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 上——幻姬之殇

他乡遇到老乡的兴奋和听到乡音的亲切，让一向对外人比较冷漠的贤知显出少有的热情来，放下手里的勺子回抱于修凡一下，拍拍他的后背笑道，“呵，修凡啊，这还真是巧，我这些日子见你的门儿总是锁着的，还总想着这是住的是谁呢，没成想就是你和你师弟啊……呵呵……”

修凡抱着他激动的不撒手，一个劲趴在他肩上傻笑着，看他俩这么激动，赵大嫂笑着帮忙搅和着炉子上的皮蛋瘦肉粥。贤知除了洛辰之外本不太喜欢和人这样亲近，想推开已经抱了好一会的修凡，又怕太过冷淡薄了他的面子，只好忍着让他多抱一会后刚要伸手推开，就听身后洛辰的声音冷冷的响起来，“吆，这一大早儿的，和谁在说话儿呢？”

听到他有些不悦的声音，贤知吓的一把推开身上八爪鱼似的于修凡，转身讪笑着看看他冷冷的脸色，急忙拉着他的手指着修凡给介绍道，“哥哥，瞧这是谁，就是我那天给你讲的那件儿事儿的于修凡啊，你一准儿认不出他了吧？没成想他就住在咱隔壁的……嘿嘿……”

“……哦……您好，这还真是有缘啊，又见面儿了，您师弟好了吗？听贤知说伤的很重啊。”

洛辰一听这人就是于修凡，原本冷着的俊脸缓和了不少，浅笑着伸出手去要和修凡握手，修凡兴奋不已的伸手紧紧握住他的手，笑道，“哎吆喂，韩大哥好，您真是有心了，我师弟好多了，前几天儿才出了院，谢谢您和二位的关心……”

贤知见他紧握着洛辰不撒手，心里极其不悦，伸手不着痕迹搂过洛辰的肩头，将他带到炉子前，指着那锅皮蛋瘦肉粥笑着哄道，“瞧啊，哥哥，我和赵大嫂学会做你喜欢吃的皮蛋瘦肉粥了，你先去洗漱，我再去买点儿小笼包，修凡，我先去了。”

“大哥，您甭去了，我去买，您就跟这儿等着，几分钟我就回来，今儿等我下了工，好好儿请您二位上馆子里吃顿便饭去，您等着……”

话还没说完，修凡就从厨房里蹿了出去，动作快的让贤知失笑。赵大嫂听到他家小熊在屋里大叫着娘，大概是睡醒了，放下手里的勺子关了火，又嘱咐贤知小心烫到了，然后急忙就跑回家照顾小熊了。贤知拿起一块抹布端着那一小锅粥往屋里走着，催洛辰赶紧去洗漱。洛辰听话的跑去快速洗好，进屋就看到桌上放的小笼包，修凡却不见了人影。放下手里的东西坐下来，贤知端着盛好的粥递给他，道，“快吃吧，修凡上工去了，他说等晚上再聚。”

“他在哪儿上工啊？他师弟能出大力了？不是才好吗？”

洛辰接过他递过来的粥，拿起勺子喝了一口问道。问完才砸吧砸吧嘴笑了，又盛了一大勺送进嘴里吃掉，然后才对着贤知夸起来，“你这粥熬的还真好吃，呵呵……我今儿要吃两碗。”

“吃三碗也有你的，还说我笨学不会做饭，瞧你吃的这个香啊，慢点，仔细烫着了，吃个包子……他说他现在在别的码头做工，他小师弟好像也跟着去了，但只是陪着他，还不能出力呢。”

拿起一个热乎乎的小笼包塞到他嘴里，贤知看他笑眯眯吃的香，鼻子竟发起酸来。这皮蛋瘦肉粥，是李玉楼最喜欢吃的，也是洛辰最喜欢的，自从戏园子里日子艰难了，这样精致的粥已经好久没给他做了，今天看他吃的这么香，一时感触的不觉湿了眼眶。垂眼敛去心酸，贤知拿起勺子也开始吃起来。洛辰见他突然就噤了声，好奇的问道，“贤知？你怎么了？说的正乐呵呢，怎么就不吱声儿了？”

“没、没事儿，就是在想咱今儿上哪儿逛，你快吃，吃完咱就走。”

