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那看上去是个普通的通讯器、时钟兼定位仪,但实际上它有很多别的功能,比如测试周围空间气体的构成。
此时,它亮在一个「危险」的红灯信号上。
这个房间里的致命气体正在迅速加强,辛格尔茫然地想,有人想杀我?
他踉跄地朝门前走去,那金属门却死死地阖在一起,无论他怎要输入密码,都显示「程序出错」,死死咬合住,不肯
放行。
信号灯不停闪动,房间里的气体——天知道它是什么构成,但绝对足以致命——已经不足以让人类生存了,辛格尔歪
歪斜斜地走向床铺,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把匕首,那东西有着锋利的刀刃,几乎可以切割任何东西。
虽然他是王子,但从来没有忽视过最基本的防备,他抓住匕首,忍住强烈的头痛,拖过一张椅子,爬到窗口旁边。
它也是被死死闭阖了,辛格尔把匕首插进去,用尽全力把它撬开。
幸好,小空间站里的窗户远没有王宫里头窗户的死缠烂打、坚硬和不可摧毁。在他的努力下,它终于羞涩地露出一条
缝,辛格尔用尽所有的力气把它掰开。
他很想大口呼吸,可是他不敢,因为这空气里的东西,也许下一秒就能要他的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体已经糟到了
什么程度,他只觉得手脚发软,头疼得像要裂成两半一样,像有一个恶魔在里头狞笑。
但这会儿,也没工夫担心这个了,他抓住窗户,从里面翻出来,落地时,浑身再也没有一丝的力气,他落脚不稳,整
个人摔在地上。他艰难地爬起来,抬起头,他看到一只漆黑的枪口顶着他的脑袋。
那是一个年轻的士兵,他的脸上毫无表情,这些士兵总是这个样子,军方隶属于皇权之外,如果他们决定杀掉你,可
甭指望从那里头找到半点的忠诚或自责。
辛格尔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撑着地面才能忍住不昏倒。实际上,当他从窗户上跌下来,逃离那散布着毒气的房间时,
他以为他会立刻昏倒的,可是现在他咬紧牙,告诉自己,他还能继续站着。
他发现了自己的姿势,用尽全力站直身体,他不能容许自己在一个士兵跟前保持这样没有尊严的姿态。
对方惊讶地张大了一点眼睛,这位王子本来看上去下一秒钟就会挂掉,他以为他不用亲手杀他的,可是他竟还真站了
起来,而且背脊挺得那样直。
「是谁?」辛格尔问,他总显得文质彬彬的,但是第一次,对方从这位温文尔雅王子的眼中,看到这样令人胆寒的杀
气。
「您不需要知道这个问题,殿下,因为对死人来说,一切都是不重要的。」他轻声说:「您为什么一定要出来呢?您
本来可以死得不那么难看,毒气至少能让您的尸体不留损伤。」
「比伦斯吗?」辛格尔问,对方怔了一下,那表情让辛格尔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翘起唇角,「他早就想动手了,在菲
斯,除了他,还有谁会对皇室干这种事。」他说,另一个士兵本来站在后面——他们是被派往这出口监视王子是否逃
脱的,或有意外他们便是最后的处理人。
他显然对辛格尔的话不赞同,「优秀的王子殿下,我就是个一点也不介意亲手杀了你的人。」他说,辛格尔抬起头,
对方的眼睛那么亮,带着嗜血的冲动,似乎自己这狼狈的样子让他很兴奋。不为别的,那仅仅是一种冲动。
他露一个笑容,「你这种人的意见,从不在我的考量之内。」
对方的瞳孔缩了一下,向他举枪,射击。
辛格尔一把抓住身边士兵的脖子,把他拉到身前,于此同时他抓住他肩膀的弱点,让他不能反抗——像随身带刀一样
,他的搏击技巧从没有丢下。
激光击中了那人的胸口,于此同时,辛格尔抓住俘虏的手——那人手里是另一把激光枪——向着另一个人扣动扳机。
人在最危险的时候,也许是最有能力的时候,辛格尔慢慢放下手中的尸体,另一个人也死掉了,他们的枪杀死了彼此
。虽然解决问题的时间还不到一秒,但他知道自己离死神有多近。
但没有时间考虑这些,辛格尔捡起一把枪,脚步踉跄地向外头走去,他得找到小型救生艇,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他不
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但是如果他死了,那他已经下定决心拉几个垫背,他的尸体也将保持着战斗的姿势,他可
从不是个软弱的人。
他咬紧牙关,后来他发现牙关几乎被咬得出了血,这才能让他继续行走,头是如此的疼,几乎让他发疯。
他到底是怎么了?他从不知道被刺杀会是件如此折磨人的事,直接给他一枪不就行了吗!?
