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dreariness——淮青

徐清柔看着已经关好的房门，随后微笑着拍了拍徐澈的头，摇摇头说，“没事……”

“真的？”徐澈睁大眼睛看着徐清柔，语气里是满满的不相信。但徐清柔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地径直往楼下走去，嘴唇抿得紧紧的。

林之彬沉默地从后面看着姐弟两个，伸出手来拍了拍徐澈的肩膀，当他转过头时，对徐澈摇了摇头。随后他问徐清柔，“晚上留他在这里可以吗？”

徐清柔转头过来看着那个陌生却又温和冷静的男子，片刻后，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林之彬眯眼看了一下徐清柔，又环顾了四周乱乱的客厅，最后还是回过头来对徐澈说，“你留下陪你姐吧。”

徐澈点点头，然后抬起头问林之彬，“你要走了吗？”

林之彬笑了笑没有回答。

随后，他弯身下去把周似刚才在混乱中掉出来的手机递给徐清柔，对姐弟两个人说，“我先走了。”

徐清柔点点头，伸手要接过手机。她看着眼前的男子，看着他深邃而清俊的面容，还有嘴角淡淡的笑，无意识地抿了抿嘴唇。当林之彬把手机递到她面前时，两人手指不经意间碰触在了一起，林之彬指尖微凉的温度传递到徐清柔暖暖的身上，带着丝丝的悸动，在那个瞬间，她听到了胸腔里巨大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那独有的规律是徐清柔面对了几年的周似所不曾有过的。

她打开门，望了望外面暗沉沉的天，已经微凉的夜风，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轻轻笑着地对林之彬说，“刚才……谢谢你……”

声音很悦耳，像是此刻身后柔软的灯光。

林之彬转过身看了徐清柔一眼，没有回答，只是朝她笑笑，缓缓摇了摇头，便转身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徐清柔看着那个挺拔而稍显削瘦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随后把刚才与林之彬无意间碰触到的手指抬起来，无意识地一直盯着。

徐澈默默地从后面看着林之彬离开，心中是无法言喻的巨大失落。

林之彬回到家的时候，阴沉沉的天已经下起了小雨。菲菲的雨丝无声地滴落在窗沿上，溅起丝丝的凉意。他关上房门，没有做任何事情就直直地倒在了床上，双眼疲倦地盯着未拉上窗帘的窗户，看着那被月光抑或是城市里的人造光反射出来，变得清晰的雨丝一点一点缓缓地沿着玻璃流下，最后只留下了一道转瞬即逝的水痕。

“我希望你会是我兄弟……”

“不要忘记了……”

陈安远和吴卓的声音一遍遍地回荡在他的耳畔，像是海潮，异常汹涌地袭来，不留任何的希望让他逃走。林之彬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越是这样，那声音却越是清晰，不断不断的交叠在一起，最后形成一张巨大的网，牢牢地罩住了他。

林之彬直起身，用力将头埋进两膝间，用手臂紧紧地堵住耳廓，但声音还是从缝隙间源源不断地饶了进来，如同要深深地穿入林之彬的心里。

“闭嘴！”他站起身，面对着白色空旷的墙壁，用力地挥出拳头。

第一下的时候，关节和粗糙墙壁的摩擦让皮肤被磨破，带起了点点的血迹。林之彬没有察觉出那细微的疼痛，那声音还是不断地萦绕在他的周围，他喘着气再次挥出拳头。

“闭嘴啊！”不知道这样挥了多少次，林之彬用力地再次嘶哑着声音低吼出这句话，只是声音变得更加的低沉，似乎带着淡淡的颤音。而他的整个手背关节处都被磨破，鲜血直直地顺着垂下来的手的线条流下，一滴滴地落到了地面上。

他没有去管那疼痛，只是双眼慢慢地盯着那空洞而惨白的墙，慢慢地倒在床上。

声音没有消失，一直一直地重复着。

林之彬将手伸进口袋，抓紧了吴卓委托自己转交给李莹馨的手机吊链。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李莹馨的时候，吴卓那耀眼的笑容。两颗白白的小虎牙闪现在脸上，整个人身上完全没有了执行任务时的那种凌厉。

