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伦的季节之冬阳 上——瑞迷生

叫「魏晓阳」的青年依旧笑得耀眼逼人，充满暖意的眉眼间尽是掩不住的情热与开朗。

冯冬赶紧扭过身体，把後脑勺留给对方，态度冷冷地道，「有什麽事？」

「大叔在忙吗？」魏晓阳的语气无辜到让冯冬想要喷火。

虽然觉得不顺心，冯冬还是没狠下心说出什麽恶毒的反击，魏晓阳简单又直白的问题让他从紧闭的喉咙间硬吐出几个

不甘不愿的字，「倒也不是……」

「那就好。」魏晓阳轻笑一下，一个跨步，站到冯冬跟前。

冯冬视线毫无准备地撞上魏晓阳光明坦然的目光，对方像要穿透它的视线让他觉得羞窘，他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魏晓阳并不介意，依旧大大咧咧地笑著，脖子很可爱地朝一侧歪了歪，「我们聊聊天吧。」

「……聊、天？」冯冬睁大眼，视线转到魏晓阳的笑容上。

「是啊。」

「可是……我们又不认识……」冯冬感觉自己好像被对方几句话就牵著鼻子走了。

「所以要聊天，才能认识呀。」魏晓阳眨了眨深黑的眼，胸有成竹般。

「是吗……」冯冬愣愣地瞧著魏晓阳执著的模样，清晰的思路真的被对方几句花言巧语搅成一团乱。

「大叔今年多大了？住在哪里？家中都还有什麽人？……」魏晓阳不给冯冬思考的时间，劈里啪啦地抛出一堆问题，

最後补充一句，「我们交个朋友吧？」

冯冬彻底呆住，实在摸不透眼前人的想法。

「怎麽了？」魏晓阳注意到冯冬停滞的视线，嘴角蹦出一个愉快的笑容，「有什麽问题吗？」

冯冬摇一摇头，被魏晓阳几番话搞混的思绪也一下恢复，正色道，「你……到底为什麽对我的事抱有这麽大的兴趣？

」

这个问题似乎反而把魏晓阳难住了，脸上尴尬困惑的神色再藏不住，魏晓阳收起明快绚烂的笑容，「这个……我倒没

想过。」

冯冬吊在嗓眼口的心一下落空，他不清楚自己期待的回答是如何，只觉得害怕交出真心的恐惧与无法言喻的失望都一

起蔓延在胸口。

魏晓阳似乎也倍感泄气，耷拉著脑袋的模样好像搭积木失败的小朋友，虽然单纯可爱却太有距离感。

「冯冬，开工了！」远处传来的喊声适时地打破沈默的低沈气氛。

冯冬刻意忽略心头的失落，默默地背过身体，走向自己工作的地方。

身体已经转过四十五度，冯冬依旧能感受到对方没有精神的状态，虽然觉得素不相识的青年很叫人纳闷和头疼，但又

忍不下心真的讨厌和排挤，犹豫了一会後，还是懒洋洋地丢下一句话，「没什麽要紧事，就赶快离开，工地不是什麽

安全的地方，要是出事就不好了。」

冯冬回到开工的地方，挥一挥头将有关「魏晓阳」的插曲忘记，埋首於工作。

对方似乎在检查完施工状况後，也很快离开了。

出乎意料，一周後的冯冬再次於工地见到魏晓阳。

冯冬还没吃午饭，正大手笔地擦拭著脏兮兮的脸，一抬起头时就看到魏晓阳微笑的黑眼在面前闪动。

他立刻埋起面孔，不希望对方看到自己狼狈肮脏的样子。

魏晓阳却像什麽都没看到似的，只是以其一贯真诚又温柔的口气，说，「我终於想通了。」

已经抹干净脸，冯冬却始终不愿意抬起脸，两只眼睛依旧盯著地面。

魏晓阳的话仍然继续著，「为什麽那麽想知道你的事……有关这个问题，我暂时想到一个很好的回答。」

「咦？」冯冬这时不禁扬起脑袋，自己随口说的话他还记得？

「其实很简单啊，我觉得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想认识你，想和你交朋友，有空的时候见面聊天，这样不行吗？」从