洛辰见他大口吃着包子，也就没有多想，心情极好的吃过早餐，贤知端着锅碗去了厨房洗涮，他就留在房里换衣服。思量着昨晚惊险刺激的一幕，心里竟有种无法说出来的兴奋，兴奋中还捎带着些自嘲。其实按照梨园行里的名声，他和贤知也算是个名人了，现在竟然和黑道上混为一谈，还做了黑吃黑不太地道的事，这人的命变化之快还真是说不准。贤知进来就见他站在床边发呆，身上那件黑色洋服只穿了一只袖子，衣服还没穿上，浅浅笑着走近他，伸手帮他穿好，笑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儿？这屋里一点儿也不暖和，还不快点把衣服穿好，着凉了可又要遭罪了不是。”

“贤知……你有没有想过，咱这样儿黑吃黑到什么时候儿啊？王启山这货胆儿这么大，保不准哪天儿就被四爷发现了，到那时咱的路子不也就断了吗？”

洛辰乖乖的站着让他给穿衣好服，坐在桌旁看着他换衣服，想了想有些担心的问道。贤知正穿着衣服，听他这么问，顿了一下手里的动作，拿起床上放着的黑色暗条纹领带边系边回道，“辰儿，这你就先甭担心了，那天儿你没发现四爷好像已经知道了？他看那货的眼神儿里，有种欲擒故纵的神色，我早就琢磨好了，等再弄上一两回，咱就给他来个反间计，让他彻底消失在谭四爷的码头上，到那时……嘿嘿……辰儿，那码头就由着咱来甩了。”

“哎……这就好，我真怕就这么着下去了，那样儿的话，咱可就真成黑道儿上的人了……”

洛辰有些情绪低落，微微叹了口气看着他说道，语气里有了一丝自嘲。贤知听了，心里像盐腌了似地难受，快速系好领带，笑着走到他的身边，俯身轻轻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道，“辰儿，你若不喜欢这样儿的日子，以后这些腌臜事儿，我自个儿去就成，你就跟家呆着等我，再不成的话……咱还做回老本行儿，唱戏去，成吗？”

“……哎，不喜欢也做了，咱就这么着吧，走一步算一步，等实在是走不下去了再说，我哪儿能就让你自个儿去做呢，那我可不放心。”

洛辰抱着他的胳膊，把脸埋在他的臂弯里闷声说着。见他心情不好，贤知收紧手臂，轻咬一下他的耳垂笑着哄道，“甭想了，咱今儿好好逛逛去，王启山那货昨儿不知被咱俩打成什么样儿呢，我想着啊，明儿咱准能瞧上热闹，走吧，先去买辆自行车？买了以后我带着你去逛苏州河。”

“自行车啊……不买成吗？这钱先别动吧？”

“买，我有钱，瞧你天天儿走那么远的路，我心疼……”拉着洛辰，贤知斩钉截铁的说完拽着他就出了门。洛辰跟在他身后，无奈的勾起唇角笑了。两人闲晃着慢慢走到正街上，店铺也都已经开了门，找到一家车行，仔细挑了辆自行车买下来。贤知试着在大街上骑了一圈，觉得很好骑，然后才付钱买下来。

让洛辰坐在后座上，带着他一路骑一路问的找到苏州河，将车子停在一棵大树下锁好，两人包了只小船上去，将这有名的苏州河游了一圈上岸。看贤知白着一张俏脸趴在树下吐得一塌糊涂，洛辰笑的肚子都疼了。原来他晕船，游到一半时洛辰见他难受，就要让船家转回去，可他硬要看完整个河才罢休，难怪吐的这么厉害了。指着他的脸，洛辰坐在发黄的草地上笑道，“瞧你这财迷，我说甭看了上岸吧，你非要游完才成，瞧瞧，遭罪的还是你自个儿吧？！“

“你还乐，这交过的船钱哪儿能白花，交了钱一会儿就下船，那不是便宜了那划船的老头儿了？”

掏出手帕抹了一把嘴，贤知一屁股墩坐在他身边笑道。洛辰笑着四下里看看，可能是因为天有些阴沉，又是冬天的缘故，这河边几乎没什么人，轻轻摸了摸他发白的脸色，有些心疼的笑问道，“这会儿好点儿了吗？要是还难受的紧，我带你上医院瞧瞧去吧？”

“哪儿有这么邪乎，这会儿好多了，哎吆喂，咱这北方的旱鸭子，还真上不了船，哎？我忘问你了，你晕不晕？难受吗？”

