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舞长天（三）——乐魔猎手

微风拂过，虞美人无声地展露笑颜。

82.王宫一日游（下）

绯夜摸摸头发，还好，没有乱。锦袍也没有破损之处。他沿着石板小径继续前行，绕过嶙峋的太湖石，是一个圆形的池塘，池水清澈见底，池边长着茂盛的蓝鸢尾，打着皱褶的花瓣翻卷着自己的艳丽，蓝得近紫的色彩渲染着独有的沉静。几只悠闲的白孔雀优雅地沿着池畔散步，拖到草地上的长长尾屏仿佛下了雪。安置在池边的锦榻上还躺着一位小憩的美人。美人较为丰腴，酥胸半露，深蓝色的绣花绫罗安静地洒在榻上，谦逊地衬托了美人娇嫩白皙的肤色。

绯夜愣了一下，心想这位美人休息得正酣，我还是不打搅为妙。正欲从池塘另一侧绕过去，却听得那美人柔声说道：“是谁在这儿？”这下子，绯夜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半晌之后，他才答道：“是我。”

美人张开慵懒的眼睛，美丽的褐色眸子。随后，她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你是谁？”

现在扮仆役，侍卫什么的都不像，绯夜想着自己身上标准的富贵公子装，只好躬身施礼，礼貌地回答：“我叫绯夜，是陛下请来的客人。”

此时抬出寒卿的名头，想必应该有点作用。

绯夜平静地望着美人的脸色，连那张漂亮脸蛋上快速闪过的嘲讽之色也没有遗漏。那种表情刺得绯夜心里十分不舒服，却没法说出来。见美人没有再次提问，绯夜毫不犹豫地转身，刚要抬脚，就听见美人在身后闲闲道：“进来容易，出去就难了。”

绯夜的心咯噔一响，动了动嘴唇，还是照原样闭好。她是谁，寒卿的姬妾？那句话是暗示还是警告？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做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请原谅这孩子将一切置于利益考虑之上的思维，由于目前他身在情况不明的魔界王宫，自然对周身的情况保持着相当的戒心。

少年的身影在视野里渐渐远去，美人低声招过一只白孔雀，轻柔地抚摸那洁白无瑕的尾羽，嘴角挽起一个没有笑意的微笑。

绯夜绕过池塘，眼前树木逐渐繁茂起来，让他想起暮光峡谷里的景色。头顶上的树枝上盘着生机勃勃的藤蔓，从巴掌大小的枝叶中垂下一串串肥硕的红色——葡萄？绯夜眨眨眼睛，确认其外表与葡萄绝无两样。呵呵，田园气息的王宫……

不知道这葡萄好不好吃？不过现在似乎还不是葡萄的季节……

他轻手摘下一个圆溜溜的葡萄，正要剥去那晶莹的葡萄皮，没想到葡萄砰然爆裂！一些小火星飞溅出来，一下子点燃了周围的树木，更要命的是里面飞出了一只浑身是火的小蜂。那小蜂原本只有蚕豆大小，转眼间就长成了李子一般大，而且还冲着绯夜飞过来！可怜的孩子手无寸铁，也难以使用咒术，只好狼狈躲闪。那藤蔓上其他的葡萄因为着火也接连爆裂开来，飞出同样的小火蜂。

绯夜东躲西藏，可四周的火势越来越大，小火蜂飞溅的火星落哪儿烧哪儿，简直可以用火上浇油来形容。他记得身后不远处有刚经过的池塘，可眼见后面的退路被大火封住，只余前方一条极窄的通道可以逃脱。

绯夜用袖子捂住口鼻，憋住一口气，躲过一只猛扎而来的小火蜂，一个箭步冲出火焰的包围圈。

他以为跑出了那火堆，那些小火蜂应该就不会追着自己的屁股跑了，可是！当他望见紧随自己而来的小红点时，终于愤愤地大叫一声：“跟这么紧，跟我有仇么？”骂归骂，双脚还是不能停，他拼上一口气，拔腿飞奔。远远望见一条小瀑布，瀑布下是一汪水波荡漾的深潭。绯夜急忙一个鱼跃，一脑袋扎进去，顿时全身清凉成一片。