这些刺客慎重得真讨厌,设计这种封锁他特异能力的战术,一种让他疼得发疯的战术……他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往前走
,精神一点也集中不起来,这种疼痛让他甚至没注意到对面走过来的一个人,在看到那人影的一瞬间,他猛地举起枪
,对方也在同时举起了枪。
但,两人都没有开枪。辛格尔发现那个人是克里斯,一位隶属菲斯的首席飞行员,他只知道他在这里暂时停靠,但从
不知道他参与了这件事。
而且他也知道,以一个首席飞行员的反应能力,而自己又处于这种状态,他根本不可能有胜算。
可是对方并没有开枪。他的眼神复杂而且痛苦,辛格尔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并不像另一些人,他并不真的愿意参加这次
刺杀行动。
「有多少人参加?」他问。
「所有的,殿下,这个空间站所有的人。」克里斯说。
辛格尔长长吸了口气。「比伦斯。」他喃喃地说。
克里斯慢慢放下手里的枪,指向另一个方向,「您快点走吧,殿下,他们开始合围的话,您就走不了了。到头来,这
会是一次操作错误,没有任何人会对您的死负责。」
辛格尔也放下自己手里的枪,他看到那人眼中,有因为自己这份信任的感激。
「为什么干这种事?」他问。
对方没有说话,过了几秒,他轻轻开口,「您若能活着回去就会知道了,殿下,现在您快点走吧。」他说,辛格尔看
了他一眼,踉跄地继续向前,他绝不能停下脚步,不然他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坚持下去。
「如果您是皇帝殿下,我很愿意效忠于您。」最后的时候,他听到身后的人轻声说道。
辛格尔没有回头,他知道,他现在所要干的事可不是考虑以后,而是活着离开。
他大约杀了七个人,虽然头疼欲裂,可是反应能力还是在的,说实在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的。
当他终于跑到救生舱时,觉得都快要崩溃了。但是希望就在眼前,只要他坐进救生艇,便可以离开这个可怕的空间站
——任何程序都无法中止救生艇的运作。然后他便能把这边的情况发送回王都,那样的话,这些人就该知道不再能向
他下手——因为那将不是个意外,而是谋杀。
「王子殿下好身手。」一个轻柔的声音说。
辛格尔感到整个身体都冰冻了,他转过头,另一侧的金属门不知何时打开,几个人正站在那里等他了。
辛格尔并不喜欢这位空间站的站长法比洛,他的态度太恭顺,眼神又太深沉,有某种令人不舒服的东西。但是他并不
大关心一位小小空间站长的精神状态,他只准备在此停留一天,然后便要上路。但现在,他想他恐怕很清楚地了解这
个人的爱好了。
法比洛看着眼前俊美而狼狈的王子,满脸的残忍与兴奋。
「我本来只想让你好好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无声无息地死去,当个睡美人,那会很完美,但你偏偏要跑出来。」他轻
声说,死死盯着辛格尔,那视线让后者觉得自己简直像在被视奸一样。
「这样也很让人兴奋,强悍的王子殿下,看来你很不甘心接受死亡。我一直在控制室里看着您,即使是逃命,您的姿
态仍像在宫廷舞会时一样优雅。」
辛格尔觉得很想吐,不知道是因为这个人的目光,还是因为头疼的关系。他只是冷冷地盯着他,既不说话,也不反抗
,他知道他什么也做不了,他现在最大的困难,就是如何保持他的尊严。
这是他死也不会丢下的东西。
