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楠豪气十足地跟李君鹤方尧拱手作别,刚刚转走,却又侧转身来,也不看阮平,说道:“你没上过战场,还是不要
去的好。嗯……其实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就是一个辽兵都不杀,我也不会笑你的。”
阮平扁了扁嘴说道:“我才不会让你笑话,从小到大,你除了这张嘴比我厉害,哪样比我强了。”
舒楠甩了马僵,冲到阮平面前吼道:“我哪样不比你强?!”
“好了,好了。”李君鹤连忙拦在中间,“天不早了。我们各自上路吧。”
阮平便垂了头不再吱声,瞟见舒楠负气上了马,才说道:“江湖险恶,你自己当心,少喝酒,少打架,少骂人,少斗
气……”
“真啰嗦。”舒楠冷嗤一声,但眉眼之间已是笑意吟吟。
等舒楠阿木二人转过街角,李君鹤,阮平方尧才动身。
“拦住它,拦住它,别让它跑了!”三人刚刚走至大街,就听得一阵嘈杂声由远及近,然后一匹黑马正朝李君鹤三人
这边奔了过来,所过之处一片狼籍,引得人群恐慌,惊骇四散,急急躲避。
街心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子来不及跑,吓得哇哇直哭,眼看惊马已飞奔而至,小女孩子命在旦夕,方尧身影一动,已
奔至小女孩子身边,手臂一挥,“阮平,接着。”那小女孩子已斜飞出去,直直地撞向阮平,阮平连忙接住了。
与此同时,那马已飞奔而至,方尧不躲不闪,伸手抓住马缰,那马立身长嘶,却已是动弹不得。
他救人拦马一气呵声,一时间,街上的人反应过来,已是掌声雷动。
“王爷倒还有几分侠肝义胆。”李君鹤放软了语调,真心实意说道。这人真的很矛盾,千刀万的极刑,说执行就执行
,都是世上少有的狠毒绝辣。而这会拦惊马,救幼童却是干脆果断,没半份犹豫。本来如是救女孩子,却不一定拦得
住马,拦住了马,如是不去管小孩子,小孩子难免会被马所伤,但是方尧却能在转瞬之间,想到这一举二得之策。
“不是有几分,是有十分。”方尧眉开眼笑,旋即又叹道:“从大宋第一才子这里听一句好话,还真是不容易。”
三人也不理跟在马后,这时才到的那十多个衣着光鲜的奴仆。一路飞奔地打马回营,远远的便听到战鼓声声。想是辽
军又在挑衅了,方尧不在,宋营紧闭辕门,严加防守。
方尧气道:“这个混账耶律鹏,隔三差五来搅营,存心想累死我。”
阮平想到舒楠的话,心念一动,他少年心性,跟方尧联手救他小女孩子,对方尧的敌意已消了大半,更何况男孩子生
来便对战场有着无限的向往,阮平也不例外,在一旁跃跃欲试道,“方……王爷,我陪你去。”
“你?”方尧看了看李君鹤,似乎想征询他的意见:“战场可不是你的江湖。”
“我知道,可是我的武功你也是知道的,不然,刚才你也不会叫我接小女孩子。我再怎么不济,自保还是可以的。上
了战场,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李大哥。”阮平又过来拉着李君鹤的胳膊直晃,“你帮我说说,我真的很想去,将来我回了京城跟人说我去过边关
,人家问我在边关做了些什么,打过仗没,我怎么跟人说啊。”
李君鹤见阮平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有些犹豫不决,又瞟了瞟方尧,一时之间,难以决策,只得说道:“你问问王爷
吧,我不替你作主了。”
方尧见李君鹤有些松动,于是便应了,命戚寇留下来保护李君鹤,带了阮平出去迎敌。
第10章
阮平第一次上战场,李君鹤心里七上八下的,着实有些牵挂,站在辕门口的行刑台上向北边眺望。行刑台上的血迹还
