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相交,马嘶声、叫嚣声于耳边此起彼伏,前锋营不过三百人,但在面对前方近千月氏兵时,竟毫无畏惧。
当然,我也不会畏惧。
记得临行前,我登在高处冲前锋营死士振剑高呼:“众将士听令,男子汉保家国,定誓死如归,血为国流!本将与你们共生死,若有不率从者,杀无赦!”
数百号人在下面望着我,有过怀疑的目光,但当我直挺跨上战马之时,终于听到那声迟来的整齐的回答。
“是,将军!”
首将做前锋,的确少见,因为这样做太冒险。但是作为前锋营将士,有最高统领与自己并肩作战,这便是最高价值的鼓舞人心,自然而然,继而使整个军队士气大涨。
命萧艾留守军营,除了等我消息统筹内外,他还要尽力钳制住温玥。那个小坏带一听说我要去前线就死活要跟着,雷打不动。
万一你受伤,我还要去救你,到底是谁划不来?
于是命着几位武艺高强的将士将温玥死命绑在柱子上,忽略他的挣扎,只幽幽地告诉那些人,在我回来之前,不准放开他。
愤恨也没有用。
尽管我不知道你自己知不知道你父亲的条件,但是答应过你父亲,所以我绝对不会让你涉险,你不要命,我要。
瞥了他最后一眼,我便大步离去,毫不犹豫。
……
眼前虚晃而过,我已经手握长戟,又直面刺死了一个月氏士兵,他临死挣扎,撞碎了戟棍。冷眼望着已经死去的蓝眸,甩开手中已沾满鲜血的战戟,我终于掏出自己腰间的宝剑。它已经饥渴得不断用寒光叫嚣。
沙场淋漓鲜血,从前觉得残忍,现在真的不觉得。
我不杀蛮人,蛮人岂肯休?
双方势不两立,义无夷犹,如若我不流血牺牲,国将沉沦,民无安宁,家孰与存?
虽然我只有几百勇士,但足矣对抗你上千蛮人!
所以,尽管马蹄卷起的沙尘中尽是血腥味,但我并不觉得恶心,手中利刃仿佛自己拥有生气一般,斩断敌人头颅,犹如闪电迅猛,任由腥红沾满了剑身,染红天空与我的脸庞。
没有人会回头,因为谁都知道身后血流成河,死伤无数,惨状凄凄,回头会害怕,所以没有人回头。
我的目标只有一个。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而在我前面的陈元,甚至比我动作还要快的攻向敌首,其势如破竹,速度与力量如惊涛骇浪般凌厉逼人。
可是,络腮胡子的月氏将领却好似早有准备一般,居然不急也不逃,甚至阴笑着朝陈元望来,他微微抬手,一声破空之响传来。
有埋伏!
依靠直觉的,离陈元不远的我,一把跳下马,将他从马上扯下,拉到身后,而与此同时,无数只飞箭直面冲向刚才陈元的地方,将他的战马立即变成了一具死尸。
若不是我机警拉住陈元,怕是一时大意的他也已成了刺猬,命丧当场。
他望着自己的马,惊怵。
我微微抬头,发现那名月氏将领身后突然围着出现一大群手持弓弩的士兵,而他一声令下,弓箭手再次齐齐将箭头对着我们,无路可逃。
看来月氏开始的那些步兵不过是个幌子,这对岸戈壁遍野黑压一片,光是埋伏,又何止千人?
挡在陈元面前,我掏出宝剑,微微说道:“天险之处还没有信号,看来仍未布置完成,现在我们又四面楚歌,无路可逃,该如何是好?”
陈元不答。
笑了笑,我自己回道:“既然逃不了,那我也不会就这样任由别人掌控我的生命,也不允许他人夺走我兵将的性命。”
“你要如何?”陈元不解。
握紧手中的剑,我微翘起嘴巴,淡淡地笑道:“拼一拼,敢么?”