那时候的吴卓拍了拍林之彬的肩，然后把头凑到他的颈边说，“累死我了，追她可不容易。”

然后朝着自己眨眨眼，笑容像是绽放在了风中。

林之彬把头偏向房门，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直起身在床头柜上翻出了一包烟。他直直地看着那包烟，手上的疼痛开始清晰起来，丝丝缕缕像针刺一般的感觉。

深深的夜色弥漫在房间里，窗外的雨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当第一缕烟雾在空中腾起，淡淡的烟草味飘散在四周的时候，林之彬发现，他没有继续听到那令他无处可藏的声音。

那不断不断侵蚀着自己的声音。

而在黑暗中忽明忽现的红色亮光最终暗下去的时候，林之彬深黑色的瞳孔里，慢慢卷起了点点的混沌，像是无边的涟漪缓缓地四周扩散开去。

第二十二章

林之彬将手机吊链转交给李莹馨的那一天雨下得很大，夏天过后的第一场秋雨来得如此迅疾，豆大的雨滴砸在绿得浓艳的树梢上，溅起透明的水花，支离破碎的刹那像是在演奏着肆意无比的哀乐，盛大而凄美。

他站在沿街的小店伸出的雨棚下，看着雨水顺着雨棚一滴滴地落下来，断断续续地在水坑里砸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像是没有止尽。他看了看手机，时间比预定的早很多，于是林之彬转身准备走向附近的一家店里。

“哥哥……”一个小孩抓住林之彬的衬衫下摆，轻轻地拉了拉。

林之彬低头看向小孩，小孩的脸上是含蓄的笑容，红红的脸庞在周围阴暗的景物中显得格外灿烂。

“能帮我把飞机拿下来吗？”小孩的眼中呈现出渴望的神色，睁得大大的眼睛尤为水灵动人。

林之彬仰头顺着小孩指的方向看去，一架纸飞机卡在杂货柜的顶端，那不高的杂货柜对于身高只到林之彬腰身的小孩来说，却显得异常高大。林之彬对小孩温柔地笑了笑，随后把手机放进口袋里，走进杂货店里轻轻一跳，轻松地把小孩无意间扔上去的纸飞机摘了下来。

他把飞机递到小孩手里，然后揉了揉小孩软绵绵的头发，轻轻地笑了笑。

没有原因的，他突然想起了徐澈。

“谢谢哥哥！”小孩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了，咧开的嘴角里面露出了并未长全的白白的牙齿，随后把飞机再次用力折了折，让它固定好形状后，对林之彬糯糯地说，“哥哥真好……”

林之彬听后，笑笑没有说话。他盯着自己的手，眯了眯眼。

“好么……”他浅浅地勾起嘴角，像是在自嘲。

当小孩走远的时候，他把手机再次从口袋里掏出来，但听见远处突然的刹车声，转过头去的时候，他看见李莹馨撑着雨伞从天地间的巨大雨帘中走来。

林之彬把吴卓留下的手机链饰交给了李莹馨，那个在林之彬印象里十分爱笑的女孩在听完他的叙述后，接过那个曾经她最爱的人留给她的东西时，林之彬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指尖在不自觉的不断颤抖着。

“你说……他……死了？”李莹馨在第三次兀自重复这句话后，愣愣地看向雨篷外冰凉的雨，那哗啦啦的声音一下一下地落在了自己的心上，而自己的心也如同这雨一般一点一点得冷了下去。她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吊链，在长久的惊愕与不可置信中，泪水终于缓缓地从负载的双眼中夺眶而出。

手中的链饰传来真实的硬度和冰凉，她意识到，那个笑容狡黠，常常在不经意间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的充满朝气的大男孩在这个瞬间，或许是更早的某个时刻，就离她而去了，而且再也不会回头。

