“姐姐是从哪里来的?……怎么就来这府里了呢?”
——身为穿越人士,桃儿并不敢有改变世界的壮志豪情,但起码有机会就多了解外面的世界。
就算不幸变成了天生的奴才秧子,好歹也可以向往一下机会和自由吧?
栗儿连忙回答:“还能是哪里?不外是租李家地种的。今年水太大泡透了田,加上闹倭寇,收成是没指望了。眼看这年过不去,也就我能换钱,卖到府里还能给哥哥娶亲攒一点。”
语气里竟透出些欢喜。
——被卖做丫头,从此就是奴籍,主人家要打要杀要卖都可以,有半毛钱可高兴的?
——不是说自由最可贵咩?
李引弟,不不,李桃儿天生是奴才,投胎的事没办法。好好一个自由民,为毛不珍惜“良家子”的身份涅?
桃儿眼皮直跳,终于忍不住,很不礼貌地追问:“姐姐……呃,其实挺愿意被卖进来的?”
听见这问题,栗儿笑得很庆幸很真诚:“送进来百多个女孩子,李家只挑中十几个,我娘走的时候直念佛,说是老天爷开眼……这府里每天能吃上肉,活儿轻省,还不朝打夕骂的。要是卖到小户人家做丫头或者童养媳,挨打受累不说,吃不饱也是很寻常的。或是被倭寇捉去、被坏人卖到脏地方,就更别提了。”
桃儿呆住。
——原来,比为奴更不堪的命运还有很多种?
——原来,做丫头也算一种幸运?
呜呜,外面的世界好可怕,现在的地球好可怕……我可不可以申请回火星?
“桃儿妹妹,小心!”
在栗儿体贴的惊呼声中,桃儿扎到了手指头,一大滴血珠冒出来。
愣愣望着指尖,桃儿听见栗儿很小心地悄悄问:“你是不是也听说甚么……我们好些人都在怕。不过你是家生的,不会被弄到那院里做事吧?去了万一回不来……”
这下,桃儿真傻了:“那院子?——哪个啊?”
零零四、帅哥啊!嗷嗷
又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按规矩放轻脚步,桃儿走到小姐门帘外,吸一口气,脆生生刚要报自己名字说话,隐约听见里面抽泣的声音。
一惊:似乎……是李珊?
另一个声音陪着呜咽,还低低劝:“四姑娘快擦了泪,千万莫揉,用帕子这么轻轻沾——晚饭时要让大太太看出来眼皮红,那可……”
是成年妇人的声音,却不太熟悉,肯定不是何嫂子。
李珊的哭声倒没有老成劲儿,恢复十一岁萝莉的童音:“……成什么人了?以后哪还有脸……”
桃儿再不肯听下去——知道秘密除了死得快,木有半分好处。
蹑脚走回到楼梯口,才故意气喘吁吁,就像刚跑上楼那样,朗声喊:“绿柳姐姐、绿柳姐姐!大太太房里的魏嬷嬷打发人来,吩咐点两个人,带过去见显七娘,那边立等着,有差使。”
果然,绿柳不在李珊房间里,而是从旁边的二等丫头高级宿舍蹿出来。脸色有些发白,抬手轻拍桃儿脑袋,低声喝:“没规矩的东西!这里也是浑喊的?要这绣楼里哪位姑娘被惊着了,仔细你的皮!”
也是,这绣楼里总共住着三位庶出小姐。
桃儿缩头,还没来得及讨饶,那边小姐的门帘一掀,出来的是三等丫头书香。
就像怕阳光刺眼,书香用帕子半遮着眼睛,只匆匆说:“姑娘吩咐,桃儿你这就去回魏嬷嬷,四姑娘这屋去两个人,书香和桃儿。”
说完,没看绿柳,一扭身又进去了。
桃儿答应着,郁闷地掉头下楼去回话。
这一次事情肯定不小,因为训话的地点居然出了内院,在外议事厅前的平地上。
站着听分派的队伍浩浩荡荡,桃儿只认识书香,另外三个不到十岁的小丫头、六个粗使婆子都很眼生。远一点的墙角,居然还有两排低着头做老实样子的男人。
训话的是个山羊胡子半老头,满脸精明、语气严厉:“调你们这些人去老院子当差,是伺候老爷的贵客。谁敢偷懒、不精心服侍,惹得贵客不高兴,一句话下来,那可不管几辈子的老脸,或打或杀,一律重重惩治!”
听到这里,被选来的个个害怕,还都满脸郁闷。
山羊胡子继续敲打:“还有一条要紧的,你们这些奴才,都给我把嘴管好了!各自做好分内的活计,就都给我老实回房呆着——谁要管不住自己舌头,敢胡吣的,那可不管闲扯的是什么,立时拿下,狠狠打二十板子,再全家扔到庄院里去铲粪!一辈子都不许回来!”
见说话有效果,鸦雀无声中,山羊胡子满意地清清嗓子,问:“都记下了?”