没有被完全打扫干净,那些血落在台阶上,洇成大块大块的褐色。三个朝廷命官说被剐就被剐了,这份目无君上的胆
量,这般凶残狠辣的手段,全天下也只有这个方尧了,难道皇上会因为他寝食不安。可是,他也无否认,也是因为有
这个方尧,这黄沙漫漫的边关,才会寸士未失。
隔得远了,李君鹤分不清谁是谁,只看见一群一群的人卷起滚滚的尘土,尘土淹没了队伍,连旗帜都看不清了。李君
鹤眯起眼睛,努力远眺,看着尘土渐渐地逼向辽营,心跟着起起落落。
黄昏时分,队伍才撤了回来,只是小战,无谓胜负,双方互有伤亡。
阮平的蓝布衣上红一块,黑一块,脸上灰尘满面,被汗水一浸,像只花脸猫。方尧到底是见惯场面,比阮平整洁得多
了,连头盔上的红樱都没有歪一下。
两个人都是好手好脚,衣服上的血都是别人溅过来的。李君鹤这才放心来。等二人洗漱过了,李君鹤便给方尧检查胳
膊的伤口。只是稍微裂开了些,想是用力用得狠了,重新包扎下就没事了。
“李大哥,我看见耶律鹏了,他不跟我打。”阮平有些意犹味尽,上了战场,他在江湖上的威风不怎么管用,前后左
右横冲直撞的全是敌人,流光剑左挥右砍,杀的都是些小兵,没有与辽国大将相遇,远远地看到了耶律鹏,几次想冲
过去,都未能如愿,与预期目的相去甚远:“王爷,再次再打仗,记得还要是叫上我。”
阮平对方尧一直心存芥蒂,偶尔遇到,那几声王爷叫得心不甘情不愿的。这会儿叫得特顺口,方尧听着也很受用。翻
了一会儿邸报,就对阮平说:“好啊,刚接到探子回报,辽军一批粮草过几日要运过来,安置在这里六十里的东北角
。你敢不敢跟着本王去烧了他们粮草库?”
阮平不假思索地应道:“有什么不敢的。”他偷偷睃了李君鹤一眼,说道:“王爷,可不可以把李大哥也带上,我会
保护他的。”
“胡闹。”方尧斥道。那个地方岂是李君鹤这样的文弱书生可以去得了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一次上了战场,
下一次还没有机会再去,两军对垒的白刃厮杀,血流成河之际,哪里有一个书生的安身立命之处。
阮平不甘心就此被方尧打了回票,又极力替李君鹤争取:“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我总是听李大哥念这
些诗,他心里也定是很想去的。”
李君鹤心里有些期盼,但是刀光剑影的战场跟他的满腹经纶没有半点的关系,千秋家国梦不只是书生的挥毫作墨之间
,也应该合着金戈铁马的铿锵之声,怎耐百无一用是书生,那个战场不属于他。李君鹤收起心底的羡慕与失落道,说
道:“王爷带了阮平去吧,他正在兴头上。还烦请王爷费心关照。”
方尧合上邸报,转过头来向李君鹤问道:“你呢,你自己有没有想过上阵杀敌?”
李君鹤直言说道:“年少轻狂时,每当听人说起战场上那些热血男儿浴血疆场的事,也曾热血沸腾,期盼着有朝一日
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只是我一介书生,学的是治国安邦之道,亲身上阵杀敌,无异痴人说梦,纵是去了,也只是
有心无力白白给人添累赘。”他目光投向帐外,看着那些操场的士兵们,又笑道:“其实能在这里亲手为这些将士疗
伤治病,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已不枉我年少时的志向。”
方尧点点头,不再说话,心里已经另有一份计较。
第二天,刚刚吃过中饭,李君鹤就被方尧带了马厩,马厩拴着十来匹马,皆是神骏不凡,方尧慷慨地说道:“这些马
全是我的座骑。你挑一匹。”
“做什么?”
