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冰凉,一手火热,倒是正好中和。
“结束了……”
这是薛哲最后的喃喃自语。
越王府的事情,最后还是那位一直不曾出面的越王爷来料理的。
也许是老天开眼,何伯虽然受了一记重创,却并未死去,在某人及时的救治下捡回了一条命——而当他身上伤口稍稍愈合后,他便拖着病体,去找了一趟一直深居简出的越王爷。
之后,也不知在后院住了多久没出门的越王爷罕见地露面,主持了自己女儿的丧事。
越想容的真正死因自然只能作为一个秘密,而越王爷给出的解释,则是“被害”。
凶手,是比武招亲参加者,杜淮。
官方给出的解答——那日杜淮本想暗算自己的对手,不料被识破,逃走之后阴差阳错撞上越想容被拦阻,情急之下下了杀手,致使越想容香消玉殒。事后,此人不知去向,应当是逃出了越王府。
为此,小郡主哭得死去活来,几无生意。路白雯始终伴随在她身边,软语安慰,才总算是让小姑娘心情渐渐转好,重开笑颜。
越想容身死,其女越忆云要为娘亲守孝三年,比武招亲自然只能取消。无辜被卷入事件的另一名参加者薛赦因伤在府中多耽搁了几日,不日便将离去……
屋内,薛哲坐在不赦床头,手上把玩着一块精致的白玉牌。
这是路白雯给他的——要从越想容房中偷东西,由她出手果然比薛哲自己容易得多。
这样,等不赦醒过来,便能给小鬼一个惊喜了——这样想着,薛哲顺手把玉牌放到不赦床头。也不知是不是碰到了哪儿,原本睡得好好的人忽然睁了眼,静静看着他。
“喏,拿回来了。”惊喜失败,薛哲有点郁闷地拿着玉牌冲不赦晃了晃。
“……你拿着吧。”虽说理论上讲不赦应该高兴,可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却有点闷闷的,“我怕……再丢一次。”
说话时,他垂了眼,没跟薛哲的目光对上。
“哪有那么容易丢啊,”薛哲失笑,把不赦的手拿起来,再把玉牌放进去,握紧,“拿好就是,我不信哪个不长眼的敢跟你这儿偷东西。”
“……哦。”
怎么还是有点没精打采的?难道是……因为穆连松?
想到这儿,薛哲不由皱起了眉。
这几日穆连松也曾来看过不赦,虽然关键的那部分录音被薛哲掐了没播出来,不过以他之头脑,看出也许端倪来也是当然。可惜他的直接询问与旁敲侧击统统被薛哲挡了回去。
越想容的死对穆连松打击很大,当年他与越想容成亲或许是无奈之下的权宜之举,可这么多年下来,就算没有爱情,也总有几分亲情在。先是得知越想容骗他多年,再是亲眼目睹越想容死在自己眼前……一夜之间,他好似老了十岁,举止间再不见之前的潇洒气度,多了几分沧桑之意。
面对这样一个人几近哀求的问询,要拒绝实在不是容易的事——可是想到不赦今后的生活,薛哲还是咬定了不知道。
倒是关于那忽然出现的声音的部分,薛哲给了回答——虽然还是用“太上科学教牛顿山阿基真人弟子等离子”做的解释,不过看穆连松的模样,竟也是信了。
他来找薛哲时,不赦偶尔也醒着,见了他两面——虽然都很快躲过去了,不过他还是见过了憔悴的穆连松,若是因为父子天性觉醒而郁闷……
薛哲正胡思乱想着,不赦忽然唤了他一声:“阿哲。”
“嗯?”
“当年那件事……”不赦的声音低低的,“就是……那样么?”
“我猜的话,应该是了——至少大差不差。”薛哲略有些心虚地说。
好在他这几日没少东窜西窜,总也能有个交代,至少不至于让不赦起疑……吧。
“如果他当年知道娘在不赦谷,会去么?”
“……应该,会的吧。”过去的事情薛哲也不好直断,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肯定道。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不赦再度沉默下来,半晌后,才道,“这样……也好。”
怎么叫“也好”啊……薛哲刚想说什么,可不赦又闭了眼,不再开口。盯了会儿他沉睡的脸,薛哲只好放弃追问,转为发呆兼……看人。
他现在看起来确实是好多了,估计明天,他们就可以上路了。
想到早已预定下的行程,薛哲心里不由感到小小雀跃。
也不知道这一路上都会碰到些什么人……最好能有一两个绝代佳人,他也好教育教育小鬼感情方面的问题……不知道祝家兄妹愿不愿意同去?要是愿意,他可以试试看……
乱七八糟的想法充斥脑海,薛哲脸上不由挂了抹笑,又瞄了几眼不赦,他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就凭这张脸,绝对卖得出去!虽然说这性格实在是堪忧了点……吧……
也不知道,最后会是谁呢……
转悠着的念头逐渐排空,薛哲盯着不赦的脸,一时看得出了神。
也不知是哪儿冒出来的念头,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摸到了不赦脸上。
感觉……不错……
模模糊糊的想法还未成形,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敲击声。
骤然回过神来,薛哲急忙起身,过去开门。
出乎他所料,来的人是何伯。
“薛公子,有空么?”见是薛哲,何伯眯眼一笑,“老主人想见你。”
薛哲下意识回头一看,何伯赶忙补上一句:“另一位薛公子就不必了,老主人只想见你。”
……古怪。
要说只见不赦那是很正常的事,只见他……该不会那位老王爷看上他了,想招为孙女婿吧?
