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明待 上——惨了惨了

作者:惨了惨了  录入:11-17

门外的是轮胎厂的负责人陆民保,刚刚还急得跟火烧屁股似的,这会见了米时,竟又躲闪起来。

米时对这人多少有些了解,之前是轮胎厂的副厂长,为人比较中庸,没什么担当,升他是因为他对这边的情况比较熟悉,又在厂里干了那么多年,有着顶好的人缘跟声望。

米时收购轮胎厂后,按照之前对老厂长的许诺,没有裁员,没有撤掉一条生产线,但是领导班子却来了个大换血,唯一留的也就是这个副厂长,留他也就是因为他能力不大,没什么野心,也没网罗什么人员,安排他做一些内部管理工作还是可以的。现在厂里跟外部联系最多的,是公司的副经理兼销售线的经理俞文华,这是从米时亲自从佳皇挑选调过来的,是米时较为看中和信任的人之一。

米时侧身让陆民保进屋,一边继续换衣一边问:“怎么了,陆经理?”

陆民保这才说道:“死者的家属闹到公司来了,在一楼大厅又吵又闹,要求赔偿,原本给他们的五万块钱,也都如数退了回来,说……”

“说什么?”

陆民保无奈,只得如实禀告,“说我们草菅人命,五万块就想了事。”

米时这时倒冷静下来,“什么叫草菅人命?公安机关那边不也说了吗,这次的事件纯属意外。”

“正式鉴定文件还没下来,做不得准。”

原本不是挺快的吗?这会又慢下来了,肯定是有人在作怪。怕是那人等不急了吧,迫不及待要给自己点颜色看看了。

米时心里这样想,没有说出来,只是继续问:“不是说都是老实人,没一个说得上的话的么?”

“本来是这样!”陆民保也很懊恼,“谁知那两人的子女一回来,风向就变了,看样子,像是受了人蛊惑。”

米时没有理会他后面的话,只问一句:“他们要多少?”

“每人60万。”

米时咬咬牙,“给他们。”

陆民保一听,急得恨不得跺脚,“不能给啊,米总,这次火灾,公司损失少说也有五六百万,两家保险公司,加起来也陪不到一半,再把这些人的钱给赔了,公司以后还怎么运转哪!再说,这也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这头开不得,一旦开了这头,工厂以后就不好管理了啊,下面的那些工人,都会以为陪上条命,就有大把的钱好拿了,都争赶着去求死,那还怎么得了。”

米时不禁愣了,呆在那里,他还没想到这一层。

他当然想不到这一层,他把人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殊不知这世上还有人为了钱连命都不要的。

米时把临时会议室安在5楼,就这高度,依旧能听到一楼的哭喊叫骂声,各楼层都站了保安,否则,这些人早就冲上来了,不是在一楼叫骂,该是指着米时的鼻子叫骂了。

这样无情的场面,不知哪家把孩子也带来了,扔在那里不管不顾,点大的小孩,什么也不懂,看着这些大人的战争,哭得撕心裂肺。

米时最怕孩子哭闹,哭得他心神不宁,整张脸惨白毫无血色,一分钟比一天还难熬。米时只觉得这些人又可怜又可恨,不分青红皂白,什么理都不讲,只以为把事情闹大了,问题就能解决,为了博取同情,连孩子也能利用。

这也怪不得米时,他生在米家,虽限制多多,却衣食无忧,自然不知道贫穷无知的可怕。

米时又翻看了一些资料,按照法律法规的要求,还有其他公司发生类似事件做参考,这种工伤死亡,赔偿金也就是10—15万之间。他从来不知道,人命是这样的卑贱,甚至敌不上米嘉一台好一点的座驾。

米时自认不是什么大慈大善的人,刚开始的内疚怜悯,这个时候经这些人一闹,也已经麻木了,他只是有些庆幸,处理这事的是自己而不是米嘉,他希望米嘉永远也不需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残破不堪地方,永远活在他美好的海市蜃楼里。