真舒服啊！绯夜游到潭底透过清澄的潭水观看头顶那个闪烁不定的太阳，几缕明亮的光线洒下来，也渐渐消失在幽黑的潭底。不知道外面的小火蜂什么时候飞走，绯夜盘算，是不是得在这里呆上一天？当然不会待那么长时间。因为绯夜很快就发现了潭底的异样，好像有几点幽幽的绿色火焰在黑暗处燃烧。

他如今灵力不济，好奇心也没有那么强，所以绝对不会提着胆子去查个究竟。绯夜慢慢地朝水面游去，离那几点火焰远点。若是出现突发情况，他也好及时离开水潭。

话说人有时倒霉到喝口凉水也会被噎着，绯夜以前听客栈里的房客说过，当时他还不以为然，不屑地哼一声：我是什么人，妖怪见了我就得乖乖让路！如今——嘿嘿，真落到自己头上了。

那绿色的火焰闪烁了几下，突然向他喷出一条黑影。绯夜一惊，急忙躲开。在荡漾的日光下，他大致看清了那玩意，长长的，尖头……怎么看都比较像一条舌头，还是个分叉的——难道是长舌怪？绯夜睁大眼睛，与那舌头保持相当的距离。然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处事态度只限于正常人与正常人之间，对于怪物，这一点完全行不通。绯夜自认为自己是迫不得已逃进这水潭的，而且离那舌头还很有一段距离。可是那舌头偏偏就是要惹他！这不，那舌头绕了弯，又冲着绯夜掠来。

水中不比陆地，什么都迟缓些，除了那条大舌头……

绯夜使出吃奶的劲儿（尽管他没有吃过奶）拼命躲避那舌头，还得注意那几点绿火焰的动静，别提有多困难了。束发的金冠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一些头发飘散在水中，就像被拔掉的水草。眼看着那条舌头又将粘上自己，绯夜用力扯下金冠，打在那条舌头上。翡翠镶珠金冠在水中仍发射着夺目的光芒。那舌头试探了一下，便卷了金冠回去。

趁着这个空当，绯夜小松了口气，急忙向上方游去，湿漉漉地爬上了潭沿。小火蜂已经不见，绯夜趴在潭边的石头上大口大口喘气，刚才在水里憋了好久，差点叫他窒息了。

下一步是继续王宫一日游，还是打道回府？

长发湿湿地耷拉在贴着自己的锦袍上，靴子里也灌满了水。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狼狈。

看来只好先回去再说了。他扭了把湿淋淋的头发，让阳光慢慢晒着，然后又脱了靴子，倒了水，光着两只白净的脚丫做在石头上晒太阳。身上还是粘湿得难受，他四下张望了一下，清风徐徐，树影婆娑，没人。于是放了心，迅速脱了锦袍晒在石头上，全身脱得只剩白色亵衣。

阳光正好，绯夜躺在一面较为平坦的大石头上，摊开头发，摆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刚才持续保持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四周又是安静，唯有瀑布发出不大不小的水声，丝毫不影响他放松的心情，因此眼皮一合上，绯夜就禁不住打起盹来。

少年在瀑布边睡得忘我，根本不知道在他睡觉这会儿从他身边已经过去了几拨人，包括巡宫的侍卫，清扫的奴婢，散步赏玩的姬妾……最后魔王陛下亲自驾到。

他瞥了一眼被冲到水边岩石缝里的翡翠镶珠金冠，那金冠已经严重变形，极品翡翠也被咬碎了一个角。紫色缠龙绵丝云锦袍被随意搭在一块石头上，束腰的绦丝玉带，碧水蟠螭皮做的靴子被散放在一边。纯白亵衣中的少年睡得无知无觉，阳光照耀下的肌肤仿佛半透明的羊脂玉。

还真是胆大呢……寒卿如同霜冻的脸上浮现一丝莫名的笑意。他俯身抱起酣睡的绯夜。

绯夜一顿好睡，醒来后才发现自己回到了寝宫里那张熟悉的雕兽玉床上。他揉揉眼睛，黑色九重帐上的金色怪兽依旧朝他凶狠地呲牙咧嘴。一激灵，他赶紧摸身上的亵衣，完了，没了，被占便宜了。墨黑的冰蚕丝缎温顺地盖在自己的腰间，好像在说你怎么就这么……天真呢？

