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到了人界之后,才知道白七梦有多荒唐。
原来他虽投过一次胎转过一次世,花心的毛病却丝毫不改,而且越来越变本加厉,竟然妄想着左拥右抱,享一享齐人
之福。
甚至连办正经事时,也不忘施展一下风流手段,莫名其妙的跟鬼王打了个赌,说若是比武输给他的话,就放过他怀里
的小娃娃。
理所当然的,白七梦再次着了人家的道儿,被骗进一个威力惊人的邪鬼阵中,根本没有赢面。这时若不遵守约定,恐
怕永远走不出邪鬼阵,但若依约放了那魔星转世的小娃娃,又定会触犯天规,真正进退两难。
眼看情况危急,流光不得不现身挡在白七梦跟前,替他接下了鬼王挥过来的剑。
“流光?”白七梦见着他后,立刻叫出声来,抬手抚了抚额上的珍珠,悠悠叹道,“你果然也跟来了。”
“白虎大人在此,我怎能不来?”
“可是……”
“属下擅离职守,回去后自会领罚。”
流光面无表情的应了几句话,转头望向鬼王,沉声道:“白虎大人一诺千金,既然应承了阁下的赌局,自是不会反悔
。但此事关系重大,那位小公子一身魔性,若轻易放过了,天界定会追究。所以,就由我替白虎大人接下这一局吧。
”
说话间,缓缓抽出腰间佩剑。
“比武后,无论谁输谁赢,后果都由我一人承担。”
他身形实在单薄得很,但长剑在手,气势逼人,叫人不敢小觑。
鬼王是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虽然城府极深,外表瞧来却斯文得很,上下打量流光一阵,并不应话。
反倒是白七梦变了脸色,叫道:“流光,你发什么疯?仅凭你一人之力,如何压得下这桩事情?咱们现在毫无胜算,
你若替我应下这一局,定会遭天界责罚。”
“我知道。”流光微微颔首,难得笑了一笑,道,“但我岂能让白虎大人冒险?”
他这句话说得平平淡淡,听在旁人耳里却觉荡气回肠,白七梦呆了一下,半晌才退后几步,苦笑道:“我明白了。你
决定的事,没有哪个人拦得住。”
流光又是一笑。
不过这笑容实在短暂得很,转瞬即逝了,等他回头望向鬼王时,已经恢复了那疏离淡漠的神情,彬彬有礼的说了一个
“请”字。
鬼王一直占了上风,此刻当然也是气定神闲,大大方方的应:“得罪了。”
话落,直接挥剑。
流光沉了沉眸子,剑花一挽,毫不犹豫的迎了上去。
一时间光影来去,衣袂翩飞,两个人很快就缠斗在了一起。
若单论剑法的话,流光并不算差,只是身在这邪鬼阵中,再强的本领也发挥不出来,着实吃亏不少。
只见他一剑斜刺鬼王的肩膀,等对方湛湛避过之后,左手又马上弹出一枚光球,直袭他的眼睛。鬼王原是避无可避的
,但他竟微微一笑,脚下步法变换,身形如鬼魅般晃了一晃,凭空失去了踪影。
障眼法?
流光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倒是丝毫也不慌乱,只迅速的闭了闭眼睛,横剑往自己身后挥去。
嗤!
这一剑虽未刺实,却划破了鬼王的一幅袖子,着实惊险得很。
而流光收剑回身之后,亦是浑身剧震,猛地咳嗽了起来。原来这邪鬼阵能够反弹法术,他刚才那枚光球没能击中鬼王
,力量一被法阵吸收,就立刻反噬自身了。
用得力量越大,受得伤就越重。
饶是如此,流光脸上的表情也无丝毫变化,只慢慢喘了一口气,继续挥剑。
鬼王则仍旧使用那诡异万分的步法,时而消失不见,时而突然现身,故意引着流光的剑往山壁上刺过去,一次次受法
力反噬。
但流光的目光始终平静如水,无论受多少伤,也是那副浑然不觉的样子,一个劲的挥剑。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
一剑挥出的时候,那鬼王竟不躲不闪,反而笑嘻嘻的撞了上来。
“叮!”
刀剑相击的声音瞬间响起。
两把剑原本该是一擦而过的,但不知鬼王使了什么手段,他手中的长剑突然变得柔软无比,像蛇一般缠上了流光的手
臂。
流光大吃一惊,不过是片刻的迟疑,就被鬼王占了先机。
耀眼的蓝光过后,那长剑恢复如常,锋利的剑刃已经抵住了流光的颈子。
“如何?我的佩剑很厉害吧?”