魏晓阳白色的齿缝间，一字一词柔和地倾斜而出，嗓音里混合著难以言喻的真心实意。

青年赤裸裸的告白像孩子的交友宣言一样透明纯净，找不到丝毫尘埃的神情仿佛绝世珍宝，确实地镇住了冯冬。

和煦的阳光沈静地投射在他俩身上，让胶著的视线也愈发明媚起来。

冬阳 06

「……可以吗？这样的回答，大叔满意吗？」魏晓阳前倾脖子，下唇朝上稍嘟，长长的睫毛扇动著催促冯冬。

这个回答，说了等於没说。冯冬心里这麽觉得，可又不愿真的表达出来，在对方热烈汇集的注视下悄然移开自己的目

光。

「可以吗？可以吗？」魏晓阳将脸凑得更近，粉色的嘴唇一开一合，被轻咬的下唇不断摩擦上唇，甩出急切反复的追

问。

青年口中喷出的暖暖气息不时落到冯冬脸颊上，对方过分亲密讨好的举动让他很不习惯，他小心地挪开肩膀，却还是

没逃出青年无形的「禁锢」。

血液逆转似的，凝固在脖根附近，冯冬顶著渗出红色的脖颈，不自然地吞咽了口唾液。

「我去吃午饭了。」丢下一句不相干的话，冯冬朝後退一大步，以竞走的速度赶紧撤离魏晓阳身边。

魏晓阳似是怔住一会，很快高叫著「大叔」，急切地追上冯冬。

冯冬走到工人们吃饭的集合点，发现其他同伴用好奇怀疑的目光打量著他，假装没看到众人眼中的询问意味，冯冬借

著自己站立的高位，显得疏远地问，「我的盒饭呢？」

「啊？」一个人因为冯冬冷漠生硬的态度打消追问的念头，挠著後脑勺，「不好意思啦，冯冬，我们以为你不吃了，

就……分掉了。」

「什麽？」冯冬瞪大眼，心情一下不悦起来，而想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後，就更加按捺不住愈发焦躁的脾气。

他很不高兴地警告说，「以後不许再这样！」

得到众人的保证後，冯冬转身走开，想著如何解决自己空空的肚子。

「大叔？还没吃午饭吗？」才走到无人的角落坐下休息，魏晓阳又神奇地出现，笑眯眯地围著冯冬打转。

冯冬没好气地瞥对方一眼，无言地掉转脑袋，不想理睬魏晓阳。

魏晓阳却丝毫不介意，依旧笑呵呵地说，「休息时间还有半小时，我请大叔吃午饭，好吗？」

冯冬低声嘀咕一句「为什麽」後，继续侧著脖子不作回答。

「大叔想吃什麽，西式？中式？还是日式？」魏晓阳喜滋滋地坐到冯冬身边的空地上，手撑著下巴，眼珠一动不动地

盯著冯冬。

冯冬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故意露出一个厌恶的眼神，将脸扭向另一边。

「都不喜欢吗？那我叫外卖吧？」魏晓阳伸展修长的双腿，两手伸个懒腰，自言自语地问。

冯冬抿一抿唇，他虽被对方执著的交好举动打动，但并不愿真的跳出自己的保护圈，更何况离开自己保护圈的他要到

达对方那里，有好长好长一段距离。

「唉，那我就叫匹萨吧？」魏晓阳擅自做出总结，「大叔喜欢什麽口味？」

无论是匹萨还是其他什麽，冯冬都没吃过，十八年前就进监狱，出来後仅靠微薄的工资以及那笔抚慰金生活，他哪敢

去吃那些昂贵的东西。

尽管下定决心不要和魏晓阳有什麽牵扯，但听著对方一个人满腔热诚地唱著可怜的独角戏，他又无法硬下心肠，一走

了之。

「……我不饿。」犹豫了半天，最後还是说出一句话，话出口後冯冬又开始後悔自己的借口实在太烂。

「咦？工作了这麽久，会不饿吗？」魏晓阳的口气不带丝毫质疑。

「……嗯。」冯冬僵硬地点一点头，做完这个小动作又开始责怪自己何必背著对方做这种多余的举动。

谁知，冯冬的肚子偏偏在这刻不合时宜地发出饥饿的求救信号。

冯冬想要捂住肚子掩盖自己窘样时，已经晚了。

脸上立刻升腾一阵热意，冯冬真想挖个地洞钻下去。

以为魏晓阳会说什麽嘲讽自己的话，对方却只是安静了一会，突然发出塑料袋摩擦的声音。

「那我不管大叔了，我的肚子饿得要死，就先吃午饭了。」魏晓阳的脚边躺著一只不易察觉的袋子，他悠然地拆开一

个，拿出里面的一个汉堡，张开嘴巴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冯冬的肚子又发出一个更大的抗议声，他皱紧眉头，觉得自己全身都似在冒汗。

