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崂山道士

但船上打斗后的狼藉，手上兵器上仍旧未干的血迹，以及受伤水手真切的痛楚，又让他们清楚地知道，才刚的搏命厮

杀，都是真的。

这样骤然地开始，又这样骤然地结束，完全被动的水手水兵们没有体会到一点战事结束后的轻松，怅然地望着贼船消

失的方向，隐隐地感觉一丝不安。

不知道贼人什么时候又会从天而降，官兵与水手们都提着一颗心。特别是到了晚上，漆黑的海上伸手不见五指，只有

各船的桅杆上挂着的灯笼，发着微弱的光。

黑暗中各人都抱紧了手中的兵器，那可是保命的法宝。沐桐与袁总兵也彻夜商议对策。只有杨柳，早早地服药睡下，

他既帮不上什么忙，就只能努力不拖大家的后腿。

从袁总兵的船上回来，沐桐在他与杨柳舱室的一面墙上轻轻扣了三下，低声道：“是我。”墙上开了一条缝，沐桐钻

进去后，马上又合上了，又成了一面完整的墙，一点痕迹都不留。

这是一间狭小封闭的密室，除了方才的机关暗门，只有几个气孔与外面相通，就是白天，里面也是黑漆漆一片，只有

顶上挂着的一颗珠宝，微微地发着荧光。密室中放了一张小床，此时床上一人，昏暗中也能感觉他正睡得香甜。沐桐

微笑起来，一身的疲惫瞬间一扫而光。

在床沿上坐下，俯身轻柔地撩开酣睡人额上汗湿的发丝，沐桐捡起床边的一把扇子，轻轻地摇起来。近五月的天气，

已有些热，更何况是在这封闭的密室中，沐桐伸手一摸，果然睡着的人背上的衣裳都汗湿了，忙帮他把盖着的薄毯收

起来，扔在一边。

温柔地抚着他的背，一下接着一下，沐桐感觉手下的人身体越来越放松，像只慵懒的小猫，缓缓地翻了个身。即使在

黑暗中，沐桐也能看见，此刻他脸上舒服的表情多么的动人，沐桐不禁一阵心旌澎湃。

强自按下心中才升起的一团火，这种战前的紧张时刻，沐桐不敢再坐下去，他又吩咐了一遍木根，无论外面怎么闹都

不能开门，让他只管守着他家公子就行，这才放心地出去了。

子夜时分，有一艘船上传来喧哗声，很快来往火把穿梭，沐桐急跃过去，却原来是船上的人紧张过度，把自己人误认

为敌人，一场虚惊。人心却更加惶惶，沐桐好不容易安抚住了船员，让不执勤的人自去休息，沐桐自己也往自己的船

上走。

黑暗中，排成阵型的一艘艘船只，暗突突地，如同暗夜里的一只只蓄势待发的野兽，狰狞凶恶。更远的黑暗中，还不

知道存在着什么样的危险，连沐桐望着都感到一阵压抑的恐惧。

四更天，很黑很静。

倏地睁开双眸，沐桐站起来。

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安静凉爽的五月凌晨，他忽然感觉到一种比寒冬凛冽的北风更冷更尖锐的寒意，无声地袭来

。

沐桐略一低头，“嗖嗖”地几声，什么东西从耳旁急飞过，“扑扑”地插入了身后的墙上。

是箭！

不等下一轮箭射来，沐桐敲响了船上的铜锣。

杀声震天，火光四起。混乱中，袁总兵被流矢射中，沐桐迅速接替他，指挥着仓惶的官兵与水兵们，杀退了一波又一

波贼人的攻击。

沐老爷从小的训练此时发挥出效果来，沐桐镇定自若，清晰简短地发布一个个命令。

坚毅的眼眸，变得异常的亮，仿佛燃烧着烈焰，这火焰带着种无法形容的夺目光芒，仿佛能照亮此时黎明前最黑暗的

夜。

坚定的声音，没有一丝的犹豫，安定着船上所有人的心。

不再仓惶，不再恐惧，官兵水手挥刀退敌，越来越得心应手。

一轮红日，在乒乓的打斗声中，跃出了海面，暖暖五月的晨曦中，沐桐伸手向前一指。

“全歼贼人，重重有赏。”

