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速地做出反应后,他对春荣说:“这几天准备着收拾东西,我们要走了。”
“走?”,春荣显然没跟上他的思路,“为什么要走?”
“别管这么多,把东西拾掇好就是。“
“可我的铺子……”
靳云顿时就怒了,揪起他的衣领:“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你的铺子!景季晖不是一向对你很舍得么?”
春荣吃力地挣扎着:“什么舍得不舍得,你在发哪门子疯?”
“不舍得,金碗银碗地供你吃,锦帽貂裘地供你穿?现在到了我这里,每月只拨几十两银子,把你委屈成这个样子,你心里恐怕早把我靳家十八代祖宗骂光了!”
春荣怔了怔。
“你不走也成,卷铺盖从哪来回哪去,告诉景季晖我玩腻了,我退货!”
春荣一听这话,立刻失了冷静,豁出全身的力气打在他的胸膛上:“靳云你这个混帐!往日……往日我逆来顺受也就罢了,如今你连这种话也说得出口!”,然后乘他发懵的罅隙,一把将他推开:“既然如此,我滚,我滚便是了!”
靳云没想到春荣也有被激怒的一天,呆呆地立在原地,看着春荣手忙脚乱地翻箱倒柜收拾包袱,似乎真有要走的架势。
良久后,还是开口了:“你这么擅作主张地回去,景季晖不会怪你?”
“这是我与陛下之间的事,不劳你操心。”
靳云刚才的气消了,现在看他态度好像很坚决,不禁有些后悔:“算了,你也算是忠心可嘉,要是这么久的努力都泡了汤,挺可怜的。”
春荣手上的动作慢了半拍。
然后靳云走上前,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你也不想半途而废,是不是?”
第十二章
靳云正在筹划着怎么走、走哪去的时候,靳昊病愈了,并且病愈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了靳云。
“哎哟大哥你终于好了,不枉我整天吃斋念经求佛祖告菩萨,经过了这一番,以后可得好好注意身体!”
靳昊接过春荣递上来的茶,不大不小抿了一口,“你能把这油嘴滑舌的聪明劲儿,用在正事上就好了。”
靳云听他把话题往“正事”上扯,早有了准备:“这不还在念书嘛,等念好了书,谈吐修养都练好了,跟着你出去也不丢人。”
“得了吧”,靳昊知道他的秉性,“本来我也不指望你的,可现在公主有了身孕 ,我总不能还像以前一门心思扑在公务上。要是不照应着她,出了什么意外,你我有几颗脑袋够砍?”
靳云心里“咯噔”一声:怪不得公主上次来时说她身体不舒服,要靳云懂事,原来是这么回事!
“公主有身孕了?好事啊大哥,我靳家有后了!要是这时候弟弟还不挺身而出,就真是忘恩负义的狼崽子了!放心,明天我就去大厅向你报道!”靳云拍着胸脯说。
靳昊有些意外,“你这是……”,又扭头看向春荣,“他最近没吃什么不正经的药吧?”
春荣笑而不语,靳云继续厚着脸皮:“大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是不是?”
靳昊将信将疑,却也不继续纠缠:“反正你能懂事就好,也最好学会懂事——靳老头过两个月就回来了,说要亲自等着孙子出世。”
靳云心里又炸响了一个闷雷:啥,靳老头还有回来的一天?!
“没问题,老头子要是回来,我会让他看到一个崭新的靳云!”
靳昊心中很亮堂:“老头子要是回来,一定会跟你清算旧账,别的事我都能帮你打马虎眼,可这……”,话说一半他停下来,抬眼瞟了瞟春荣。
靳云立刻会意:“放心,快过年了,春荣的家里人也正叫他回去团聚。”
靳昊再没有后顾之忧,悠悠闲闲地喝完茶,披起前些日子御赐的狐裘大衣,走了。
靳云见靳昊走远,才回过头对春荣道:“事不宜迟,我们明天出发。”
“去哪儿?”
“荆州。”
……
晚饭的时候,春荣怏怏地吃了几口,就搁下了碗筷。
“你又闹什么?”
靳云很烦躁:时间不够,银两和行程都准备得仓促,春荣又火上浇油地玩起了别扭。
“我哪还敢闹”,春荣笑笑,“你靳二爷的厉害我还没见识够?”
“你这话倒很识相,可我怎么听出了苦情戏的味道?”,靳云见他并不想闹别扭,心中还是很欣慰,“想怎么着就明说吧,爷尽量满足你。”
春荣道:“我来众甫门这么久,除了这个院子和前面的园子,就没去过别的地方。”
靳云想了想,“东门那边有一个人工湖,周围景色还不错,我带你去逛逛?”
