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海城好几天水米未进,早饿得饥肠辘辘,可惜走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盆饭很快被人分光,无奈地咽着口水。
吃吧!铁链声响,一只黝黑粗大的手掌捧着些米饭,蓦然伸到他嘴边。
雷海城愕然望着面前的男人。按他目测,男人至少比他高出一个头,身材魁梧,脸廓线条极深,虽然囚衣褴褛,头发
蓬松胡子邋遢,仍有种令人敬畏不已的气势,仿佛头被囚的雄狮,散发着无形威严。
这样的人,怎么看,都应该是个沙场点兵叱咤风云的狠角色,为何身陷囹圄?
见雷海城出神,男人低沉地笑了笑,这里一天才给一顿饭,你不吃,就得饿到明天这时候。
难怪那些囚犯见到饭,个个像饿鬼出闸。
对男人褐棕色的眸子审视了几秒,确定那里除了带点调侃的友善外并无恶意,雷海城虚弱地用手抄起男人掌心的饭,
狼吞虎咽,一口吃急了噎住喉咙,猛咳。
男人递过水碗,喂雷海城喝了大半碗水,等他缓过气,才又笑笑。慢点吃,噎死了不划算。
谢谢!雷海城靠着墙喘息。
那些囚犯吃完了,都陆续躺回原来的地方。有一个打量雷海城片刻后,露出淫猥笑容。
大个子,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心,照顾起人来了?不过,这新来的小子长得是不错,尤其是脸,够标致,嘿嘿。小子,
要不要陪哥哥们乐一乐?
妈的!要不是浑身伤痛,雷海城绝对会跳起来,一拳将这满嘴黄段子的家伙打进墙壁里。
快刀王,你的皮又痒了,是不是?男人轻描淡写地捏起拳头,发出轻微爆裂声,那人顿时噤若寒蝉,其余人也不敢吭
声。
看来牢里的人都在这魁梧男人手底吃过苦头。雷海城决定跟这监狱大佬打好关系--在能自行走动前,他还需要这男人
帮他抢饭。
这算不算靠男人吃饭呢?雷海城苦笑,仰头望着他。我叫雷海城,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男人目中精光微闪。齐大。
还齐天大圣呢!起假名也不要起得这么敷衍好不好?雷海城暗中翻个白眼,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原来是齐大哥,久
仰久仰。
自从来到这个鬼朝代,他还没真正试过如何跟这里的人正常沟通。想着电视和小说里古人结交寒暄,都会说些久仰大
名、如雷贯耳之类酸不溜秋的客套话,也不知道是否适用于这个时空。
啊?听到少年对自己随口起的名字说久仰,齐大一愣后大笑,好说好说,哈哈哈......小兄弟,你很有意思。早点睡
吧。拍了拍雷海城肩膀,含笑走到一边倚墙而睡。
那一掌正拍到雷海城肩头刀伤,他痛得倒抽一口凉气,但知道齐大是无心之过,也就没出声。见众人都各自闭上了眼
睛,他勉强将身体调整到一个还算舒适的姿势,强迫自己入睡。
几个昼夜没能合眼,他体力已接近崩溃,很快就陷入梦乡。
睡到半夜,身上各处伤口传来的疼痛越来越明显,雷海城痛醒了。
这次受刑后,他只是被简单地泼了几盆水,冲去身上血污,根本没有上药。一阵阵刺痛不断袭来,特别是后面被过度
肆虐的地方,仿佛有无数根蘸了辣椒水的尖针在扎,灼烧的剧痛。
......嗯......低碎呻吟从雷海城嘴里逸出。他已经尽量压抑住声音,可睡在对面的齐大眼光一亮,走了过来。
你发烧了。粗大的手掌摸上雷海城布满冷汗的额头,烫得惊人。齐大皱眉,忽然去扯雷海城的囚衣。
干什么?雷海城大惊。一挣扎没能推开齐大的手,反而牵动了周身伤口,痛得直喘气。
齐大将雷海城的囚衣褪到腰间,笑看雷海城眼中怒色。帮你看看伤口而已,放心,我对男人没兴趣。
雷海城以前在学校军营跟男同学一起冲凉也从来没觉得别扭,可自从受了侍卫们的凌虐,他对来自同性的碰触变得特
别警觉起来。见齐大褐棕色的瞳孔里漾起调侃,他有些讪讪地转过了头,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
借着牢门外的火把,齐大看清了雷海城身上各种新旧伤痕,不禁震惊。喃喃道:天靖人果然阴狠毒辣,想得出这么多
刑罚。两根长指按住雷海城胸口一道血肉外翻的伤口,用力压--
唔!雷海城痛白了嘴唇。
不把脓血挤出来,伤势永远好不了。
齐大冷静地把手移向另一处伤口。掠过雷海城乳尖上明显的牙印,手停了一停,联想到雷海城下身衣服上都是血迹,
有点了然,怜悯地看向雷海城,叹口气,没说什么。
雷海城双手紧揪着身下稻草,等齐大帮他处理完了上身伤口,两人都已出了身大汗。
你下面......齐大顺着雷海城腰肢往下探,上身那么多伤,下面也铁定好不到哪里去。
雷海城一惊,抓住齐大已伸进他裤腰的手。不用了,我自己来。开玩笑!要他清醒着向人展示被男人蹂躏的痕迹,简
直是奇耻大辱。
齐大缩回手,却说了一句。你喜欢自己弄?
