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哀（三）——落忆凡

当秦拓隐约听见了有些奇怪的声响时，他便第一时间一脚蹬开了门。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可是秦拓还是在瞬间看清了状况。所以，他立刻朝着那个找死的家伙的后脑勺给了他一下。

当他把那个男人一把揪开，并且好心的替那个双手被绑住的唐易尘松开手时，意外发生了。他没想到唐易尘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还有力气反抗，于是他的脸中招了。而在他那曾经引以为傲的快速反应力的驱使下，他的手也很快的自动给出了还击。

唐易尘也被他一记手刀给劈晕了……

不过，难得来一次恶人先告状，这也不是不可以的吧！毕竟，为了找唐易尘，他也出力了呀！所以，他自然要孙昶记他一个人情咯！人情债嘛！是很有用处的……

孙昶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他现在担心的是那个人。秦拓自然也看出来了，他捂着脸淡淡地说了一句，“放心，以寒在照顾他！”说完，秦拓就侧过身，让出了道，孙昶直接就进了屋。

房间里显得有些零乱，到处都是空了的啤酒罐，孙昶的目光敛了敛，隐隐地透出了一抹青光。“昶，他醒了！”杜以寒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孙昶走了过去。然后，他看见了躺在沙发上的唐易尘。

唐易尘身上盖着一条薄毯，他的目光有些空洞的盯着天花板。孙昶缓慢的蹲下了身，他尝试着轻声地叫了男人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孙昶的眉头微微蹙起，他有些弄不清状况。看了一眼唐易尘，孙昶伸手想要去掀他身上的毯子。

只是，孙昶的手却被杜以寒伸来的手抓住了。孙昶莫名的抬起眼看着自己的好友。杜以寒的神情难得的显得有些不忍，“他差点被人施暴！”杜以寒觉得自己还是先说一下比较好，之前他清楚地看到了唐易尘身上的那些痕迹，都是才留下的！

孙昶眯起了双眸，那掩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眸看的让人不寒而栗。杜以寒似乎已经见怪不怪的笑了笑，“放心，这是被拓搅和了，那家伙没得逞！”他好心的又补充了一句。

孙昶垂下眼，他看着唐易尘那木讷的神情，让他的胸口隐隐地作痛。思考了一下，他便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罐子，毫不忌讳的在杜以寒的面前打开了盖子，然后便送到了唐易尘的鼻下。

只不过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唐易尘便沉沉地睡去了！杜以寒一声不啃的看着，他看到孙昶掀起了毯子，也感觉到孙昶周围的空气开始骤降，直至到达冰点。他有些不能确定孙昶会不会作出些什么过激的举动。

“以寒，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回去，我的车刚才撞上电线杆，抛锚了！”之前在接到杜以寒电话时，他没留神就装到了路旁的电线杆，他是叫车过来的。孙昶一边小心的包好唐易尘，并且把他打横着抱在了怀里，一边有些对着杜以寒说话。

见状，杜以寒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当然是立马就答应了。于是，他们一行人又风风火火的离开了。杜以寒在开车，秦拓坐在了副驾驶座，孙昶则是默不啃声地抱着唐易尘坐在了后排。车上很安静，谁也没有打算说话。

他们心里都知道之前那里，那是唐易尘打过工的地方，而那个被秦拓打晕的男人是谁，自然也不用猜了。三个人都免不了的有些担忧，多少都担心唐易尘接受不了这么一个事实！依照这个人的个性，他对那个店长应该是尊敬的，可现在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车子就这样平稳的行驶了一段路，在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秦拓突然出了声，“阿昶、以寒！”闻声，杜以寒朝着秦拓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他脚下自然的踩上了煞车。孙昶的目光也落在了车窗外。

不远处的大街口站着两个身高相仿的男子，其中一个是他们几个人都认识的陆峰，而另一个？孙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番，那个人很眼熟，只是一时半会他们却说不上来。远远地，孙昶他们看到了陆峰似乎在同那个人争执着什么？

