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中还写道:昨日上午,盛达集团的发言人针对盛达为何参与竞标做了解释,似乎对赢得这次竞标信心满满,这会不会跟两位负责人秘密会面有关?具体原因不得而知,后日便可见分晓。
总之风向非常明确,矛头直指佳皇。特别是第二段,字里行间暗指米时出卖消息给盛达。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米时最忌讳什么,偏偏就来什么!
佳皇一向中规中矩,少与人结怨,米时个人更少与人为敌,有谁会专门针对佳皇花如此心计和大手笔去炒作这事?米时实在不得而知。
现在急需一个解决方案,但米时总觉得,只有弄清源头,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米时别了助手他们,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留下一句:媒体那边你们去应付,别让事情扩大,后天就开标了,先熬过这两天再说。
后天就开标了,毋庸置疑盛达会最终中标。说佳皇见风使舵,米时出卖消息给盛达?大不了佳皇拒不插手盛达的承建项目就是,反正米时本来就不准备同意严臻明的提议。
最主要的还是佳皇信誉的问题,既然已经答应了要跟鲲宇合作,又与盛达私自接头洽谈,实在有违商业道德,到头来项目没做成,反落得一个坏名声,实在得不偿失。
米时来到办公室,还未坐定,电话便响了,来电的是米老太太。
米老太太有早起的习惯,想必早米时一步已经阅读了报纸,这会必定是兴师问罪来了。
米时刚把电话放至耳边,便听见那边一声叹息,“你太大意了!”
米时被这一声叹息压得久久不得回神,不知身处何处。这一声叹息,仿佛是在告诉他,他从来就只能让家人失望,仿佛是要告知他,他不配做米家的子孙,佳皇迟早要败在他的手上。
米时已经厌倦了解释,老太太失望就随她失望去吧。
他自知能力有限,抵不上老太太的十分之一,今生怕是很难令对方满意,也难怪她会一再对自己失望。
奶奶不是有意责难自己,爱之深,责之切,是自己不够长进,奶奶才会对自己如此失望,米时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米老太太在电话中表示自己的失望痛心之余,同样也下达了任务:既然盛达有意要跟佳皇合作,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务必要争取到手。这是一个划时代的项目,有了这次合作,佳皇以后的发展必定顺风顺水。第二,务必消除一切负面的影响。佳皇是四十多年的老企业,还从未如此受人非议过,佳皇的信誉不能丢,米家的信誉不能丢。
米时自己也不知道,佳皇的名声绝不能败在自己手上。
米时刚挂了米老太太的电话,第二个来电又响了,这次是鲲宇的执行总裁杨文胜。
若说刚刚米老太太的电话是来兴师问罪的,那么这个电话便是来讨伐的。
到底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无处可藏,米时不得不接。
79
杨文胜的无奈多过愤怒,他同样是商场混久了的人,知道游戏规则,也知道媒体的话,多半不可信。
他说:“米时,我知道你的为人,我信任你。”
米时跟杨文胜经人引见,结识在高尔夫球场,相识时间不久,但几次相处下来,对对方的人品修养都不抱任何怀疑,彼此志气相投,算是相见恨晚,按说杨文胜年长米时几岁,米时还得尊称对方一声大哥。
听到杨文胜这样说,米时松了一口气,但又更觉惭愧,这次的事件,同样把鲲宇推至了风口浪尖,令对方无辜受连。米时若有一丝选择,宁愿自己多受双倍的罪,也坚决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米时还未回话,杨文胜接着道:“但是我手下的人不这么认为,他们替我卖命,花的心血出的气力都比我多,我需要为他们向你讨个说法。”
米时心里一紧,答了一句:“我既然已经认定了鲲宇,就不会再考虑其他,既然已经开赌,输赢都是注定,哪有中途换牌的道理。照片上的事是个误会。”
杨文胜大笑一声:“好啊,米时,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对鲲宇来说,此刻同样是个艰难的时刻,然而对方仍旧笑得出来,米时只能佩服。
米时想起严臻明,他也是那样乐观的人,任何时候都能宠辱不惊,只有自己,一点小麻烦便乱了阵脚,与他们相比,差了几个境界。
杨文胜还在线上,他说:“米时,我当你是知己。抛开生意不谈,作为一个朋友,我想跟你说句实话,这次的项目,盛达一旦介入,我们赢的机会非常渺茫,你及时改变策略也是对的。他们现在还没有选定合作的供应商,若是有意想跟佳皇合作,找你洽商,你不必顾忌我,只管应下。”
看得出来,杨文胜是真心替米时着想。他跟米时家庭情况极为相近,也有一个武断专制异常严厉的父亲,因而最能理解米时的艰辛。不过,与米时不同的是,杨文胜早年脱离了家族的管制,独自创业,他今日的一切都是靠他自己努力得来的,因而他可以随心所欲的潇洒。
米时则不然,米时自觉没有对方的勇气与魄力,更没有对方的抱负与胆量,只能靠着米家的根基过生活,因而对对方的成就也只能望而兴叹。
米时本以为对方此番来电是来讨伐的,结果对方如此通情达理,处处为自己开脱,米时更加觉得无地自容。
对方确是实话实说,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米时也不再刻意隐瞒,将自己的焦虑与担忧和盘托出:“盛达的确是跟我谈了合作的事情,但我本来就无意跟他们合作,现在经这么一闹,更加不可能了,生意以后还有的是,但是佳皇的声誉不能丢。”
对方亦同意米时的说法,“你说的也有道理,但这样机会确是难得,失了可惜。有件事很古怪,我一直在想是否该问你?”