“我输了。”流光低了低头,声音平平静静的,面上毫无表情。
鬼王便笑眯眯的收回剑,拱手道:“承让。”
“约定之事,我定会尽力做到。”流光抬手按了按嘴角,竭力压下体内翻腾的血气,“不论身世如何,孩子总是无辜
的。愿阁下好好教养那位小公子,兴许将来能免去人间一场大祸。”
语毕,转身就走。
他脚步有些不稳,显然是受了重伤的,但背脊却挺得笔直,一步一步的走向白七梦,丝毫也不示弱。
直到抓住白七梦的手后,才觉脚下一软,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第三十六章
耳边吵嚷得厉害。
白七梦怒气冲冲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听上去模模糊糊的,并不真切。
流光很少见他这样生气,想要开口安抚几句,但稍一动弹,就觉尖锐的疼痛从骨子里泛出来,不自觉的哆嗦一下,猛
地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陌生的屋子里。
地面又冷又硬,屋子明明大得很,却空荡荡的毫无摆设,只角落里点着一盏半明半暗的灯,从窗口望出去,可见些微
红光闪烁。
流光心念一转,马上就猜到这是什么地方了。
他私放天界重犯,无论如何也是要受罚的,恐怕在他昏睡的这段时间里,上头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因而将他抓来
刑堂听候发落。而白七梦会这样大吵大闹,定然也是为了救他。
流光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心中却是一片平静,丝毫也不觉害怕,只挣扎着坐起身,慢慢将头靠在了墙壁上。
地底透出一股阴冷的寒意,他浑身发冷,但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只隐约听见白七梦的声音越来越远,而门外
则响起了脚步声。
“嗒——”
片刻后,房门被人推了开来。
流光吃力的抬起眼睛,看清楚来人的相貌后,倒是有些惊讶。
“凤子希?”
他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遇上这个人了。
凤子希穿一身红衣,黑发随意束在脑后,美丽脸孔上仍带着那种天真的神情,开口唤道:“流光哥哥。”
流光皱了皱眉,没有理他。
凤子希便快步上前,在他跟前蹲了下来,道:“流光哥哥,我一听说你出事就赶过来了。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流光还是无动于衷。
凤子希试着去握他的手,想一想又停住了,叹道:“我知道你气我骗了你,但我从来不后悔自己干过的事。被当成玩
物一样送来送去的滋味,被关在鸟笼里无法振翅高飞的滋味,以及好不容易遇上心爱的人,却要硬生生分隔两地、饱
受相思之苦的滋味……我再也不愿意忍受了。”
“原来如此。”流光点点头,道,“你为了骗我信你,连嗓子都是自己毒哑的吧?你的演技真是高明。”
“呵,”凤子希笑了笑,眼底多几分妖异之色,“这世上有哪个人是生来就会演戏的?”
闻言,流光终于望他一眼,目光静静的从他面上扫过。
凤子希似乎极害怕与他视线相触,蓦地别开了头去。
流光却在此时开了口,轻轻的说:“原来竟是真的。”
“什么?”
“你眉心的黑气这么重,果然已是油尽灯枯了。”顿了顿,问,“那个人可知道你的秘密?他知不知道……你用凤凰
火射出玄日箭后,就难逃一死了?”
凤子希静了一会儿,缓缓转回头来,忽然勾唇浅笑。
流光瞧不出这笑容是否真心,只觉他的模样十分可爱,嗓音虽然粗哑难闻,却是温柔到了极致:“我为什么要让他知
道?我这一生,再没有这样快活的时候。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即便只能活一日两日,对我而言也像一辈子那样漫长。
”
流光微微动容,脸上表情总算缓和一些。
凤子希趁机凑上前去,又道:“流光哥哥,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你?”
“此间的主人最重律法,办事一向公正无私,纵然我去求情,也未必能帮得上忙。但只要你将事情全都推在白七梦身
上,我自然有办法从中取事,顺利救你出去。”
“然后呢?让白虎大人替我受罚?”
“这场祸事本就是白七梦惹出来的。”
流光摇了摇头,道:“你走吧。”
“流光哥哥……”
流光干脆闭了眼睛不再看他。
凤子希一时无奈,想要伸手拉他起来,却听得外头传来声响,有人冷冷的问:“已经醒了?”
那嗓音如冰似雪,丝毫感情也无。
凤子希吃了一惊,连忙去掐流光的胳膊,压低声音道:“刑堂的主人来了,千万别应他。”
流光却不理会,马上答道:“是。”
然后就有人击了击掌,两个黑衣男子走进门来,一左一右的拉起了坐在地上的流光。
流光浑身刺痛,但刚一站稳,立刻深吸一口气,嘶声道:“我自己走。”
话落,甩脱那两个人的手,一步步往前行去,片刻也不迟疑。
凤子希急得要命,不由得在后面叫道:“流光哥哥,私放小魔星的事可大可小,你这么一去,恐怕会被折磨得生不如
死……”
流光听而不闻。
他走出房门之后,才发觉外头是一条漆黑的走廊,长长漫漫,仿佛望不见尽头。而等在外头的同样是个黑衣人,面孔
隐在暗影里,一言不发的挥了挥手,示意他继续朝前走。
白七梦在远处骂个不停。
凤子希则在后头不住劝他。
流光却想也不想的迈出步子,一心一意的踏上走廊,走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胸口气血翻腾。
每走一步,都几乎用尽全身力气。
但他咬紧牙关,强逼着自己往前走,当手指触上尽头那扇铜门时,冰冷寒意由指尖直窜上来,令他浑身发颤,几乎当
场倒下去。
就在那一瞬,忽然有双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流光呆了呆,心头跳得厉害,尚未回过头去,已觉温热的唇抵上了他的耳朵,熟悉嗓音低低响起,似有若无的叹道:
“白七梦动不动就惹是生非,根本不值得你为他受苦。”
第三十七章
“殿下?”