“我下去看看！”杜以寒启动了车子，把车停靠在了路边，他回头朝着秦拓他们说了一句，然后就一个下车了。秦拓没说话，他只是若有所思的转过身看着孙昶怀里的唐易尘。孙昶的视线跟着杜以寒的身影移动着。

车子离陆峰他们还有一段距离，所以，那两个人究竟在争吵什么，孙昶和秦拓都听不见。很快的，孙昶就见到陆峰一脸愤怒的揪住了另外一个人的衣领，似乎在咆哮，隐隐的孙昶似乎听到了些什么。他垂下头，看了看怀中昏睡着的男人。

唐易尘的脖颈间遍布了很多暗红色的吻痕，星星点点的在男人的白皙的肌肤上异常的刺目。他能确定，这些印记不是自己留下的，对于这个认知让他心里多少有些气愤。孙昶有些不明白，好端端地唐易尘怎么会这个时候跑到以前打工的地方去？

“林琨！”秦拓突然想起了那个人的名字，他抬起眼看着孙昶，而孙昶也同时看着他。“怪不得觉得这么眼熟，这小子是阿尘的弟弟！”秦拓转过头看向了车外，那一头，杜以寒似乎有些吃惊的盯着陆峰。

而原本一直面无表情的站着的林琨也突然间抓住了陆峰的双肩，他好像在质问着什么，在看到陆峰认真的点头后，他松开了陆峰。嘴里似乎在说着什么，一个转身就快速的跑开了，快的脸杜以寒都来不及拦住。

杜以寒对着陆峰说了什么，他立刻把头转向了车子，杜以寒拍了拍他的肩，两个人一同走向了孙昶他们。

杜以寒坐上了驾驶座，总是面带笑容的他这一次似乎也笑不出来了。秦拓冷漠的看了陆峰一眼，然后才盯着自己的爱人。杜以寒并没有立刻启动汽车，他只是手握着方向盘，目光停留在手指间，他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陆峰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心情。他之前在找唐易尘的时候，却意外的相遇到了林琨。所以，他忍不住上前挡住了林琨的路，他质问他有没有人性？却得到林琨一个漠视的眼神。

陆峰很生气，所以他骂了林琨。他指责他，说他对不起唐易尘！但是林琨始终都只是冷着脸，一个字都没有回答他。所以，陆峰把唐易尘告诉过他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唐易尘这么在乎的一个弟弟竟然是这么的没有人性，这么的冷酷无情！

他说的时候没有发现自己的老板站在了身边，等他揪着林琨的领口咆哮完后，他才注意到了一旁面露惊讶的杜以寒。只是，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

他以为林琨的心真的是石头做的，就在他打算放弃的时候，林琨却突然抓住了他的肩头，他神情冷漠的质问着自己，问他之前说的是不是都是真的。陆峰觉得有些可笑，不过他还是点头了。

陆峰的心里为唐易尘感到痛心，为唐易尘有这么一个弟弟感到惋惜，唐易尘的付出或许在这个人眼里，根本就分文不值！他听到林琨嘴里反复的说着‘不可能’，听了这三个字，他真的好想狠狠地揍林琨几拳，因为他想把他打醒！

但是，林琨跑了，跑了也好，最好就这样永远不要回来，那就更好了！

“阿尘他，没事吧？”陆峰坐在后坐，就坐在孙昶的旁边。他看着孙昶小心的抱着唐易尘，而唐易尘却只是紧闭着双眼，这让他有些担心。他小心的看向了孙昶，想要问问唐易尘的情况。

孙昶的目光缓缓地移动到陆峰的脸上，而后才看向自己怀里的男人。他的目光显得很温柔，这让坐在一旁的陆峰看得清清楚楚地，或许，他该替唐易尘感到高兴的，不是吗？！只是，陆峰觉得自己的心口口出现了一个破洞，渐渐地越变越大。

