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拿出药碗往宇文颛的口中送去。沉睡中的宇文颛被惊醒,看到递到嘴边的药,仿佛看着毒药,拼命摇头,“不喝
,我不喝……”
可太医全然不顾宇文颛的抵抗,面无表情地,把汤药往他口中灌去,即使褐色的药汁洒的到处都是。
躲在角落里,宇文夜看着觉得不忍心,可害怕被人发现行踪,只得忍住。待到人全走了,才悄悄走到宇文颛的身边。
“皇叔……”
宇文颛眯着眼,模糊中看到小小的身影伫立在床前,虚弱地笑了起来。
“皇叔……呜呜……夜儿要救你出去。”
“夜儿,给皇叔杯水喝。”
小脸上爬满泪水,宇文夜转身替宇文颛倒了杯水。屋外就是看守,两人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不让外面的人发现。
“皇叔,我去求师傅,师傅一定能帮你。”
“师傅?”
“嗯,师傅可好了,皇叔,你等着夜儿。”不等宇文颛回答,小小的身影就走到了门口,也不管外面的守卫是否发现
,直接冲出了卧房。
药力开始发挥作用,宇文颛只觉得昏昏欲睡,脑袋混沌不已。为了保持清醒,只能用偷偷藏起来的刀片再次割伤自己
的身体。他不能忘记,他不能失去心智,地牢里还有一个人等着他去救。
疼痛,是让人清醒的最好办法。等到不会觉得疼了,是不是就可以解脱了?
宇文颛觉得自己好似沉入了幽暗的湖底,周围没有声音,只有流水划过耳机的声响,只有黑暗包裹着自己。一张张熟
悉的脸,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明明知道是何人,伸手却怎么也触摸不到,只听到奇怪的声响。往下沉,一直往下沉,
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往水的最深处沉去。
“皇叔……皇叔……”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宇文颛动了动沉重的双眼,却怎么也睁不开。感觉到有人在移动自己身上的手镣脚铐,牵扯到伤
口,终于是睁开了眼。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居然是夜半时分。梦里那奇怪的声音,原来是锁链挪动发出的声响。
“皇叔……嘻嘻……”
“夜儿。”
宇文夜个头虽小,身子倒是很灵巧,慢慢将宇文颛身上的锁链和镣铐去除。“皇叔,我跟师傅要来了他特制的毒,可
以将铁镣融化哦,你千万别动,伤到你可就不好了。”
“夜儿……”宇文颛的声音有些哽咽。
黑夜里,宇文夜的一双眼睛晶亮地看着宇文颛,全是鬼灵精怪,“皇叔,你再等等,夜儿马上就好。”
铁链在溶液的浸泡下,发出嘶嘶的声音,不一会儿便成为了一滩铁水,夜儿小心翼翼地用茶碗将融了的铁水接好。
“皇叔,你是要走吗?”
待全部的铁链从宇文颛身上除去,宇文夜小声的,带着些许不舍的问宇文颛。
宇文颛忍耐着浑身叫嚣的疼痛和身体传达出来的昏昏欲睡的信号,看着方才几岁的小娃儿。伶俐的模样下面,是一颗
聪明,机敏,善良的心,很多事情瞒不了他。
“嗯,夜儿,带上这配方吧,等会或许用得着。”宇文颛指的是宇文夜手里的用来融铁的药粉。
“皇叔,夜儿陪着你从地道走吧,夜儿担心皇叔。”小娃儿乖巧地扶着宇文颛的手臂,用小小的身躯想要支撑住摇摇
晃晃的高大身躯,慢慢向地道的地方走去。
虽然相处的时日不多,宇文颛却知道,宇文夜的性子倔着呢,他要做的事情,没人能拦住,便也就随着他跟着自己进
入密道。心里万分难过,若是这孩子知道自己对他做了什么,会不会从此不懂何为真心?
密道很小,只够两人弯腰前行,宇文夜在前,宇文颛在后。
“夜儿,害怕吗?”
“不怕。”
宇文颛看着身前灵活地走着的宇文夜,不禁觉得害怕起来,终于是要走向那道门了——沉宫地底的地牢。用了好些时
候,他们终于来到了沉宫地下的地牢。水滴声孤独地响彻在一片漆黑里,仿佛这里已经孤寂了千百年。
“皇叔,这是哪里?”
“这里关了一个人,一个皇叔最重要的人。”
“皇叔。”
“嗯?”
“你没有疯,是不是?”
努力用药粉融解铁锁的手顿住,宇文颛觉得有些吃惊,没想到被一个孩子看出来了。
“夜儿,你真的不怕?”
