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说完,敏之便觉一道极光在心底一闪而逝,异样的情绪如撒下的渔网般,从心中点点散开。
“喂,我说,”敏之缓缓抬头对上上官令煌的眼睛,等他思绪收拢集中放在自己身上后,才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早
就知道他们要来,所以故意让我留下当诱饵?”
上官令煌眼底飞速闪过一丝模糊的光点。
敏之看得尤为清楚,也十分肯定,那绝对是被拆穿后的惊讶与窘迫。
“不算是。”上官令煌清了清嗓子后,神色自若的撑着下巴耸了耸肩,“就算你不在,我也有其它的办法引来他们。
”
一股矍然怒火从心底轰隆爆炸,敏之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极强的怨念早已在心底将他杀死了几百遍。
看着敏之仿如炸了毛的小狮子般,上官令煌勾唇笑笑,“其实也不是这样,你可别往心里去……”
还未说完,只见敏之起脚用尽全力跺在了上官令煌的脚背上,还意犹未尽的死劲磨蹭了两下,忿忿道,“这个就当做
你救我的回报,你也可别往心里去了!”说完,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上官令煌脚背一阵生疼,又不好脱了鞋子去查看,再见敏之已气愤地走远,忙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笑道,“好了,
别气了,陈公子。踩也让你踩了,骂也让你骂了,总归是我的不对,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这一次,如何?”
敏之脚下不停地道,“昨日你才笑我是毫无用处的公子哥儿,今日就将我派上了用场。”说着,突然脚下一顿,敏之
扬头盯着他问道,“看来,我还是有一丝用处的,是不是?”
上官令煌见他神色认真,也捏不准他这番问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反义,只得扯着嘴皮子笑道,“那话我收回。”
“说出去的话就等于是泼出去的水,岂有收回之理?”敏之挑眉淡问,促狭之光在眸底深处稍纵即逝。
怪不得狄仁杰每次都喜欢言语上压倒自己了,原来将一个人驳得毫无还击之力,也是一件令人感到夷愉和心理平衡的
事。
上官令煌顿时哑然。明知道敏之是有意叫他哑口无言,但那问话响在耳边时,他却真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
将上官令煌的神情尽收眼底,敏之眼眸溜地一转,随即起笑道,“要我原谅你也可以,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不再和
你计较。”
上官令煌常年呆在山中学艺,性子到底还是明净了些,哪里猜得到敏之的心思,便问道,“何事?”
“之前你救了我一次,算我欠你的。”敏之笑眯眯的开口,那神情就好像看见老鼠自动送到嘴边的猫儿一般,“但这
一次你救我不算,因为你差点害我……”说到这里,敏之脸一红,话语转弯将那一段跳过,“所以是你欠我的。两欠
相互抵消,你将我送回凤台县,我便忘了方才的事,如何?”
一席言尽,字面上听来似乎是敏之宽宏大度,实际上却是借那点事得理不饶人的抓着不放。
上官令煌起初也觉这话甚是道理,但转念想了片刻后,立刻明白了各种玄机。
回眸时见敏之还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上官令煌失笑摇头,戏谑的话到嘴边却自动过滤成,“那好,如此说来,我还得
感谢陈公子大人有大量,不同我计较了?”
敏之扬唇而笑,正欲客套两句,忽然反应回神,他那末尾的一句话好像是反问来着?
霎时笑意僵在嘴角,敏之在心底将他一拳撂倒后,挽笑道,“感谢就不必了,只要你将我平平安安、完好无缺的送回
凤台县便可。”
上官令煌顺势点了点头,持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既然如此,陈公子,请吧!”
27.拒绝戏弄
敏之也不相让,迈开步子便往前走去。上官令煌跟在身后不远处,边走边笑,黑如宝石般的眸子里闪着点点流光溢彩
。
敏之走了片刻后,回头见上官令煌眸底笑意灿烂,心底疑惑一闪而过。
这人怎么笑得这般刺眼?莫不是他心里又在盘弄什么算计了?