“我还成，就是在船上那会儿有点儿头晕，这会儿好了。”

贤知见他没事，放下心来，看看天色，阴沉的像是还要下雨，拿出怀表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两人午饭都还没吃，担心他饿，贤知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从地上拉起他打开车锁，骑着车子一路往家去了。经过一家小馆子时，两人进去随便要了两碗馄饨吃了先垫肚子，又买了些蔬菜和一只肥大的母鸡，这才满载而归。

回到家贤知就洗手杀鸡，烧水褪毛，洛辰开膛清洗，两人手脚麻利配合极好的将那只鸡不一会就收拾的干干净净，放在一口大锅里开煮了。小熊在厨房里像个小跟屁虫似地转来转去添乱，最后让赵大嫂忍无可忍将他胖揍一顿赶出去玩了，厨房里这才清净下来。贤知把洛辰也赶回房里休息，自己跟着赵大嫂学炒菜。一顿饭做完，天也黑了，雨又开始下起来，毛毛细雨下的这深冬的天也更加潮湿阴冷。

贤知给小熊送过去一大海碗鸡汤和半只鸡回来，把饭菜都端回房里，刚要盛汤时，修凡带着他的师弟翟林回来了，顾不得回他们自己的屋，直接就冲进贤知的屋里。一看他和洛辰已经做好饭准备吃了，有些生气的嘟着嘴念叨一气，嫌贤知不给他面子，不等他回来请他们下馆子，分明是瞧不起他。洛辰被他没心没肺的自来熟弄的十分无奈，笑着硬把他拽着坐下让一块吃。

贤知也又哄又劝的对他说出去吃太费钱，家里做着他俩的饭菜，在家吃也是一样的，这才哄的他露出笑脸来，叫着翟林和他们一起吃了这顿还算是丰盛的晚饭。吃饭时，修凡给贤知洛辰讲了码头上好多他俩不知道的黑事，直听的贤知心潮澎湃，洛辰心惊肉跳，不时观察着贤知的脸色，可是什么也没看出来，只是一脸平静的笑着听修凡口沫横飞的讲着。

原来这码头当真是个出彩的地方，那日戏院的经理只是讲了谭四发家的光辉事迹，却没讲他到底是怎么就成了这上海滩的黑道大哥。修凡则讲的更细一点，原来这谭四也是个狠角色，当年设计陷害了一手提拔他的前任大哥，暗地里买通那个老大的司机，在一个雨夜里他亲自出马，带人围追堵截，悄悄做掉老大，才登上龙头老大的位子，一直坐到了现在。没人记得他是怎么上位的，只追捧着他现在在上海滩的财雄和势力，反倒成了人口称赞的英雄了，听来还真是有些讽刺，难道这就叫英雄不问出处吗？

翟林一直很安静的坐在一旁听他们说，一双清澈的大眼跟着修凡看，听到高潮处，淡淡的笑笑，不时伸出手去轻轻拽拽他的衣角。修凡只顾着给贤知讲，根本不去理会他这些小动作。倒是洛辰见他兴趣极高，盯着贤知的脸不错眼珠看着他，尽捡他爱听的说，眼角眉稍都对他有着浓浓的崇拜之情。

在他那双漆黑的凤目里，洛辰看出了让他心神不宁的东西来，不由慢慢靠近听的正在微微颔首的贤知身边，像是要证明什么似地，不着痕迹的靠在他身上。贤知被他的这个从没有过的小动作给惊的心荡神怡，心头一喜，伸手就揽住他的肩，让他靠在怀里，满眼柔情看着他柔声问道，“怎么？累啦？修凡啊，今儿我哥哥玩儿累了，明儿咱都还得上工呢，早点儿休息吧，我瞧林林也困了，他的伤刚好点儿，可甭让他太累了，回去歇着吧，明儿回来再聊。”

正在兴头上的修凡一听他下了逐客令，有些失望的收住口，尴尬的笑了一下挠挠后脑，拉着起身翟林给他们告辞出了门，伸手揉揉翟林的小脑袋，眼里的宠溺尽显。翟林也看着他笑了，一双大眼里满是爱意，乖乖跟着他开门回房了。