鄙视了一下自己这种异想天开式的想法,薛哲轻手轻脚关上门,走了出去。
越王爷住在王府后院,一路走去,薛哲不忘关心一下何伯伤情。
“好多了,”何伯笑笑,“别看我现在老了,当年与老主人一块儿闯荡江湖的时候,比这更重的伤也没少过,比起这个……”
似乎是想到了越想容,何伯收敛了笑容,长叹了声:“这些年来,二小姐不好过,老主人也不好过,在一个家里,却见不上一面。他心里清楚,可不能说啊……”
他似乎是在跟薛哲解释,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等到走到一间僻静小屋门前时,他才停了口,对薛哲作出个“请”的手势。
薛哲上前叩门,没敲两声,门自个儿开了。
走进门,薛哲发现这间小屋出乎意料的阴暗,四面窗户都用厚纸糊了,关上门之后,只有隐隐约约的光透进来,屋内也只点了一根蜡烛,暗得让人有些心神不宁。
而坐在房间正中太师椅上的,便是越王府真正的当家人,越王爷。他眯着眼睛,似乎正在打瞌睡。
这时候是不是该说王爷吉祥之类的?薛哲正犹豫着,却见那边越王爷睁了眼,目光朝他这边一扫——薛哲顿时有种浑身一凉的感觉。
“你来了?”
薛哲没吭声——这老爷子给他一种非常不好对付的感觉,在这种情况下,沉默比较安全。
“来了就先坐吧,也别站着了。”越王爷指了指旁边一张椅子,薛哲哦了声,走过去,坐下。
“你叫薛哲?”
“是。”
“你弟弟叫薛赦?”
“是。”
“太上科学教第一十七代传人,牛顿山阿基真人弟子等离子道长?”也亏他能把薛哲编出来的名头一个字不差的复述一遍。
“……对。”
“师父在哪儿?”
“死了。”
“山在哪儿?”
“崩了。”
凛凛目光扫过来:“你当我会信么?”
“信不信,你随意。”薛哲一笑,看起来特无辜。
盯了薛哲片刻,越王爷长长一叹:“越王府不能没有传家人。”
“小郡主是个好姑娘,以贫道看来,她福缘深厚,必会有一场好姻缘。”
“你明白我的意思。”
“……”薛哲忽的沉默下来,过了会儿,他开口道:“有些人,不适合留在这儿。”
“你能决定?”
“也许不能,但我知道,怎么给他更好的。”薛哲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
“越王府封邑万户,说是权势滔天,亦不为过。”
薛哲笑了笑:“这种东西……如果他想,我不介意把这天下送给他。”
“你做得到?”若是旁人这么说,越王爷定会以为他在空口说白话,可薛哲……
不得不说,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些他看不透的东西。
“你猜?”薛哲轻轻把话推了回去。
一老一少,各怀鬼胎地看着彼此,半晌,越王爷长叹一声:“亲人,终究是亲人。”
“也许。”
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薛哲站起身来:“我想,我也差不多该告辞了。”
“最后一个问题。”
“请。”
“当年,连松虽然找了云儿,可终究没找去不赦谷——那里终究太险,又不曾听说谷中有人出来,便不曾去……后来发生了那些事,他也没能再去找。”
“原来如此。”
“你觉得,他做的是对,还是错?若是你,会不会为了近乎渺茫的一点希望,去闯不赦谷?”
薛哲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我不知道别人怎样,可若是我,喜欢的人不见了,不管是那儿,我都一定会去找,不论在哪儿也是一样。”
哪怕天涯海角,哪怕……
“哦?说得倒是好听。”似是不信,越王爷轻笑了两声。
抬手推门,霎那间一片阳光灿烂,薛哲眯了眯眼,回过头去,望着仍在阴暗中的老人。
他转过头,嘴唇微动,把一句可能气到老人的话,无声地念了出来。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个鬼地方的?”