他略抬头，二层的甲板上，一人迎风而立，金色的朝阳轻柔地裹着他，他展颜对着沐桐一笑，竟比朝霞中冉冉升起的

太阳还夺目耀眼。

“快回去！柳儿！”

沐桐的话音未落，脸色骤变。一贼人抓着绳子，轻轻一荡，便腾空飞向二层甲板的杨柳。

那人一脸的络腮胡子，一条狰狞的长长疤痕斜贯整个脸，沐桐顿时魂飞天外，那人不是传说中的铁杆子是谁？就在前

些日子，他刚刚仔仔细细地查看过他的画像，那条醒目的疤痕，如同晴空一个霹雳，直劈向沐桐。

第四十一章

即使服过很浓的安神汤，在杀声震天的船上，杨柳也很快就醒了。他静静地听着外面打斗的声音，闻着越来越浓的血

腥味从气孔中溢进来。

他安静地躺着，竖起耳朵，凝神分辨着沐桐的声音，心也跟着他的声音不停地起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密室中根本就没有光线透进来，但凝神屏气的杨柳，却一直用心注视着战场上的一切。他看见了

沐桐的坚毅，他看见了贼人的凶悍，他看见了自己这方的人由仓惶到勇猛，他看见了战斗由僵持到贼人的节节败退，

他再也忍不住，翻身而起，推开拦着的木根，旋动开门的机关。

外面，一室晨光。

甲板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尸体，血迹洒得到处都是。忍着心中的烦恶，杨柳飞快地跑出舱室，直到看见沉稳下着

指令的沐桐，他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来。脸上情不自禁地荡漾起一个欣喜的笑容，他看见了另一个沐桐，一个意气风

发的沐桐，一个初显大将风度的沐桐。

杨柳心里满是欣喜，他根本就没听清沐桐喊什么，就只觉腰间一紧，接着一阵头晕目眩，身子腾空飞起，一张放大的

狰狞丑陋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猛然对他笑了笑，吓得他一时忘了身处何处。

稳稳地落地后，杨柳奋力地挣扎，想掰开圈着他腰的手，忽然，他不动了，他闻到了一股味道，那是他自己身上衣裳

熏香的味道，沉香阁特意为他配的，普天之下，就只有他在用。可是此时他鼻端却充斥着这股香味，而且他肯定那香

味不仅仅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

这种香料只有一个人死皮赖脸地问他讨过，杨柳顿时醍醐灌顶，他咬牙切齿地抬头望着那张丑陋的刀疤脸，脚下狠狠

地用力一踩。

“哎呦！”

刀疤脸痛叫一声，迅速放开杨柳，搂着自己的一只被踩的脚哀怨地望着杨柳，丑陋的脸上这样一副表情，说不出的可

笑。杨柳却犹不解恨，不容他喘息，抬脚又狠踢上去。

沐桐见杨柳被俘，顿时吓的魂飞魄散，再顾不得什么朝廷，官兵，贼人，大喊了一个名字，让他接替自己，便运起轻

功追了出去。刚跃上贼船，便看见一副十分诡异的场面。

杨柳抬脚一下接一下气喘吁吁地踢人，贼首铁杆子却在甲板上打着滚，躲避着杨柳踢过来的腿，口中兀自夸张地大叫

着：“谋杀亲夫了！谋杀亲夫了！”看见沐桐如遇救星，对着他大喊：“木头，木头，快管好你的人，他要杀人了。

”

沐桐也诧异了，这声音好熟悉。

杨柳终于踢不动了，弯腰急喘着，“叫……叫你吓人！”

沐桐赶紧过去扶住杨柳。

贼首铁杆子却嘻嘻地笑起来。

“我又不是故意吓你的。我听说竟然有官兵敢来剿我，便过来会会，怎么着也要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以后不敢再

