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风的菜好吃也就算了,偏偏鸟儿的厨艺也进步神速,挑的还是今日,做的又是冯蘅大爱的牛肉,一时难以取舍,鸟儿那边却已经殷勤的给他和黄药师每人盛了一碗。
黄药师吃饭从来都是七八分饱,现在还能吃下,冯蘅确怎么都不下了,强撑着吃了一块牛肉,正要坦白自己的肚子没容量的时候,门栏上出现一只胖胖的小手,小手的主人探出肉肉的脸朝冯蘅笑,脚就要吃力的跨门槛,笑欢的声音跟在后面,“容少爷,小心点啊。”
冯蘅终于有了正当理由,他放下碗筷抱着黄容对笑欢说:“无妨,我来吧,漠漠在哪?”
笑欢,“在后院跟老太爷玩围棋。”
冯蘅,“围棋?”
笑欢,“是呢,老太爷本来在地上铺了一张毯子一个人玩围棋,后来漠少爷要出来,我便把他抱出来放在毯子上,漠少爷自己玩了一会就走到老太爷那看了很久,本以为是看着玩的,可是第二盘开始的时候,漠少爷竟然兴奋的舀了黑子和老太爷对弈起来,咱们漠少爷打小就这么聪明。”
冯蘅,“漠漠兴奋?还和太爷下棋?你骗我的吧?他还没过抓周礼呢。”
笑欢,“主母不信可亲自去看。”
黄药师和鸟儿也听到他们谈话,都走到门口,冯蘅把黄容放到黄药师怀里,沿着小路绕过几重植物,很清楚就能看到太爷爷铺的毯子,太爷爷随手下了一颗子,黄漠手也抓着一颗黑子坐在毯子上放下。
冯蘅被这一幕惊呆了,他从未期待过孩子们有什么惊人的表现,所求不过是两个孩子平安快乐的长大,就算漠漠的表现屡屡让人惊喜也没到神童的地步,可眼前这番形容如此真实,难道说漠漠真的是天才,天才也不能不到一岁就会下棋啊,要是五子棋也就算了,偏偏是围棋这种冯蘅至今看都看不懂的棋。
黄药师抱着黄容走近看了一眼,便说:“莫慌,漠漠放子没有规律,他不懂,大概只是觉得好玩,不过能放在点上也算不易。”
老太爷也笑着说:“小蘅生了两个宝贝啊,漠漠和药师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药师也是这个年纪跟我下过棋,你们看漠漠的表情,他是真的在思考,现在还小,也许思考不出什么,但是只要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黄漠抬头看了看众人,最后指着棋盘叫,“下棋……”
老太爷顿时黑了脸,“好小孙,学会的第三个词不是老太爷爷,是下棋……”
“小蘅。”红衣带着檀苗走进来,“我爹刚刚把苗苗送回来了,苗苗吵着非要见漠漠,我就带来了,让他今晚和漠漠一起睡吧,咦,天,漠漠在下棋?”
第六十七章
双胞胎即将过抓周礼,冯蘅便忙着到处跑,黄药师写了请柬,他没事干就去给人发,檀风和红衣不用说,连檀苗都收到一个小小的请柬,冯蘅送过去的时候,收获了檀苗一个羞涩的笑。
鸟儿和翟鹰就住在隔壁,请柬自然送的最快,连贵林那里也送了,最后送的是三胞胎,虽然知道他们有很大的可能不会来,但是三胞胎可以说是他们最信任的朋友和帮手,出于信义,三胞胎帮了黄药师这么多年都无所求,将来也会继续帮着黄容和黄漠,这份情他们得领,更得回报。
冯蘅是从桃花岛和黄药师一起到深宅的,他们到的时候,左二正在院子里做木工,左三一如既往的在那两片地里出现,左一大概还在黄府。
左二直起腰擦了把汗,“少爷和主母来了啊,小少爷们可是要抓周了?”
冯蘅,“是啊,你在做什么?”
左二,“席梦思榻。”
冯蘅,“什么?”
左二,“少爷提到过,说是主母形容的,我想做三张自己用,这种床最重要的是垫子吗?”