“你挑一匹,做你的座骑。”
“我自己有座骑的。”李君鹤的座骑是匹关外骏马,是临来边关之前,赵祎所赐。脚力也不错。
方尧对那匹马以及马的原主人都一样瞧不来,说道:“你那匹马,如是郊外游春当座骑还是可以的。上战场的话,肯
定是不行。如是马受惊,还没有等我自己暴露,那马就先把我们卖了。”
李君鹤又惊又喜,还有些难以置信:“你……你说……你想带我……?”心情激荡之下,说话都结巴起来。
方尧笑了,温和地问道:“怕么?”
李君鹤连忙摇头,复又说道,“不行的,会连累你们的。”说虽如此,但是眼里的渴望却掩藏不住,心也跟着乱跳起
来。
“我想过了,七十二燕云骑出动一半就可保你无事。这次不是上战场,是偷营,只要不泄露风声,是不会被发现的,
而且我会亲自带燕云骑过去,等火烧起来了,辽军才会发觉,到时候,就是拼马快。你若有匹好马,加上我跟阮平护
着你,定能平安无事。但是能不能去,还得看你自己的造化。这些马都是我的座骑。你挑一匹,若是这马肯让你骑,
那就行了。”
李君鹤放眼看过去,这十来匹马或红或白或黑,颜色各异,却都是高大威猛,神骏非凡。
马厩的最边上是匹白马。一身白毛,顶上却是一块胭脂红,前胸宽阔,臀部滚圆,四条腿纤长稳健,真是雄姿英发。
方尧见他眼珠不错地盯着这匹马,心知他定是看上了,只是这书生别扭的很,自己就算要送就得把这主动的架式做足
了:“这马,你看如何?”
“李伯乐《相马法》上说:‘旋毛在腹下如乳者日千里马’,而且这马耳如竹批,目如悬铃,昂道扬鬣,定是神骏非
凡。”
“这匹马是我以前的座骑跟一匹大宛马交配生下来的。我刚入营的时候,差点被营里最烈的白马拖死。那来那匹马成
了我的座骑。五年前打小牛山的时候,被辽狗射死了。那匹马就埋在那里,跟我那些战死的兄弟一样。那时候我已是
大宋最年轻的都指挥使了。”
方尧解了马,马夫们立刻搬出来银光闪烁的银马鞍,白色的锦缎垫褥,配着闪光的白铜镫,连马的辔头也是白色的,
镶着银饰。配置妥当,那越发显得漂亮威武。这马极有灵性,披挂尚未齐全,就已感到了将要离开马厩,摆脱束缚,
兴奋地昂然抬头,咴咴地一声长嘶,不住地在地上踏着前蹄。
方尧让李君鹤上了马,随即由掌牧官递给李君鹤一支鞭子。这鞭子是用白色的皮条编成的,安装在一根八寸长的、雕
着花纹的象牙柄上,带着白马鬃做的缨子。
那马对李君鹤很陌生,被他一骑就有些烦燥。方尧只得也上了马,两人其乘一骑,出营东去。
第11章
刚刚出营那马就一声长嘶,如箭一般地向前飞奔而去,风驰电掣之间步履平稳矫健,即便是在坎坷不平的路上奔跑,
也是如履平地。李君鹤只觉得耳旁的风声呼呼响,树木一闪一闪地向后倒退,简直像骑着一匹神驹在腾云驾雾。不提
防前边出现了一道深沟,约摸有一丈七八尺宽,两岸陡削无遮无拦,李君鹤想勒马已经来不及,心中猛一凉,刹那间
,那马平稳地腾起空中,简直像飞翔一般地越过了深沟,如一片云轻飘飘地落在对岸,继续前奔。
一直奔出十来里,那匹马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跳下马以后,李君鹤忍不住交口称赞:“好马!这简直不是马,像传说中腾云驾雾的白龙!!”