回头,望着身后仍然能站起来的我的士兵们,我微微点头。
在军中,有我立下的一条规矩,当真遇到覆水难收的时候,保命第一,若是那时候有逃跑者,我绝对不会追究。
记得逃跑,就像我平常教你们的。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天意难测谁都知道。
战场变幻,陷入困境我有料到,但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种情形,不过倒也让我燃起一股子冲劲。
不知道我还有多少将士余生,也不知道能不能安全离开这里,更不知道此举是否能够成功。这种绝望,萦绕于我,却出乎意料的给我满溢胸中的勇气。
看不惯我的陈元沉默良久,终于应声:“有何不敢?”
微微做了个手势,陈元会意,我举剑直直冲上。
如此突然的动作使得那个络腮胡子的月氏将领有些措手不及,他立即下令让所有弓箭手朝我射箭,可我的武功也不是口水话,白搭在口中,霎时内息一起,双脚一踮,奋力挡开眼前密密麻麻的箭,然后朝敌方弓弩手用力扔去。
以为我单枪匹马,那个络腮胡子一边叫弓弩手不停间地射箭,一边摸住腰间的剑柄。
直到离他三尺之远的时候,那个月氏人已经掏剑冲来,其势猛如虎,然而,我笑了笑,突然转下身,由身后的陈元接招。
单枪匹马?
闯来一人好解决,可两人呢?
见到我突然离去,却倏忽从后面又冒出个人来,那些一直只注意到我前进却都未看见陈元靠近的月氏士兵们,顿时变了脸色,众人面面相觑,而其将领正与人斗乱,无暇分身平息骚动,一时之间,敌方大乱阵脚。
趁机的,我趁乱闪入月氏士兵之中,迂回作战,完全破坏他们的阵型,阵型一乱,我剩余的兵力就有机会逃跑。
但我不经意回头,却看见我的士兵们非但没有逃命,而是直冲而上,义气十足毫不畏惧地杀过来。
拼搏么。
会心一笑,原来都是热血男儿。
这厢,络腮胡子武功不弱,又是天生蛮力,陈元接招不久便渐渐处于下风,但仍硬撑着不倒,可这也不小心被络腮胡子抓住了弱点,径直举剑朝他的左腿刺去。陈元接招本就吃力,正中这招,脸色立即煞白,半跪在地,鲜血直流。
当络腮胡子高举利器要杀死陈元之前,玄苍宝剑已经架到他的脖子上,寒光嗜血凌烈,我冷声吼道:“这位将军,要想活命的话,以后就好好呆在你们月氏养老,没事别来我们阑国闹事,知道么!”
络腮胡子嘴里叽里呱啦说了什么我完全听不懂的话,只见月氏士兵全体肃立,尽数冲我举起利刃,将我和陈元团团包围。
意思是,我要是杀了你,我们也不能活着离开?
陈元铁青着脸想拿剑站起来,却被旁边的月氏兵轻易制住,见状,络腮胡子得意地笑了笑。
这倒让我苦恼。
放不放结果都是死路,而且我的兵将的命都在他手上……
正在这时,天上突然响起一声闷响,所有人抬眼望去,只见背靠沙场的天险处,齐齐出现的都是我大阑的弓箭及弓弩手!
形势瞬间逆转,月氏士兵望着上面众多寒气逼人的箭头,有些人甚至开始退缩。趁势,我再一次冲着络腮胡子吼道:“现在你们大势已去,若不想让你的士兵成为沙场亡魂,就快叫你的人滚!”
