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叙正处在气头上,严臻明却不以为意,对于这件事的利害他心中清楚得很,“我不会跟你反目,你也不会因为这样一个人跟我反目,而且,你几时认真过?”
仲叙被说得很不好意思,小声嘟囔了一句:“你倒是认真过,结果呢?!你也不是没有为他跟我翻过脸。”
严臻明明显怔了怔。
自从严臻明再次出来玩开始,仲叙特意交待了周围的朋友避免在后者面前提到有关米时的事,因为只有他知道严臻明在这场夭折的恋情中付出的真心以及遭受的打击,他最见不惯好友从运筹帷幄变得自嘲自弃,只想他能尽快从之前的弯路中抽身,现在倒好,不许别人提他自己提出来了。
严臻明回说:“我跟你不同,而且,那事都已经过去了,以后大可不必再提。”
仲叙瘪了瘪嘴,问:“你真的不在意了?”
严臻明只想再回去睡个回笼觉,不想就这个问题再做纠缠,回了一句:“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无需再讨论。”
如此,仲叙倒也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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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臻明为了个model跟仲叙俩兄弟砌墙的消息在圈中不胫而走,这下人们真的相信,严臻明已经回归了,既然要当玩家,循规蹈矩自然是不行的,当然得干出点荒唐事来的才能算是真的玩家,别人才会服你。
严臻明兜兜转转一圈,末了又当回了他原本祸害人间四处惊艳留情的翩翩贵公子,好在,他亦在行此道。
这天,他推了公司的会议,跟着仲叙一起去参加后者小外甥的满月酒。
仲叙上面有三个姐姐,个个聪明乖巧,精明能干,大姐嫁了高官,二姐嫁了富商,三姐是自小是块经商的料,受命掌管家族生意,招了个平常人家出生的高材生入赘,日子过得同样气派,今天摆宴的便是他三姐。
仲家四个孩子,三个得道成才,偏偏父母期望最大的那个最不成器,真不知是仲家祖上是显灵还是没有显灵?
仲叙特别不爱跟姓仲的人打交道,知道这次逃不掉,只好拉了个垫背的,把严臻明给拐上了。
两人刚从车上下来,好死不死碰上了之前跟严臻明有段渊源的欧阳菲。
之前欧阳菲散步过关于严臻明的谣言,这事严臻明这里算是过去了,但是仲叙仍旧有些不平,当即黑了脸,攀着严臻明的肩膀往宅子里走,一边狠狠瞪了另外的人一眼。
欧阳菲不然,踩着高跟鞋追了上来。
严臻明并不属记仇的人,心疼人家女孩子穿着高跟鞋不方便,停在原地等对方。
仲叙有些不乐意,“别理那些多嘴多舌的女人!”
严臻明笑了笑,“你家中有四位了不起的女性,就没教会你怎么尊重女性?”
仲叙翻了个白眼,“我就是受够了她们几个女人奴役荼毒的苦,若不是她们,我兴许还不会成gay!”
严臻明无奈地摇摇头,招呼赶上来的欧阳菲,“欧阳小姐,何必这么匆忙,时间还早呢!”
对方面露难色,“臻明,那些传言与我无关,我只是跟我的……”
这种事怎么解释?怎么解释都是个错。
真相如何严臻明并不关心,他见不得人家女孩子为了这点无足轻重的事愁成这样,内心的绅士分子膨胀,更觉怜惜,轻声道:“算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欧阳小姐把它忘了吧。”
一边说一边腾出一条胳膊来借予美人搭手,欧阳菲这才松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心中对严臻明亦有所改观。
三人进了大堂,遇上正在迎客的仲家三小姐,对方先跟欧阳菲打了招呼,并没招呼另外两人。正当两人心中暗自窃喜,以为浑水摸鱼,先行溜进去时,被那位三小姐给喝住:
“你们想往哪里溜?!”