东门的人工湖是众甫门刚成立时凿的,虽历时已久,但代代都花了不少人力物力修缮,算是个观景游玩的好去处。
……
湖岸的树枝上挂满了冰凌,湖面也结成了厚厚的一层,靳云拉着春荣走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轻轻呵一口气,就凝成了白雾。
春荣道:“在我家乡,也有这样一面湖,冬天湖水结冰的时候,就跟家人在冰上奔跑,滑冰橇,敲开冰面捉鱼,再把鱼带回家里煮汤,味道鲜得不得了……”
靳云很少听他提到以前的事:“你家在哪儿?”
春荣叹了口气:“都是过去的事了,家早就散了,人也没了,地也被卖给了别人。”
靳云想他家可能是以前与景氏有关系的贵族,后来改朝换代,被申如烈给抄了。于是懒得再问,只道:“你要不要到冰面上走走?”
春荣摇头:“我怕你把我摔进冰窟窿里。”
靳云道:“我把你摔进去让你受了凉,明天还走不走?”
春荣说:“那你在岸上等着,我自己去。”
“随你”,靳云停下脚步,“但你要自己摔着了,明天我一个人走,你就自求多福吧。”
春荣离开靳云,小心翼翼地向湖中走去。
靳云看他蹑着脚步,一步步地走过湖心,然后蹲下身,痴痴地看了半响鱼,才依依不舍地站起来,按原路老老实实地返回。
“走吧”,春荣牵过他的手,“明天要赶路,今晚早点回去休息。”
“好。”
靳云的手在空中僵了片刻后,触到春荣有温度的掌心,忽就觉得有些暖和了。
第十三章
次日清晨,却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二公子,二公子!”
靳云解开春荣缠在他脖子上的臂膀,迷迷糊糊就要去开门,心道哪个奴才这么嚣张,敢扰他的清梦。
门打开,确是诸青。
“诸护法,你大清早的,吃多了吧?”靳云毫不客气,诸青现在是靳昊的左膀右臂,全门上下除了他和公主也没人敢这么跟诸青说话。
“在下奉门主之命,请二公子去见门主。”
靳云想起昨天在靳昊面前打的保票,心中后悔不迭——靳昊居然这么认真!
“见是要见的”,靳云打算先稳住状况,“不过得让我梳洗一下吧。”
然后他转过头,对床边站着的不明状况的春荣吩咐:“春荣,伺候我洗漱更衣。”
春荣端来脸盆,拧了毛巾,将靳云的脸擦净了,头梳好了,又取过袍子为他穿上——动作安静而流畅,丝毫让人看不出他是第一次做这些事。
“带子系紧点,你没吃饱饭么?”靳云平举起双手,斥道。
春荣从正面环住他的腰,把手伸到他背后去调整玉带,因为身子太过贴近,就有了些耳鬓厮磨的味道。
然后就听靳云在他耳边轻轻吐出四个字:“午时,城郊。”
春荣平静地系好了带子,又为他整了整肩领:“好了,出发吧。”
靳云这才不紧不慢地跨出房门:“诸护法,走吧?”
于是随着诸青走出自己的跨院,经过园子时正遇公主带着园丁在打理花草。
靳云和诸青齐齐行礼:“公主!”
公主大概是因为初为人母,语调柔得似水一般:“二弟,你还在参悟《法华经》么?”
靳云挠挠头:“有的。”
公主嘴角一弯,梨涡浅浅:“那明天就随我们去净极寺吧,玄音大师的讲经会可不容错过。”
“好。”靳云硬着头皮答应了,心想只是骗骗公主应该算不上欺君之罪吧。
公主很是满意,从丫鬟拦中取过一枚花种,俯下身去埋在了土里:“快去见靳昊吧,他大概都等得不耐烦了。”
靳云见她手中的花种颜色瑰丽,形状奇特,便随口问道:“咦,这是什么花种?”
“这个?”,公主又从篮中拿起一粒,“这是月氏国进贡的百日香,冬天播下,春天就可开花,香气也挺好闻。”
靳云觉得甚为有趣:“可以给我几粒吗?”
“当然”,公主用一方绢帕包了一些递给他,“还不知道你喜欢这些玩意呢。”
“好东西我都喜欢”,靳云作登徒浪子状,将绢帕凑到鼻尖夸张的嗅道,“真香。”
公主笑着摇头:“靳昊看到你这副摸样又该说你了。”
诸青却站出来道:“公主,门主已等二公子多时了。”
“快去吧”,公主终于收了笑,“好好帮着他做事。”
靳云只好跟着诸青前往大厅。
……
整个上午并没做什么事,只是听着诸青连珠炮般地讲解介绍,所谓百句穿耳过,清风留心头,靳云只须偶尔“恩哦”应个两声,。
靳昊伸了个懒腰,“中午了,诸青,吃了饭再跟他说吧。”
三人前往饭厅,公主已经在饭桌上落座了,见三人到了,才吩咐上菜。
因为有诸青在,靳云不想乱开玩笑,整个饭桌上除了靳昊与诸青聊几句公事,只剩下杯箸盘碟的声响。
丫鬟上汤的时候,靳云正欲抬起头来说什么,一个不小心,手腕就与汤盂相撞,溅湿了袖子。
丫鬟慌了,连连跪下求饶,靳昊知道她是公主带来的,也不好责怪,只到:“袖子湿了点不碍事,用手巾擦擦吧。”
靳云接过丫鬟递来的手巾擦着袖子,忽道:“哎呀,我放在袖管里的花籽不见了!”