“嗯！他现在只是睡着了！”孙昶轻声地回答了陆峰，随后，车子里又陷入了一片死寂。杜以寒也没有发动汽车，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转过头看向了陆峰。“陆峰，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车子里除了陆峰，其余的两个清醒着的男人都不约而同地看着杜以寒，看着他难得表情肃然，自然觉得他问的事情一定很重要。

陆峰有些为难的看了杜以寒一眼，而后又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似乎是在做准备似的，“嗯，都是真的！阿尘也默认了！”他只是顺着杜以寒的问题回答，并没有多说一个字。他也没有抬起头，只是安静的坐着。

杜以寒在一次沉默了，他转回身，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方向盘。秦拓觉得他们两个人在打哑谜，心里头有些沉不住气。不过，这一次有人比他更熬不住。

“发生了什么事？”孙昶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内缓缓想起，他的目光在陆峰和杜以寒之间徘徊。孙昶的心里隐隐的有了一个答案，不过，现在他真的只希望自己的想法是错的。可是，之前他坐在车里，似有似无的听见了陆峰的咆哮……

他听见了陆峰责骂着林琨，甚至用到了一个有些重色彩的词语：畜牲！什么事情值得陆峰如此的生气？又是什么原因值得陆峰用上这样词语？孙昶不让自己继续想下去，他看着唐易尘脖颈处的痕迹，心底泛起了一阵波澜！

第八十一章

陆峰被孙昶注视着，就连总是一脸漠然的秦拓也透过反视镜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陆峰。他很犹豫，根本就不知道该不该说。即使杜以寒之前已经听到了，早晚他们都会知道的，但是，想到唐易尘，陆峰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忍。

毕竟，这种事情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原本像他们这种同性间的关系就是被世人所不齿的，如今在唐易尘的身上发生的还夹杂了另一个令人难堪的地因素──血缘羁绊。任谁都会难以接受的吧！

“陆峰，回答我！”孙昶的声音降至了冰点，他藏在唐易尘身下的手掌正在不自觉地握紧着，在孙昶的周身都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冷冰珀的气焰，就如同是冥府中的崔判官，令人心生畏惧。

就在车子里陷入死寂的时候，一个虚弱的声音却出人意料的响了起来，“昶，不要逼陆峰了！”唐易尘醒了，这出乎了孙昶的意料，他以为男人应该还会沉睡一会的。只不过，唐易尘的沉稳淡定却让车里的所有人都免不了的有些担忧。

“阿尘，你醒了！”孙昶垂下了头，原本冷漠的神情瞬间被柔情所取代。唐易尘只是默默地睁开了眼，而后还是疲惫的阖上了眼眸。他很累，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很累！

唐易尘其实在陆峰上车时就已经醒了，只是，他不想睁开眼，他不想面对这一车子的人。从他们的交谈中，唐易尘猜想陆峰应该已经找到林琨了。

其实，有没有找没找到，他现在也已经无力再去强求什么了！林琨已经长大了，不再像以前那样需要自己了……

如今，唐易尘只是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人挖出了胸口，狠狠地踩在了脚底下。痛得他就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见到了孙昶，他知道自己一定是被救了，可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说真的，他真的情愿自己就这么死了，那该有多好……

胸口闷闷地疼着，他的胃里就好像是惊涛骇浪般的翻覆着，一股甜腥的气息突然上涌。等到唐易尘做出反应时，却也只来得及伸手捂上了双唇，而那腥红的液体早已顺着唇角缓缓溢出。

眼前一黑，在意识被黑暗全部吞噬前，唐易尘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无法言语的顺畅滋味，就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也都没有变化过，围绕在他身边的是那宁静而又祥和的氛围。思念着的母亲依然微笑着看着他自己，他不会再觉得孤独和无助，他也不再会是独自一个人了……

病床上安静的躺着的唐易尘脸色惨白如纸，孙昶一直都知道这个男人有严重的低血糖，他的身体在不久前还被那样对待过，没有及时的补充任何东西和水分，如今只是换来突然间的休克已经算是最轻的意外状况了！