想到这里,敏之不免又回头多瞅了他两眼。怎奈琢磨不出上官令煌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敏之也只得没好气地白了
他几眼后,继续往前走着。
哪知才刚走出一小段路程,敏之便骤然停步,霎时反应回神——怪不得他笑得一脸欠揍的神情,原来竟是……
见敏之走了一截后愕然止步,只管看着前面的路发杵,上官令煌笑盈盈地走上前问道,“陈公子,怎么不走了?”
敏之忿怒转头,上官令煌那张染着笑的脸倒映眼底,飞扬的眉,微弯的眼角,无一不在显示着此刻他心情大好。
敏之突然感觉这人比薛御郎真可恶。
人家薛御郎好歹脸上就写着‘坏人’二字。可这人分明是外表澄澈内心恶劣阴险狡诈外加有仇必报!
“你明知故问!”敏之不自觉地撇了下嘴角,感觉内心怒火似有欲燃之兆,忙大口吸了气平定心神。
是老天见自己降到这大唐养尊处优太闲了,所以派这么一个人来故意气他,好让他有事可干吗?
“又是我的错了?”上官令煌大感诧异,眼底波光流转间,敏之发誓他看见了那揶揄如闪电般一纵而逝,“说走的是
公子,带路的也是公子,现在将错推到我身上,可真是冤枉我了。”
敏之今日才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巧舌如簧”。象他这般专拿别人的痛处来猛下针的人,真该绑了放在鳄鱼潭里吊他
三天三夜。
当然,这想法在心里走走也就算了。眼下自己还得靠他才能回凤台。
想到这儿,敏之心火霎时全消,很没志气的堆起一脸的笑容道,“是是是,我错怪你了。不如接下来你带路,如何?
”
上官令煌侧目看向他,审视的目光在他脸上刷刷来回扫了几遍后,才起笑道,“陈公子既然诚心恳求,我又岂有不应
之理?”说完,迈步率先走了去。
敏之站在原地目光闪着刀子的在他背上狠狠割了几下后,提步跟了上去。
一路上,敏之尽量不想与他搭话。心想着,分明是一个才认识一天的人,怎么脾气性子就臭到叫人无法隐忍呢?
然而那上官令煌却不管敏之如何作想,满目萦笑的问着他道,“陈公子既是从长安来,想必也是出生贵胄。却不知陈
公子府居何处?”
敏之斜睆了他一眼,正巧对上他笑意盈耀的眼眸,便反问道,“你不是常年都在山中学习么?既是世外高人,又何必
打探这些。”
“世外高人也有回家探亲之时。”上官令煌一脸的不以为然,开口便道,“若是以后我回长安无处落脚,便可去你府
上叨扰几日。”
敏之心里暗自忿然道,你也知道是‘叨扰’了!嘴上却弯着笑回答,“好说好说,朱雀街以南直走一千米108号。你到
时去了就直接报我的名字就好。”
上官令煌一听便知敏之是在敷衍他,也不觉气恼,脸上笑容益发灿烂起来,“据我所知,朱雀街往南一千米,并没有
108号。难道陈公子是住在南山石砭峪不成?”
敏之再好的脾气也叫他给戏弄光了,脚下一顿扭头盯着他,一脸的神色认真,“还说自己常在山中学艺,对长安熟悉
得就跟自己家里似的。看来你昨日那道貌岸然的模样多半也是装的。”
“道貌岸然?”上官令煌哭笑不得道,“我可不是道貌岸然之人。”顿了顿,侧头将敏之全身上下扫了一遍后,挑眉
道,“否则,你也不会好端端站在这儿了。”
话音刚落,见敏之脸色发青似有濒临爆发之势,上官令煌忙改口道,“你只管放心,我对男人向来没有兴趣。”
敏之料想他也断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泄气地无声叹息后,挥了挥手道,“你是老天特意派来刺我心窝的吧?赶
紧走罢,狄仁杰这会儿还不知怎般着急找我呢!”