放屁!雷海城几乎就要挥拳而上,但想想自己现在根本不是齐大对手,只好忍住动手的冲动,用沉黑眼眸警告着对方
。
你的眼神很特别......齐大凝望他。明明还是个纤长瘦弱的少年,目光却蕴含着完全超乎年龄阅历的强悍、坚忍和隐
藏得很深,几乎难以被人察觉的杀气......就是这双眼睛,让他嗅到了同类的气息,破天荒地主动去接近个陌生少年
。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你想活着逃出去,就得先把伤养好。他微笑着替雷海城拉上囚衣,往雷海城身边一坐,不
再言语。
雷海城动容,这个齐大,相识不过几个时辰,竟然已将他的内心看透!
幸好,齐大不是他的敌人。
松木火把劈啪轻响。听到齐大半晌后发出均匀鼻息,雷海城精神也终于松懈下来,被睡梦召了去。
这里虽然叫天牢,其实深处地下,阴森潮湿,暗无天日。只有从送饭的次数中,雷海城推算出他已经被关了四天。
伤口基本已停止流血,雷海城坚持不让齐大碰他下身的伤口,自己咬着牙草草挤了脓血,但终究够不着那内里深处,
高烧持续不退。
齐大瞧得心焦,无奈手头无药,也帮不上忙,只能撕了幅衣服蘸水帮雷海城敷下额头降温。
那快刀王等人未见过齐大对人如此热心,雷海城又生得俊俏,不免越发往邪路上想,忌惮齐大的拳头不敢当面调笑,
只在暗地里挤眉弄眼。雷海城清醒时全看在眼里,心想等筋骨好些定要将这帮龌龊家伙饱揍一顿。
现在最要紧是尽快养好伤,出了天牢海阔天空。齐大似乎看出雷海城心心里想什么,在给雷海城喂饭的时候低声劝告
。
这几天下来,雷海城也大概知道了牢友身份。快刀王是天靖边界一响马头子,劫了属国贡品被弟兄出卖送了进来。另
外的人有朝有野,有些同太子叛党余孽有牵连,或被指犯了私通敌国的大罪。只有齐大是数个月前新来的,听说是来
宫中偷盗,结果失手被擒进了天牢,等过完年后一并问斩。
雷海城根本不信,就凭齐大的气势,也不像个梁上君子。他也旁敲侧击试探过,却探不出半点口风。此刻盯着齐大好
一阵,突然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齐大还是那个略带调侃的笑容。等出了天牢你自然知道。
你够拽!雷海城看齐大笑得笃定,似乎对出狱稳操胜券,心里实在好奇,但知道再问也是枉然,闭上了嘴。
众人还在咽着饭,牢外火光耀眼,涌进来不少侍卫,吆喝着叫看守开了牢门,将囚犯都拖了出来,引起一阵惊嚷骚动
。
要带我们去哪里?
不是要拖去处决吧?......