冯蘅,“大概是吧,这也是要卖吗?。”
左二,“不是,自己用,如果少爷和主母想要,我就多做几张。”
冯蘅,“不用了,我们是来送请柬的,你们会不会去?”
左二放下手里的活,接过请柬看了看,“很精致,不过我们不能一起去,什么时候把小少爷接到桃花岛,我们三个替他们好好过个生日。”
冯蘅,“我就知道你们不去,好歹排个代表吧。”
左三刚松完土,这会拍着手走过来,“主母,并非我们不想去,实是不想引人注目,若非少爷和主母成亲当日大哥已经去过一次,这次本来是可以去的。”
冯蘅,“我知道了,你们都低调,不能来就不能来吧,反正我知道左一总是在的。”
黄药师从始至终没有说话,他一直就知道左家三兄弟不会去,这些年他们总是隐于人后,一是因为黄药师的家业不能被外人所知,二就是因为他们和黄药师一样低调,甘愿隐于人后,但是这次抓周礼不能去却是真的遗憾,因为他们对双胞胎也是真的疼爱,双胞胎玩的玩具有一大半是左二做的,穿的衣服鞋袜也有很多是左家兄弟买的,连平日最别扭的左一都会在见到双胞胎时变的手足无措。
深宅之行无功而返,也是意料中的事,所以冯蘅并没有多么纠结此事,从深宅一回来,他就想起黄药师小时候用过的东西,管家正在仓库里清点,冯蘅进去找到那个箱子打开仔细看了很久,这么长时间没有擦拭,很多东西都已经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管家拿着两块抹布和冯蘅擦拭,一边擦一边唠叨着黄药师小时候的事,譬如婴儿时期的黄药师很可爱,身形也是胖胖的,很爱笑,谁都亲近,和黄容有点像,再譬如黄药师抓周时两只手里都拿了东西,但那其实是因为他手里拿不下了,因为黄药师当时还抓了很多东西放在自己周围,菜谱、印章、笛子、水果、肉类、斧头等等在身边围了一圈,最后才随手在周围捡了两样东西拿在手里,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冯蘅仔细着擦拭着手里的东西,想象着黄药师小时候的样子,竟然有点心酸,岁月是把杀猪刀,改变了很多人,就像黄药师,就像他自己,可他依然感激。
双胞胎的一岁礼终于在众人的期待中到来。
吃了早饭没多久,院子里就聚了一帮大人,个个手里提着玩具糕点,檀苗还抱着他的小请柬。
笑欢给双胞胎每人换了一件鲜红的绸缎衣就把他们抱出来和大人们玩耍。
黄府难得聚了这么多人,离抓周还早,冯蘅就在中院摆了一张大桌子,放上瓜果点心,客人们带来的糕点也都拆开了,众人们围着桌子叙起旧来。
现在黄容还是不会说话,只能发出简单的咿呀声,看起来也和会说话的黄漠檀苗聊的很高兴,笑欢护着他们以防摔倒。
贵林最先说话,“少爷的孩子如今也要过周岁了,真是恍如隔世,想当年我做的那些错事多亏了少爷和主母多担待,如今想起来真是后悔的紧,子帧也常说我那时太不成熟。”
红衣取笑,“他那是在吃醋,哪里是说你不成熟,这叫借机报复。”
贵林反唇相讥,“那檀风呢,你跑了那么多次,他没有借机报复。”
红衣脸刷一红,“报复是报复,不过怎么报复不告诉你。”
贵林,“噢,那我就猜到了。”
冯蘅,“我也猜到了。”
红衣,“小蘅你学坏了,其实我们这里面你最幸福了,听说黄药师原来一直不成亲就是为了等你,这福气真叫旺,我羡慕的多了,不过不要叫檀风知道我说过这话,否则他回去又不给我吃肉。”
鸟儿凑过来,“其实我也有个喜讯要告诉大家,我怀孕了。”
冯蘅,红衣,贵林,“真的?!”
