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叶摘下面具,露出略显疲惫但不失英气的脸。浅琉璃色的眼珠,坚毅的下巴,刀削似的面庞——“你很英俊哦。”
安叶被这么一句微带轻佻的评论说得红了脸,回道:“小姐过奖了。”
“谢谢你带我这么一路。”幻舞露出白色的贝齿,“今生不能报答,就等来世吧,呃,希望我来世可以成为男子,那样我就不需要别人保护了。”
她憔悴的脸上尚有血污,可在安叶眼里仍是美不可言。他听出她话语里流露的决绝之意,悲伤与痛惜一起涌上心头,声音哽咽无法出语。
幻舞转头望向扬起黑色烟尘的天际线,说了她那一生的最后一句话:“他们来了,你快点走吧,也许来世我们还能相遇。”
灯光明亮,亦泽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议事厅里,却觉得心里一片灰暗。他自始自终没有去看幻舞,就算幻舞被动刑,他也没有动过一丝这样的念头,也许是长老世族的压力,也许是为了整个鬼族,也许是我本性使然吧,他自嘲。幻舞最终被定谋叛罪,投入往生河源头,魂飞魄散。
耳畔很安静。
不会再有一个女子像浆糊似的粘着他不放。
不会再有一个女子抱着他哀哀恸哭。
不会再有一个女子在他耳朵边说我爱你。
一切灰飞烟灭。
他想自己应该去看看那几位被他冷落许久的夫人了。
棠月宫,棠夫人正在绣着一匹轻罗,她似乎知道亦泽所来为何,大大方方施礼后说:“陛下现在心里所想妾身不敢枉测。只是陛下所做之事,陛下应早已了然于心。幻舞下场如此,只能怪她自己红颜薄命。”
亦泽冷哼。
碧漾宫,碧夫人睁大她那一双迷人的绿眼睛,结结巴巴地说:“陛下怎么来了?妾身还未梳洗打扮……”
“你该知道本王为何事而来,你是怎么知道巡边之事的?”
“有人要妾身打听,不然就为难妾身出生之族……”
……
飞樱宫,樱夫人甜笑着迎了上前:“陛下好久没有来看妾身了。”不过亦泽的话很快就让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妾身美貌不及凌碧,也不像棠敏那样出身大世族,妾身一直都很辛苦呢,军报之事只不过为了打击她……说到底,幻舞其实是死在陛下的手里,陛下没有听她任何辩解,甚至没有去看她一眼……”
当亦泽离去的时候,樱夫人的话还在耳后回响,“没有谁比陛下更无情……”
亦泽走进那座漆黑无人的宫殿,坐上放着许多软枕的彩玉榻。手指一寸一寸抚过仿佛还带着幻舞体温的软玉。
怕冷的家伙……
她在圆月之下为他跳舞……
她在莲花之上朝他微笑……
那样的容颜,他再也不会看到。
指尖似乎碰到什么,他拿起一看,是一封信。
琉璃灯下的字迹似有泪光。
“我想了好久,没有什么好东西能留给陛下,抱歉,孩子也无法留给陛下了。不过幸好我绣了许多软枕,如果陛下愿意,可以把软枕抱在怀里,就像抱着我一样。虽然陛下不爱我,但是我永远爱着陛下,不管是否有来世。”
他靠着软枕沉默无语,心情的潮水渐渐淹没他的思绪,很久之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色的水晶瓶,打开瓶塞。
一个月后,棠夫人因无所出被废,碧夫人被赐死,樱夫人自杀,其他姬妾陆续被遣散出宫。
自此,鬼王的后宫空无一人。
37.破茧(上)
洗刷之后就是屠宰了,绯夜无力地想,以前被自己当做膳食的魔兽无一不是这样,没想到今天轮到了自己。报应么?他斜睨了一眼同在一个浴池里神态怡然自得的亦泽。
那个男人紧致强壮的躯体在绯夜面前完全显露,绯夜撇嘴,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又是一个肌肉男而已!然而他再看看自己仅仅是略有肌肉的身体,又不禁气恼,自己怎么这么不长肉?
