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肚子好饿,阿尔伯特·亚维格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也许是夜晚,周围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一呼吸喉咙就像是被针扎一样的痛。因为连呼吸道都干得要冒烟。已经有多少天没有吃过[饭]了呢?二十天,还是三十天……就连去数其中过了多少周都觉得麻烦。
灌了铅一样重的身体从床上坐起,阿尔把身旁茶几上的手机拿到手里,拨通了往日本的国际电话。隔了几秒后,屏幕上依然显示着已经看过几百次的错误信息。和昨天一样什么也没改变。
阿尔绝望地把手机扔出去,钻进了床单里。在回了日本以后,晓没有给自己打过一个电话……
记得住在晓的公寓的时候,虽然会经常被报纸敲头,被大声斥责,但是过的非常快乐。遗体整容设施里的小柳和津野,还有朋友三谷和忽滑谷……大家都很温柔。住在屠牛场附近的时候,也并没有感觉到向世界末日那样的空虚感。自己作为外国人,阿尔伯特·亚维格好好地在日本的大家那里[存在]着,[生活]着。
好几次好几次,后悔得要把记忆像光碟一样都磨破了。如果没有说想回美国之类的就好了。如果没有想见父母一面之类的就好了。如果没那么任性,就不会被自己最喜欢的人给抛弃了。
昏昏沉沉中,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阿尔?我听到有响声,没事吧?』
不想听到杰夫的声音。
『楼下的帕特来了哦。她想和你见下面。你不出来吗?』
不是晓的话谁都不想见。就连杰夫的声音也不想听。明白只有自己一个人被留在美国后,多少次想着要回日本。可是白天会变成蝙蝠的自己根本无法搭乘飞机。但也不是不能用来美国时一样的方法回去。
『杰夫,拜托了。把我冷冻了送回日本。』
无论被央求多少次,杰夫都只会一味说教似的重复『不行,阿尔。』
『我不能帮你,因为和晓约定好了「不会把阿尔送回来的」,而且我想你在这里生活下去也是最好的选择。』
阿尔紧紧地抓住杰夫,不断恳求着。
『我不会给杰夫添麻烦的。把我送到晓的家里就行了。之后我和晓两个人一起再商量怎么办。』
杰夫手叉着腰,困惑似的叹了一口气。
『就算我把你送回去,也一样会落到冷冻着被送回来的结果啊。』
这种事情,不试一下怎么会知道的结果。阿尔在冷冻室准备了瓦楞纸箱,在上面写上晓的公寓地址并留下『请把我送往日本。』的便条后钻进了箱子。虽然冷冻库又黑又冷得哆嗦打颤,但阿尔忍耐着告诉自己,下次睁开眼时就能回到了晓得身边了。
心中满怀期待地睁开眼,眼前还是美国的家,自己还在沙发上。那个看习惯了的周围镶着橘黄色幕布的沙发。从电视传出的是很流畅的英文。
这里没有在狗屋一样大的玄关放着严禁穿鞋进入的绒毯,也没有自己作为床而睡觉的狭小的白色沙发。这里不是晓那个窄得难受的公寓。
意识到自己没有被送过去就这样自然的解冻的阿尔,向坐在对面的杰夫旁边飞去。「吱吱!!」(为什么没有把我送回日本)“愤怒地用叫声抗议着。杰夫只是重复着回答『我不能那样做,阿尔。』
是杰夫的话所以行不通吧。如果是其他人也许会帮忙。但是杰夫的熟人就有可能被阻止了。如果是那样的话找个陌生人就行了。即使没有见过面也不知根知底,但只要给钱的话或许就会帮我吧。
阿尔跑去了公园,对着第一次见面的男人拜托说『请把蝙蝠给冷冻了后送到日本。』最初那男人一面莫名其妙的样子,但听到有报酬便接受了。想着这次终于能回日本了的阿尔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在外面某个公园的垃圾桶里。