方尧道:“这马就叫逸龙。”
“龙脊贴连钱,银蹄白踏烟。无人织锦韂,谁为铸金鞭。”李君鹤伸手抚摸马脖,随口吟着前人的诗句。逸龙跑了这
么远,依然气息匀称,被李君鹤抚摸,没了先前的烦燥,还把鼻子凑过来,跟李君鹤挨擦,以示熟络。
方尧笑道:“看来我不带你去都不行,这马也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向来生人靠近就踢。今天见到你李大人这倾城倾国
貌,居然这般老实了。”
李君鹤心里高兴,没计较方尧话里的调笑之意。
他到边关有些日子了,除了上次去木鱼镇,就再也没有出过军营,这会儿,东张西望,一切都觉得赏心悦目。
这里山势平缓,有一大块草地,不远处一条小河蜿蜒自远外的山中而来,河岸长了几棵柳树,一棵桃树。中原的桃花
早已凋谢,结出枣子般大小的青果,这里的桃花还开得如火如荼,放眼望去,一遍桃红柳绿。
李君鹤生于江南,长于江南,此时离家已久,见到这等情致,不由得脱口说道:“这里好像我家乡。”
方尧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山道:“这里还不算什么江南,翻过那座山,有平原良田,水泊湖泽,才真正的塞上江南。不
过,近年来打仗打得太厉害,以至于十室九空,土地都荒了下来。还有南边,有一个很大的湖泊,夏天的时候,开满
荷花,十年前还有采莲女采莲,湖里鱼可以跳到船舱里来。”
“现在呢?”
“现在?”方尧英俊的脸上蒙上一层寒霜,眼里怒火燃烧,愤然说道:“八年前,辽军血屠村庄,把整个渔村的男人
全都杀光了,年轻的女子抓过去当军妓供他们淫乐,年老的做奴仆。四年前,朝廷还想着把这块地方割出去让给辽人
。”
李君鹤听他口气颇为不敬,忍不住分辨道:“那些大臣们的主意,皇上不也一直没有同意吗?”
“他不让割地,是想着国库里还有银子。你以为他心里念着的是边关的将士跟百姓吗?除了这守着边关跟边关同生共
死的将士,谁想过边关的百姓的死活?”
李君鹤低了头不再说话,例年来,大宋重文轻武,有限的军事能力同时就对辽,西夏,吐蕃,大理,确实是捉襟见肘
,因此不得不对四夷一直采取韬光养晦之策。但对于边关守将来说,他们前赴后继地用流血牺牲,要的不是自己的君
主亲手写就一份议和书,屈辱地摆到敌将的案头。
方尧以为他在生气,说道:“我知道这事跟你没有关系,那时候你还没入朝为官。”
李君鹤他略一觉吟,抬起头看着方尧,一对明眸里清光流动:“我来了这边关这么久,很多事情我都看在眼底,去年
你逼宫犯上,却又还肯来抗辽守边关。我就知道,你这乱臣贼子的罪名,担得还真冤枉。”
轻轻地一句话,却如同重重的巨石落在方尧的心头。当时逼宫是悄悄进行的,事败之后,皇帝对他颇多忌惮,不敢声
张。但朝野之间还是传出些风声。连那些满脑肠肥庸庸无碌的官员也在指指点点之间,迸出一句:乱臣贼子。
他方尧从来都持才傲物,不在乎别人怎么非议。甚至还敢对着全天下人来一句:我就是乱臣贼子了,你想怎么着?!
你能怎么着?!
但是听得多了,心里末免还是有憋气的。
而此刻,清清的河水静静地在流淌,和煦的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当日把他的皇图霸业给粉碎的人,却真心实意地对
他说:“你这乱臣贼子的罪,担得还真冤枉。”
李君鹤轻声道:“我知道你要做的不是为了你自己皇图霸业,甚至也不是只单单为了执掌万里江山,你为的还是这千
里边关。对吗?”
方尧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心底的悸动,极目远眺,只觉层层绿色扑面而来,缓声说道:“你不知道这十来年,我尝
过那些生离死别,每一战,每一次出征,死的都是我亲手训练出来的士兵,与我朝夕相处的将领,那种滋味真的是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