我杀人,但并不代表我热爱杀戮。
生命珍贵,无论对大阑人,或者月氏人,都是如此。
本来以为络腮胡子是个识时务的人,结果他不仅胡乱说了一大推乱七八糟的语言,更是想转身将高举头上的剑劈向我,不过被我轻巧的躲开,一个无辜的月氏士兵做了我的替罪羔羊,半个头被剖开,脑浆四溢,死状凄惨。
既然你这么不识相,那就不要怪我。
转手,让手中那把饥渴的剑轻轻一横,瞬间将他的头颅割下,血液从颈子如喷泉一般喷射出来,腥咸的洒了我一脸,我微微低头,环视四周,笑着,只说了一个字:“滚。”
群龙无首的月氏兵,立即散作一团,丢兵弃甲,四散逃跑,狼狈得很。
后来在场的士兵形容我,浑身浴血,笑得宛如罗刹一般。
这是后话了,当我强行驮着极不情愿的陈元回去的时候,马真告诉我,此次前去的三百将士中,余生一百四十七名,其他一百五十三人,战死。
“将那些战死的将士寻回尸首好生安葬,再将他们生前的物品托人送回老家,好生安慰他们家人,知道么?”听到这个数字,我叹气道。
尽管对于战争来说,对战千人,而我方只死了一百五十三人,已经是只得庆幸的奇迹。但是这一百五十三人是我的士兵,我根本一点儿都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
马真微微鞠躬,说:“属下一定照办。”
示意他可以下去。
但马真并没有马上离去,停了停,他又继续道:“其实,将军平日里要求将士们跑得那几十里地,极大地锻炼了将士们的体力,若非如此,我想今日死去的人会更多,所以将军莫要难过……属下告退。”
说完,他拱手出帐。
安慰?
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发现小宇端着一个脸盆站在我面前,他说:“将军,洗洗脸吧。”
我脸上血迹与汗迹早已结成了块,看上去挺恶心的,可我自己不想动,所以坐在凳子上,冲小宇说:“小宇,我很累,你帮我洗吧。”
“嗯……”羞赧答应,小宇轻巧地将布泡进水中,然后一点点帮我抹去脸上的污垢,擦得很仔细,很细心。
闭着眼睛,我喜欢小宇稍稍微凉的手碰到我脸上的感觉,就好像悄悄跟在风中悄悄落在脸上的雨滴,舒服得很。
很久没有人给我这种感觉,不,或许从来没有人给我过这种感觉。
润物无声。
忍不住张开双手,揽住了小宇,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只是单纯的想靠近他,因为这个人太柔顺,让我很有安全感。
“将……军……”小宇有些发抖,连声音都起了颤音。
休息不到片刻,让我头疼的人立即出现,他闪到我帐门前,看见我抱着小宇,气急败坏地大喊:“尚子文!你给我放手!”
回头,发现温玥头发都气得竖起来,双目狠瞪,一把过来推开小宇抢过我,抱在怀中,悲愤交加:“你把我捆起来就算了,我当是你不愿意让我去涉险,可你居然背着我与别人搂搂抱抱,勾三搭四!”
温玥指尖的青筋都暴了出来,怕他对小宇不妙,所以我暗暗示意小宇先出去,而小宇望了望我们,幽幽点头出去了。
撒泼耍赖一番后,温玥更口无遮拦:“尚子文,你这个水性杨花的,我……”
我挣开他,顺势给了一脚,不客气地说:“我水性杨花碍着您了,我的温小少爷?”
“子文……”被我踢了一脚,温玥哭得跟什么似的,又吵又闹,好像快把整块地皮都掀了。
半柱香后,我悠闲地端坐看书,只见一个双眼通红,声音嘶哑,满脸泪痕的人缓缓朝我靠近,微微扯了扯我的衣袖,委屈道:“子文……”
“不哭了么。”我又继续低头看书。
学乖了,知道再怎么哭闹我都不会去理他,所以温玥乖乖地应了声,依然扯着我:“子文,我会很乖,不哭不闹,什么都听你的……所以你也不要到处招蜂引蝶……”
这叫学乖?
翻了翻中的书,我敷衍道:“再说吧。”
温玥打了个激灵,但是又很快回复,依然带着撒娇的语气,蹭我道:“答应我嘛,答应我嘛,答应我嘛……”
你烦不烦。
放下书,我直接起身,顺手揪起一直撒娇耍赖的温玥,他不解地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笑了笑,说:“你是说什么都听我的么?我留你在军中也不好让你什么都不做,成天无所事事吧?”