鸟儿肯定的点头。
红衣,“我说你也生个双胞胎吧,将来我们好结亲啊,你看如今我们三家有四个孩子,你再生两个,我们结亲是正好啊。”
冯蘅,“你尽乱说,结个什么亲,这得多乱啊,我主张自由婚娶,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管那么多作甚。”
冯蘅看着家主们那边,不知道在说什么,瓜果茶水几乎没怎么动过,他们这边倒吃的差不多了,红衣去那边抱了一些过来,继续兴冲冲的说。
周围几个人说的高兴,黄药师偶尔应个声,虽然表情很淡,可是看得出来很愉快,他的目光不时柔和的扫过正在玩耍的两个小儿,再回转和冯蘅的目光对上相视一笑,万般了解似的。
快中午的时候,管家终于说都准备好了,只等着众人过去了,黄药师首先站起来携冯蘅走向后院。
后院铺着两块厚厚的棉垫,垫子上已经摆放好抓周要用的东西,老太爷拄着拐棍笑容满面的站在树下,钱币正低头和老太爷讲什么,逗得老太爷一直笑。
冯蘅和黄药师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分别把他们放在各自的棉垫上,大人们都站远了些屏息看着两个孩子。
黄容最先做出反应,想都没想就拿了一根笛子,抓在手里乱晃,冯蘅心急的看着他,他低头看了看,终于又抓了一个勺子,一个玩具,惹的冯蘅更加心急,黄容却吃力的拿着这三样东西,不肯再抓了,这孩子跟他一样,除了吃就想着玩。
黄容都抓完的时候,黄漠还没行动,他看着眼前的东西,似乎都很感兴趣,看到黄容拿了一根笛子,他便拿起一只箫,冯蘅哀叹,这两兄弟怎么选的都一样,黄漠抓了这一只箫也不抓了,沉默的看着身边的东西好像犯了难了,周围的大人都看着他的反应,他却一直没有反应,渐渐的,大人们譬如红衣这些沉不住气的已经开始站立难安,还是檀苗安静的拍着红衣的肩膀示意他镇定。
众人正焦急中,又见黄漠眼睛一亮,吃力的爬起来走到算盘跟前一屁股坐下,顺手又拿起一根毛笔把附近的东西都拨拉过来,虽然很吃力,但最后居然成功了,冯蘅看了看,菜谱、印章、笛子、水果、肉类、斧头……冯蘅一愣,怎么这么熟悉,这些不都是黄药师小时候抓过的东西么?果真是谁家孩子像谁啊!
最后,黄漠似乎极为踌躇,愣愣的坐在这堆东西中间半天,才往右手塞了一根毛笔,一只箫,左手放在算盘上表示这是他的东西。
老太爷大笑起来,“哈哈,不愧是药师的孩子,只怕将来的要继承家业啊,不过这孩子似乎对武功不感兴趣。”
“这样也好。”冯蘅抱着黄容,正在费力的扯他拽的死紧的笛子,“总不能跟药师一点差别都没有。”
红衣,“真是大开眼界,我家苗苗当时可是只拿了一个印章。”
冯蘅,“那是要做官。”
贵林也说:“是啊,我家孩子也是只抓了一本书。”
冯蘅,“那是状元。”
红衣和贵林,“不会吧。”
钱币凑近冯蘅,很容易就把黄容手里的笛子拿下来,冯蘅听到他低声说:“主母,容少爷将来交给我吧,我来教他武功,容少爷有底子,也喜欢功夫。”
冯蘅也低声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钱币,“主母没看到容少爷舞笛子的动作吗?”
冯蘅,“就这样?你是不是多想了?”
钱币,“那就等容少爷三岁时再看如何?”
……
两年以后的事暂且不去管他,如今冯蘅抱着黄容和黄漠坐在桃花岛温泉旁,心中就像有另一股温泉在流淌,流淌在他周身的每一个细胞,如此温暖如此难以言喻。
黄药师坐在他对面,手指被黄容含在嘴里,黄漠抱着黄药师的胳膊往外拉,冯蘅笑着摸黄容的头发,黄容立刻笑起来,转头又含住冯蘅的手指。
冯蘅,“过了今天他们就满一岁了,钱币今日跟我说要教容儿武功,你的意思呢?”