「买得太多了，吃不完怎麽办……」魏晓阳又开始自说自话，「不如，大叔帮帮我吧。」

捧著汉堡的手忽然伸到冯冬眼前，因为疑惑，冯冬顺著对方的手臂，慢慢转过脑袋，望向身旁的青年。

青年笑容纯真，神情爽朗，嘴角还带著点污渍。

即使如此，冯冬仍觉得魏晓阳的样子自然真诚，毫不造作，仿佛狼吞虎咽後的小孩。

「好吗？帮我吃完它吧，不然就浪费了……」魏晓阳努努嘴，挤眉弄眼地看了看手上咬过很小一口的汉堡。

冯冬干了一个上午的活，肚子的确饿得要死，面前的美食又是几乎没吃过的东西，他控制不住地咽下口唾液。

「快嘛快嘛，等冷了就不好吃了。」魏晓阳以讨好的口音催促著，把汉堡塞向冯冬的嘴唇。

心里拼命告诉自己应该拒绝，手指紧紧抓著裤料压抑自己，可当汉堡送到嘴边时，冯冬还是受不住诱惑，慢慢张开了

嘴。

「对嘛，来，咬一口。」魏晓阳咧开嘴，笑得无比欢悦，黑眼眯成一线，兴奋地看著汉堡的边缘融入冯冬的口腔。

好像被小孩一样幼稚对待，冯冬讨厌这样低级又愚蠢的行为，但脸部神经就是一点也不听话，随著魏晓阳蛊惑一样的

劝动，用力地咬下一口汉堡。

冯冬使劲闭著眼睛，拒绝亲眼看到自己这副蠢相，口里嚼著食物的他恨不得立刻走开。

「好吃吗？」魏晓阳却在冯冬做出任何实际行动之前，率先凑到他耳边，用好听温柔的声音问。

冯冬木讷地点了点头，对方口里吐出的热气呵在耳边，令他心头颤动，但也因此恢复清醒，睁开眼睛後，他从对方手

上拿过汉堡啃一口，「我自己会吃。」

「……哦。」魏晓阳的声音带著些不甘愿。

冯冬沈默地吃著，视线锁在汉堡上，刻意无视身边两道紧盯自己的目光。

「要喝饮料吗？」魏晓阳看出冯冬干渴的状态，适时地发出诚意十足的邀请。

冯冬不想与对方的视线接触，又恼恨自己在美食前投降的轻率举动，只是一味埋头吃汉堡。

「开工！」远处响起的呼喊再次拯救冯冬。

他咽下最後一口汉堡，忙不迭地擦拭嘴唇，慌忙地站起来，无措地看著魏晓阳透出失望的双眸。

「不渴吗？」魏晓阳仰高脖子，像被抛弃的可怜孩子一样，发出最後的请求。

冯冬结结巴巴地说著不需要，一面说话又一面觉得自己太狠心太冷酷。

「……那，我回去工作了。」明觉得没有必要，冯冬还是交待魏晓阳，仿佛两人是约见吃饭的朋友。

魏晓阳灰色的面容瞬时升起一抹色彩。

又见到对方像得到什麽宝贝似的珍惜模样，冯冬不敢再作逗留，立刻转过身体，迅速地离开。

可没走几步，他又觉得惭愧起来，忍不住又停下脚，快快走到还坐著的青年跟前。

青年依旧抬著脸，面孔上露出意外的神情，眨动的大眼愣愣地注视著冯冬。

冯冬的手紧张地摩擦裤子两侧，嘴唇翕动半天，最後从喉咙中困窘地挤出几个字，「谢、谢谢你。」

说完话後，冯冬顾不得自己的样子会有多白痴，立即一溜烟地跑开了，也忽略了魏晓阳与他说了什麽，只感到心脏扑

通扑通地跳动著。

──明天我会再来的！

这是魏晓阳健朗的声音发出的保证，冯冬虽然没有听见，但魏晓阳却认真履行了。

这天之後，每天中午，魏晓阳就会带著各式各样的食物来见冯冬，引诱他和自己一起吃。

无论冯冬怎样逃开，怎样冷脸相对，魏晓阳最後总能高超地化解一切，安定地坐到冯冬身边，一起吃午饭。

冯冬虽然觉得这样不好，但又实在没法真的躲开，时间长了也就任对方去了。

冬阳 07

魏晓阳每日中午的准时出现已经持续近一周，与冯冬一起干活的同伴也越来越忍不住心底强烈的好奇。