那个男人别说寄东西了,光是把阿尔往公园的垃圾箱一扔,带着钱就跑了。当发现的时候,阿尔腰以下的身体整个陷在垃圾桶中,好像刚刚破壳的小鸡那样,大声地哭着。悔恨,悲伤的眼泪无法抑制地不断地淌下来。
以那天为界限,阿尔再也没有踏出房门半步。为了防止可以变成烟雾的杰夫进来房间,阿尔用胶布牢牢地堵住门窗的缝隙。已经不想看到任何人,也不想说话了。但唯一一个寄托着希望的手机,被阿尔带进了房间。(待机功能超强的吧……)
一天,两天……什么都不做的过了不知已经过了多少天。肚子好饿。想着自己已经快死了吧,自己还是没死掉。如果是人类的话就肯定可以,但半吊子吸血鬼的自己是死不了的。
如果让晓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就好了。那样他就肯定会明白了,即使把阿尔留在美国也是不行的,也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适可而止了,阿尔。』
一直非常温柔的杰夫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通过房门传进来。
『你就算这样故意绝食,晓也是看不到你的样子的。』
仿佛读到自己心中所想的,阿尔忽地耳朵红透了。
『晓在日本一如既往地工作、吃饭,过着很普通的生活哦。并不会因为你饿得快死了而有任何改变。快停止你那小孩子闹别扭的举动,给我出来。』
『不要管我!』
阿尔握紧拳头,嘶哑怒号着。
『就是因为有你在,晓才会回日本的。如果是你的话有事拜托一下也可以……但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晓是不会把我留在这里的。都是因为杰夫你在的原因……』
听到咚地一下踢门声,阿尔把头从床单里伸出来。密封的门缓慢地,宛如慢速播放一样,往房间内倒了下来,灰尘伴随着响声”扑通“飞扬起来。
因为走廊非常明亮,而房间很暗,只能看到破门而入的杰夫黑色的轮廓。
把房间突然弄的明亮的杰夫,一脸不爽地踩着倒塌下的门慢慢靠近。
『用胶带那些小伎俩对我来说没用的哦。』
阿尔被杰夫右手拿着的塑料瓶吸引了视线,无法移开。瓶子里红黑色的液体正摇晃着。阿尔慌慌张张塞住鼻子缩回了床单里……这个味道,不,不会是……好不容易使空腹平静下来,又一下子被激活地抽搐起来,脑内充满了香甜的血的气味。好想喝,好想喝,好想喝血。好想用那浓厚的血来滋润喉咙。
“啪”地一下床单被掀开了,阿尔抬头向上看到了俯视着自己的杰夫……可是比起那杰夫怜悯的表情,自己更加在意塑料瓶中的液体。阿尔从床上坐起,就这么保持着不动,但只有脸不断地凑近塑料瓶。鲜美的……鲜美的血的气味。很想喝,很想喝……脑袋像喝醉一样晕晕乎乎的。看到因为渴望塑料瓶里的东西而无意识伸出的双手,阿尔突然清醒了过来。
因为饥饿感发着抖,阿尔突然用床单盖住自己。
『阿尔,即使喝了也没关系。』那个诱惑着自己的声音非常温柔。
『不……不需要。』
『你肚子一定饿了吧。』
『都说了不需要了!』
沙哑的声音大声叫嚷着。血的味道更进一步加强了。太想喝,太想喝了,挣扎似的两只手乱揪着头发。啪嗒……红色的液体滴落到阿尔的面颊上。无意识地用舌头舔了起来。歪着脸看到血红色的椭圆形正在床单上绽放开来。然后就像是漏雨一般,血像露珠一样滴落下来。阿尔忘我地啃着床单,拼命地吸着落下来的血。