来，谁知道会遇见你啊。见我就又踢又打，枉我还天天想你，你这个没良心的，前些天我遇见几艘船，船上装得全是

盐，我想你正好在做这个买卖，便顺手劫了，让人给你送去了，瞧我多想着你。”

杨柳闻言，目瞪口呆，有心要再踢他几脚，却已经有心无力了，只好恨恨地瞪着他。

“你怎么这个样子，我给你送了那么大的礼唉，”贼匪铁杆子不乐意了：“倒像我劫了你的船一样。”

“你可不就劫了我们的船！”沐桐此时也认出了他，“劫了我们的船又送给我们，还害的我们大老远跟着官兵过来剿

匪。”

“啊！”这回轮到贼首铁杆子目瞪口呆，随即他大笑起来。“哈哈哈！老子第一次打劫，劫了你的船，哈哈哈……”

“哈哈哈……”铁杆子一想到这事就笑个不停，“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他再一次提起来的时候，被杨柳一瞪，

便打住了。

他们那天丢下官兵，水手，海贼，匆匆离了战场，返回铁杆寨。杨柳经过那场风波，歇了好几天才恢复精神。

初夏的午后，碧蓝的海边，他们躺在椰子树投下的阴凉中，清凉的海风轻轻地拂过，好不惬意爽快。

“怎么取个这样难听的名字？”杨柳仰望着天上游弋的白云，闲闲地问道。

“怎么会难听？铁杆子唉，多结实，多厉害，你以前不总说我使的铁枪像根铁杆子么？我一想就想到这个名字，多威

风的名字！”

杨柳哭笑不得，再不揪着这个问题，他微微转身，指尖微微地划过那道疤痕，问道：“谁给你画的？丑死了，倒是很

逼真。”

丑陋的脸上得意一笑：“不错吧，我自己乍一看都吓一跳，用水都洗不掉，非得要一种特配的药水才能洗下来。那时

皇上太后四处张榜寻我，没办法，我这样英俊潇洒，别人一认就认出来了，不得不找个法子掩饰一番，要不出去就不

方便了。”

“你这样子出去就方便了？”杨柳轻哼一声，“照样官府四处张榜拿你，江洋大盗！凶狠的海贼！”

“哈哈哈！我太有名了嘛，单挑七十二岛，手刃沿海十大匪首，古往今来，谁有我能耐！”

杨柳又哼一声，不屑一顾。

“杨柳，杨柳，你真不想我？我还想着哪天去接你呢。你看我现在，什么都有了，什么都我说了算，可比你的那段木

头强多了，你不如还跟了我吧？”说着话正要挨上身去，眼前突然出现沐桐的脸，他凉凉地道：“不要动手动脚。”

杨柳“呵呵”直乐。

贼首铁杆子恨恨地瞪着横在他与杨柳之间的一段木头，囔道：“这是在我府上，况且我早就认识他了。”他忽然想到

人家沐桐认识杨柳比他还早，后面的话便越说越没多少底气。

“铁钳子，铁钳子，二当家，二当家的。”贼首扯着张刀疤脸大喊，“过来与大爷亲热亲热，气死这两个不知好歹的

家伙。”

杨柳他们还以为他气糊涂了乱喊，谁知真从屋里转出一个光着脚的美人。秀眉大眼，雪白的玉齿，黝黑的肌肤，一笑

便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煞是甜美可爱。

上身只穿一件很短的金丝秀花小坎肩，露出两条结实的手臂与曲线优美的腰身，下面一条长长的红裙，更衬得她玲珑

有致。

内陆从没有人敢这样大胆地穿着，沐桐登时红了脸，连杨柳都略有一些不自在。

贼首铁杆子又朗声大笑：“假道学先生，假道学先生。来，你们认识一下我们铁杆寨的漂亮能干二当家。别看她是个

女子，我这寨子，全都是她一手打理的。我嘛，就当个甩手大爷就行了，这是老子做强盗以来，劫到的最满意的宝贝

，哈哈……”