佳皇总部那边派了两个法务部的同事过来,一个在一楼跟那些人周旋,一个在五楼听候米时的差遣。

经过大略的计算,丧葬费、被扶养人生活费、死亡补偿费、精神损失费以及受害人亲属办理丧葬事宜支出的交通费、住宿费和误工损失等其他合理费用,所有费用加起来,也才20万不到,跟他们要求的还差得太远。

快中午的时候,陆民保吩咐后勤部门准备了快餐,亲自送了进来,米时哪有什么胃口,看着油腥就觉得反胃,浑然不知饥饿。

米时想到一楼的那些人,也不知食堂有没有给他们安排吃食,赶紧招呼陆民保去安排,让他好吃好喝伺候着这些人,最后能赔偿多少钱是一回事,基本的礼数具不具备又是另一回事。

米时站在窗边,看着窗外郊区的一排排粗糙破旧的民房,有的看上去像是一场暴风雨就能使其坍塌,几个无知的孩童就在危险的民房之间追赶打闹,惹得鸡鸭四处乱窜……

米时的心口徒然添了一股气,堵得他半天无法呼吸,他想到严臻明,如果是那个人,他会怎么办?是破财免灾求个安宁,还是一切按照常规手段来处理,对那凄惨场面视而不见?

米时知道,给不得,就算他想给,这钱也给不得。

44

米时联系了一位相熟的当地政要,在他的干预下,公安机关终于把这次火灾事故的鉴定书送来了,到底是有了个说法,跟草菅人命挂不上钩了。

米时叫编辑部的人写了篇稿子,准备发到明天的报纸上,一边又叫行政部的人联系了几家报社跟网站,尽量把舆论往好的方向引导。

这段时间,轮胎厂出了太多的负面新闻,弄得整个厂区内人心惶惶,无人不在讨论这件事情,猜测流言满天飞,大家都在等着,不是等着看逝者能不能安详离去,而是等看闹剧如何收尾。

米时正聚精会神地翻看着事故的鉴定书,其中有一张现场的照片,东倒西歪的轮胎残骸中,依稀有两条被隔出的窄道,俨然是两条防火带,米时忍不住皱了皱眉,招呼过来陆民保,“仓库里的这两条防火带是之前一直就有的?”

陆民保看了一眼,回道:“之前没有的,前不久俞经理去查看库房,觉得那些半成品没有包放火材料那么成堆的堆积太不安全,这才带着他们移出两条防火带出来,没想到这次事故中这两条防火带还真起来了一定的作用,一定程度上阻止了火势的蔓延,大大减少了公司的损失。”这话说得句句恳切,并不随便贪功。

听了这话,米时心里有了些想法,赶忙交待陆民保,“你去查查这事都有哪些人经手了。”

陆民保很快便回来报告了,后面跟着销售经理俞文华,后者汇报道,“当时经手过这事的除了我,就只有平时看仓库的两个人,也就是这次遇难的两人。”

米时听了这话,心里的想法落实了,招呼陆民保道:“陆经理,你把行政、财务、法务部门的人都召集到会议室,准备开会。”一边说一边招呼俞文华落座,“你们先到会议室稍等片刻,我跟俞经理还有点事情要谈,随后就到。”

米时又去了王宅,王老爷子依旧还是避而不见,招呼米时的仍旧是上次那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对方自我介绍姓刘,没有介绍职务,不过看上去应该是老爷子的心腹。

这次米时没有再继续等下去,留下句话就走了:刘先生,既然老厂长身体不舒服我也就不打扰了,麻烦你等他身体稍微好了点之后帮我转告他一声,我这次来不为别的,就是想告诉他老人家一声,后天是这次火灾事故中遇难的两位员工的葬礼,都是为厂里贡献超过10多年的老员工,其中一人还曾评过劳模,跟老厂长在一个车间工作过,老厂长在位时,最欣赏忠心敬业的人,这样出了这样的事情,肯定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不知他老人家是否要前去祭拜一下?