两人到底是什麽关系，冯冬到底如何会认识集团少东魏晓阳，这些都成为一个谜团。冯冬假装没听到别人的议论纷纷

，也和本身亲近的那些夥伴关系愈发疏远。

曾经不错的关系如今变得冷淡，导致最直接的後果就是，开始有人私底下谈论冯冬的是非，甚至翻他的老底。

於是，他曾坐过牢的事很快就从某个人的口中流出，才一个上午，整个工地上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看，这就是坐过牢的家夥！」、「听说是犯了重罪被关了十几年……」、「冯冬好像杀过人。」……诸如此类嚼舌

根的话像苍蝇叫似的，在冯冬耳边反复转悠。

冯冬懒得解释什麽，等一到中午吃饭休息的时间，就赶紧从人群中撤离，找到他独处时最喜欢呆的地方。

水泥柱横卧在地上，冯冬坐在一端，手肘搁在膝头，拉成斜线的背部顶端，他一脸不乐。发呆坐了一会後，感觉脚下

起伏不平的地面也在作怪，他又不高兴地用鞋底摩擦著小石粒，借此宣泄心中压抑却够不上委屈的情感。

「大叔？你在想什麽？」习惯对方的神出鬼没，魏晓阳柔和的关怀声音突现仿佛将冯冬从情绪低落的漩涡中拉出。

冯冬稍稍动了动脖子，瞧一眼魏晓阳後，目光聚集到地上。

尽管已经保持与对方奇怪的相处模式近一周，可他很少主动交谈，更不会回应对方什麽实质性的内容。

魏晓阳却丝毫不介意，反而如同摸透对方的情绪思路般，乖乖地坐到冯冬身边，一面继续唠叨著琐碎的问题，一面拆

开手上的塑料袋。

「今天我带的是盖浇饭，要趁热吃喔。」魏晓阳把手上饭盒递到冯冬眼前，外加一双筷子，「给。」

冯冬虽垂著脸，视线却足够看到对方的一举一动，他用余光注视著魏晓阳手上的东西，本已经适应几天的「伸手就拿

」动作突然消失。

虽然时间短暂，事情更是微不足道，但冯冬发觉自己正无力地被扭转，慢慢习惯魏晓阳的示好行为以及存在感。

他们素不相识，又活在八竿子打不著关系的社会环境，会有意外的交叉已经是奇迹，而自己逐渐习惯对方的行为更是

太不可思议。

仿佛有无形的危险逼近冯冬，他若现在不防御，将来就会输得很惨。

可是……偷偷瞄著魏晓阳满脸诚恳的笑容，冯冬心又软了。如果只是每天花半小时不到的时间一起吃饭，自己不说什

麽推心置腹的话，应该不会出事吧？冯冬又开始却步，他好像舍不得就此推开魏晓阳──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主动靠

近他的人。

「大叔，发什麽呆呀？再不吃，真的要冷了。」魏晓阳等不及地催促，但一点也听不出厌恶或不耐。

冯冬沈默地伸出手触碰魏晓阳递来的饭盒，他故意低著脸，回避对方的视线。

──看，这就是坐过牢的那个家夥！冯冬好像杀过人。

同伴们的猜测和议论却在这时重现在耳侧，冯冬心生恐惧地停止动作。

如果……如果魏晓阳知道他坐过牢的事，还会这样对他吗？这个可怕到他不想去深究答案的问题突兀地闯入脑海，而

且怎样也挥散不去。

脑内的某个结构好像也在害怕地震动著，不敢正视的现实像愈发浓厚的灰雾，蒙住冯冬渐失神采的双目。

对方是集团的少主，家庭、外貌、头脑都无与伦比，甚至连人品和性格也是好得没话说，而他，只是一个二十岁就进

了监狱、十八年未曾拥有过自由的社会垃圾。他有什麽资格和对方并肩而坐，甚至得到对方一顿午饭的赏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