第九十章
澜江乃是中原第一大江,源自极北高原荒芜之地,绵延流入中原。一路南下,水量渐渐丰沛,终年湍流不息的河水除了灌溉两岸农业之外,对商业运输业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沿江所经城市大多商业兴隆,繁华自不用说。
陵州位置偏北,位于澜江上游。数日前,一艘半大不小的乌蓬船自陵州港口驶出,一路南下,除了船夫之外,船上,还有两名年轻人……
坐在船头吹着湿漉漉的风,薛哲只觉心情大好。
出了那憋屈的越王府,重归自由的他浑身上下都不是一般的舒坦。这几天他乘船沿河而下,遇到繁华城镇便停,玩够了再走,各地美景美食领略了个够,着实快活。
而且照他估计,明天,差不多就该到江南了……那可是他设定的最繁华的地方,想必好玩的还要更多些。
念及此,薛哲心情更愉快了几分,站起身,他晃晃悠悠进了船舱。
比起薛哲的幸福,不赦这几天的反应却比较一般,让薛哲纳闷之余也有点失落——他又不是光为了自己才策划这次旅行的,要是不赦没玩好,他的计划顶多只算达成了一半。
看来还得想办法让某人多点精神才成……
船舱里,不赦正躺在床上,双眼微瞑,听到薛哲进来的脚步声,他慢慢睁开了眼。
不下船的时候,薛哲爱在船上走动,吹吹风,看看沿岸景色。不赦却更喜欢在船舱里休息——或练功或睡觉,反正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年刚跟薛哲见面时的进境,想练功,不必再执着于摆出五心朝天之类的姿势,让薛哲很是感叹——睡觉就是练功,不愧是男主角的待遇……
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起来,薛哲走到床头边坐下。倒不愧是他花了大价钱砸下来的船,船舱里面的布置相当不错,若不是能感受到船身特有的晃动感,估计他会以为自己在某家一等客栈的天字房里。
不过也不是全无问题,这船只有两个客用船舱,他与不赦一人一个。可出港之后不久,薛哲那个船舱的房顶就坏了,而且数次维修皆失败,让船家很是过意不去。薛哲倒是大度的没怎么计较,只是最近虽然天气渐热,可晚上吹着河风睡还是不成,让他不得不跟不赦挤一个房间。好在床大小还算够,躺两个男人也不怎么挤。
顺手揉了把不赦散开的头发,薛哲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一股清香飘了出来,“喏,送你的。”
临江城老字号糕饼店瑞麟居的特色点心,蜜糖桂花糕。
糕体洁白如玉,散发出好闻的桂花香气,上面却淋了一层糖,硬硬的糖壳折射出淡淡的金黄光芒,看起来极为诱人。
难得的是,糖里面还封了一朵金灿灿的,货真价实的桂花。天知道店家是怎么做到的,糖壳下,几片娇嫩的花瓣完好无损地展开来,不说入口的滋味,光看便让人觉得食欲大振。
这点心不赦还有些印象,上次船到临江城他便听说过这个,可惜瑞麟居每天最多只卖二十份蜜糖桂花糕,他们试了几次都没买成,只得含恨——就不知这会儿薛哲是怎么弄到的了……
全无动手的意思,不赦眨眨眼,看着薛哲。
“……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懒了?”薛哲刚拿了一块桂花糕准备丢进嘴,结果正撞上某人亮晶晶的眼,原本一气呵成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不得已,他手一转,把桂花糕递到某人嘴前。
嘴一张,把桂花糕吞下去,感受着那种凉丝丝的清甜,不赦的心情也慢慢好了起来。
他知道薛哲最近在头疼什么,只是薛哲大概不可能知道他在头疼什么……
自从离开越王府后,不赦就发现他的心态呈现一个很微妙的状态。
一方面,他清楚自己对薛哲的情感是逾礼的,是不该的,所以很希望能克制住自己。而另一方面……
他又实在,不想放手。
况且还有穆连松的例子在前,想想他的叮嘱,不赦觉得自己也有理由去尝试一下。
……可是他在这方面实在没什么经验,又不能问唯一一个可以向他提供指导的薛哲,所以他只好自己琢磨,琢磨出的结果……
薛哲倒霉的船舱房顶,就是他实践的成果之一。对于一个当年就能用硬币打掉别人手中兵器的人来说,想办法弄出点让薛哲睡不到他房中的问题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倒不是有什么不良企图——事实上以他的经验想要产生这种不良企图还是很有难度的——单纯是,想尽量跟薛哲多亲近一点。
效果倒是有,至少他可以天天晚上跟薛哲一张床。可也仅止于此——对于跟不赦同床共枕薛哲基本上已经习惯了,躺下去就能舒舒服服一觉睡到天亮,嫌热还能顺手抱住旁边某个体温低于常人的家伙当冰枕,早上起来神清气爽,全然不觉床上另一位心中那一点点升起的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