米时端正坐直,“陈总有事直说,不必顾忌。”
杨文胜这才继续道:“事情本不该发展至此的,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我看这次是有人故意针对你?”
米时苦笑一声,暗自自嘲道:“我自己都还在想这个问题,只可惜苦思不得其解,只能指望他玩得累了,能站出来跟我对峙一番,有什么不满当面跟我说清楚,免得连累了佳皇。”
对方也笑,“你会得罪人?我不信。”
两人又就这次的事件做了一些讨论,各自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杨文胜也知此时米时需要烦心的事必定很多,于是也不久扰,留下一句:“我知道你一向谨慎,但有的事情不是光靠谨慎就能避免的,凡事还是多留一个心眼为好,别得罪了什么人还不自知。”
是的,米时终日与人为善,不攀龙附凤,不欺凌弱小,却仍旧难保不会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得罪什么人?他已经足够谨慎小心,却怎么也敌不过一些人的别有用心。
米时挂了杨文胜的电话,能得到对方的体谅,心里颇觉宽慰,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该怎么做。老太太给他布置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是好是坏,他总得给她一个说法。
正忙着,严臻明的电话又来了。
到底还是打来了!米时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缓解压力,顺便解乏。
米时隔了很久才接通电话,对方的声音颇为焦急,“我刚到公司,才听到消息。”
米时兀自笑了笑:这人倒懂得享受,半上午的才开始上班,到底是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的人物。
米时没有回话,对方有些急了,“我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拍到的,我出门的时候,未发现可疑。”
米时不怀疑对方的话,但这事却由他而起,米时不免有些埋怨,纵使他也知道这样的埋怨毫无道理。早知跟这人牵扯,便少不了这样的麻烦,但真正降临的时候,米时难免有些悔意。
这一次是公事,那么下一次轮到两人性向的事情,该如何收场?米时不敢想象。
米时说:“我知道,这事不怨你。”
听米时这样一说,严臻明才稍稍放心,转而问:“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同样的话杨文胜可以问,但是从严臻明口中说出,却让米时有些反感:他问自己得罪了什么人,怎么不问问他自己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城里的大小商家,谁都要忌讳他严臻明三分,为何这家敢刊登他的新闻?
“暂时还没有头绪。”
严臻明当然也听出了米时的低落,“你是不是已经决定不再考虑我之前的提议?”
米时没有回话,算是默许。
严臻明也有些低落,他原本是何等骄傲的一个人,从来天之骄子自以为无所不能,还未曾体验过如此患得患失束手无力的时刻。
严臻明说:“或许我一开始就不该插手此事,也就不必给你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他之所以插手这个项目,是看在佳皇赢的不大,想加入助佳皇一臂之力,却不曾想将佳皇推至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
米时到底还是心软了,见不得对方如此内疚,“算了,事情都已经发生。就算盛达不插手,鲲宇赢的几率也不大,这事总归没有佳皇的份。”
听得出来,米时已经完全放弃了这个项目。
严臻明有些急了,“也不是没有办法,我可以──”
解救的办法当然是有的,严臻明早在拨米时的电话之前就想好了,但真要说出来的,还是有些犹豫的,他知道米时的忌讳,但现在毕竟是非常时期。
米时果不其然打断了他的话,无奈地说:“佳皇的事情,是好是坏,还是由我自己解决吧,你帮得了我一时,帮不了我一世。”说完,便以有新电话呼入为由,要求挂电话。
严臻明知道对方的脾气,不好再继续说下去,只得说,“晚上一起见个面,去我家?那里不会有麻烦。”
米时想了想,最终还是回了一句:“算了,等风头过了再说。”
80
开标按期进行,盛达顺理成章成了最后的赢家。
米时在新闻里听到这个消息,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让他意外的是,鲲宇根本没有参加最后的开标陈述。
米时正准备致电杨文胜询问这事,这时他的助手闯入他的办公室,通知他将电视调至了另外一个台。
另一个台里,鲲宇总裁杨文胜正在接受采访,他表示:关于NUV的体育场兴建项目,鲲宇早在盛达加入竞标前,就决定了将退出这个项目角逐,这是综合鲲宇下阶段的发展计划,慎重做出的决定,跟盛达的加入没有关系。鲲宇在做这个决定之前,就已经跟合作伙伴佳皇达成了共识,因而之前盛传佳皇背信弃义事件,纯属无稽之谈。鲲宇下阶段将主攻……
米时皱着眉头看完了新闻,继而拨了电话给杨文胜,“杨总,我刚看到新闻,这是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非常嘈杂,想必那人此时也正被多人纷扰,但对方还是抽空接了米时的电话,“我也正准备打给你,现在太乱了,中午一起吃饭吧,边吃边说。”
于是两人约了时间地点,中午一起用餐。
席间,杨文胜问米时:“兄弟,恕我冒昧的问一句,盛达的严臻明跟你是何关系?”