“不怕,夜儿喜欢皇叔。若是皇叔要走,夜儿跟着。”
说话间,牢门被开启,颤巍巍地推开厚重的石门,希望那人还在里头。
“凌云?”声音竟有些颤抖。
黑暗里,传来铁链移动的声音。石床之上,厚重的铁链缠绕着宇文凌。他的头发披散着,衣衫不整,浑身上下都是斑
驳的血迹,倒不像是新鲜的伤口留下的。
“凌云。”
宇文颛的手紧紧握住宇文凌的,全是冰凉冰凉的。一年又一年,宇文颛的眼睛总是跟着眼前的人转动,心总是被眼前
的人的一举一动牵引,可命运总是与他们作对,他们之间,时至今日只剩下伤痕累累。
“你怎么来此处?”宇文凌开了口,嘶哑而空洞。宇文凌在黑暗里已经习惯了,石门推开的刹那,就已经看清来人是
宇文颛和一个孩子。
“我来救你出去。”宇文颛不再多语,转过身,拉近了宇文夜,“夜儿,把药粉给皇叔。”
宇文夜伸手递出了装着药粉的瓶子,歪着脑袋问宇文颛:“皇叔,他是谁?”
宇文颛只顾着融去宇文凌身上缠绕的铁链,并没有回答。
“他是宇文锋的孩儿?”
宇文颛抬起了头,看到了宇文凌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点了点头。
“皇叔,他是谁?”
“夜儿,过来皇叔这边。”宇文颛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将宇文夜叫到了自己的身边,拉着宇文夜的手开始剧烈的颤
抖,抚上他稚嫩的小脸,诉说着不舍。
“皇叔……?”
宇文夜还想说话,却被宇文颛一掌拍晕了过去,倒在了他的怀中。
“凌云,你敢赌一把吗?就用他。”看了一眼怀里的小娃儿。
******
就在宇文锋于战场之上心力交瘁的时候,从轩京传来了密报,太子宇文夜不见了,没有留下任何被挟持的痕迹。
这算什么?内外夹击吗?宇文遥想用宇文夜相要挟?
宇文锋在军帐里气得掀桌子,宇文遥果然难对付,北鲜的士兵们打起仗来似是不要命,招招不留后路,且不设防,只
有刺死敌人这一个目的。
“五弟,交出那人,我们便停战。”
狡黠的笑容挂在宛若桃花的脸上,虽然身着戎装,依旧笑靥如花,顾盼生姿。那一日,使用修罗神功之后,眼见夏雨
雪已支撑不住,为何宇文遥却毫发无损?
“四哥,我怎么会那么傻。”
“嘻嘻,不交出人也无妨。”
宇文遥张开双手,拉弓过头,向着天上放出一箭,算是开战的信号。
从此,腥风血雨在北鲜与西瑜边境铺展开来。
这一次御驾亲征,算是方方面面都输了。宇文遥功夫了得,以一当十,身先士卒,北鲜士兵均训练有素,相比之下,
西瑜军队在战斗力、士气等各方面,均被比了下去,唯独人数占优。梅牧博学多才,样样精通,出谋划策,使得西瑜
节节败退。
若是现在起驾回轩京,东北边境会不会失守?
帐门外,响起将军的声音,“陛下,燕……燕贼在阵前,说只与您对话。”
宇文锋握紧了拳头,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万里黄沙,宇文遥坐在通体乌黑的骏马上,脸上堆满了虚假的、邪魅的笑容,“五弟,你不回去轩京打理?”
“你好卑鄙,居然挟持吾儿!”宇文锋觉得心脏突突乱跳,若宇文遥能够从守备森严的宫里掳走夜儿,那么还有什么
能够阻挡他?
“嘻嘻。”狡黠一笑,宇文遥掉转了码头,并没有搭话。
“你?!”
经宇文遥这么一搅和,宇文锋已分不清虚实。拽着缰绳的手,已经潮湿,竟突然觉得浑身虚软。腹背受敌,就是如今
的情况吧。
“五弟,这江山是那么好夺的?既然夺了过来,就要有完全的准备,随时都有人会来跟你抢呢!嘻嘻。”
“你,意欲何为?”
“我们,做笔交易如何?你交出那人,我交出太子。”
宇文锋是万万不能这么做的,留着宇文凌,就可以牵制住宇文遥。宇文遥机关算尽,终究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他在
意宇文凌,所以他被算计。冷静地思索,宇文锋否定了宇文遥已挟持宇文夜额可能,顿时轻松了起来。
随即展露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胜券在握的笑容。
“四哥,你确定?你能交出我西瑜太子?”
没有料到宇文锋会如此镇定自若,宇文遥停住嘴边的笑意,拉了拉缰绳,“我们,拭目以待。”随后掉转了马头,向
北鲜大军的方向疾驶而去。
宇文锋并未移动身形,看着远去的宇文遥,心里突生一种想法,侧身问道:“将军,这里你可有把握支撑?”
“臣,定当竭尽全力!”
“好!”
宇文锋决定,先回轩京探个虚实。
此时轩京的宫中,人人自危。小太子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侍卫几乎将轩京翻了个遍,就差掘地三尺了,却依旧
没有发现太子的身影。
宇文凌走后便闲置着的凌霄殿内,却有两人躲着,那便是宇文凌和宇文夜。
从地牢里出来后,宇文颛和宇文凌通过挖掘的另外一条密道到了凌霄殿,宇文颛则依旧回到永夜宫。一方面,让浑身
是伤的宇文凌休养生息,另一方面,宇文颛则必须回到永夜宫等待太医的每日巡查和灌药。
为了保持神智,宇文颛依旧用疼痛刺激着自己,只有疼痛和鲜血才可以。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通过密道去到凌霄殿。
“凌云……”
屋子里黑漆漆的,只有那极浅的呼吸声,才能证明有人存在。几经周转,两人终于可以聚在一起,却全部伤痕累累。
“颛儿,值得么?”