嫌疑人正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注视着自己，淡淡地问：“你今天私会我的姬妾，烧了我的蜂果园，还惊了我的钩蛇……我该怎么罚你呢？”

“你不是说没有哪里不能去吗？”绯夜连忙坐起身，口齿清楚地提醒他。

“去哪里跟你犯的错是两回事吧？”寒卿指出叫绯夜完全无话的一点。

“请陛下念在我是初犯，就网开一面吧。”绯夜脑筋转得飞快，立刻换上可怜兮兮的神情，眼睛里似有水光，小嘴撅起，就差抓住魔王大人的衣角撒娇了。

魔王大人转而微微一笑，大方答道：“算了，初犯也就罢了。”

绯夜一喜，几乎要马上磕头道谢，就听得寒卿凉凉地补了一句：“若是再犯，新帐旧账一起算。”

可爱少年的小脸马上瘪了下来。

寒卿可不管这，继续说道：“准备一下，宴会就要开始了。”

83.夜宴（上）

其实我对所谓宴会没什么兴趣呢，绯夜瘪着嘴想，可是拒绝的话一开始就憋在肚子里了，还没有机会跟人家开口。他还在琢磨着是否要问些宴会注意事项，然而抬头一瞧，寒卿陛下已经不见了，身边多了一套崭新的衣装。

还是得去呢，他无奈地抓起那套亮得有点过分的锦袍往身上套，又是一通乱，边乱边有点后悔没有叫侍女奴婢的来帮忙，算了，还是自个捣弄捣弄好了。

捣弄完毕，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宴会在哪儿举行啊~

绯夜简直想抱头大叫，可是那样太不符合自己立于狂澜之前而面色不变的风格了。

再次无奈地在寝宫里对着水镜琢磨自己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还是出门找个人问问，总会有人知道哪里举办宴会。

绯夜走到寝宫门口，果不其然，已经有人在门口候着他了。那人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侍女，梳着丫鬟髻，一身粉红色的裙子，看着模样极是乖巧。

“公子要去参加宴会吗？”小侍女躬身施礼，恭敬问道。

“是，你知道在哪里？”

“请公子随奴婢来。”

绯夜不疑有他，点头跟上。

那侍女的步子不紧不慢，端的也是四平八稳。看她循规蹈矩的举止，倒也像是在后宫里侍奉了许久的那种，不至于会带错路。

绯夜一路跟紧小侍女。走着走着，却发现越来越不对劲。那宴会好歹是个宴会，不就是一堆人吃吃喝喝，热闹一番？我这一路走来，几乎没见到几个人呢，而且似乎越来越偏僻。

他停下脚步，叫住前头那侍女：“姑娘，这路好像不对啊，你是不是走错了？”

“怎么会走错？奴婢在这宫里待了数百年，从来没有带错路。不信的话，公子可以去问问别人。”小侍女并不转身，只是低着头回答。附近的宫灯照得她的身影隐隐绰绰，让绯夜心里起了疑问。

这丫头嘴巴倒是挺活，反应也太灵敏了点。你叫我去问别人，这黑天瞎火的，你叫我到哪儿再找个人来验证你的话？

“你还是暂时先停下，想想对的那条路。”绯夜冷冷地说，站在原地盯着小侍女苗条的背影。

那侍女小声笑了笑，突然转身，冲着绯夜的面门就是一爪子抓下来！绯夜迅速抓住那只指甲弯曲如铁钩的爪子——请注意是爪子，绝非人手！逆方向一扭，随着“咯吱”一声脆响，那侍女立刻发出“啊——！”的惨叫，却引不起绯夜半点同情心。他继而抓住那侍女的另一只爪子，反手将她的双手钳至背后。

“你现在还不说实话么？是谁指使你来的？”绯夜尽量放平了语气问，暴力不是他的本意，但对方的举动实在不能算是善意。他自认为自己刚来王宫，认识的人没几个，树敌什么的都太早了点。这丫头讹了他不说，还企图来暗招。我跟你有深仇大恨么，值得你伸这么恶毒的一爪子？

小侍女痛得直哼哼，断断续续说道：“不是……我想……”

