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后来成生又带着慰问品去看过自己一次,但是那时一起的还有很多公司同事,两人并没有说上几句话。或者说,原楚也不敢说出什么来。现在,却是不得不主动去找他了解情况了。
尽管如此,对于在自己生病这一时期顶替自己的阮沁,原楚仍是产生了莫大的疑惑。因为自始至终,对于这个名字完全是一片陌生。
无论怎么说,如果真是有人接替自己的话,起码也应该是熟悉项目或者本身已经在项目之中的人才对。
带着疑惑,原楚走到了成生的办公室门口。
秘书座位是空的,原楚犹豫起来。或者自己就直接敲门进去?
最终还是不敢这么贸然进去,想要回去给成生打过电话再过来,反正两人办公室没有很远。暗自斥责自己的冲动,向外走的脚步却因为临近办公室门口的声音而停顿转折。
“我会和他说,反正最后他也会知道的。回去吧……”
“你就这么放弃了?对方不会就这么罢休的。算了,反正都是你的事,我该做的都做了。唉,这么快就赶走人家,真是舍得……”门恰好就在此时打开,走出来的职业女性也瞬时看到了伫立在不远处的原楚。
原楚虽离得有点距离,但是眼睛看得清楚。对方明显一愣,随即刻意地露出笑容,掩盖着的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
成生与阮沁离得很近,所以自然地注意到前方身影那明显的僵硬与迟疑,将门打得打开,也看到了似乎正踯躅的原楚。
“你来找我有事吗?”
原楚跃动得愈发明显的心,因为这冰冷的声音而硬逼回胸腔。
“想来问你一些事,结果你的秘书不在,我就想回去给你打过电话再说,没想到你有客人……”
“进来吧。”
勉强露出笑意,原楚用尽全力想让唇边这笑自然而舒展,却还没成型就被冰冷地打断。在成生身前的女子微抬起头,仿佛带些轻蔑微笑般地越过原楚,径自走入电梯消失不见了。
“你在等什么?”办公室里响起的声音拽回了原楚的视线,深吸了口气,走了进去。
即便是谁都没有说,原楚仍旧有些会意出来也许那名女子就是名为阮沁的陌生人。“那位小姐就是阮沁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
分明看到成生的眉头向上挑了一下,原楚已经基本肯定阮沁就是那人了,可是成生为什么没承认?
“我想既然在我住院这一段期间一直和你合作,而且负责人签名又是阮沁,应该是一位女子才对。”
成生没有接话,却低下头开始写着什么。原楚坐在对面越发局促不安,他只觉得在这短短的一周时间里,一切好像都偏离了轨道。
“面料我们已经找到,阮沁和一家研究面料的企业相熟,而原总在这一段期间把项目全权交给阮沁,我也去看过,很符合。现在只剩下设计与之后的营销,这是面料成品的宣传册,你可以仔细看一下。”成生终究是没有忍住,声音变得随和起来。看到原楚甚至有些被背叛的疑惑,心直接就软了,他已经欠了原楚很多,如果自己还想继续,总不能还那么僵持下去。况且,从原楚的眼神中,他已经得到了很多他想要的东西,那一瞬的妒忌猜疑,让成生觉得很有些开心。
嘴角还是忍不住有些上翘。
他放弃了,只为原楚。
盯着那薄薄册子的原楚却忽略了对面人脸上与此时情景很不相配的表情。
默默接过那本不薄的册子,他只是随意翻了翻,心中翻腾地更加剧烈。“阮沁……是谁?我怎么从没有见过她?”
“哦,阮沁是原总以前的特助,后来被派到了分公司,你离开这一段时间不能把项目就这么搁置了,原总才把她叫回来。”
原楚想问的远不止这些,他不明白为什么才来了一周的阮沁和成生的相处竟比自己还熟稔,不明白在他后期明显已经好转的时候为什么从没有人告诉过他丝毫有关项目的事情。连面料确定这么重要的事情,竟也是自己出院回到公司才被告知的。
“我希望日后有关项目的事宜都让我过目一下,想必我还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如果项目出了问题也是我来负担责任。”
一边说一边握拳,看着成生将头抬起,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原楚完全僵硬住的身体丝毫无法动弹。他竟然说出来了,为什么要对成生说?这应该并不是成生所能左右的才对,难道自己竟是对于刚才听到看到的一幕产生了如此大的反应?这莫非就是嫉妒?
就在原楚坚持不住想要低头逃避的时候,成生先一步撇开了视线,继续手上的工作。
“我知道了,日后所有的事宜我都会让黄秘书告知您的。还有什么事吗?”声音越发轻快,成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露出什么端倪。
“那我回去了。”这么浅显的意思原楚当然懂,走到门口,却还是忍不住:“成生,我希望我们能好好合作,真正为公司做好这个项目。”
并没有等待回答,原楚推开门直接走出去了,手里的那本册子已经被攥得变了形状。对已经回到座位的黄秘书点了点头,没有注意到凝视在自己背后的深邃而无奈的目光。
总觉得那个阮沁并不简单,为什么她从特助离开直接就派到分总司做高层,而且两个职位之间的差距实在不是一点点。却因为一个并不一定能够获利的项目,还心甘情愿地跑回来帮忙。成生回国应该不久,两人会是旧识吗?不过也从未听父亲提起过阮沁这个名字,是不足道出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原楚觉得自己根本无心工作,和自己秘书打了声招呼,收拾了东西决定回家休息一下。自己果然是不适合在商场中打拼吗?