没有料到床单会被拿走,阿尔就这么躺在床上,张着嘴。杰夫把已经开了盖的塑料瓶强行地塞进了阿尔嘴里。心里十分讨厌,但身体却渴求着。渴求能够治愈那份干燥的方法。刚开始还像刚刚出生的婴儿那样靠杰夫拿着瓶子吸吮着,不知不觉变成自己拿着了。血液渗透到了干燥的像是沙漠一样的身体。如果是平常的话,需要更花时间才能喝完,现在却短短数秒内喝得一滴不剩了。
阿尔粗暴地把空了的塑料瓶扔出去。瓶子打中杰夫的肩膀后,在地板上骨碌碌地打起转来。
『为什么要做这么卑鄙的事?』
阿尔憎恨着故意在床单上滴血,唤醒自己本能的男人。
『……故意选择绝食的你,让我觉得很可怜。』
杰夫平静地说道。阿尔使劲地咬牙。
『就算我死了也不错。』
『虽说不吃,你也不会死。』
冷静的声音刺激着暴躁的神经。
『我不要这样,已经受够了。好想死……』
阿尔抱着头趴在床上,厌恶自己全身充满活力。究竟有谁能把我杀死呢。然后把死了的蝙蝠尸体送到晓那里去,让晓一生都沉浸在当初把我一个人留下来的悔恨中。
『就那么想死吗?』
毛骨悚然,不带感情的声音从上方撩过后背。
『想死的话,就让我来杀了你吧。』
抬头向上看去的阿尔,瞳孔都放大了。正指着自己的,是黑色的枪口。
『这里面装着银色子弹。如果被这个射进心脏的话,你绝对会从这个世界消失的。』
杰夫向前走一步,阿尔反射性地向后退了一步。完全不明白手持着枪的男人在想什么。而且那个眼神根本不是在看着人,而是像看着路边的石子,或虫子一样……
『我……如果死的话,你会把我的遗体送到晓那里吗?』
杰夫微微一笑。
『你真傻呢,阿尔。即使你死了也是不可能留下任何东西的,只会变成灰随风消逝而已。』
恐怖的感觉从脊梁窜了上来。对了,自己只是个半吊子的吸血鬼,和普通人类死后的情况是不一样的。
『可怜的阿尔。如果会变成那样的话,倒不如早些死掉就好了。如果那样的话,也不会有那些痛苦的经历了。』
『等……等一下!』
阿尔哆嗦地摇着头。
『我死的话,晓会悲伤的。』
『说的也是,所以我不会把你的死讯告诉给他听的。那样的话,晓肯定认为你在美国幸福地生活着,也就避免感到悲伤了。』
『我不要那样。』
『不要哪样?』杰夫又向前走了一步,距离变得更近了。
『你自己厌世想死,和晓没半点关系吧。』
阿尔没办法反驳,用力握着床单。杰夫的手指扣上了扳机。『不是、不是这样的。』阿尔发出了颤抖的声音。
『就让我为你那痛苦的人生,画上句号吧。』
『不要!』
杰夫动了动手指,阿尔赶忙纵身一跃从床上滚落下来。没有听到枪声,闪到腰倒在地板上的阿尔想站起来,但却被耸立在自己面前的杰夫挡住。
『永别了,阿尔。』
后面是墙壁。逃不了了。等察觉到的时候,阿尔已经用双手护住了自己的左胸。或许多少能抵挡一下银色的子弹。只要不要死……
“乓”地一声轻轻的枪响,阿尔全身都吓得哆嗦地颤抖……但是,一点也不疼。哪里都不疼。抬头向上看,眼前的枪口里开出了一朵红色的扶桑花。
对着目瞪口呆的阿尔,杰夫笑道『这个,很有意思吧?』
『我想起很早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东西呢,就也试着做了下。』
杰夫按下枪柄下的按钮,把扶桑花从枪口唰的一下收起来。然后扣下扳机,“乓”地一下,红色的花又绽放开了。
杰夫在阿尔的身旁蹲下,假花的红色花瓣抚过阿尔的脸颊。
『你真的是个无药可救的笨蛋呢。』
伴随着话语声杰夫发出一声叹息……
『和小孩一样闹别扭,用自己的痛苦来换取晓的同情是什么都解决不了的。你现在必须学着去理解和尊重晓的想法。』
『但是,但是……』
眼睑变得热起来,泪水从脸颊上滑落了。
『我又不是说你这辈子都见不到晓了啊。』
阿尔惊讶地倒吸了一口气。