公主问:“可是我早上给你的?”
“是啊,那可是大氏国的贡品!”,靳云边说边站起身来 ,“不行,我得回园子和大厅去找找,要是被打扫房间的婆子扔了就可惜了!”
语罢,也不顾靳昊等人再说什么,直直出了饭厅,进了园子。
又在园子里东弯西拐了一番,待到达靳昊等人目不能及的地方,翻过了院墙,到了众甫门的主道上。
出大门的时候,只对守门的弟子说了声“门主让我出去办些事”,就坦坦荡荡地出了众甫门。
……
洛阳郊外,春荣与喜宝各乘一匹好马,背着他们从蜀中带来的家当和一匹无人乘骑的单马,早已等候多时了。
靳云还是第一次见春荣骑马,愣了半响才道:“还以为你就只会窝在车里呢。”
春荣道:“雇车要花好几十两,这三匹马却是从你跨院的马厩里牵出来的,不要白不要。”
靳云此刻心情大好,也就不跟他计较了:“春老板,那两匹马就送你们了!”
然后一扬鞭,抢先驰到了最前面!
第十四章
之所以选择荆州,是由于此地商贸发达、人口流动频繁,一来易于隐藏身份,二来也适合春荣重操旧业。
于是新客栈开张那天,鞭炮霹雳啪啦地响彻了整条长街,直到靳云捂耳朵的手都发了麻,才终于将那批用牛车拉回来的鞭炮解决掉。
春荣道:“你也不知道省省,这一车的鞭炮够买好些屏风摆件了,放客房里不好?”
“你知道什么,不大放鞭炮,人家怎么能记住我们客栈,不记住我们客栈,下次怎么来?”,靳云悄悄春荣的脑袋:“小财不出,大财不入!”
春荣张嘴就要反驳,却听喜宝在堂里喊了声:“老板,收账!”
春荣眼睛一亮,瞪了靳云一眼,转身回了柜台。
靳云抄着两手,回看堂内一派喧嚣鼎沸的热闹景象,顿觉满意至极。
临睡时,靳云摇了摇春荣:“别睡,给你看样东西。”
春荣有点不大乐意:“忙一天了,明儿再看吧。”
靳云使劲儿地摇:“就现在,快点,睁眼!”
春荣撑起眼皮,就见靳云手里拿着一方绢帕,帕里包了几粒淡蓝色的小籽,“这是什么?”
靳云“嘿嘿”两声,将那绢帕塞进春荣手里:“大氏国进贡的花种,冬天种,春天开!”
春荣没反应过来,“哦,给我干嘛?”
靳云眨眨眼:“名花赠美人,春花配春荣呗!”
春荣有点脸红:“你今天不大正常。”
靳云拉着他的手往自己下身探去;“你摸摸正常不正常?”
“滚”,春荣竭力抽回自己的手,“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
“我可怜你,谁可怜它?”靳云越说越来劲,凑到春荣脖子上就啃,“美人,从了我吧!”
春荣浑身又麻又痒,也没有力气推开他,急中生智道:“花籽,花籽,一会儿全撒床上了!”
靳云只好把花籽从他手里夺过来放在床头,然后又俯下身去骚扰春荣。
春荣只好道:“这花籽放你身上好几天了吧,再不种下去,以后就活不了了!”
靳云的动作终于缓了缓,“那怎么办?”
春荣道:“前两天不是买了几个花盆么,我去院子里挖点土种上。”
“大半夜的种什么花”,靳云毫不犹豫地否定了他的提议,“受我的种还差不多!”
次日一大早,春荣又被靳云摇醒了:“春荣,春荣!”
“干嘛?”春荣是真拿他没辙了。
“你不是要种花吗,快点,一会儿客栈就要开门了!”
“祖宗”,春荣都快哭出来了,“我腰疼。”
“什么意思?”,靳云愣了愣,“那一会儿堂子你也不去了?”
“不去了,你带着喜宝打理吧。”春荣阖上眼帘,翻过身去继续睡了。
“靠!”,靳云骂了一声,只得起床更衣。
然后又下楼,把喜宝从床上揪了起来:“春荣前几天买的花盆呢?”
春宝半梦半醒地答:“后……后院吧。”
靳云兀自去了后院,铲土,播种,再夯好土,终于是把花种下了。
再抱着花盆“噔噔噔”地上楼,进了房,将花盆放在了窗台上。
颇有成就感地看了半响后,耐不住兴奋,又将春荣摇醒。
“看,花种好了!”
春荣翻了个白眼,脖子一拧,也不知是晕还是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