她慢慢地抚摸着那只小小的、心状的手机链饰。眼前浮现出她与吴卓曾经一起的时光——他是一个那么爱笑又温柔细心的男子。总是会在自己最伤心失意的时候默默地陪伴着自己，用笨拙的语言抚慰着自己，而当自己因为对方的呵护而感动得更加涕泗横流时，惊慌的手足无措。

但自己却偏偏在最后说出了那么一句话。

“为什么要这样？”当时李莹馨盯着吴卓的眼睛问道。吴卓缓缓地避开她的目光，侧着脸慢慢地说，“是他们背叛了我……”

“那你也不能去那些地方做那种事！”李莹馨粗暴地打断吴卓的话，随后停了下来。她让自己不断地调整着呼吸，就像吴卓曾经教过自己那样的平静下语气后，在长久的静默中，她一字一句地对吴卓说，“我们……就这样了吧……”

然后她转过身，没有回头地走开。那七个字的话语，让她耗尽了所有的体力，她慢慢地忘记了呼吸，忘记了难受，却也一并忘记了吴卓在她说出那句话后绝望却又麻木的眼。

李莹馨缓缓地仰起头，抿紧了嘴。透明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伴着轻微却又无法抑制的哽咽声，一齐消失在逐渐小下去的雨声里。

她甚至能够回忆起自己当时送给吴卓这个小饰品时，他脸上的每一个神情。那夹带着满满的幸福的眼。只是记忆中的吴卓的轮廓已开始渐渐的模糊，如同被隔了一层雾。李莹馨的手指不自觉地又一次拂过那心形的链饰，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为什么当初的自己没有去顾及吴卓的感受，为什么自己没有看到吴卓那哀伤的眼，为什么自己没有用尽全力去制止他……

李莹馨轻轻捧起那琉璃色的心状饰物，闭着眼慢慢低下了头，没有血色的唇温柔地吻向那颗小巧的心。

为什么……你就这样离开了……留给我一地无法拾起的思念和回忆……

良久，李莹馨慢慢收起了眼泪，她神色庄重地拭去饰物上的水渍，然后抬起头盯着林之彬。她问林之彬，“你怎么知道他死的？”

林之彬沉默地看着记忆中与吴卓是那样般配的女子，看着她不断变化的表情，以及最后的冷静。

林之彬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慢慢摩挲过银色机身的屏幕，随后温和地笑了。

他说，“那时候我就在旁边。”

随后他又看了一眼黑着的手机屏幕，声音低沉而有些沙哑，淡淡地说，“……是我杀了他。”

安静的站立着的两人像是被隔绝到了另一个独立的空间里，整个世界回荡的，是轻微却又冷漠的雨声。

“你认为我会相信吗？”过了许久，李莹馨慢慢地把手中的伞再次撑起，她漫不经心地笑，眉宇间是漠然的自嘲，嘴角上还挂着浅浅的苦涩，“那时候他最好的朋友就是你了……”

然后她转过身，走向被雨水润湿而覆盖着几片落叶的小路，声音遥远得有些恍惚，“但……你对不起吴卓。”

林之彬看着那女子单薄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他伸出手想去接那开始稀疏的雨滴，但雨水落到手心就化作了一层冰凉，再次张开手的时候，只剩下变深的皮肤色泽，除了那冰凉的痛，什么都不曾留下。

接着他拿起公共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一个成熟却又悦耳的男声在话筒的另一端响起，和记忆中那带着磁性的声音慢慢地重叠在了一起。

顿了顿，林之彬才缓缓地开口。

“叔叔……”

“啊，是之彬啊。好久没有看见你了……你在执行任务？”林文俊一边用肩膀和脑袋夹着手机，一边拿着鸡毛掸子打扫着许久未有人回来过的家。他皱着眉忍受着飞扬的尘土席卷进自己的肺，随后用另一只空闲出来的手拿起放置在书架上布满了灰尘的相框。

“恩。”林之彬把目光朝向李莹馨离开的方向，淡淡地回答道，随后说，“旭辉，三个月后有一笔交易。”