池水好舒服,真想就这么一直泡下去,绯夜合上眼皮惬意地想,可是亦泽的魔音在耳畔很不适宜地响起:“到时间了。”
轻纱蒙蒙,绯夜努力想将自己的身子藏在薄薄的丝被里,但是黄色丝被轻盈得似乎一划就破,而且那个丝被透明度似乎太高了点,除了遮住关键部位,其他的简直就是一览无余。他红着脸缩成一团,再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那个正在脱下浴袍的男人。
绯夜想往后缩,但是彩玉榻跟鬼王那个专用床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绯夜靠着榻背开始腹诽,怎么不找个大点的床?何况这床上还有一大堆软枕呢。
亦泽脱完浴袍转身后就瞧见绯夜全身蜷得好像烧熟的虾子,不由暗自好笑,又羞又怕么?平日冷淡的话语也变得温和起来:“你不用担心,很快就会过去。”
绯夜刚想反驳我才不担心,可眼睛突然瞟到亦泽下身男人专属的特征,他抽了口冷气,赶紧掉头。
现在就那么大了……待会不知会怎么样,他无法想象那么一个家伙进入自己身体的感觉。会像剑齿虎的獠牙么?他有一次不小心被一只幼小的剑齿虎咬到小腿,小小的牙几乎整个都插进去了,当时血流如注,若不是他及时砍掉那小兽的脑袋,估计自己的一条腿就不保了。不过似乎这两者也不太好比较。
在绯夜走神时,亦泽已经轻易掀开丝被,看见他赤裸的身体。少年的身体单薄,仍然青涩,就如同他的眼神。
男人自右肩处有一道极不明显的瘢痕斜斜地延伸到腹部,似乎极为久远。绯夜看得一愣,但男人很快就开始自己的下一步。
“你你……”绯夜惊得想用手护住自己的胸部,可那样子好像女子。
没等他抗议,嘴巴被他曾经暗暗赞美的唇堵住,进而是蝴蝶戏花般的挑逗,绯夜被戏得全身发烫,脑子也模模糊糊,亦泽好像是个温柔的男人……
那个吻以温柔开始,以暴虐继续,令绯夜在暴风的横扫之后清醒过来。
原来自己想错了,绯夜恨恨地想,双唇却情不自禁地迎合。
仿佛一道细线从经脉慢慢刺入,像师父手中的绣花针,那个男人为他缝补衣裳的情景,温馨而模糊。温热的针线随着经脉在体内游走,挟着一股如海浪汹涌的气流,然后沉入骨髓。那一刻,绯夜仿佛听见花开的声音。
周身的一切变得混沌,就像自己站在了往生河的源头,眼睁睁地看着那磅礴的河水夹杂着疯狂的风暴将自己卷入……
……很难受,他忍不住呻吟一声,然后被突如其来的刺痛惊得身子一缩,双腿却无法合拢,接着一股火热不容拒绝地刺了进来。他感觉身体好似被利刃劈成两半。
“好痛……”他低呼,双手抠住男人坚实的后背。
绯夜只感觉自己暴露在一片狂风骤雨之下,一阵接一阵浪潮凶猛地向他扑过来,他已无法思考,只能任由其不断撕打。
身体好似不是自己的,他不知道自己已经释放,身下已是一片狼藉。
他觉得自己很疲倦,明明自己没有怎么运动的……意识在纷乱的思绪下渐渐朦胧,他好像上了一页轻舟,在清风吹拂之下,便已驶过万重山水。
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已又泡进水里,亦泽在——“你干什么?”他尖叫。
“本王在给你清理。”男人冷冰冰地不看他,手指很直接地又插了进来。
他十分讨厌这样的姿势,隐秘的部位以如此羞辱的方式被人看到,而且……他试图拉开亦泽的手,可是双手刚伸过去就被亦泽冰冷的眼刀刺了回来。
好不容易等到清理完毕,绯夜尴尬地道了谢,便转过脸。手指无意间摸到湿滑的长发——咦,怎么变成紫色了?他赶紧又抓了一把,还是紫色的!难道……他的脑筋顿时转得飞快——我要去照镜子!