流光窒了一下,直觉地叫出声来,开口之后,才发现自己微微喘着气,完全不是平常的语调。
谈幽没有应他。
只慢慢抬起胳膊,用手掌遮住了他的眼睛。
流光顿觉眼前一片漆黑,不由得往后退去,倒进了那温暖的怀抱。
怦怦的心跳声在耳边响起。
这一时这一刻,仿佛全天下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他和他。
但身后很快就传来了脚步声,有人冷冷的笑一笑,道:“今日真是热闹,竟然全都跑到我这儿来闲逛了,而且一个比
一个来头更大。恐怕再过不久,这刑堂就好改成茶馆了。”
谈幽没有理会那话中的嘲讽之意,仅是牢牢拥住流光,道:“我们走。”
“慢着。”那冰冷的声音又响起来,始终不带任何感情,“此人私放天界要犯,按理当在此处受罚,即便是二殿下你
,也不能随意带他离开。”
“呵,”谈幽笑了笑,慢条斯理的问,“此处?你是指……要改成茶馆的这个地方吗?”
话落,轻轻弹一下手指。
地面立刻震动起来。
墙壁上顷刻现出道道裂痕,尽头的铜门嗡嗡作响,漆黑的走道里乱成一团。霎时间山摇地动,整间屋子似要坍塌下来
,惊叫声此起彼伏。
流光的眼睛一直被遮着,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但因被谈幽拥在怀中,所以丝毫不觉害怕。隔了良久,才觉那震动
渐渐平复下去,石块掉落的声响异常刺耳。
“二殿下真是好大的脾气,看来今日是留不住你了。”
“我要做的事情,几时轮得到别人来管?”谈幽冷哼一声,始终背对着众人,低头在流光额上亲了亲,道,“这一个
是我的人,你若定要追究此事,大可来幻虚岛找我。”
说话间,随手一扬,衣袂翻飞。
旁边的一堵墙登时四分五裂,硬生生破出一个缺口来。
在场众人早已东倒西歪,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
谈幽便从从容容的转了身,放下遮住流光眼睛的那只手,拉着他扬长而去。
流光双眼乍见光明,一时有些无法适应,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才一点点看清谈幽的背影——长身玉立,气度非凡。
呀,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他双脚仿佛踏在云端,心跳得完全不受控制,脑海中什么也无法思考,只顾跟着谈幽往前走,经过一扇又一扇铜门,
路过一个又一个殿堂。
此处名为刑堂,自然阴森恐怖,各处摆满刑具。但此刻整座宅子塌了一半,屋顶摇摇欲坠,完全像个废墟。
真的,除了胆大妄为的二殿下,还有谁干得出这种事来?
没过多久,流光就跟着谈幽迈出了大门。
耳边残留着刚才的轰鸣声,依稀听见白七梦在远处叫嚷:“阴阳怪气的丑八怪,你有胆子就跟我打一场,别为难我家
流光!”
想来是他刚才被拦在刑堂之外,并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因此骂骂咧咧的要找刑堂主人决斗。
流光心中好笑,脚步略一迟缓,就一头撞在了谈幽身上。
谈幽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依然背对着他,慢慢松开他的手,沉声说:“白七梦就在附近,你去找他吧。”
“咦?”流光呆了呆,似被人从迷梦中叫醒过来,“殿下……”
谈幽接着说下去:“白七梦这人有些疯疯癫癫,你若不想再惹麻烦,最好不要事事顺着他。毕竟,我不可能每次都赶
得及救你。”
流光做梦也料不到谈幽会说出这番话来,而且语气这样平静,从头至尾没有望过他一眼。他突然觉得胸口发闷,远比
身在幽暗过道中,走向那未知的黑暗时更加害怕。
他身上本就有伤,此刻终于回到现实,感觉四肢百骸都叫嚣着疼痛起来,挣扎着去抓谈幽的手臂。
但刚触及那片衣袖,就见光芒一闪,巨大的冲力反弹回来,一下将他甩飞出去。
天旋地转。
流光重重摔在地上的时候,并没有觉出什么痛楚,只是半边身体都麻痹了,透过模糊视线望向那挺拔背影,怔怔的想
:他竟连碰也不让他碰。
而谈幽亦没有开口说话,双手负在身后,抬脚就走。
流光忽然闻到浓烈的血腥气。
他耳边嗡嗡作响,顿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那是从喉间泛上来的味道。他身体已到极限,几乎动弹不得,但心中一片清
明,知道自己只有这么一个机会,因而奋力叫道:“我喜欢你!”
谈幽身形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