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特兰蒂斯之奇迹 下——文礼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萨拉……我会为你献出我的一切，但不包括不属于我的东西。”他向我走近一步，“不

管这是谎言……还是预言……我都不会让它被第三个人知道！萨拉……快告诉我这只是你低劣的玩笑……否则……”

“否则你不会让我再走出这个房间一步，”我代替他将话说完，然后又接了一句，“就像中央神殿对待伊琳娜小姐那

样——阿尔法多，你的确是一个出色的元老。”

黑眸异样地大睁，原本便白净无暇的脸孔更是毫无血色，甚至更增了几分灰败。

“……萨拉……你到底……到底在说什么？！”

“我在说你们一直以来都想知道的事。”相比起已经绷起全身肌肉的阿尔法多，我实在是平静过头了。这个时间应该

适当地制造出紧张的气氛来加深我的话的可信度，但我实在没有那个多余的精力来做那些事，所以只是平铺直叙。

“刚才的那些话，是数月前身为中央神殿首席神喻神官的伊琳娜·安格利亚小姐在一次神喻感知之中所得到的预言。

与你刚才听到时的反应一样，为了避免预言引起人们的恐慌与暴动，神官长当机立断，将伊琳娜小姐和那个恐怖的预

言一起锁在了中央神殿的最深处，少数几个知情的人也受到了严密的监视，绝不允许将这个秘密透露一丝半点。

“可是随着近来越来越频繁的地震，知情人中有人动摇了。于是谣言便慢慢地传开，先是在中央神殿里，后来又有元

老院的人得知了这个消息。虽然并不知道预言的详细内容，但只要是人力所不能及的大灾难，恐慌便像野草一样在人

们的心中疯长。以目前的形式来看，预言仍被控制在卫城以内。但强度越来越大的地震频发，已经使人们有所警觉。

所以一些凭空的流言开始在人们之间传播，虽离真相相去甚远，却仍引起了不小的动乱。

“这是目前的元老院最主要的烦恼，而你父亲的烦恼又多了一件。虽然神喻神官长年住在卫城的中央神殿之中，但伊

琳娜小姐消失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安格利亚家慌了，不知她是否与那些谣言有关，所以便求助于伊琳娜小姐未婚夫的

贝拉路德家。两家向来亲密，更有联姻盟约，一荣具荣，一损具损。所以你的父亲才这么急着找你，要你去探其虚实

。”

一言不发地听完我的话，阿尔法多已经失去了活人的温度，像一副褪色的画卷一样苍白无力，飘摇欲坠，似乎碰到就

会碎成千万片。

“……都是真的……是吧……”

虽然用着肯定的语气，但黑眸中的恐惧却使得他连连摇头。

“不……萨拉……为什么会是真的……”

“阿尔法多，”我轻声问他，“你相信一个吟游诗人的胡言乱语吗？”

“如果能不信……那该多好……”

我扶着他无力的身体，将他放到将才我晕厥时坐的那把椅子上。

“亚特兰蒂斯会怎么样？”

“岩浆活动引起火山，地壳的剧烈运动将使亚特兰蒂斯所在的地层短时间之内下陷。而被地质活动所惊扰的海水产生

海啸，把亚特兰蒂斯彻底淹没。”

“……所有人都会死……”

“是的。”

“……没有一点办法？”

“我已经告诉过你，这不是人力所能为的事。”

“那么……有避免的方法吗？不用所有人都得救，只要……”

“没有，”我打断他的妄想，“你们无处可逃。”

“去临近的岛国，或许……”

“连大陆都会被淹没，那些小岛又怎会幸免？它们会比大陆更快沉没。”

他想了一会儿，“造一艘大船，或许海上还有不会被淹没的岛，或者陆地！”

“以你们目前的造船技术来说，在大海啸中的存活率为零。而且就算有船能够劫后余生，又能去哪里呢？也不过是延

缓死亡的脚步而已。”

“那现在就乘船走，离这里越远越好！”

“阿尔法多，等你稍微冷静一点的时候来回忆你刚才的那些话，你会知道有多可笑。”

他颓然地靠在椅子上，被抽去了所有力量。有时候真相并不是人类所能接受的事，就算他有着超于常人的智慧与能力

，在面对这种已经注定的结局时，只会比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更加悲惨。

所以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幸福的啊！而你，阿尔法多，真是笨得可以。一遍又一遍地向我要求真相，而当我将真相拿

出来摆在你面前时，除了绝望，你还有何感想呢？

“萨拉，为什么要告诉我？”

“这不是你一直以来都想知道的吗？”

“第一见次到你的时候你就已经对我说过，让我早点回去波塞多尼亚，不然一定会后悔……”他抬起眼睛，里面满是

愤怒与自嘲，“那个时候，伊琳娜就已经被……”