正当他准备起身,却被亦泽一把抓住手臂。
“你干什么?”他瞪眼。
亦泽面色苍白,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堂堂的鬼王陛下头一次说话结巴:“你,你是……”
“我是上界凡泉驻军军部特使绯夜。”你这么快就不认识了?绯夜鼻子哼了一声。
“不可能,不可能……”亦泽喃喃自语,心中仿佛笼罩了一团迷雾。
趁着亦泽分神,绯夜赶紧甩掉他的手,大爷我急着要去观赏观赏自己的新形象,没空跟你纠缠!
身子刚爬上浴池的边,腰部以下像是断了一般。他一个站立不稳,几欲落入池水中,可被亦泽扶住。
可恶……我的样子一定很狼狈,他再次恨恨地甩开亦泽的手,却不见后者黯然失神。
镜子里是另一个人吧?怎么跟原来那个相差十万八千里?
绯夜瞪着镜中的自己,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自己的模样在魔月森林的时候也算是白皙的,脸蛋也还不错。可现在——紫色的双眸,灿若星辰,挺直的鼻梁下面,柔软的唇好似春天的蔷薇,泛着浅浅的金色,一头紫色的长发宛如未被抚摸的锦缎,闪烁着柔和的光泽。更咂舌的是晶莹如初雪的皮肤,在晨光的照射下仿佛半透明的琉璃。怎么看都像个女子,瞧那呲嘴一笑连神仙都会迷惑的酒窝。他赶紧摸自己的喉结,一点也不明显!该死的!他可不要因为那引导而变成女子的模样!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这样的!
绯夜在镜子前气急败坏,握着拳头却不知朝谁发泄。
既来之,则安之。他想起龙光曾说过的话,可是叫他如何安之?他几乎能够想象得到熟人们瞠目结舌的情景。
没法子了,他抱着脑袋闷闷地想了一会儿,只好接受现实。
引导算是完毕了,他也该去找亦泽询问结盟的事。不过之前应该去看看九宁了,他孤身一人待在鬼界,人生地不熟,也就自己这么一个朋友了。
九宁见了他,也是大吃一惊,然而在听他说了引导之事后很快就露出喜色,眼睛里也有了不一样的意味。
绯夜没有去细细观察,他现在的心绪还是比较混乱。
两人正在交谈之时,忽然人声嘈杂,从屋子外涌进一大群侍卫,人群分开,一脸冷色的亦泽衣冠齐整,步履稳健,慢慢地踱进来。
绯夜见此情景,很是不解,他以为鬼王又想出了什么花招想玩自己,于是开口:“鬼王陛下,突然带着这么多人来做什么?”
“你觉得呢?”
绯夜摇头,声音清越柔软,“我们并没有触犯宫规。陛下带这么多侍卫过来,必然是为着一件大事,但我真的很不明白,请陛下解释一下。”
“所谓宫规,也不过人定的。本王本想宽宏大量,可你忤逆本王多次,实在不能轻饶。来人,把他们押入水牢!”
忤逆是忤逆,可你先前怎么不说?现在倒翻脸了!绯夜本想大声分辩,但是亦泽神色冷厉,一班侍卫见主子如此,就不由分说将他和九宁绑了。
“你不要推我,我自己有脚!”绯夜冲一个使劲推搡自己的侍卫大声叫道,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侍卫却脸一红,手便缩了缩。
九宁惊慌不已,可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急切地看向绯夜,后者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别担心,有我呢。
绯夜没想到自己前一刻才跟鬼王交欢,下一刻就被鬼王打入阴暗寒冷的水牢,随行的还有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九宁。
他们从水牢的顶端被扔下后,眼睁睁地看着水牢的顶端像花瓣一般闭合起来,渐渐的,一点光芒都不见了——伸手不见五指。
38.破茧(下)
还好,绯夜摸到了一块略略露出水面的大石头,就靠了上去。有东西靠着总比漂在水里强。水牢里的水冰凉地淹没到胸口,脚尖还挨不到牢底,只靠着石块尚可稳住身体。
没有见过比亦泽更变态的人,绯夜一边腹诽,一边考虑自己是不是要点个火照照这水牢的景观。忽然想起被连累的九宁,于是冲着黑暗叫道:“九宁,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喝水啊?”
