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渊 下——百炼成猫

郑承军转过头来看着江文宇，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光芒，随后又暗了下去：“江老师，你不觉得我们是变态吗？”

江文宇摇摇头：“不是的，郑承军，那不叫变态，你不应该这样说自己，也不该那样说管俊，你们只是选择了和一般人不一样的生活方式而已。”

郑承军苦笑一下：“江老师你错了，我从来没有这样认为过，可是他，管俊他不这样想，他亲口对我说我们这是神经病，是变态，他说不想过这种必须承受别人歧视目光的生活，他说我……有病。可是，可是明明是他先招惹我的……为什么他可以说出这种话。”

江文宇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开始是管俊做主动的，可管俊却要抛下郑承军去过他所谓的正常生活，而且不惜说出这样的话来伤害对方，这恐怕是郑承军会选择以那样的方式杀死自己心爱之人的原因了。

这一刻，江文宇心里涌起一阵淡淡的悲哀，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劝慰这个年轻人。

郑承军似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也或许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能听他的倾诉，他开始断断续续的说着他和管俊之间的回忆，直到那个噩梦般的夜晚。

“……他推开我，他说那是他最后一次跟我见面，叫我以后别再去找他，他要结婚了，跟一个女人。可是我知道，他明明不喜欢那个刘静静，我哀求他不要扔下我，为了跟他在一起，我甚至已经跟父母坦白了我们的事，我父母说要跟我断绝关系，说不会再为我付一分钱的学费，这学期完了以后我就会被退学了，可我不在乎，我可以去找工作，只要能够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那么残忍……”郑承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我拿起那根铁棍往他身上打，我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下，等我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地上，任凭我怎么叫他也没有再答应。我以为他死了，我本来想跟他一起死的，可是我还不能死，我找出了实验室用的手套，擦掉所有的指纹，可他醒了过来。他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我，我听不下去了，我要堵住他的嘴，所以……所以……”

“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可是我不后悔，与其让我看着他跟别人结婚，我情愿是我杀了他。”

江文宇心里叹了一口气，怎么看，这都是一场必输的谈判。

郑承军突然笑了起来：“江老师，我知道你是想来劝我，可就算我下来了又有什么用？我杀了两个人，就算阿俊是被我误杀的，可刘静静我确实是处心积虑的谋杀了她，这里不是X市，我一定会被判死刑，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不能选择我想要的死法。”

他的话让现场所有的人都没有了反驳的话，他们当然想对他说，你是不是应该死要由法庭来判断，可那对现在的郑承军来说，又有什么说服力？

江文宇看着郑承军眼里的泪水慢慢停止，他眼里的坚定让江文宇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劝下他，可还是忍不住想试试。

江文宇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郑承军，管俊家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

郑承军点点头，只听江文宇接着说道：“因为这起案子的关系，他的尸体现在还在警局保存着，连他未婚妻也死了，没有人再帮他举办葬礼了。”

郑承军一晃神，可是却因为他们距离郑承军都太远，就算想强制把他从顶楼的天台处拉下来也无能为力。

很快，郑承军又恢复了，他摇摇头：“我知道，就算我现在不死，只要我一下来你们就会抓住我，一旦被关起来，我也没办法给他举办葬礼了。算了吧，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办不办葬礼又有什么没关系，再说，我有什么资格为他举办葬礼？”

江文宇还想再说点什么，可却被郑承军打断，他笑了起来，转过头问江文宇：“江老师，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江文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知道，凡是要自杀的人一旦得到答案，就会认为自己的时间到了而立刻从这里跳下去。可是他却忽略了，郑承军的询问里已经带着一丝决绝。

郑承军抬起手朝前方指了指，江文宇转头一看，顿时恍然大悟，A大校园里耸立着一座大钟，那座钟不算高，并不是学校里所有的地方都看得见，可是，郑承军现在坐的地方能清清楚楚看到时钟上的时间。

“三年前的今天，也是这个时候，我在书店里遇到了阿俊，因为他，我才会选择考这所学校，所以，今天，是适合划上句号的日子。”

听到这句话，刑海他们再也顾不上什么，一股脑的冲了上去，江文宇离郑承军最近，他也冲了过去。

最后出现在江文宇眼前的，是郑承军的笑脸，他看起来那么幸福，似乎真的已经解脱了一般。而最后停留在江文宇手中的，是郑承军衣服上的一小块碎布。

那人，故意移动了几步才往下跳，而这几步，让楼下的救生气垫成为了摆设。

江文宇听到楼下传来的惊呼声和尖叫声，握着手里的那块碎布，一时间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