“……内容？”林文俊的声音也慢慢地低了下来，神色间变得稳重。他把相框上的灰小心翼翼地用手拭去，露出了里面微笑着的一家人，其中一个高个的男子笑容尤为清淡。他认真地注视着那个人笑着的眼，无人察觉地点点头说，“知道了……”

接着把相框再次放回原位，然后眯着眼又一次把目光停留在那人身上。

林之彬把话筒挂下，付了钱后，他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手，随后淡淡地笑，像是在回答刚才那位小孩的话语一般，低声的自语，“我……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他把衬衫的衣摆随意整理了一下，随后没有顾及地走向雨帘中，神色间的漠然像是忘记了自己。

第二十三章

时间像口中呵出的白气，慢慢升腾上去在空中旋转一下，刹那间就无声地消逝了。当两个月后周似向徐清柔求婚的时候，她恍恍惚惚地突然想起了那个夜晚，想起了周似陌生的眼，还有那个清俊男子削瘦的背影。

徐清柔再次见到林之彬的时候，他正坐在周似办公室的沙发上。淡淡的阳光从那扇巨大的落地窗中洒了进来，最后落满他的肩头，徐清柔发现，林之彬似乎瘦了很多，原本挺拔的身姿显得更加干练。他的眉宇间流淌出淡淡的漠然，清冷却又深邃的眼眸中是初见时未曾有过的疏离，像是弥漫着大雾。

林之彬把手头上的文件放到茶几上，随后站起身对徐清柔说，“周似不在。”随后是淡漠的笑。徐清柔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坐下，片刻后她接过林之彬递过来的咖啡浅呡了一口，味道浓郁却并不苦涩。她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又拿起文件兀自坐下翻看的男子，看他清俊而淡漠的眉眼，任时间在恍然中流逝。最后，她把杯子轻轻的放下，深吸了一口气，对林之彬说，“我想……我喜欢你。”

话落，她看见林之彬迅速地抬起头，眼中的黑像是一潭湖，投进一块石子，几圈美丽的涟漪散开后，又会慢慢地恢复平静，眼神却变得更加幽深。

林之彬盯着徐清柔的脸，没有说话。对于这个美丽而又淡然的女子，林之彬还是有着很深的印象的。他想到第一次看见她时，阳光弥漫在她的身后，她手中的残瓣被风托起，随后缓缓凋落。她眼中的那份倔强，让林之彬无法忘记。他沉默地看着徐清柔，看着她眼中的果断，久久没有回答。

最后，在某个刹那，他似乎从徐清柔的双眸中望见了徐澈的影子。

“对……”他刚要开口，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徐澈有些尴尬地看着室内的两人，手指不经意地缓缓用力。他似乎在姐姐的双眸里看见了某种认真的情愫。

“姐……”徐澈慢慢地开口，声音是连自己也想不到的干涩。他刚想接下去，却被林之彬打断了。

“抱歉，我和徐澈有事先走……”未及徐澈反应过来，林之彬迅速地从座位上站起走向门口，揽住徐澈的肩膀朝徐清柔微微欠身，脸上是似乎是道歉的笑。

紧接着徐澈被莫名其妙地拉了出来，走廊里的暖气流过他的脖颈，带来慵懒的温度。他闻到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林之彬走向大门，看见碎片一般的光斑掉落在大理石的地板上，风带起了几片落叶。

徐清柔安静地看向林之彬离开的方向，她心中明白，这样的表白太过迅速，但也清楚，自己的果断没有错误。她默默地看着被自己紧紧攥着在手心的戒指，接着无奈地笑。她想起周似那天对自己说的话。

“清柔，我们结婚吧。”周似定定地看着徐清柔，话语中是不可抗拒的陈述语气。

徐清柔把戒指放回小巧而精致的盒子里，目光落在巨大的落地窗外。林之彬和徐澈的身影映入眼帘，周围是靠着外物才能发现的无形流动着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