仲叙无奈,掉头往他姐姐那里去,一边还想拉着严臻明一起,为自己壮胆。
可惜严臻明下定了主意独善其身,并不理会仲叙哀求的眼神,继续头也不回往正厅方向去。
这时仲家三小姐又开口了,“严臻明,你也给我过来!”
敢直呼严臻明其名的人并不多,仲家三小姐到底不是一般的巾帼,有股男子慷慨张扬的气势。
严臻明瘪了瘪嘴,回过头来,笑问:“三小姐有何赐教?可否等严某吃饱喝足先。”言下之意,再次声明了自己客人的身份。
仲三小姐翻个白眼,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问:“你们真打算这么一直混下去?你们那些荒唐事我可都听说了,也都老大不小的人,三十好几了,还这样虚混度日,真想到老一事无成被人耻笑不成?”
仲叙小声嘟囔了句:“还不到三十呢……”
仲小姐提高音调:“你还敢顶嘴?!”
仲叙只得又低下头去,到底是家姐面前,少了在外面混场时的那股蛮横霸道劲。
这下大伙知道仲叙为什么不喜欢跟姓仲的人打交道了?因为任何一个姓仲的人,都有立场出口教训他。
严臻明想出口争辩几句,又怕对方借题发挥,招出更多的不满来,只得像仲叙一样,尽量在心里憋着。
这三人围在一起,组成了一副并不怎么和谐的画面,远远望去,倒像是家长在教训两个调皮闯祸的孩子。
仲三小姐见有客人往这边张望,亦觉得有些稳妥,于是拖着两人到了花圃边黑暗处,接着训斥:“妈妈拼死拼活要生个男孩,说是要为仲家传宗接代,四处求神拜佛,结果就生出你这么宝来,早知这样,还不如不生的好!连最简单的传宗接代的事情你也做不到,真不知道养了你干什么!”
听到这里,严臻明忍不住笑出声来,马上他又意识到了危险,赶忙止住,摆手道:“Sorry,我绝对无意反驳你,我对你的观点没有任何意见。”
仲三小姐却有些恼了,“你还好意思笑,你很得意是不是?我告诉你,你以后少跟我弟弟来往,我弟弟在外面鬼混,都是被你给带的。”
严臻明有些委屈,“令弟只是人生观念与常人有些不同而已,并不说明他就是错的,当然,他偶尔行为有些出格,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仲三小姐恼了,怒道:“我小弟小时候乖得很,就是认识你后,才变坏的。”
眼看两人就要争论起来了,仲叙赶忙从中劝解求和,仲小姐看今天宾客满朋,总不好闹出什么笑话,只得息怒作罢。临去前拍了下自家弟弟的榆木脑袋,以作警示。
等仲三小姐走远,严臻明攀着仲叙跟着去了厅里,一边走一遍还在笑着,问:“你母亲为了生你,还去求神拜佛?!”
仲叙羞得面红耳赤,怒道:“关你什么事!”
两人边打边闹进了正厅,看上去哪里像是两个将近而立之年的成年人?分明就是两个初出茅庐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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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一心不理世事的人,带着一股不正之风,出现在这样高档正式的场合,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特别是严臻明,顶着硕大光鲜的头衔,却摆出一副纨!子弟的嘴脸,难免招致一些人在背后的指点与非议,他自己倒不以为然,照样我行我素不亦乐乎。
仲叙笑话他,“怎么不继续扮你的儒雅绅士了?你这突然一变卦,该伤了多少少女的芳心?”
严臻明笑道:“达到我这种高度了,还要按别人的要求行事,做事瞻前顾后,顾虑他人的心理感受,岂不是打消了那些正在奋斗中的年轻人的积极性?”