这岂是值得不值得的问题。
“颛儿,若是让我出去,会引来腥风血雨。”
为何总是要让自己活在仇恨和水深火热里?
“颛儿,此生我会辜负你。”
真可惜,来世已经许给了他人。
“颛儿……”
宇文颛不想再听下去,用自己的唇缠住他的,他们之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将是最后的一分一秒。情不自禁,宇文凌拥
住了宇文颛,却触碰到伤痕累累的身体,那是刺探灵魂的伤口。宇文颛轻轻颤抖。
“怎么回事?”
宇文凌翻开宇文颛的衣襟,即使在黑夜里,那触目惊心的红和淡淡的血腥味,依旧让宇文凌一阵揪心。
宇文颛却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笑,带点苦,带点甜。
宇文凌也不再追问,他的颛儿,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对什么都淡淡的,唯独对自己,总是不停地追逐。可为何?为
何他们会走到如今这样的田地?
“有什么打算?”
宇文颛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昏睡的宇文夜,说道:“宇文锋他是极其疼爱这个孩子的,我本待慢慢挖了地道将你救出,
却没想到这孩子总是缠着我,我便心生一计,决定利用他。我给他服用了毒药,是白色情花的根茎制成的,子夜曾教
我一个法子,用我的血做毒药的引,那么这毒,也只有我能解。”
“若是宇文锋宁可舍弃他的孩儿呢?”
宇文颛摇摇头,“他并非那样的人。”
“颛儿,你总是心软。”
轻而易举就被看透。
“颛儿,你等着我吧。”
宇文颛看着他的凌云,点了点头。此生,一定等他,因为他们是同命的。
“凌云,夜儿,是个好孩子,到时候,留他一命。”
宇文凌拉过宇文颛的脸,小心翼翼地,覆上自己的唇,他的颛儿,那颗柔软而善良的心从没有改变。彼此紧紧地拥住
,不知这份温暖和缠绵还能拥有多久?
宇文锋回到永夜宫的时候,宇文颛正昏睡着,身上的锁链只是胡乱地缠绕着。
“颛儿,宇文凌呢?”
微微张开双眼,宇文颛看到宇文锋的脸上,少有的挂着一抹不可置信的表情。他一直是温润沉稳的,如今也会慌张和
失措。
慢慢推开身上的锁链,宇文颛忍着疼痛,爬起身,“你怎么知道?”
“哼,宇文凌呢?夜儿呢?”
“原来你去过了地牢。”
再也没有耐心与宇文颛纠缠,抽出尚未来得及从腰间取下的剑,抵住了宇文颛的心房。
宇文颛反而笑了起来,深深的酒窝欠在脸上,他们两个,也终于这种结局收场。苍白的脸,决绝的笑,像是对宇文锋
的讽刺。
“若是杀了我,你的夜儿便没救了。”
宇文锋挑了挑眉,握剑的手使了把力,他除了愤怒,还觉得心口某个地方被刺穿。或许,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他的
颛儿如此对他。
“夜儿在哪里?”
“五哥,你对我,为何狠不下心?”
“我再问一次,夜儿在哪里?!!”
“你知道我的条件,放了凌云,让梅牧来接他走,我便还你一个完整的夜儿。”
宇文锋的手,无力地放下,剑落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性子再柔,也有想要誓死保护的人,眼前的宇文颛便是这样
的吧。
“我不走。”
哈哈哈,宇文锋开始笑起来,迷离而癫狂。
“那些药,为何对你没用?”
宇文颛翻开衣衫,露出身上新的、旧的、刚刚刮过的伤口,淡然一笑,“痛,让我保持清醒。”
为了心爱的人,忍辱负重,不惜装疯,甚至每日里伤害自己,这样的感情,太沉重。那个宇文凌,知不知道?宇文锋
吃惊地望着宇文颛。
他并不是不知道,他只是无害而已,他并不是不聪明,他只是太心软。聪颖如他,一眼便看穿了宇文锋的弱点——宇
文夜。
宇文锋爬到床上,勾起宇文颛的下巴,狠狠地吻上去。为何?为何自己不能恨他?想到他对自己无情的欺骗,用力咬
破了唇,鲜血蜿蜒流下。
“颛儿,我恨不得吸尽你的血!”
喘息中,宇文颛闷闷地笑,这一世,太累了,若是死了,也无所谓了吧。
宇文锋没有想到,宇文凌就在凌霄殿里,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他手里握着的白虎符是假的。
宇文凌就站在凌霄殿的大殿门口,怀里抱着宇文夜。几日的调息,他身上的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阴冷的目光瞪着宇
文锋,嘴角挂着一丝不屑。
“我知道,颛儿那个傻瓜以为你答应了,就会真的放我离开。你心里一定是盘算着,宫里那么多侍卫,梅牧只身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