米时心里一颤,抬头看了对方一眼,不知对方意指何事,不敢贸然回答,反问道:“怎么说?”
对方摇摇头,似是还在感叹,“他真的很看中你,他说只要我肯自愿退出这个项目,并帮佳皇消除负面影响,他甘愿把另外一个抢手的项目让给我。新闻上我可不是大夸海口,那个项目不比这次的差,鲲宇得此项目,可歇三年。”
米时听了这话,心中五味杂陈,不是滋味。
对方只当米时有意隐瞒,也不再追问,“你不方便回答就算了,不管外界怎么说,我知道这些都是你应得的。盛达实力雄厚,得此靠山,佳皇未来必将一帆风顺,我祝贺你,兄弟!”说着便要和米时碰杯。
米时不知如何应对,干脆只喝酒,不说话,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严臻明啊严臻明,你明知道米时最忌讳什么,为何就是没有学乖?
当天下午,米时便收到盛达那边发来的关于合作的邀请,米时想也没想,一口答应了,安排了专人负责接洽。
然后一个下午的时间,他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不开灯,不接电话,不见任何人。
如此本该欢庆的时刻,老板却如此消极低迷,助手急在心里,又不敢轻易打扰,整个下午,都在米时办公室前来回踱步,势要磨平新铺的地毯。
米时一直等到整幢楼的人都走光了,才拖着一身疲惫,起身准备回家。
看表,已是凌晨。好在明天是周末,无需早起。
这时,米时收到短信,是米嘉发来的,米时只看了前几个字,大概是说晚上有事,不回家了,住朋友家里等等,米时料想他借口多多,此刻也没有心情去管,手机直接塞到了衣服兜里。
米时从办公楼里出来,他中午喝了些酒,现在还不敢开车,等着司机把车开来。
此时已是深秋,处处透着寒意,米时双手抱至胸前,缩了缩肩膀,收拢了风衣,习惯性地看了看四周,视线落至马路对面时停了下来。
路灯下,一个熟悉的挺拔身影矗立在那里,寒风中,发丝凌乱,似是已经等候已久。
对方此刻同样在看着米时。
两人就这样遥遥相望,对视良久,没有语言,没有任何的肢体动作。
虽相隔较远,但是严臻明却似乎能够感受得到对方眼里的哀伤,这人一向隐忍坚强,这少有的哀伤却因自己而起。
严臻明能感受得到对方此时此刻身上所散发的一种气息,他熟悉这种气息,早在很久之前李老孙女的生日晚宴上,严臻明就曾经感受到过。那时的米时周旋于众人之中,身上却散发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正是这种气息,深深地吸引着严臻明的目光,让他一再地探索,不辞辛苦。
然而,一切已成定局,他没得选择,或许真到了该告别的时刻?
此时,米时的车到了,司机非常周到地下车帮米时打开了车门,米时最后看了一眼马路对面的严臻明,径直上了车。
车子开出没多久,米时叫了司机靠边停车,打发司机回去了,自己亲自来开。
他没有回家,而是就近找了地方停车,进了家小酒馆。
反正米嘉也不在家,回家同样清冷,不如找个人多的地方,喝杯酒,暖暖身子,同时抒发内心的愁苦。
米时叫了些酒,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独自品尝。
米时一直不觉得自己有多能耐,但也从未感觉如此的挫败。
是的,他埋怨米老太太,埋怨对方为何总是这样逼迫他,他这个米家的长孙,当得一点也不轻松,如果有得选择,他宁愿不当;他埋怨严臻明,埋怨他总让两人处于不对等的位置,看似互敬互重,其实毫无公平可言;他最想埋怨的,还是他自己,他埋怨自己为何这样无能?为何自己闯下的祸,要别人去收场?
这次的合作只是一个开始,他米时失败人生的开始,这仿佛在告诉他,从今往后,他米时都要靠着严臻明的庇护过日子,如果非得如此的话,他宁愿离开佳皇,离开严臻明。
81
米时觉察到面前有人,抬头一看,竟是乔煜。
他此时喝得半醉半醒,话都说不利索,根据没有立场教育乔煜,也没有追问对方为何出现在这里,只挪了挪位置,找了个地方,让对方坐下。
乔煜大咧咧地坐下,叫来服务生,“没看见桌上酒都没了吗,不知道上酒啊!”说话间,故意摆出一副小流氓的蛮横劲。
对方倒也识趣,一个恭敬地屈身,问:“先生,你需要点什么?”
乔煜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倒也厚实,于是指着酒单,胡乱地点了些喝的。
米时斜了一眼乔煜,“你未成年还敢喝酒?”
乔煜横了回去,“谁说我要喝,都是给你点的,再说,我们都喝醉了,等会谁开车!”说罢,嘱咐服务生再加罐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