没有回应,绯夜又喊了一遍,还是没人回应,不由怀疑那位公子是不是已经溺水。一颗心立时提起来,扯着嗓子大喊:“九宁!你在哪里?快点回一声,不然我就是在牢里找个遍也要把你揪出来!”
这时,胸前忽然一沉,一个湿漉漉的脑袋猛地压了上来,吓得绯夜几乎失控滑倒。
“是我……”九宁哑着嗓子说,说完还呕了好几口水。
“没事就好。”绯夜拍拍他的后背说,感觉对方体温很低,衣服紧紧沾在单薄的身子上,带着微微的颤抖。
“你很冷?”他皱眉。
“是……”九宁低低地说,“可以抱着你吗?”
“可以。”你不是刚浮上来的时候就死死地抱住我了吗?绯夜翻个白眼,也用双手反搂住了他。这家伙挺怕冷的,可惜水牢里好像没有干的地方,再这么下去,九宁肯定会体力不支。
绯夜虽然大半个身子也泡在水里,但是他仅仅只是感觉水比较凉。也许是经过了脱胎换骨的引导,身体也发生了改变。
九宁先前被寒冷刺骨的水浸得浑身发抖,后来感觉绯夜的身体就像冬天里的火炉,抱着特别舒服,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似乎能够听到他有力的心跳。于是轻轻地呢喃一声,渐渐地几欲睡着。
要是这家伙睡着了可就不太妙,谁知道那亦泽会把我们关多久?绯夜听到九宁越来越低的呼吸声,有点着急,一直泡在这样寒冷的水里,就算他自己可以坚持,但是对于九宁而言,就像慢慢靠近的死神。
“九宁,陪我聊聊天吧。”绯夜不客气地摇醒将要见周公的九宁。
贵公子平素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打搅,因此也不客气地漠视绯夜的无礼要求。
“喂,你再不说话我就把你丢进水里了!”
“好吧,你想说什么?”九宁把脑袋埋在绯夜怀里嗡嗡地问。
“呃,你讨厌我么?”绯夜想这个问题比较靠近实质。
“不啊……”九宁闷闷地回答。
“那你为什么有一段时间对我特别冷淡呢?嗯,就是去翠源的时候。”
九宁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说:“因为被拒绝了,所以心里有点难受。”九宁身为狐族的富贵公子,即使在族内不受重视,也是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绯夜那时候不过一个小小亲兵,居然敢直接抓住他的软肋间接回绝了他。九宁的骄傲受到沉重打击,自然是板起脸看人。
绯夜失笑,这家伙还真是坦白。于是接口:“其实我不是想真的拒绝你,可是当时的情形,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再说光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解决问题的,你当时也看到了。”他停顿了一下说,“翠源发生的事情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缩影,谁在幕后,现在还不清。你明白吗?”
“我知道。因此后来便不怪你了。”九宁把脑袋换了个方向,继续听着绯夜沉稳的心跳。
“呵,这下子我就放心了。本来就跟你无冤无仇的,要是因为这结下梁子就不是我愿意的了。”绯夜笑了一下,说,“到时候出了这水牢,你还是回白丘吧。毕竟你是一个人出门,你哥也会担心的。”
“可是我现在不想回去呢。”九宁撅起嘴巴说。
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强?绯夜想是来硬的强逼他回去,还是来软的劝他回去比较安全,跟着自己真的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