别吵!谁再啰嗦就割了他舌头。侍卫头领拿着连鞘腰刀狠狠抽了几个人,压下了喧闹,指挥手下押着囚犯,鱼贯向通
往地面的地道走去。
雷海城低着头走在囚犯队伍里,看了眼紧跟身后的齐大,对方也正好望向他,彼此交换一个疑惑的眼神。
出了天牢,众人被押着穿过宫中回廊,继续向前走。不明的恐怖越来越浓重,积压在众人胸口。
夜色浓黑,远处灯火通明的大殿巍峨矗立,在视线中逐渐放大。风里依稀飘来觥筹交错的喧哗,丝竹悠扬,鼓乐动天
,华靡得如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雷海城突然想起,今天是风陵国使臣到访之日。
时天下纷乱,烽烟四起,群雄逐鹿,诸国争霸。几十年的战火铁蹄洗礼下,以东边的风陵、西边的西岐及中间的天靖
三足鼎立,分庭抗礼。其余十多个小国邦弱民嬴,只能分别依附这三大国,称臣岁贡,仰其鼻息,以求生存。
三大国的当权者均是枭雄人物,野心勃勃,无不梦想开疆辟土,吞并其它两大强国,一统天下,成就帝王不世霸业。
然三大国间兵力相仿彼此牵制,谁亦不敢轻举妄动,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局面。多年来,尽管暗中波涛汹涌,表面仍风
平浪静。
直至天靖七十四年,冷玄之父苍皇好大喜功,罔顾朝臣劝阻,一意孤行发兵攻打西岐,打破了三大国之间的平衡。
交战经年,苍皇病逝。众皇子夺位,朝中大乱,最终冷玄凭着铁血手腕镇压异己坐上皇位,但天靖朝廷元气已伤,不
得已割西疆两城与西岐,停战休养。
与此同时,远离烽火纷飞的风陵却借此良机操兵练马,国力隐隐然凌驾天靖之上。根据天靖潜伏风陵的密探传报,风
陵正图谋攻打天靖。
在这个危机破冰的时候,风陵派使臣出访天靖,用意非常耐人寻味......
恢弘华丽的大殿中,冷玄高踞主位,龙袍珠冠,蟒龙玉带缠腰,尽显皇气逼人。右手边的白玉台阶下,以太子明周为
首,天靖朝臣按官职高低依次就坐案几后。
冷玄一手握杯,面色平和,还微带笑意,然而自宴会开始,各种猜测就在他头脑里盘旋。风陵使臣此行,是为刺探天
靖虚实?以友好的假象麻痹天靖君臣?或是示威?......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刚经历过朝堂动荡的天靖,绝不宜贸然开战,而这也是天靖朝中有识之士的共识。
是以尽管殿上歌舞曼妙,天靖朝臣这边的气氛仍有些沉重压抑。
反观大殿另一侧的风陵使臣一行,神态却轻松得多。
一曲羽衣霓裳舞罢,千娇百媚的舞姬翩然退场,清脆的掌声从风陵使臣中响起。
好曲,好舞,好佳人。
为首的贵公子鼓着掌,身穿风陵贵族最喜爱的月白色服饰,面如冠玉,眉眼轻盈风流,双手举杯起身向冷玄遥敬。冷
陛下,传闻贵国专以美人名闻天下,符青凤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谨以杯酒谢过陛下款待之恩。
他态度恭敬,神情语气间却十分轻佻,尤其说美人两字,一双桃花眼更微微挑起,流露出几分轻蔑,显是讥笑天靖只
以美人出名,不足称道。
天靖的朝臣中不少人都面现薄怒。冷玄神色如常,淡然道:符丞相过誉了。
暗中却心头一紧。风陵此次派出了四相之首的符青凤率众来访,看符青凤如此张扬,风陵摆明了是为挑衅而
来。
符青凤坐回案后,扫视天靖群臣表情,兀自不紧不慢笑道:冷陛下,小臣说的乃是真心话。想西岐今次得贵国相赠两
百佳丽,艳福无边。敝国臣民都羡慕得紧。
此言一出,天靖群臣尽皆色变。
为与西岐休战,天靖皇朝除了割让与西岐接壤的边境两座城池,还自民间征了两百名貌美处子当附礼才换来西岐退兵
。说起来还是天靖国史上首次割地求和,朝中上下都引以为耻闭口不谈。符青凤却偏偏挑开了众人心里的伤疤。
一时间,自冷玄以下,众人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却有一人满不在乎地笑道:我朝多得是美人。符丞相若喜欢,小王
我回头就在府里挑几名最上等的送给你,哈哈哈......