第七十三章：爱情坟墓（十四）

这一次，在破了案之后，所有人都没有了想要聚在一起庆祝的心思。

不管上面是不是会用手段将案件的影响压下来，案子的收尾工作还是要做，现在嫌疑人也畏罪自杀死了，有很多案件的细节问题都无从得知，只能靠着已经得到的线索推测真相，这也让向来负责写案情报告的张亚峰差点抓破了头皮。

相比起特别行动队以往处理的案件，这一次的案子可以说是根本没有什么难度，只用了一天时间收尾工作基本就已经结束了。刑海伸着懒腰走出办公室大门准备回家，就看到江文宇靠在门边出神。

“今天不是有课？怎么过来了？”刑海揽过江文宇，整个人几乎要挂在对方身上了。

江文宇没有挣扎，只是笑着说：“想来，所以来了。”

刑海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走廊，凑近江文宇耳边：“想我了？”

江文宇没有说话，被刑海拖着往前走。

这两天江文宇话一直很少，刑海不是不明白江文宇在想什么，其实他也不是没有想过。郑承军和管俊的悲剧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一般压在心头，刑海确认他们不会像那两个人一样，至少无论如何他也舍不得伤害江文宇，可是他也明白这种时候劝慰的言语有多么苍白无力，有的事情江文宇必须自己想通，他能做的只是尽量装作轻松，不给江文宇带来一丝一毫的压力。

而江文宇确实想起了一些从很早以前就埋藏在心里的不安因素，他想到了被刑海尊敬着的刘父刘母，想到了他们失去自己的儿子后将刑海当做自己的儿子一样疼爱着，如果有一天，他们的事情瞒不下去，他相信刑海会对刘父刘母选择坦白，可是坦白之后的结果江文宇不愿意去想。他觉得自己是相信刑海一定不会轻易放弃的，可心里总是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地方会想，如果撑不下去，他们是不是也会和管俊一样，选择过别人眼中“正常人”应该有的生活？

以前从来没有认真想过的事情，因为郑承军最后的那番话让江文宇不能不去想。

这个时候的江文宇还没有发觉，这样的七上八下的心情叫做“患得患失”，这样焦躁不安的情绪，是因为他对刑海的感情远比他所认为的更深。

“我先去拿车，你到门口等我？”

江文宇点点头，刑海笑着拍了一下江文宇的背，然后转身朝停车场走去。

江文宇站在警局门口，已经入冬的天气透着阴冷的凉意，他不自觉的将衣领拉了拉，似乎这样可以更暖和一些。

这时，江文宇的肩被人轻轻拍了两下，转过头一看，江文宇冲来人微笑起来。

“江教授，你……在等刑海？”倪嘉迟疑的问，她有好多话想说，可是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说。

江文宇点点头，他记得刑海跟他说过，倪嘉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事，本来江文宇也没有想过要刻意隐瞒什么。

“那个，江教授……我……”倪嘉深吸一口气，还是开了口。

“你想说什么？”江文宇微笑着看倪嘉。

倪嘉慢慢松开自己紧握的拳头，看着江文宇皱眉：“江教授，你和刑海……我的意思是，你们打算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一直在一起？或许他们是这样打算的，可是江文宇却拿不准未来到底会有什么变数。

“或许吧。”

“其实，你并没有那么喜欢刑海对不对？”倪嘉听出了江文宇的不确定，鼓起勇气说了一句，“其实……其实我喜欢你。”

江文宇笑了笑：“我知道，谢谢。”

倪嘉摇摇头，变得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我跟你说这个并不是我想要拆散你们，也不是想争取什么。只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是想说或许以后还会有人比他更适合你，或者会有更适合他的人，或许你们的另一半会是一个女人，你们……你们为什么不试试……我真的不想看到你和刑海走上管俊他们那条路。”

“倪嘉，谢谢，我明白你的意思。”

“那你……”倪嘉眼里亮了一下。

看着从远到近开来的车和车里那个看着他们一脸怪笑的人，江文宇突然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真的很谢谢你那么关心我们，不过……似乎已经来不及了。”江文宇带着一丝认命的说。

或许他早就应该承认，刑海对于他来说，早就已经是一个无法替代的存在，即使他们之间还有太多太多的问题需要解决，他也不想就这样放手。

“要不要送你一程？”江文宇的态度表达了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坚决。

倪嘉摇摇头：“不用了，我坐地铁就行了，你们先走吧。”

“再见。”

“再见。”

倪嘉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没有希望的，她只是真的关心江文宇，像他这样的人，应该拥有最好最美的未来，拥有最完整的幸福。

可是，或许对于江文宇来说，和刑海在一起的日子才算是真正的幸福吧。如果是那样的话……倪嘉笑着想，她会一直默默的为他们祈祷。

汽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刑海趁着红灯的时候忍不住捏了捏江文宇的手，说：“倪嘉跟你表白了？”