敏之原想着等回到凤台县后,定可看见狄仁杰和风若廷两人一脸的焦虑与担忧,满目愁怅,络腮胡乍现,神情颓废…
…仿如失了方向的迷途之人到处寻找自己的下落。
谁知等他走到两腿抽筋,脚底板起泡,好不容易挨到凤台行馆后,却见风若廷正巧从大门走出,虽是神情有些憔悴,
但也不至于象敏之猜想的那般落魄失魂。
猛一见敏之回来,风若廷浑身一震,视线在他脸上凝集许久后才从震惊中回神,一步上前紧紧拥住敏之,“公子,公
子你平安无事……太好了,我沿着水岸寻了你两天,还以为……”
话到最后落入敏之耳中时,竟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梗咽。
敏之未想他会突然上前抱住自己,微微一愣后,转念想到,自己落水他一定是尤为着急与担心的。心底一番自我解释
后,便也不觉别扭,笑着伸手拍了拍风若廷的背道,“你公子我福大命大,已经死过一次,就不会再死第二次了。”
风若廷也未曾多想敏之话里的深意,如今只见他平安回来,一颗因担忧而时刻不得平复的心,总算是稳了几分。
敏之又和风若廷说了些话后,这才想起身后的人,忙回去看去,哪里还有上官令煌的影子?
敏之顺着来时的方向望了片刻,暗自嘀咕道,“这人还真是奇怪,说走就走了。”
“您可是在说,方才送您回来的那位公子?”风若廷悸动的心缓缓平复后,再度退至敏之身后站定,恭敬回答,“那
公子在您刚到门口时,便已离开。”
“到底也是救了我一命的人,还千里迢迢将我送回来。”敏之颇有感触道,“只是他为什么不雇一辆马车,非要带着
我走回来呢?”
仔细想了想后不得其解,敏之转身走进行馆。刚进院子,迎头撞上狄仁杰从自己房内走出来,敏之疑惑道,“老狐狸
,你在我房里做什么?”
两人视线交汇,狄仁杰一怔,待看清楚来人竟是敏之时,一道模糊的光在眸底深处如波散开,仿佛微风吹拂下的湖面
,轻泛起一层几不可见的涟漪。
狄仁杰定定凝视着他,深邃的目光只看得敏之一头雾水,忍不住伸手在狄仁杰眼前晃了一晃后,才见他回神勾起一边
的唇角浅笑道,“回来了。赶紧梳洗一下,两日不见,定是吃了不少苦的。”
手指触上敏之的脸颊,将腮边那一抹黑印轻柔抚去,狄仁杰手指移至他耳后轻轻摩挲了几下,蓦然收手从他身旁越过
,头也不回地离去。
敏之转身看着狄仁杰离去的背影,心中有着一丝茫然、一丝落寞、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动……那感觉就好像心
在瞬间被人用力抓攫了一下,不痛,却有些闷得慌……
看他那样,显然是一点担心的成分也没有的。
见狄仁杰走得这般匆忙,关心的话也不曾多问一句,敏之不免心有黯然,却忽略了他低头走过时,眼底那一圈淡淡的
黑晕。
敏之吁出一口气,甩了甩头将那扰人的思绪扔出脑外,正欲进屋,身后风若廷忙道,“公子,不如属下替公子打水沐
浴更衣,可好?”