说话的男子就坐在明周旁边,三十来岁,穿着红黑相间的锦缎华服,黑发高挽,束紫金王侯冠,面目俊美中透着股懒
散颓废。
群臣认得他是苍皇最小的弟弟澜王冷寿,素来纵情声色犬马,不爱过问政事,但手握天靖三分之一兵权,举足轻重。
苍皇众子争夺皇位时,都竞相拉拢冷寿,结果还是冷玄赢得他暗中支持,因而登基后大加封赏这皇叔,赐天子袍,供
双俸禄,地位之尊崇,朝中无人出其右。
那就先谢过澜王了。符青凤一时也吃不准这澜王是真的尚未听懂他话里讥讽还是深藏不露,只得朝澜王拱手称谢。
澜王笑道:好说好说。
三言两语,倒把原先一触即发的尴尬气氛冲淡了。
符青凤挑衅未成,清了清喉咙道:冷陛下,小臣今次奉命前来,还有件薄礼进献陛下。
冷玄目光微凛。符青凤入城时,已献上了几大车的风陵特产作觐见礼,却是什么特别的礼物要在此刻才拿出来。
符青凤微笑着拍了下手掌,一直坐在他身后的一名颀长男子立时起身出殿。
天靖群臣伸长了脖子,等着看那男子拿什么礼物进来。不多时,突听一声惊天狂吼,震得殿上灯火微暗。乐师们都停
下了手里丝竹。
众人面面相觑间,那颀长男子领着八名风陵侍从返回。八人肩头各挎着条碗口粗的铁链子,吃力地将一个硕大铁笼拖
进殿里。
笼中,便是刚才巨吼的来源。
一头体态庞大的白虎全身虎毛倒竖,利爪张舞。眼睛大如铜铃,血红可怖,似要随时冲出笼外扑噬。
吼--又一声虎啸惊天动地。不少已呈僵硬状态的天靖朝臣被吓醒,文官们个个腿脚发软,连些武将也变了面色。
明周唬得浑身一颤,刚想叫,望了望冷玄,又勉强把惊呼压了下去。
冷玄目光阴沉,从自家臣子脸上一一掠过,十之八九都是副惶恐模样,丢尽颜面。
符青凤拿起手边泥金扇,笑容可掬地指着白虎道:此虎产自我风陵大行山,乃虎中之王,气盖万兽。我皇上月狩猎时
,围捕七天七夜,终于擒获。听闻冷陛下也喜欢狩猎,特吩咐小臣带来献给陛下。
对颀长男子使个眼色。打开给冷陛下过目。
没等众人反应,那颀长男子已哗啦啦抽掉了锁住笼门的铁链。白虎一声狂吼,快如闪电,窜出铁笼。
护驾!快杀了白虎!一个须发半白的武将大喝,拔刀而起,盖住了群臣惊慌失措的叫喊。
金殿走廊两侧侍立的侍卫如梦初醒,纷纷冲上前,手持长矛银铛,将白虎围在了殿中央,却谁也不敢接近白虎三丈之
内。
一头白虎,百名侍卫,僵持不下。
众人屏息凝神,殿上静得连根针掉地也能听见,只听符青凤豁啦打开扇子,潇洒地摇了几下,轻笑道:冷陛下,你的
侍卫怎么见了白虎怕成这样,连动都不敢动?
放肆!最先起身的那武将卢长义,官拜天靖左军都统,正是冷玄的亲娘舅,瞪视符青凤,怒道:你放出猛虎,究竟是
何居心?
符青凤仍在笑,却暗藏锋芒。我皇费了不少心血,才为贵陛下准备了这份礼物。大人这么说,是指责我皇么?
你--
卢都统,你退下。
冷玄终于发话,自己娘舅出身行伍,向来有勇无谋,若论逞口舌之利,哪是符青凤对手?况且白虎是风陵皇所赠,万
万杀不得,否则正中符青凤之计,授了风陵把柄,让风陵有借口对天靖宣战。
这个暗亏,吃定了。
第四章
他遏制着怒气,沉声喝令侍卫将白虎赶回笼中。转头对符青凤道:还请符丞相回国后转告风陵皇,他的礼物,本皇喜
欢得很,日后必当好好回谢。
还是陛下明理,小臣定当转告。
两人言来语去,针锋相对。突然白虎一声咆哮,紧跟着侍卫中有人爆出惨叫,惊心动魄。
原来就在两人说话当口,侍卫们逐渐缩小了包围,用兵刃指着白虎想将它逼回笼子。有个侍卫求功心切,离白虎稍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