江文宇笑着摸摸眼镜：“你怎么知道？”

刑海哼哼了两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看着红灯跳转成了绿灯，发动汽车继续前进。

车里沉默了一下，江文宇突然笑着看刑海：“吃醋了？”

“一个小丫头片子，你要是能看上她还用等到现在？”刑海无所谓的说，他不担心倪嘉的告白，他担心的是江文宇脸上闪过的那一丝不确定。

江文宇伸手捏了捏刑海的脸颊，这种小动作他很少做，没想到还挺顺手。

“喂，我在开车，别闹啊。”

“刑海，这个周末你休息吗？”

“应该能休一天。”

“一起去个地方吧。”

“去哪里？”

“听说你们警局附近不远的地方有个楼盘正在发售现房。”

刑海一怔，看了江文宇一眼，嘴角勾起的笑想藏也藏不住。

“江教授这是打算‘金屋藏娇’还是想‘求婚’？”

“不去算了。”江文宇侧过头看窗外。

车里不算亮，可刑海仍然看到了江文宇微微泛红的脸和耳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

“去，当然要去！”

楼盘的名字叫“海之轩”，是本市一家比较大的房地产开发公司旗下的，以五十到八十平方米的小户型为主，属于准现房，这样看房的时候就可以比较直观看到它的真实面貌。

前两天，在选择房子大小的问题上，两人出现了分歧，江文宇想着反正只有他们两个人住，以后也不可能增加人口，干脆买个六十多平米的就够了。可刑海想着让江文宇住得更舒服一点，想选八十多平方的那套。就因为这样的想法，刑海不但退掉了本来租来的房子，还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存款全部取了出来，放到江文宇手上。

江文宇眼里掩饰不住的诧异，愣了半天才看刑海：“你……没干什么违法的事吧？你确定这些钱都是合法收入？”

“算起来我工作也差不多快十年了，你也知道警局上班忙起来不分日夜，几乎没有太多用钱的时间和地方，我租的那个狗窝你也看到了，那能花得了多少，特别行动队的待遇还算不错。”

“可是……”江文宇笑着看刑海，“我是打算‘金屋藏娇’的，没见过还上赶着自己带一半‘屋’来的‘娇’。”

刑海咬了江文宇一口，道：“你可以当这是聘礼。”

“我只能当它是嫁妆。”

“……”

不等江文宇再说其他的话，刑海狠狠吻住江文宇，好半晌才放开他。

“鬼理它是聘礼还是嫁妆，反正人归了我就行。”

江文宇半真半假的一脚踢开刑海，两人最后决定选七十多平米的那一套，首付多给一点，然后分期付款慢慢还，剩下的钱用来装修和买家具电器什么的。

两人约好去看房的那天天气很好，虽然太阳只是偶尔出来露个脸，却因为它而让本来冰冷的空气变得有了一丝温暖。

房子出乎两人意料之外的适合，还有两个月就可以交房，两人很干脆的交了定金。没想到买房也有很多琐碎的事情要办，等到两人真正闲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江文宇最近忙着期末考试的事，临近寒假也快到年关了，各种偷窃打劫的案子不少，可是却没有了需要转给刑海他们处理的大案子，每天准时上班下班的生活持续这么久，实在让刑海有点不习惯。

想着自己马上就可以拿到大假，刑海从旅行社拿回了很多的资料，可就因为太多地方可以去，他反而不知道该选哪里。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刑海在茶几上不断的翻看着旅行资料。

江文宇端着茶杯走到刑海身边坐下，眼睛定格在一座小岛的简介上。

“要不……就去那里吧！”

第七十四章：悠长的假期（一）

恶魔通常只是凡人并且毫不起眼，他们与我们同床，与我们同桌共餐。

——奥顿

海岛的位置离X市不远，从X市的码头坐船大约半小时的时间就能到了。这里并不是海中孤岛，看起来更像是X市用心开发出来的旅游胜地。

从船上走下来的江文宇不由得有点失望，小声对刑海说：“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刑海笑道：“你想像中它是什么样？”

“我以为可以度过一个安静的假期，这里人怎么这么多？”江文宇指了指不远处的沙滩对刑海说道。

“你被宣传图片骗了吧，这里离市区那么近，人怎么可能会少。”

两人翻出地图开始寻找他们订的酒店，两人没有跟旅行团，这些事情当然只能自己来做了。好在这个岛并不算太大，路也很好找，不多时，刑海和江文宇就站在了酒店门口。

与其说是酒店，这个规模看起来倒更像是乡间小屋。

面前的这栋楼总共只有三层，雪白的外墙，周围栽种着许多树木，倒是挺有那么一点热带小岛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