虽然不是下班高峰,但是一起车祸使得原楚所乘的出租车滞留在半途。离家并不近,但原楚并不急,索性掏出那本已经变了形状的册子翻了起来。
仔细看起来才发现,负责新面料的公司竟是庄氏的研发子公司。对于庄氏原楚可并不陌生,当日酒会中庄贤对于自己迥异的眼神可是让人印象深刻。原楚并非毛头小子,当然一眼看出这庄伯伯对自己生出了某种心思。没想到……
阮沁又怎么会与庄氏相熟呢?
继续翻下去,原来这次的环保绿色面料是以一种名为葛草的植物为主要原料。仔细看,似乎是一种类似于亚麻的植物,但是经过深加工的面料似乎更为柔软,也更易于上色。如果刨除庄氏这个让人不得不有些疑心的地方,这样的面料确实更易于宣传和取信消费者,如果书册中介绍的皆是真实而非有意为之的话。
出租车终于开始缓慢移动,原楚将册子重新放回到公文包里。随意的向外张望,看到一辆熟悉的轿车。后座并没有人,而驾驶者也并不是老王,那就是父亲了吧,但坐在副驾驶位子的是谁?
“司机,能不能在前一个红绿灯时转弯?”
“可是转弯的话就要绕道了。”
“没关系……”
向待转弯车道开过去的时候,恰好超过自家的轿车。驾驶座上的已是父亲无疑,但是父亲转身亲吻的人却并非是母亲……
一瞬间的震惊让原楚扭转着脖子无法动弹,他只是呆呆地用力瞅着在父亲面前笑得甜蜜的女子,一个他不过刚刚知道的名为阮沁的女子。
出租车已经驶远,那辆黑得耀眼的车子在原楚眼中越缩越小,渐渐地因为转弯而看不到了。原楚却还是扭转着脖子,仿佛不知道如何行动一般僵硬着。
他只是无法相信……
一瞬间,项目被接替而无人告知,并未如何审核就通过的庄氏的面料供应,连母亲在医院里那句呢喃的话,都越发清晰起来。
竟是自己最无法容忍的原委……
那阮沁看起来并不比自己大,年轻貌美聪明,难道父亲就因为这样动了心生了情吗?
原楚直到出租车到了家门口才勉强把头转回来,颈骨的劈啪声清晰可闻。麻木的给了钱,没有等到找零就茫然地打开车门朝家里走去。
母亲应该是早就知道的吧……
竟没有和自己说,是自己不够成熟不够有担当吗?所以母亲瞒着自己。想着回来之后母亲对于自己愈发体贴入微,也许在自己住院的日日夜夜,母亲只是自己独守空房以泪洗面。
拿出钥匙不论怎么凝神都无法插入钥匙孔中,无奈只好抬手敲门。开门的王妈,原楚连笑都挤不出来,只想快些见到母亲。
“妈在家吗?”
“太太打牌去了。”
原楚一愣,他想起自己住院时母亲总是有些悲伤的面孔,彼时以为是母亲替自己担忧伤心,刚才已是认定那全是源于父亲。但是现在,他又有些不太确定。母亲确实是洒脱的人,但是对父亲那种深沉而无言的爱,确实是原楚长大之后才开始有所体会的。他有些动摇,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父母没有一人提到过会有什么变化,那是意味着父亲也只是玩玩吗?
“不用叫我吃午饭了,我去睡一觉,起来再吃。”
原楚躺在床上,除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跳动着混乱的画面和嘈杂的话语,只剩下一身筋疲力尽。并没有怎么挣扎,就睡着了。
在清醒过来已是黄昏,揉了揉发痛的额角,觉得有些昏沉。到了客厅,听到父亲书房里有些响动。没想到父亲回来得这么早……
敲了敲门,书房里传来似乎有些疲惫的声音:“进来吧。”
原楚转开门走进微有些昏暗的书房。没有点灯而显得电脑屏幕发出的微弱蓝光有些刺眼,映在父亲有些苍老的面孔上。坐在书桌对面的厚实的椅子上,原楚只是看着父亲满目的疲惫,原来以为根深蒂固的敬仰和尊敬,竟在这一天光景里就消失不见了。无论有如何的原因怎样的借口,那样做就已是背叛。而背叛,是原楚这辈子最不能原谅的事。
“我知道你看到了……”和平日不同的低缓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让原楚感到有些发颤的凉意。
“阮沁看到你了。”
“……”
原楚还是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也许只是沉默着才是最好的应答,等待父亲自己说出口的解释。
“阮沁和我并没开始多久,她做特助时有过表示,但是我没有答应。……你母亲那时候就知道。”
“为什么?”