『我只是觉得现在的你还是不要和晓见面的比较好。如果我认为你回日本也没问题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把你冷冻了送过去。只是现在还不是那个时候。』
阿尔弯着身体抱住膝盖,缩成个球形。
『你知道我为什么觉得现在不是时候吗?』
阿尔就这么垂着脑袋,摇了摇头。
『因为你必须靠着晓才能生存。的确你作为半吊子的吸血鬼是一个特例,但是你想要自立的想法太少了。你说不定能成为一个完全的吸血鬼,但是你却拒绝了我的提议。理由就是不能再受到晓的照顾。你不觉得这个想法是不对的吗?』
『但是……』
阿尔想要反驳的时候,杰夫摇了摇头。
『恋爱并不是一味地依赖对方。也许晓是在支持着你没错,所以你也必须成为能支持着他的存在。一旦哪一边的付出的比重过重的话,平衡就失调了。总有一天你们的这种关系会破裂的。』
杰夫继续说道『我啊,觉得你一直在美国生活的话比较好。生命有限的人,和我们吸血鬼生存的时间差是无论如何都不可消除的。还是不要和人类有着过密的交往才是明智之举。转换立场的话,当你能够自立,能够开始扶持着谁的时候,能够说服晓的时候,我就把你送回日本。但是现在,被晓留下就闹别扭,哭着绝食抗议的你是不行的。道理也说不通……虽然我明白你很寂寞,但是这样不行的。』
一点也不想听这种话,一点也不想去理解。但是心里明白,心里早就明白了。自己天真的地方也很清楚。但是喜欢上对方的话,想着就算一会儿蝙蝠一会儿人的生活也没关系。本来恋爱中就不存在完美的人。
『你首先要好好地吃饭,试着打好在这里生活的基础,把晓说过的事情,还有我教你的事情尽可能地做做看。』
阿尔用手拭去眼泪。
『……我,到死也不能忘记日语。』
『说的也是。你的日语很厉害啊。』
杰夫随声附和着。
『但是,我好像已经开始忘记了。明明当时那么拼命去记的。如果和晓见面的时候我不会讲了的话,我,我……』
缓缓地抚摸着阿尔低垂的头,杰夫说『这里也有日语学校,只要练习的话就可以了。这样的话一定不会忘记的。』
『要分开这么长的时间,晓说不定已经忘了我了。』
杰夫笑出了声。
『晓不会忘记的啦。和吸血鬼一起生活什么的,就算想忘也忘不了吧。就一般而言,你作为吸血鬼,比起普通的人类男子要有利的多了呢。』
阿尔含着眼泪扑哧一笑。
『作为一个吸血鬼好吗?』
『如果不是吸血鬼,可能就不会被晓这样对待了吧。』
杰夫耸了一下肩,摆出一个做怪腔的脸嘟囔着,啊啊,说不定就是这样。晓因为我是一个可怜的破破烂烂的吸血鬼才温柔的。正因为知道这些,所以才在自己能够忍耐的程度下接连受伤。但就如杰夫所说,依赖着对方并不是爱。
『我说两位。』
冷冷的声音插进了平静的空气中。回头看到帕特靠在门框上,脚好像踢一样地顶着对面的门框。
『讲完了?』
帕特穿着黑色的T恤和黑色的皮裤,手腕上带着的银色手镯折射出暗色的光。鼻子和耳朵都很有个性的用细链条穿上了环,稍微有点像牛的感觉。
为什么帕特在这里……正这么想着的阿尔站了起来,从膝上慢慢滑落的床单的感触让自己想起了还是全裸的状态。从蝙蝠变成人,再从人变成蝙蝠,阿尔忘记了因为每次变身都要换衣服而觉得很麻烦,所以在这里的时候一直是全裸着的事。
慌慌张张把两腿之间用床单遮起来,这样的动作招致了帕特一瞬间的白眼。
『不用在意也没关系,反正我都习惯了。』
那是指每天都会运送来的遗体吧……阿尔想到一半就不想去想了。抱着胳膊的帕特用带着骷髅戒指的食指直直地指着阿尔。
『我听说你快死了,可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