虽然,那也是此时最难保持的东西。
「您的眼神让我特别兴奋。」对方说,把玩着手里的枪,他的身后,一道光线飞过,辛格尔感到手中一热,他狼狈地
丢掉唯一的武器,那东西已经被射穿了。而他甚至看不清楚激光的来路,他连集中双眼的焦距都有困难。
看到对方慢慢走过来,他拿出刀子。这动作让那人笑起来,「您真的以为只凭一把刀,就能让你在这么多枪口下逃生
吗?」
「我没有那么说,我只是说,你已经超过了我允许的最近距离,现在最好站在那里。」辛格尔说:「如果你再靠过来
,我当然不能活命,但我保证会杀了任何侮辱我的人。」
对方的瞳孔缩起来,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而且天知道这种基因变异者还有别的什么杀着。
他退了一步,笑起来,「很抱歉对殿下无礼了,现在,您有两个选择。」他专注地看着他,「现在有五十支以上的枪
口对准您,我保证,您会死得很快,我第一眼看到您时,就在想,您濒死的眼神和姿态,将是多漂亮的光景,所以,
这里也有十几处摄影机。」他停了一下,语气更加兴奋。
「还有另一个选择,我很佩服殿下您的骄傲,如果您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死去的话,您可以坐上救生艇。我已经放光
了里面的储存空气,您将没有通讯联络,没有足够的温度,没有信号灯,痛苦二十四个小时,然后孤独地死去。我听
说,等待死亡的过程是最痛苦的,而一想到尊贵的殿下一个人在黑暗中恐惧等死的样子,我就兴奋得不得了 。」他的
表情简直像能拿这件事来自慰一样。
「您的飞艇将像废弃物一样在宇宙中飘荡,没有人知道您的尸体在里头,这样,没有人亲眼看到您死去,而您也永远
不会被找到,回到您的家乡。」他满意地微笑,「选一个吧,殿下,另外,若您准备尝试那二十四小时孤独黑暗的死
亡,那最好把刀子留下来,我可不希望您是自杀的。」
辛格尔看了他一会儿,空气窒重得近乎死寂,然后,他毫不犹豫地丢下刀子,头也不回地朝那个打开的救生舱走去。
他感到身后那些人的眼睛张大了,他看也没有看,二十四个小时的死亡很糟糕,但他会挺过去,他不能容忍被这些人
看见自己死亡的景象。
他把舱门闭阖,这里的仪表板大部分都是不亮的,空气的存量为零,热能制造方面也已经大部分坏掉,通讯更是半点
也没有。
这是他的棺材。但那又怎么样,他至少能独自待着。
站在隔离带外的站长露出一副憧憬的表情,「我听说猫在知道自己要死时,都会撑着病躯远远离开,因为这种动物太
骄傲,不容忍被人看到自己死亡的样子。」
他的表情显得既肃然起敬,又有异样的亢奋。
「王子殿下的骄傲,真是令人心折。」他柔声说。
辛格尔看也没看他一眼,如果死亡选择要看什么东西的话,他宁愿盯着陈旧狭窄的舱壁看,这个人还不配占据他的视
线。
等死的感觉很糟糕。
辛格尔无数次在新闻或是电影里看到关于独自等死的故事,不过他从没想到自己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不然当时肯定
会立刻转台,而不会真当悲剧片认真看下去。
他坐在救生舱里,现在这里已经是死寂的棺材了,氧气越来越少,红灯急促地闪亮,提示他生命的危机。温度也越来
越低,在窒息而死之前,他会先冻死。
他就这么平静地坐在那里,盯着仪表板,背脊依然笔直,既不哭泣也不尖叫,他选择了这东西,他就得面对。
信号越来越急促,这里的环境已超过最低生存限度。但辛格尔知道,他还将在这样的地方折腾差不多二十个小时,才