走到药房,我一把将温玥丢进去,冷冷地说:“从今以后,你给我在这里做事,不要成天来烦我,知道么!”
“不要!”温玥反驳,“我要在你身边当贴身卫兵!”
这里是我的地盘,可由不得你。
“要留下来就给我马上去医治今日的伤员,不愿意就马上给我滚回你温家堡当少爷去!”冷冷看着地上的人,然后转身而去。
出去不久,便碰见端着药膏灰头土脸从陈元帐篷出来的陈冲。
他亦见到我,无奈地笑笑,抬手示意了掌心的药膏,跟我说道:“这么好的药膏,我哥不领情呢,真是个别扭的家伙,拿他没办法。”
那还不是你经常戏弄你哥,导致他一见到你就心烦,这跟某人见到我是一样的感觉。
“给我罢。”我伸手,望着陈元的帐篷,心想反正也要去探望探望他,于是说:“反正等会儿我要去看他,没有带东西总是不好的,正巧借花献佛了。”
倒是没有犹豫,陈冲把东西给我,说:“我听士兵们说了,今天多谢你救我哥,还把他带回来。”
“你哥是条汉子,回来都没见他喊过一声痛。”拿着东西,我微微点头。
陈冲亦笑着,若有所思地说:“没错,我哥是个倔强的人,从小都不会喊痛,也不会轻易示弱。”
说得很自豪呢。
告辞要离去的时候,陈冲突然叫住我:“子文,我注意到萧艾最近都在刻意远离你,其实那家伙都是装出来的,今天在营中的时候,你没看他着急得都快崩溃了。”
“是么。”果然是老实人,着急到崩溃,这个形容太适合他了。
“他在我哥那里。”陈冲冲我招招手,声音缓和:“找他好好谈谈,是你的话,一定能打开他的心结。”
“借你吉言。”便告辞,走进陈元的帐中。
一进去,萧艾立即站起来,见到我一副想说话却不敢说的表情,而陈元则是依然略带不爽地望着我,说:“你来做什么。”
将手中的药膏放在他身边,含笑道:“来看你。”
一见这个药膏盒,陈元脸色大变,立即生气道:“拿走!”
我摇摇头,问:“为何陈越骑也这么激动?我刚才在路上碰见满脸沮丧的陈军议,他顺手将这个东西给我,叫我拿走,我见是挺好的药膏,想到陈越骑你受了伤,便想拿来给你……何以你看都不看就叫人拿走?”
说了一串,陈元微微低头,语气不好却很关心地问:“他真的很沮丧?”
人都有一个怪癖,喜欢听话语中,自己在意的重点。
自然知道陈元是个口是心非的人,起码在对他弟弟上。明明在意,却要装成讨厌。
点头,我回答:“是啊,他很难过呢,好像受了什么打击似的……”
闻言,他的手缓缓伸到那盒药膏处,轻轻捧了起来,摸了摸,没说话。
与他寒暄几句后,我便离开了,而跟在我后面出来的萧艾,他一语不发地跟我跟到我帐外,憋了半天才憋出两个字。
“将军。”
第二十五章:郁结
听见萧艾主动唤我,回头,却发现他因我蓦地回首而显得不知所措,眼神躲闪。
这个老实男人。
无奈摇头,我说:“萧艾,跟我不需要客气,想说什么就说吧。”
“没……没什么。”
萧艾拱手欲走,陡顿,我抓住他的手臂,走到他面前:“既然你没有要跟我说的,那我有,你站在这里,听我说完。”
半带强制性的命令,萧艾当然不会离开,只见他站的挺直,刚毅的脸上是双炯炯有神的眼。
他看着我,专注。
放开抓住他的手,我缓步行进,萧艾跟在我后面。忽而抬头,发现今夜苍穹如画,繁星点点,不觉微笑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认真看这里的夜空,果真如你所说,很是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