第四十二章

铁杆寨的二当家铁钳子，笑盈盈地走过来，行了个礼便大大方方地在她们大当家旁边坐下，她对着杨柳笑道：

“杨公子，降书我已经按你的意思找人给官府送过去了，说明了我们不会再打劫自己国家的商船……”

“老子本来就没打算打劫他们的商船……”

“你不是打劫了我的船？”杨柳气愤地打断那个荒诞不靠谱的人。

“呵呵，误会啊，误会，我不是想打劫了送给你了么？不过这样也好，我要不打劫你，你能来找我么？呵呵……”贼

匪铁杆子有些讪讪，他又接着对他的二当家道：“钳子啊，你有没有加一句，盐船不许经过老子的海域，除了杨柳的

船，来一艘老子劫一艘。”他讨好地对杨柳道：“劫了都送你啊。”

杨柳不理会他，只问二当家道：“后来呢？你们的人有没有见到我的小厮木根？”

“见到了，官府的船早就回程了，只有您说的木根还带着两艘船，沿着海边各岛在找您。我们找到他后，把您的亲笔

信给了他，他才相信了，现在已经按您的意思先回京了。”

杨柳放下心来，这几天他最担心的就是木根了，自己这样突然失踪，木根不知会急成什么样。

“你现在安心了吧，安安稳稳地在我这住下，这儿气候温暖湿润，景致优美，到处都是新鲜的果子，鲜嫩的海味，神

仙也没我们的日子过得好。”铁杆寨的大当家十分得意，他瞟一眼正闭目养神的沐桐，压低声音道：“你要是把你身

旁的那个小厮也打发回去了，那就太好了，咱们两个在这个仙岛上逍遥，可不快活赛神仙？”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有什么表示，铁杆寨的二当家当先就“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大当家的铁杆子赶紧起身，追了两

步，“哎！”了一声，又讪讪地坐了回去，说道：“女人，就是这样麻烦。”

杨柳哈哈大笑，终于有人能制他了。

“你别笑，你别看她是个女的，用起鞭子来，可比你当初有劲多了，抽得那个爽啊……”

杨柳飞快地踢了兀自陶醉的某人一脚，就他那个上不得台面的怪诞癖好，杨柳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呵呵，我现在也不常玩了，老子身上要是痒了，驾上船出去大劫一把，比什么都爽。”他拉起杨柳道：“走，看看

我的船队去，可比朝廷的水师强多了。老子那些船，千里马都没它们快；老子那些兵，全是千里挑一的勇士……”

杨柳他们一住就是好几个月，这里气候和暖，京城那边早已入秋，这边却还如初夏般温暖舒适。

沐桐起先很瞧不上这些海匪，但孤岛无聊，偶尔去他称之为匪窝的地方走走，看不惯他们杂乱松散没一点军纪军规，

也不懂正规的战略战术，便忍不住指点一二，铁杆寨的三当家却如获至宝，见着沐桐就拉着不放，不停地讨教这讨教

那。活了二十多年，他的想法第一次如此受重视，沐桐也渐渐热心起来，把自己平生所学，倾囊教授给那些在海上横

行霸道的海匪，简直快成他们的军师了。沐桐还同他们出过远海打过几次劫，次次都尽兴满载而归，越发地乐不思蜀

起来，杨柳常笑他恨不得要入伙当强盗了。

杨柳自然对当强盗毫无兴趣，但他很喜欢岛上的各式鲜果，经常吃得连饭都不肯吃了，每回还唠叨一遍，要是雪儿在

就好了，它也最喜欢时鲜果子了。

沐桐总是及时地抢下他手上的鲜果，说道：“你呀，现在可不和雪儿一样，吃了睡，睡了吃。”他一把抱起那个睡好

午觉还赖着不肯起来的人，往外就走，杨柳还以为他又要带他去游水。自从他们住过来后，铁杆寨的大当家便给杨柳

修了个宽敞的水池子，碧蓝清澈，像蓝晶池一般的美，又比蓝晶池大了好几倍，是杨柳很喜欢流连的地方。

从那宽阔厚实的肩膀望出去，杨柳发现他们已经过了游水的池子，不禁有些疑惑，难道今日他要带他去海里游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