收拾了桌上的狼藉，贤知拿到厨房洗干净放好，又去冲了个澡，进屋就看洛辰已经洗了澡上床躺着等他了。顺手关灯上床，贤知伸手搂上他抱在怀里，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后背。黑暗中的洛辰悄悄弯了唇角，将头往他怀里钻了钻闭眼睡了，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贤知迷迷糊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辰儿……修凡，我是拿他当兄弟呢……我只喜欢你……还有……我不会轻易去杀人的，放心吧……”

“嗯……我知道……”

雨，越下越大，小小的屋里阴冷黑暗，可这张小床上，却有了两个人的体温，在尽力帮对方取暖，让一床薄被下有了暖暖的气息，两人都浅笑着相拥而眠，冬雨寒夜冷凄凄，心暖情浓无尽头……

第三十五章

翌日一早，雨停了，气温一下降了很多，贤知一早起来就觉得这小屋阴冷的紧，还想着今天回来要再买上一床厚被子才能过冬，不然非得都冻病了不可，自己倒没什么，就怕洛辰受不了这里阴冷的天气。

穿好衣服悄悄开门一路小跑着买回早点，贤知叫醒还在睡的洛辰，让他洗漱完赶紧来吃。两人这还是第一次能在家里吃完早点再去上工，现在有了自行车，就能比平时晚点出门了。吃饱喝足，贤知从院子大棚下推出那辆新车，拿着手里的围巾给洛辰围好，出了大门就带着他快速往码头去了。

一路上，洛辰闹着也要骑车，被他缠的没办法，贤知只好停下来让他骑着，自己坐到后座上，看他蹬车蹬的实在费劲，刚坐了不一会就心疼的从车上跳下来，好生哄着让他下来，固执的非要带他。洛辰扭不过他的牛脾气，只好乖乖的坐了，两人一直在幻想着今天王启山的模样，说了一路笑了一路。快到码头时，洛辰拍着贤知后背让他赶快收了笑，嘱咐着别让王启山看到再把气撒到他俩身上。

听了他的话，贤知使劲忍住了还想笑的冲动，干咳几声后终于将面部肌肉给控制的像平时一样冷漠。一到码头的仓库门前，洛辰就看到王启山，头上带了一个只有前面一点帽沿的那种黑色毡帽，拉的低低的，恨不得把整张脸都给盖住，脸上还带了一个厚厚的大白口罩，只露出一双青紫肿成一条缝的眼睛，像霜打的茄子似地蔫蔫的裹着棉大衣坐在门前的椅子上，一语不发的看着进进出出的苦力们，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着这样的王启山，洛辰差点没忍住笑出来，悄悄掐了一下手心，疼痛让他强行忍住想大笑的冲动，面无表情从他身边走进仓库。贤知紧跟着他刚想进去，就被王启山用皮鞭给挡住，有些紧张的想着是不是前晚的事被他给发现了，顿时心里一惊，却面沉如水的站住，一语不发的看着他，暗自思量着要是他再动手，还得忍着不能还手。

洛辰进去不见他跟着，转身又折回来找他，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由心头火气，做好了随时翻脸的准备。他不能再看着贤知挨打了，每次看那鞭子抽在他的身上时，都像抽在自己心上似地疼，今天要是王启山再敢动手，那他绝不会再忍了。两人各怀心事静静的等着，片刻后王启山终于开了口，“你可真有钱啊，这自行车是新买的吧？凭你一个苦力，还能买的起车子？看来是发了一笔横财嘛。”

“呵，横财？我们这种穷人，哪儿能跟您比呐，这车是昨儿我带着哥哥，看完病当了家传的一个值点儿钱的玉佩买的，这家离这儿太远，每天走着来不方便啊。”

贤知看着他青肿的双眼，憋得肠子都快断了，不卑不亢不冷不热的回着他的问话，说完后伸手轻轻推开他的鞭子，拉着洛辰就往里走，看也没有再看他一眼。王启山见没问出来什么，懊恼的只好继续观察着来回走动的苦力们。这两天他看谁都像是那晚抢他钱黑着打他的人，无奈又苦于没有证据，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去查，只好忍着气胡乱猜疑一气后，又坐在那开始发蔫了。

半天一晃就过去了，中午吃饭时，谭四又来到码头上，王启山一看到他的车队从码头外面开进来，吓的急忙把口罩摘了，拉着阿赖和几个小工头站在仓库门口迎接。洛辰正好和贤知打饭回来，迎面看到他面目全非肿的像猪头似的脸，贤知刚刚填进嘴里的一口饭差点喷出来，引来一阵轻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