“你想什么？”绯夜蹙眉，手下稍微松了松。

没想到这一松的空隙，那小侍女突然变身，被钳住的手腕瞬间变得只如一根指头粗细，身体也缩小成一团，利落地从绯夜手中逃脱。他一愣，那家伙已经变成了娇小的——兔子？脸还是那张貌似乖巧可爱的小脸，身子却是只兔子的。

“你抓不住我！你抓不住我！”人脸兔子欢快地叫道，两只竖起的粉色长耳朵一抖一抖，看得绯夜简直想揍人。

“你往哪儿跑？”绯夜气得大叫，试图抓住那兔子。可是人脸兔子异常灵活，一下子就窜得很远，留下一句“就此别过。”后就蹦蹦跳跳不知所踪。

居然就这么被涮了一通！绯夜忍不住捏起拳头，朝身边的一个面相滑稽的石兽就是一脚。

“你踢得我很痛……”有人闷闷地抗议。

绯夜闻声望了望四周，只有面前的石兽被自己踢到。再一看，这蹲在地上的石兽果然嘴巴在动。他心里的气还没有消，不过他不太喜欢随意迁怒别人，于是冷声说：“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找不到去宴会的路，心里有点着急罢了。”

那石兽哼哼了两声，还比较宽容地回道：“不碍事……你要去参加魔王的宴会？”

“是啊。”绯夜斜睨了一眼石兽那张板板的却好笑的脸，并不指望这整天呆在某处一动不动的家伙能帮助自己。再说我也不认识你呢，绯夜摸摸鼻子，要不是处在这么个偏僻得不见人影的鬼地方，我才没兴趣听你慢慢聊呢。

石兽像是没有看到绯夜一脸不信的表情，慢吞吞地说它知道去宴会的路，绯夜不耐烦地听完，好像还比较靠谱。于是急忙谢过后就去找宴会所在的麒麟殿。

尽管他急走慢赶，结果还是迟到了。此时麒麟殿里已是姹紫嫣红，济济一堂。

正襟危坐的明夫人还是一身她最爱的翠绿，碧玉长烟管不离手。她优雅地小吐了一口烟，斜斜地瞥了一眼坐在上位的魔王陛下。按理说，宴会早就应该开始了，可是到了现在还没有开始的样子。看看寒卿，半垂着双眸，波澜不惊，神态更是悠闲。能叫他耐心等待的人纵观三界可是少之又少呢，今日居然破例了，不知为谁？她眯着眼睛扫视了一圈在座的有身份的姬妾，模糊地找到了点猜测的方向。难道是……

明夫人漫不经心吞云吐雾的模样被近日心情不佳的熙夫人看在眼里，她掐着自己的指甲，狠狠地咬了下朱唇。最近实在糟透了！自从那个妖孽被带回王宫，王就再也没有来她的宫殿，她郁闷之下不停地弹拨冰弦琴解闷，指甲弹得结冰。昨日忐忑地找了个由头试探王的态度，结果被像打发乞丐一样给丢了颗彩虹正珠。王竟然没有说一句为她出头的话！虽说绝对不能指望王能那么做，但是当时的情景叫她颜面何堪？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妖孽抛下一个轻蔑的眼神偎在王的怀里离开。几天前一封信里的几个字仿佛还在眼前晃悠：“……妖孽不除，此恨难平……”

即使宴会没有开始，幽夫人也没有失了难得的好兴致。她一边玩着金瓜子，一边平淡地瞄过宴会上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在等着那个人么？伟大的魔王陛下希望从他那里得到多少东西，恐怕不止是简单的交欢而已吧？那人估计是被路上的变故耽误了，看看陛下的神色，应该不会再等很久吧。

这时，麒麟殿门口出现短暂的喧哗，接着一个气喘吁吁的身影出现在一殿后宫主要成员面前。这下子，几乎是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这位迟到的人身上，整个麒麟殿也为之一静。

咋一看还以为是女扮男装，再一看确实是位名副其实的少年。只是他美得不像真人，微红的面颊衬得一双水润的紫眸妩媚顿生，玫瑰色的粉唇像是刚刚吃过胭脂。再加上那头顶的双龙夺珠金冠，以及一身堪比黄金的金色玉龙勾丝锦袍，在麒麟殿明亮的琉璃灯照射之下，他整个人仿佛从旭日中走出一般，亮得快叫人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