“他会没事的，休息几天就会好的！”一直守在孙昶身边的杜以寒，突然间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弄得孙昶有些哭笑不得。他自己是医生，唐易尘的状况没有谁会比他还要清楚了！只不过，孙昶明白的，这就是属于他挚友的一份不一样的安慰！

淡淡地回给杜以寒一个微笑，孙昶并没有多说什么，这份默契在他们之间显得是那么的和谐而又自然。很快的，病房里就只剩下孙昶一个人了。他看着唐易尘，一声不吭的沉默着。

之前，杜以寒已经把他听到的都告诉了他，即使孙昶觉得自己在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真的听到杜以寒这么说了，多少还是有些吃惊！

这或许算得上是一种打击最深的背叛了吧！

孙昶知道，一直以来，唐易尘得精神支柱便是林琨。他为了保全这个弟弟，什么都放下了，他为之付出所有，到头来却只是换来了这样的残忍对待，任凭唐易尘再怎么坚强，也无法面对的！

孙昶的心情很沉重，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的压抑。看着唐易尘毫无血色的容颜，孙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难过与心疼。或许，自己真的是该到放手的时候了！

这么多年来，从离开那个家开始，孙昶就一直在告诉自己，他要复仇！他要让那些对不起自己的人的到报应！他要让那些人的子孙都后悔自己身体里面留着的是他们的血脉！

这是一种极端的心理暗示，孙昶自己清楚，他更知道自己只是差了一步，只要他再夺踏出一步，他便再也无法回头了！别的孩子都依偎在父母身边时，孙昶却已经和杜以寒他们一起，独自面对很多困难，很多的危险了！

他在医学上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这或许都得归功于那个给了他另一半生命的男人！但是，孙昶却痛恨着自己血管里流淌着的血脉！于是，他比任何人都要学的认真，比任何人都要练的刻苦，因为他知道，只有自己变强了，他才能把那些人狠狠地踩在自己的脚下！

他并不是想要称王称霸，更不想拥有无限财富，他只是为了去复仇！这颗仇恨的种子早就已经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了。孙昶用这自己的积怨在浇灌着，他用自己的仇恨在培育着，依靠着时间，他让树苗长高长大！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神就在崩溃的临界点，他站着的地方就是面对着万丈悬崖的边缘！孙昶知道，自己只不过在等待着复仇结束后的那一刻审判。他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即使对杜以寒还有秦拓也一样！

他感激他们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也感谢他们曾经的陪伴，他很珍惜这两份友情，最起码他感受到了别的真心！

不止一次，杜以寒会对着他说，“放弃吧！你还有我们！”孙昶每每听到这句话，他都会闪过一丝的犹豫。或许，杜以寒已经看透了自己吧！

孙昶记得，曾经有一次，他同杜以寒、秦拓三个人在一起喝酒，他对杜以寒说了一句，“以寒，如果有一天，我疯了，你就送我上路吧！”那天，他有些醉了，有些话，说了他也不曾后悔！

孙昶明白，他自己一直都是孤独的！这或许就是他最后的归宿……

孙昶让自己一直都是生活在仇恨之中的，看着唐易尘痛苦的模样，他以为自己会很满足。的确，他是高兴过，也满足过！可是，渐渐地，他的心就变得不一样了。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的大费周章的。

他的复仇就只差几步了，明明就要完成心愿了的！

面对唐易尘，孙昶不由自主地放缓了步伐！他把这个生活在光明中的男人拖入了黑暗，冷眼旁观的注视着这个人一点点地被罪恶所吞噬，却没想到，这个男人的心中却依旧残留着一点点光明的火苗。即使它是那么的渺小，却依然顽强的燃烧着……

孙昶的心被触动了，那颗被冰封着脆弱心神却在这一点点摇曳中的火苗下，渐渐的被融化了。身边残留着这个人的气息，这个人的羞涩，这个人的隐忍……

孙昶真的想要伸手拥住那一丝温暖，即使他一直都不愿意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