对方表示一定负责将话带到,米时完成了此行的任务,正预备走了,岂料被人拦了去路。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匆匆归来的王一鸣。

王一鸣笑着道:“刘叔,你也太失礼了吧?像米总这样的贵客驾临,怎么都不通知我一声,岂不是怠慢人家了。既然我已经回来了,你就出去吧,这里交给我就可以了。”接着附到米时耳边小声说道:“我还想着上哪去逮你,你自己就闯进来了。躲?这里是我的地盘,你以为你躲得掉吗?”

米时笑了笑,“我没有要躲你。”

“那样最好!怎么,上次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米时皱了皱眉,一脸的疑惑,“上次什么事情,王总?”

除了轮胎厂,王一鸣亦经营者本地的几家酒店、KTV等娱乐场所,依旧是个小老板。

王一鸣一听这话,当即有些恼了,上来单手掐住米时的脖子,“米时,你什么意思?我白白忍了这么多天,你少跟我装蒜!”

米时皱着眉努力回想,随即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知道了,王总说的是那件事。”

“怎么样?”王一鸣一脸期待。

米时面露难色,“王总,真是不好意思,关于那件事,米某回去想了又想,最终还是觉得不能答应王总的条件。”

王一鸣总算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这下是真恼了,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把米时抵到墙上,嘴里恶狠狠地道:“敢耍我?我要让你死得很难看!”

米时不再戏耍对方,恢复正色,虽身体上受制于人,但气势上却并不输给对方,眼睛紧紧盯着对方,毫不退缩,“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是再放一把火,还是直接沈到鱼塘底?”

米时早已摸清了王一鸣的底细,之前有一位养鱼的年轻人,就是因为得罪了王一鸣,被后者沈进了鱼塘。当然,这事最后被压了下来,成了无头案,不了了之。

王一鸣冷笑一声,“这一次,我有更好的方法!”

王一鸣说着就要拽着米时的衣领往外去,米时自然不会束手就范,全力反抗,拉扯间,杯子、花瓶了掉一地,乒乓之声不绝于耳。不过,王一鸣是街头混混出身,米时自然不是他的对手,眼看就要被对方拉进院子的车上了,就在这危急关头,一个声音赫然传出:

“住手!”

这声音虽不响亮,但威慑力极足,两人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声源的方向。接着,米时看见王老爷子举着拐杖咳嗽着从里屋走出来。

米时一直以为王老爷子是为了躲自己而装病,这会看了老人家的脸色,才知他是真的病得不轻。

对王老爷子,王一鸣倒是有些忌讳,悻悻地抛下米时,上前去搀扶老人。

王老爷子的身子微微颤抖着,脸色不善,一半是病的,一半是气的,只见他一把推开上前搀扶的王一鸣,举起拐杖,直接朝后者双腿砸去,砸得对方跪倒在地,接着扔出来一盘录像带,嘴里骂道:“孽子!”

接下来是别人的家事了,米时不好插手,将目光转向别处。

“米总,你没事吧?”问话的是那位姓刘的中年人。

米时摇摇头,用手背蹭去嘴角的血迹,在对方的指引下,出了王宅。临走前,米时用余光瞥了一眼扔在地上的录像带,正是自己之前送来的那一盘。

一直到出了王宅,米时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松懈,吹了会晚风,感觉到丝丝的凉意,这才知道后背已被汗湿。他不敢想象,如果刚刚不是王老爷子及时出手制止,迎接自己的,会是何后果?