“还没有，”我摇摇头，“她感知到灾难的时间大概是在歌会前后吧，如果你当时就听了我的话回去，说不定可以保

护她不被囚禁。”

“……你那么早就已经知道了吗？知道亚特兰蒂斯会……”

“知道又怎样？你想让我做什么？”我摊开手，“如果一个不认识的人突然跑到你面前告诉你这些事，元老阁下，你

会有何感想？”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才艰难地开口：“我会觉得说这话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别有居心想要扰乱亚特兰蒂斯的宁静……

然后为了我自以为是的公正，或明或暗地把他除掉。”

是的，阿尔法多，所以我才说了，你的确是一个出色的元老，当机立断，且不择手段。

突然之间，那双盛满悔恨与绝望的黑眸里又重新燃起了强烈的光茫。

“萨拉，你刚才说，‘你们无处可逃’？”

他几乎是一下子腾跃而起，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我反射性地想要后退，却被禁固到了钢铁般的双臂之中。

“你说‘你们’，那你呢？”灰白的脸恢复了一些血色，“你又会去哪里？”

“……”

“你有办法的是不是？！你会……会回到爱斯兰德去！”

“我不会去爱斯兰德，而你们也去不了。”

“别这样萨拉！”他焦急的脸孔因激动而从先前的苍白中泛出潮红，“这样不行……我知道你有办法的！难道你打算

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亚特兰蒂斯沉没吗？！就这样让这片土地……让我们的文明消失在大海之中？”

“是消失在历史之中，”我突然很想看他崩溃的表情，于是便扬起嘴角，继续说道，“阿尔法多你知道吗，虽然在亚

特兰蒂斯，人类的文明程度已经很高了，你们建立社会与国家，政治军事等必然要素都十分的完善，并且创造了辉煌

的文明奇迹。但是啊阿尔法多，在大海对面的陆地上，那里的人们还住在洞穴里，过着图书馆里记载的原始的生活。

他们的智力尚未开化，连最初的社会形态也还没有完全形成。

“在这个时候，他们自然无法知道亚特兰蒂斯的存在，而亚特兰蒂斯也没有足以完成远洋航行的科技，所以同样的不

能让他们知道你们的存在。按照那里的人类现在的进化水平，当他们有能力到达亚特兰蒂斯时，至少也要经过几万甚

至几十万年的时间。可是亚特兰蒂斯已经没有时间了，到了那个时候，恐怕是连沉于海底的城市都已经被海水腐蚀殆

尽了吧？所以在这个世界的历史里，将不会有亚特兰蒂斯的存在。对于今后的人们来说，你们只是根本无法被人知道

的‘史前文明’。

“这是自然界的地质灾难所至，所以没有人能够振救亚特兰蒂斯。同样，这里的人类也无一能够幸免。你们没有地方

可去，也没有能够帮助人类逃离的交通工具。当所有人都葬身海底之后，这个世界将再也没有人知道大海之上曾经存

在过一个奇迹般的文明。”

阿尔法多并不是惧怕死亡的人，个体的死亡并不能造成他的恐惧。他是少数拥有大智慧的人，所以只有告诉属于整个

文明的悲剧他，才能让他真正的悲哀与绝望。

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是最好的证明。对于自己突然兴起的想要欺负他一下的想法，在将之付诸实施之后，我又

开始后悔。不过悔意却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很快便又被成就感所替代。

刚才被他看到了我难得的失态的样子，不让他也失态回来，可划不来呢。

良久之后，他才再次开口。

“那你呢？”

我不明所以，“嗯？”

“并不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吧？”继绝望之后，他望向我的眼神竟如此平静，“你会记得，不是吗？萨拉，你为什么

到这里来？为什么到这片明知会毁灭的土地来？”

“……”

“你走遍了亚特兰蒂斯的每一寸土地，你见证了连亚特兰蒂斯人都无法知晓的奇迹。到了现在，你真的能就这样潇洒

地一走了之吗？萨拉，你会后悔的。如果你不做点什么来挽救这片奇迹的话，在你回去之后，你一定会后悔的！”

“后悔？”

“是的，”他站了起来，脸上的阴云竟已全部散去，“我知道，你舍不得。你能对人类的生死冷漠无心，但你无法对

消亡的奇迹无动于衷！”

“是吗？”

他看着我，眼里竟是少有的怜悯，“也许在某些方面，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萨拉，你永远不会知道在索加玛娜湖，

你看着那只丑陋、畸形而又注定无法存活的幼龙时，是多么悲伤！”