严臻明给自己今天的定位是来消遣的,前来插科打诨企图拉拢讨好的人一律不予理睬,随后又看到这么多人围着一个刚满月的小孩子打转,像是簇拥着个金疙瘩似的,更加觉得无趣,最后干脆自己找了间空房,拿了瓶酒,自斟自酌,自娱自乐。
半睡半醒间严臻明听见有人在说悄悄话,仔细一听,是两位女子,要是按他平时的做派,一定会礼貌地出声提醒对方,但是今天,他还真想当回恶人。
只听其中一位说:“我裙子的胸围有些大了,乳贴都露出来了,不知道被他们看见没,丢死人了。”
另外一位忙安慰说:“没关系,你刚开了内眼角,现在眼睛别提多漂亮了,他们都看你的眼睛去了,不会注意到这些小细节的。”
严臻明没头没尾听了几句,都是些女人之间流传的没营养的话题,甚是无聊,只想着她们能早点离开,自己好尽快脱身。
直到听到自己的名字,才稍微提高了警惕。
其中一位女子说:“你说,严臻明真就这么消沉下去了吗?”
只听另外一位深深叹了口气,回道:“他被米时伤透了心,一时半会怕是很难缓过来。原本多么积极向上的人啊,怎么就变得这么自暴自弃了呢?!”
听到这里,严臻明不由得瘪了瘪嘴。暗自叹道:怎么自己在别人心中,竟是这么可怜的一个角色?自己现在别提多么逍遥自在,在她们眼里,竟成了自暴自弃?实在是现在的处境不允许,否则严臻明必定要出去和她们理论一番。
严臻明已经等不及她们先走了,见身处的阳台不是很高,下面是一块草地,于是便想试试自己的身手,没经多少考虑,心里便拿定了主意。
严臻明脱了外套拿在手中,爬上阳台,正要往楼下的花园跳去。
临跳下去之前,又隐约听见屋里传出一句话:要是刚刚米时迟走一步,两人碰上了,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这句话严臻明并未听全,但只需‘米时’这两个字,便已将他的心紧紧牵动,夺去了他片刻的呼吸。
严臻明原本已经做好了跳跃的准备,但是听了这话,第一反应便是停下来,脚上不由得慢了半拍,但奈何重心已经前倾,一个不小心,就这么直直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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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臻明还算机敏,翻了个身背部先着地,但是就这么硬生生地跌在草地上,受伤在所难免,他顾不得身上的伤痛,心里仍在想着刚刚听到的对话。
米时回来了?!
严臻明这才意识到,原来晚宴上,大家对他指指点点,并不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有些过头,失了他盛达领头人应有的大家风范,而是因为米时。这些局外人,对局势的了解竟然比他通透!
他回来了,却没有来找自己,自己还是从别人口中才得知的这个消息,严臻明想到这里,禁不住有些苦涩。
仔细一想,这倒也符合那人一贯行事的风格,在一起时,他不愿占去自己半点好处,一旦分开,便是老死不相往来。
严臻明忍不住苦笑,翻身平躺在草地上,看着郊区清澈的夜空,心里在想:既然我跟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他?既然他不是我心仪的类型,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他?既然他不爱我,为什么要接受我?他既然都已经接受我了,怎么就不能尝试爱上我?