所有人都被训得很悲催,零星答“记下了”。
还真没人敢不开口。
沉闷低气压中,桃儿垂头,哀悼自己为毛这么没人缘,被挑上这种倒霉差使。
然后,响起一个中气充沛的妇人声音:“都听好了,这次拢共当差一个月。健大管家吩咐,待妥当送走客人,都各自回原来差使,加赏一吊钱。”顿了顿,用很诱惑的语气补充说明:“原来月钱照旧。”
——能拿奖金,还不影响领原工资啊!
……哀怨气氛顿时稀释很多。
管事娘子继续趁热打铁,叮嘱工作细节:“每个人领一身衣裳,这也是额外赏的。可以带各自衣裳换洗,记得挑整洁干净的,若旧衣寒碜丢李家的脸,那可不成!还有,奴才要知道什么事规矩,衫子只能是布和葛的,都不许穿绸缎——主子赏的也一样!”
好诡异的要求……
没等桃儿琢磨过味道来,那边又严厉地点名:“书香,你管住这些丫头婆子,进那院子之前,守住门彻查每个人的衣裳包袱!按方才说的规矩查。”
书香低头一福,答了句“是”。
声音有些难以察觉的暗哑。就像……哭过。
“旧院子”跟现在的李府不在一起,隔了几丛竹林、几片稻地。
简单一圈高大的青砖房,没有层层叠叠院落,也不砌假山、种花木,而是种着绿油油几畦菠菜、茄子,所有角落都栽瓜点豆的,更像农家些。
屋子里很敞亮,家具不多,样式都有些笨重,却都是纹理漂亮的整块老红松木板,显然当年做的时候就足足过了好几遍桐油,光泽很漂亮。上足桐油的木器极好保养,沾一点浮灰也容易清理。
在管事娘子的分派和监督下,婆子们洒扫庭院、四下抹灰,桃儿和小丫头们跟着书香,爬上爬下的忙,很快地,光秃秃的房间新添了鲜亮的帐幔衾被、门帘窗纱,顿时有了生活气息——这些布艺的颜色大都鲜亮,明显没有李府的精雅。
桃儿小心干活,让自己不显得过分勤快,当然也不偷懒。
看丫头们都太小,管事娘子骂了句“不济事的”,出去一趟,从外头挑黄土垫路的男人中叫了两个干净利落的,来帮着搬抬厚棉帐子、炕被之类大件。
两天折腾下来,旧院子被捣腾得焕然一新。
桃儿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身为穿越人士,桃儿不太了解这陌生的世界什么是潮流,起码看熟了珊四小姐的起居动用物品,互相一参照,就觉得这旧院子本就是个大庄稼院,还被刻意打扮出强烈的乡土气息。换言之,从建筑到家具布艺,甚至丫头们发的新工作服,都完美体现了什么叫“土财主品位”——到处崭新,却质地欠佳。
……这就是李家招待“贵客”的做法?
反常。
很反常。
而书香始终有些微肿的眼睛,更让桃儿心里的警铃猛响。
——珍爱生命,就要远离秘密啊。
于是,桃儿很乖地学习大家穿新衣的热情,咬牙忍耐一身崭新而滑稽的喜气洋洋,保持跟另外几个小丫头造型相同。
藏树就要在林子里嘛。
贵客驾到的那个傍晚,有轿子有很多马,全家男主人都来跪迎,诚惶诚恐地“钦差大人”、“府台大人”、“县尊大人”一通称呼,然后是忙乱而冗长的磕头程序。
这算是桃儿第一次碰上家里的老爷少爷们,但没有看清楚任何一个人的脸,因为隔得很远。
在管事娘子事先教导下,丫头们穿新制服排好队,低着头跪成一排,膝盖麻木了脖子低疼了,也不敢放松一下,只知道院子周围有马队,似乎还穿铠甲佩兵器,不时响起整齐划一的叮当铁器声。
总算熬到主人们进屋,桃儿松一口气。
——宴客有专门伺候席面的人,跑腿的小丫头已经没事了。
摸回丫头宿舍,这是位于内院西厢的耳房。这房间没有小姐绣楼的下人房宽敞,放四张小床就很逼仄,箱笼什么更不可能,每个人床头放个包袱而已。
第一次见这么大场面,那三个小丫头都有些兴奋过头,挤在一起,压着嗓门唧唧咋咋八卦,无非是“我看见县太爷的袍子了”、“贵客穿的是官靴!”,“你说,比县太爷还大的,那是什么官啊?”
“依我看,书香姐姐是特地挑出来服侍贵客的……这么大官,若是带走当通房,书香可真是攀了高枝!”
“呸!小妮子动春心了。你知道什么叫服侍?不知羞嘻嘻……”
“听大太太的陪房说,真正的贵人老爷,出门都随身带服侍的下人,哪里用得着李家的大丫头?这才接风,还没分派人手,你替书香姐姐着急甚么!”
……
桃儿默默揉着酸痛的膝盖,琢磨今天这么忙乱,厨房可能没有热水,不洗脸就睡觉,行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