悲伤……

在曾经的约格帝都，面对那人的背弃时，我只感到悲怒与不甘；在五十六年前的古拉德里广场，伴着我的是深深的绝

望与淡淡的无可奈何；在看到弗朗西斯的画作时，强烈到几乎就要诱发精神波暴走的情绪中，那是无助的悔恨。

而在面对那只幼兽时，竟是悲伤吗？

不禁苦笑起来，来到这里之后，情绪变得如此丰富。到底是精神抑制剂失效？还是这里的水与食物中有着什么能够抵

制精神抑制剂的不明物质呢？

在奇迹之星，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萨拉，请你告诉我振救亚特兰蒂斯的方法，然后，和我一起去做尽最大努力能够做到的事！”

“……不。”

我推开他，尽量让自己显得冷漠绝情。

“我没有义务，元老阁下。”

并不是因为规则的束缚，大部分规则的约束已在大灾难进入倒计时最后阶段的时候解除——因为到了现在，不管我和

玛雅做什么，都无法对大西洲的未来产生任何影响。将一切都告诉他，不过是想要看看人类最后的挣扎罢了。

“我不过是一个过客，到这里来记录下这个必然会毁灭的文明，然后回去完善我们的百科全书。我的责任只是忠实地

记下没有外来力量干涉的亚特兰蒂斯的原貌，如果所有人在我面前死去，我也一样只能记录，而不能去振救他们中的

任何一个，因为如果我产生了干涉，那么这个结果，就不是我们所要的绝对的客观。”

也许我和玛雅有着超过亚特兰蒂斯人的力量，但那只是相对而言。在星际联邦中，玛雅不过是庞大的星际联军中的一

名普通的少校，而我更是连他十分之一的权力也没有的学都的一个百科全书编撰者。我们都没有能力去与星际联邦的

规则所抗衡。

“既然如此，”听我说完，他却丝毫没有动怒，“你又为什么要提醒我去把菲利克斯找回来？反正到了最后，他也一

样会死，现在会不会被神殿软禁对于他来说，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正想反驳，却又被他抢先一步劫住我的话。

“那是因为你已经将他当作朋友——萨拉，不要急着否认，你否认得越快，便越是心虚。”

没错，我心虚。到了现在，我已经不能再回到从前的心态了。和玛雅一样，我爱上了这片土地，在半个多世纪的探测

中，我被这片奇迹所吸引，对于未知的好奇将我的意志征服。

但这是不被允许的，我终究得回到学都，将这个文明的毁灭绝对客观地陈述给所有人。

阿尔法多一直看着我，可我却并不敢对上那双黑眸，于是只好将目光移开，放向了透着阳光的窗户。然后我大吃一惊

，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透明的窗玻璃外面，玛雅竟站到了那里！

我急忙推开阿尔法多，去把窗户打开，让玛雅进来。居然连有人靠近都没发现，真是蠢到家了。不过对象是玛雅，所

以也并没有对我造成过多的冲击。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有事吗？]

[绯，帮我救救艾文！]

[哈？]

我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二个都叫我去救这个救那个。阿尔法多让我帮他救亚特兰蒂斯，玛雅

让我帮他救那个讨厌的小鬼。这算什么？一个小小的学都百科全书编撰者，竟成救世主了吗？

[艾文被人囚禁在卫城的中央神殿里，那些人会杀了他的！]

[你冷静点！]我皱眉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件件地说清楚！你所说的‘有事’就是来这里找那个明明已经当着我

的面甩掉并发誓不再见他的小鬼，而你那个小鬼身为区区一文不名的吟游诗人竟会被关在卫城中央神殿里？！]

[我……绯……救救他……]

他白着张脸说完，却像突然断电一样倒下。我急忙接着他，这才发现他的脸色竟然如此苍白，用精神力探了一下，他

的脑波十分微弱，意识也糊涂不清，其中偶尔会出现空白段——这是只有受到精神波攻击之后才会出现的症状。

玛雅的精神力等级并不算高，只有B-的程度。但与大西洲人相比，却已经绰绰有余了。要想用精神波攻击玛雅，并对

他造成损害的话，至少得要阿尔法多这样程度的人才行。然而在我走遍大西洲之后，却只遇到了两个拥有这样的力量

人。一个就是此刻站在我身边，替我接住玛雅沉重的身体的阿尔法多，从玛雅和我们分开之后，阿尔法多一直和我在

一起，而另一个人就更不可能了，她就是早已被神殿囚禁的阿尔法多的未婚妻，伊琳娜·安格利亚——大西洲唯一有

力量感应到大灾难的神喻神官。

“怎么回事？”接过晕厥的玛雅，阿尔法多有点吃惊，“他会什么会找到这里？而且没有惊动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