是的,很多时候,爱与不爱、见与不见并不由人选择。
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严臻明自认为不是痴缠不清的人,绝不做死缠烂打之类的事,他跟米时注定了是无法挽回的,对于这段关系,纵使再不舍,面对命运的安排,也只能是坦然相对,听之任之。
特别是最近,严臻明再次出来找乐,身边来来去去经历了不少人,同时也看到了一些事实,越发看淡了他跟米时的关系,因为他意识到自己跟米时是不同的,同是gay,却是两个世界的人。
严臻明选择当gay,并没问过原因,突然有一天意识到自己对男人也有兴趣,可能是gay,于是决定那便是了,意义之大甚至不比换位女友。在这个过程中,他没做过什么心理斗争,也没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质疑与谴责,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是不是gay?在他看来无伤大雅,他有足够的能力与魄力,能够主宰自己的生活方式。
而米时不同,他当不当gay,并不由他选择。为了偿还宝贝弟弟欠下的一笔荒唐债,他认识了原本不该认识的人,在命运的玩弄下,发生了一段原本不该有的爱情。既然爱了,不管是好是坏,暂且爱着吧,毕竟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选择的对错。可最终事实告诉他,他的选择是错的,只是面对曲终人散,他已经无法更改自己当初的选择,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他没有只手遮天的能力,没有宽宏大量的家人,是不是gay,对他很重要,他没得能力去改变自己的出身与使命,唯一可以改变的,是他自己。他不是没有猖狂过,当他告诉那个中年男人自己爱他的时候,眼睛眨都没眨一下,他不是没有反抗过,他曾经计划了跟那个人一起出走,只是好运并没有站在他这一边罢了。就是这一切幸与不幸,造就了后来那古板、懦弱、隐忍的米时,严臻明无法理解米时的选择,是因为他一直高高在上一帆风顺,无法体会在夹道里求生存的滋味。
在与米时分开的这段日子里,严臻明渐渐认清了这些事实,认清了他跟米时的不同。在他的世界里,真爱、承诺、唯一、永远这些美好的词汇当然也存在,却无足轻重,不过是互相玩耍取乐的把戏,及时行乐才是大家的一致追求。而在米时的世界,gay是一个非常沉重而又艰难的头衔,选择做gay并不容易,因而相爱意味着一切。
严臻明认识到,米时之所以会跟自己在一起,不过因为是寂寞之后一时的堕落与压抑良久之后的反抗,不过是面对命运捉弄的权宜之策,而跟那个人在一起,才是真正做了天长地久的打算的。
严臻明一度以为,他是真的爱米时,他可以为了对方改变自己,摒弃风流的生活方式,改变强硬的处事作风,不再以自我为中心,多为对方着想,他做好了跟米时永远在一起的打算。严臻明以为自己已经改了,他甚至为自己做了这么大的改变而沾沾自喜,为后来遭遇米时的背叛而恼怒。
时至今日,严臻明才知道,他失去米时的原因。那个时候他以为他已经足够了解米时,其实并没有真正体会米时如此性格背后的那些成因,他仍旧是在以自我为中心,他感觉受伤,因为他觉得米时放弃他,是一个天大的错误;他以为自己已经改变,实则他内心的认识没有变,所以米时的离开才会将他打回原形。
他那时选择跟那个人走,是对的,他如今对自己避而不见,也是对的,自己这副浪荡不羁的模样,被他看见,场面只会更加难看。严臻明暗自心想。
如果两人再度重逢,还是做对普通朋友吧,能跟他相对而坐把酒言欢也没什么不好,好过勉强在一起,最后变成真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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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个人躺在这里干什么?找你半天了!”
严臻明睁开眼,看见是仲叙,停止了心中的念想,借着对方的力从地上起来,外套搭在肩上,一边掏出一根烟来点。
见严臻明没回话,仲叙接着说:“我们走吧,趁我姐现在还忙着,等一会她闲下来,估计又得拉着我念叨,那时可不容易脱身。
”
严臻明一边点烟,一边斜瞟了仲叙一眼,被对方那愁苦怕事的表情逗乐了,弯了弯嘴角,把烟调至左手,右上搭着好友的肩膀,从花坛上往下跳,一边拿腔半笑着道:“那就走吧。”
仲叙对天翻了个白眼,伸手扯了扯严臻明的衣服,“你看你衬衫都沾了些什么,青不青绿不绿的,还怕别人不知道你很狂妄是不是,出去被人笑话。”
两人说着话网屋外走,远远看见仲家的佣人抱着仲叙的小侄子正往这边走,仲叙想是起了什么坏心,一个坏笑爬在脸上,拉着严臻明耳语:“她不让我痛快,我也不让她痛快!”
严臻明笑问:“你确定?他可是你的亲外甥,你真准备下狠手?”
仲叙没好气地推了严臻明一把:“你这乌鸦嘴,就不能说点好话!而且有一点我得向你申明,他跟我一样姓仲,是我的侄子不是外甥!”
严臻明不经意的耸耸肩,“whoc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