能真正死去。
他闭上眼睛,承认自己感到惧怕,但他会压下那些情绪。恐惧并不代表他后悔刚才的选择,实际上,他知道再选一次
,他还是会如此。而他自己的选择,他就会自己面对。
当眼前突然出现一艘巨大的红色航舰时,他以为自己幻视了。这也可以理解,当时辛格尔已经处于神志昏沉的地步,
脑部缺氧,浑身冰冷,所以看到幻觉毫不稀奇。
他没有听到任何引擎的声音,也没有感觉到它的接近,那一片激昂的大红色,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赶走了黑沉沉的宇宙,占据他所有的视线。
「嘿,美人儿,活着的话出个声,我可不想当废弃物打捞船啊。」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传过来,带着属于阳光和轻风
的韵律,辛格尔低下头,才发现内部通讯频道被接通了。
「文希?」他不可置信地问,三个月来,他几乎以为自己忘了这个萍水相逢的男子了,可是现在听到他的声音,才发
现一点没忘,它一直在那里,一提到就会轻松地记忆起一切。
「哇,美人儿还记得我,我不枉此生了。」另一个人笑嘻嘻地说,辛格尔感到飞行舱晃动了一下,他知道那是机械手
在帮他进入航舰内,他已经安全了。
他不会死了,辛格尔想,他吸了口气,让自己尽量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
「太客气,你这么关键时来救驾,该是我表达感激之情,以身相许也不为过呀。」他对那位救命恩人说。
「还有心情斗嘴?看来活得不错,我该放你多待一会儿呢,浑身无力的美人听上去很吸引人。」对方笑着说,周围的
光线明亮起来,他已经进入了停靠区,辛格尔再次看到了那个金发男子。
停靠舱的角落,他懒洋洋地靠墙站着,朝他挥手打招呼。
辛格尔非常不喜欢别人用一副轻佻的口气和他说话,比如刚才那位叛变的站长,他的话里透出的东西就让自己非常不
舒服,虽然他还是称呼他为「殿下」。而此时他发现夏兰的言谈也总是很轻佻的,但他一点也不讨厌。甚至还会用同
样的语气和他斗嘴,他以前都不大相信自己会干出这种事来。
小的时候,他脾气不太好——当然现在也不怎么样——某一次为了某些贵族子弟的荒唐游戏大发雷霆时,他的父亲问
他,「可你们不是朋友吗?」
「我才不和那种人做朋友。」辛格尔用一副厌恶的表情回答。他的父亲问他为什么。「我无法容忍那种无所事事还乐
在其中的生活。」他回答。
他的父亲只是「唔」了一声,「那你们还不是朋友嘛。」他说:「如果你们是朋友的话,那种事就无所谓了。」
辛格尔觉得这根本是场无意义的对话,在他看来,他怎么也不可能会喜欢一个和自己相差如此多的人,但现在他发现
,那根本一点也不困难。
可正在这么想时,他就看到了一件十分诡异的事。那件事理论上来说,并不奇怪,他听到航舰往停靠舱填充空气的嗤
嗤声,这是理所当然的,是每次停靠都要来一次的必要程序,只有这样他才能离开救生舱,呼吸到足够的空气。
可是他突然想到,夏兰站在那里。
他没有穿太空服,就这么站在一片真空当中,还用一副大大咧咧的笑脸同他打招呼,有一瞬间,他几乎怀疑自己看到
的是一只幽灵!
空气充满,救生舱打开,那个人笑嘻嘻地走过去,「看上去还是一样帅嘛,老兄。」
在看到那笑容的瞬间,辛格尔鬼使神差地想,就算是幽灵又怎么样呢,能笑得这么没心没肺的幽灵,恐怕也没什么危
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