敏之随手挥了两下表示同意后,走进屋倒了杯茶一口饮尽。等温热的茶水从嗓间一路滑下至心底,敏之这才后知后觉
的反应回神——这茶居然还是热的。
伸手触上脸颊,那温柔的抚拭仿佛还停留在耳边。敏之忍不住地弯唇而笑,心底有些莫名的高兴。
而此时的长安城内,得知敏之治水有方,皇上已经下旨让其不日回返,李弘站在东宫回廊前凭栏而笑。
“这个敏之,倒做了别人不敢做的事。”李弘望着天际边的骄阳盈盈而笑,细碎的金光落了眼底一层,流转间闪烁着
潋滟光芒,“这一次回来,父皇必会龙颜大悦,到时加官晋爵荣耀一身,我与他之间的距离,也可算是又近了一步。
你说是吗?”李弘微转回头看向身后之人,“墨卿。”
那人淡笑鞠身,线条优美的唇角上扬弯出一道绝美弧度,“殿下,总有一日,敏之公子会明白殿下对他的心意。”
一阵微风拂过,缭绕起那人脸庞的发丝悠扬起舞,抬头直视李弘背影之际,一张面如美玉眸似星辰的脸庞曝露在大自
然里。那仿若娇花般的容颜,竟与敏之有着九分相象。
李弘回身扶起墨卿,伸手在他脸庞轻柔抚摸,眼波柔情似水,“一直以来只有你最懂我,也只有你最能令我心存挂记
……敏之……”
墨卿莞尔一笑,柔柔笑意透明温暖,不染半点尘埃。
李弘捧着墨卿的脸,在他额头轻轻印下一吻后,将他拥入怀中抱紧。
清风旖旎旋绕,拂起他二人的发丝在空中飞舞缠绵。黑发随风缭乱纠缠,在天际下划出道道绚丽的弧线……
28.遭遇截杀
回朝文书从太极殿发出的第二天,宜春宫内,李显站在朱红梁柱旁,夕阳的余辉从他侧面洒出,在地上拉出一道斜斜
幽长的影子。
“三殿下。”一道颀长身影从侧门走出,朝他鞠身行了一礼后,弯唇而笑,“三殿下怎么今日约在此处见面?”
李显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眼底深处,有昭然的冷静和淡然。
“他要回来了。”李显说这话时,眉间多了一丝柔软,纵使那人站在身后不见,也能从他身上感觉到那一丝悄然散开
的温和。
“听说他快马传书回宫,圣上已经准了他的请奏。”那人站直身子后,寻了个可靠处歪歪倚了上去,嘴角那抹饶富趣
味的笑意泄露了此刻他的心情,“殿下可是又心软了?”
一阵微风绕过,携着花露清香拂面而来。沁人的香气从李显鼻尖钻入,直达心脾。
“他,他是无辜的。”李显犹豫半晌后,陡地转身看向那人,微蹙的双眉里隐着一丝彷徨,“一定要这么做吗?”
那人勾唇笑笑,笑意云淡风轻,却又氤氲着点点青凛,“三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更何况,如今他是皇后娘娘的人
,臣也惹他不起。三殿下目前最大的阻碍是太子和二皇子,只要他二人消失,这太子之位,就是三殿下的囊中之物。
”
李显闻言身子一颤,再开口时话语里竟带了些难以置信的震惊,“大胆!宫闱之中竟敢说此等大逆不道之言。”
意外的,那人低低地笑了起来,悠扬的笑声从喉间飞扬而出,在宜春宫上空久久旋宕,“三殿下如今再来说这话,未
免过于矫言伪行了。当初将墨卿安排在太子殿下身边,又在皇林狩猎时让贺兰摔落马背,可不是三殿下一手安排的么
!”
李显蓦地转身瞪向那人,脸上犹如罩了一层寒霜,冷得令周遭空气瞬间冰冻三分,“此事全由你教我所做,我若出事
,你也活不成。”微一凝神,见那人满脸的毫不在乎,李显冷笑道,“我死,不过是一人。你死,却是诛连九族。”
那人眉眼轻抬,凌厉的光自眸底一闪而过。
“如此说来,依三殿下的意思是?”那人唇畔上扬弯出一道弧度,笑意未达的眼底却是冷如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