终究忍不住,还是出声问出来。
“我仍旧爱你母亲……”
“那为什么还……”
“阮沁并不求名份,就算她求我也不会给她。我永远不可能和你母亲离婚……我爱她。可是阮沁,她也许只是想要些权利。……如果你到了我这个年龄,有个和你儿子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子向你示爱,你也不会拒绝。”
“要是我遇到,我会拒绝的……”
“……我不是没有拒绝过,但是阮沁并非没有那个能力做现在的位置。”
“妈没有说什么?”
“她知道我只是在外面玩玩……”
“她真知道?”
“……我已经决定要放手,阮沁也早已得到她想要的。”
“……”
原楚只觉得悲哀,他就算再淡漠,心底里也有一块是被恩爱的父母填满的。如今就仿佛是一直笃定的幸福成了泡影,脆弱得不堪一击。
“原楚,我虽然对不起过你母亲,但是我并没有对不起你。今日阮沁已和我提出不再纠缠,我已回到你母亲身边,再不会离开。”
“可是……”原楚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只是觉得这不对,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如果母亲了解,她不会在自己的病床前对自己说出只剩下自己这样的话来。如此坚强的母亲曾露出过那样哀伤的表情,并不是一句知道是玩玩就能打发的。但是,又好像分明找不出别的话来驳斥父亲。
“我出去走一走……”原楚离开已经一片漆黑的书房,在步入一片光明的客厅之前,回头看了看父亲。他似乎也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完全没有动作,原楚把书房的门又关上了。
他现在只想麻痹自己,除了喝酒,可能没有别的办法了吧。
回过神时已经坐在了以及PUB里,想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就先叫了写吃的垫垫胃,以免真的喝到胃出血。
自嘲地笑了笑,脑海里如同分成了对垒剧场,一边叫嚣着就算自己真的胃穿孔又能怎么样,一边反驳着父母其实还爱着自己,又怎么能令他们总是担忧。
觉得胃里填够了东西,原楚开始叫酒保给他威士忌加冰,他永远喝不惯啤酒那种总是充满气体的刺激,而且喝啤酒醉得太慢。
是的,他只是想醉得忘了这一切而已。
昨日,他还在医院里看着母亲为他收拾物品,一起开心回家,一日过后,已经是翻天覆地了。
这样的生活,就是他想要的想追求的吗?
也许,他只是不适合这些商业社会中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吧。
眼前的景物越发飘渺,脑海中的一幕幕竟还是挥之不去。
“再来一杯……”原楚一手支撑着头,一手抚摸着冰凉的玻璃杯,眼神瞄向远处的舞台,此时嘈杂的音乐声竟没有让自己皱眉。
原楚背靠着吧台,两手捧着玻璃杯又灌了一口。刚开始喝的时候觉得就像是暖流,一个劲儿往下冲,很有些爽快的过瘾,心里默默念,果然比啤酒好很多。
呵呵笑了笑,又灌下去一口,刚注得半满的玻璃杯转眼只剩下冰块凝固在里面。原楚两手紧握住杯壁,不管手心已经被低温刺痛的麻木。
“再来一杯……”向酒保笑了笑,没有理会对方片刻的怔愣。
“你在做什么?”成生一把抢过原楚手里正要往嘴边送的冰凉玻璃杯,对原楚紧皱的眉头视而不见。
刚进门就看到原楚明晃晃坐在吧台最显眼的位置,整个PUB里快要一半的人都会不经意瞟向那个位置。连舞台上跳着劲舞的女人,眼里都充斥对他赤裸裸地兴味毫不掩饰。
当看到原楚已经无力坐直竟还不要命地点酒,而旁边靠过来的壮汉明显的意图让成生再也坐不住,和朋友道了歉,向楚原疾步走去。
恰好阻挡住壮汉欲靠近的身躯,将原楚拢在怀里,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逼出的紧绷:“你不要命了?昨天刚出院,今天就在这里喝酒,你到底在想什么?”
原楚将视线收回来,迷茫地看这个将自己搂在怀里的人。“不要你管,你滚开……成生……你滚开……”心底里的酸楚竟因为认出这个人而翻腾起来,眼角下一刻已经湿润。
成生一刻不停地盯着原楚,对于他面孔上显而易见的苦楚,一瞬间已捕捉到全部。心底里竟也泛出一波又一波的抽痛,像是链接在原楚身上的神经线。
替原楚结了帐,酒保本要阻止或是询问,却在成生凶狠的眼神中作罢。而且酒保也注意到这独自喝闷酒的人,可能确实认识这个眼神凶狠的结帐者。
成生不再作丝毫停留,双手一提就将原楚带离椅子。将他一步步扶出PUB,摇摇晃晃回到车边。将原楚摆放到副驾驶座系好安全带关上车门。自己走到另一边进入驾驶座做好,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插入钥匙启动车子。
“我送你回家。”
“不……不回去……我不回去……我要醉……要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