黄药师,“一起教,让漠漠也学点防身。”
冯蘅,“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等他们大一点的时候再说吧,钱币的意思是到了三岁,我也这个意思,到时候该学什么就他们去学,不想学就跟着我们去玩,是你说的等孩子们大了就带我去游玩,最好像无良大师一样,到一处就住一段时间感受当地的乡土人情。”
黄药师,“好,大师曾经住的地方有些还在,我们可以直接住那里,我已经找大师要了地址,也飞鸽给那边的人开始慢慢的修葺。”
冯蘅,“你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些?”
黄药师,“半年以前。”
冯蘅,“药师,我有没有说过,遇到你我很高兴,我有没有说过,当你夫人很幸福,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黄药师缓缓的靠近他,深深地,深深地,一吻落下。
他说:“你从未说过,但我能听到,正如我从未说过,但你能听到……也许,这就叫命中注定。”
注定你来自遥远的时空,注定我等你,注定彼此的相遇是彼此最大的幸运……
黄容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开了冯蘅的手指,改抓成黄漠的,两个孩子抬头看着双亲,葡萄眼水汪汪的眨了眨,同时笑起来,“咯咯……咿……”
婴儿稚嫩的声音随风飘远,镜头拉长,幸福的一家四口被重重桃树包围着,从空中可见一座精致的竹屋坐落于中。
……
很多年后,东海靠近南海的地方,出现一个桃花岛,桃花岛的主人姓名不详,因其武功奇高,善奇门遁甲之术,又养着许多武林传说的无解毒物小粉红而得号东邪。
据说桃花岛上四季如春草木茂盛,岛上桃树众多,开花时节远看如同粉色的海洋流连不去,不过那已经很很早以前才有人见过的奇景,如今桃花岛周围是商船的禁区,进去便很难再出来,江湖上懂行的说那是高人布的阵,江湖上说,就算上了桃花岛也躲不过岛上遍地的剧毒粉红,还有那茫茫无色却让人防不慎防的桃花瘴。
又据说,桃花岛主有一夫人,此二人情感甚笃,从不出岛,凡有人说起,均有感叹,谓之真情。
——正文完——
番外
“少爷,少爷……你在哪?”
管家的声音很焦急,十岁的黄药师躺在一人高的草丛中听的清清楚楚,大概是因为他总往河边跑,管家也找出了规律,只是沿河到处是高高的草和芦苇荡,哪是那么容易找到的,他被暗杀了这么些年,躲人的功夫早就是一流。
管家的声音逐渐远了,黄药师才爬起来向草丛深处走去,再往里就是漂流河的芦苇,这条河水流并不快,沿岸都是厚厚的芦苇荡,飘飘摇摇的挡住原本很清澈的河水,这里没什么人来,大人们抬水洗衣服有更方便的去处,小孩更不被允许来这里玩,因为芦苇荡一直长到水中,一个不小心就会看错踏进河里。
黄药师径直走到芦苇深处,直到可以看见粼粼的水光,才小心的停住脚,沿着河岸走了几步,拨开草地,能清楚的看到一个孩童手腕粗细的木桩被钉在河岸边,上面系了一条绳子,顺着绳子看过去,是一艘仅能容一人的小舟。
黄药师踏上这一叶小舟,解开绳子,慢慢的躺下。
这是十岁的黄药师最喜欢的地方,躺在船上望着天空时,有一种特别安静的祥和,两岸的芦苇荡遮挡着小舟的前进,也遮挡了他的视野,从低处望去,天空就像一条蓝色的缎带,静静的飘在上方,触不到却看得见,叫人莫名的踏实。
两年前,八岁的黄药师跌跌撞撞跑到这里来时,四周安静的芦苇给了他很大的保护。因为没有人会来这里,他终于无声的大哭了一场,四岁之后他就未曾再哭过,可那一天当他躲在厚厚的芦苇中,再也没有人看着他,他也不用再留意任何人时,他露出了孩子的一面,只是没有人看到,压抑的哭泣丝毫没有声音,连他自己都听不见,过了,便再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