这一次,米时豁出去了,跟老天爷赌了一把,好在老天爷是站在他这边的。

45

随着厂方与遇难员工家属就火灾事故的赔偿达成书面协议,事故的真相也被披露。

这次事故是由于电线走火引起的,纯属意外,并非之前盛传的两位遇难员工操作不当所致。

两位员工未能及时逃生也并非由于库房设计不科学,而是他们在火势蔓延的危机关头,没有选择仓皇逃生,而是不顾生命安危开辟出了两条防火带,及时阻止了火势的蔓延,避免了公司遭受更大的经济损失。然而此等英雄壮举,虽成功挽救了公司的财产,却另他们错过了逃生的时机,最终惨遭意外。

轮胎厂感恩他们的无私壮举,分别授予两位遇难员工家属每户50万元现金的赔偿金,其中15万是此次意外事故导致人员伤亡的赔偿金,还有35万是工厂每位遇难者的额外奖励。

除了金钱奖励,轮胎厂还为两位遇难员工分别颁发了优秀员工奖章,并在工厂为两位员工的子女安排了满意的工作。

此事件被媒体大肆宣扬,都道轮胎厂有着一股不可估量的凝聚力,员工有着视死如归的敬业精神和向心力。一时间轮胎厂也掀起了爱岗位学先进的风潮,原本默默无闻两位低层员工,就这样成为了全厂的学习楷模和精神领袖。

外行的人看够了热闹,暗叹轮胎厂走了狗屎运,找了两个好员工,否则还不知道要损失多少。

热闹之后,继而又看出了一点门道,大家都知道了,如今的路宝轮胎厂到底是不一样了,自从有了佳皇撑腰,原本抠抠紧紧的厂子竟然变得财大气粗起来,死了一个看仓库的,随便一赔就是50万的现金,真是钱多得没处花!

话虽说得势利难听,却也达到了米时想要的结果。

至此,这场突如其来的在社会各界产生巨大反响的路宝轮胎厂的火灾事故已经接近尾声。

王老爷子拖着病重的身子去参加了两位员工的葬礼,磕了头上了香,蹒跚着来到米时身旁,两人坐在一条长板凳上,与死者的亲朋好友一起,默默地观礼。

葬礼是按当地的风俗进行的,请了和尚诵经超度,亲朋在一旁围着聆听,王老爷子身体不好,坐了一会便坐不住了,头开始发晕,米时扶他到偏屋坐了坐,避避太阳。

米时边斟茶边劝说老爷子早些回去歇着,今天这边结束了,明天还有下一家呢。

王老爷子的这场病来势汹汹,离上一次收购谈判才过去多久而已,老人家的原本硬朗的身形已被折磨得憔悴不堪,眼里已无多少生气,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撒手离去。

王老爷子撑着拐杖坐在主人家的长凳上,看着米时,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最终说了一句:“我是过一天少一天的人了,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米时知道王老的意思,转身透过简陋的木窗指了指灵堂前跪着的一家人,缓缓陈述道:“她只有一个老公,他们只有一个父亲,他只有一个弟弟。”接着,又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照片,“他只有一个儿子,他也只有一个女儿,他们去的时候,一个26岁,一个14岁不到。”

王老爷子看着照片,灰蒙蒙的双眼噙满泪水,梗塞呜咽,久久不能言语。

米时预先想好的说辞远不止这些,他还想说:这位年轻人才26岁,他去的时候妻子刚做过手术还躺在产房休养,没人敢将这个噩耗告诉她,怕她一口气缓不过来跟着他去了,他们早产的幼儿尚在襁褓之中,他甚至还来得及看上一眼,没能享受一分这世间最珍贵的天伦之乐,便已是天人相隔,一个家庭的幸福,就这样生生被剥夺。这位小女孩,她还不到14岁,人生还未正式开始,便已草草结束,谁人能有这个权利,去剥夺一位无知懵懂少女的性命?连老天也不忍心……

然而这会,望着王老爷子憔悴如枯槁一般的面容,米时没来由的一阵心酸,生生止住了这些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未曾有机会体验父子之情,却也知道虎毒不食子,哪怕那子是一头恶狼,做父亲的还是有庇护他的权利。

自己如此费尽心机下狠心去逼迫一位行将就义的老人,跟那王一鸣有何区别?米时悠悠地想,罪恶感从天而降。

直到葬礼结束,人群渐渐散去,米时都没有再开口,看着王老爷子在私人医护的搀扶下,离开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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