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哀（四）——落忆凡

夜晚，唐易尘蜷缩着身子，他睡的很不安稳。他做了个梦，在梦中往日的一切就像电影胶片一样，一幕一幕的闪过！有耻辱的、有痛苦的、有绝望的、也有幸福的……

而陆峰这一夜几乎就没有合眼，他自然知道唐易尘睡的不好，所以他只能紧紧地搂着唐易尘，努力的想要让他能够感受到安稳！也许，以后他们要面对的事情还会有很多很多，不过，陆峰想明白了，他是不想离开了！

第二天，陆峰依旧亲自开车送唐易尘去了医院，只是，当他们到了病房时，陆峰却傻了眼……

原本孙昶住着的病房里，如今已是空无一人了，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而最重要的是，孙昶竟然也不见了！

就当陆峰打算带着唐易尘去护士站询问的时候，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陆峰认得，他就是杜以寒聘请的专职看护人员，在这段时间里，孙昶日常的护理工作全都是由他负责的。

还没等陆峰开口询问，对方已经率先从怀里取出了一个信封，“陆先生，这个是孙先生托我交给您同祈先生的。”说完，他就把信封交到了陆峰的手里。

“那孙昶人呢？”陆峰接过了信封，不过并没有直接打开看，他伸手扶住了唐易尘的侧腰，稍显着急的询问，“他不是还没有清醒吗？怎么可能走得了？”在陆峰看来，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昨天他来接唐易尘的时候，孙昶还一动不动的躺在病床上，怎么可能就一个晚上，他就能下床，并且还玩起了失踪？！

除非……

“孙昶是不是很早就已经清醒了？”陆峰冷下了脸，他看起来很严肃，冷漠的语气里透着清晰的敌意。这样的改变就连站在他一旁的唐易尘也免不了打了个寒颤！

而相对于陆峰的激动，唐易尘却显得异常的平静，就好像他早就料到了一样。唐易尘微垂着脑袋，一声不吭的。只有他紧握着手杖的双手，才稍稍泄露了他此刻的心境！

孙昶离开了，就在一夜之间！昨晚，他才挽留住了想要离开的陆峰，却没想到今天要面对的竟会是孙昶的不告而别！孙昶能离开，是不是可以证明他没事了？唐易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应该高兴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

“其实，孙先生前几天就已经苏醒了，是他要求隐瞒下来的！”没有离开的看护看了一眼安静的唐易尘，才继续往下说，“孙先生是清醒了，不过，他的双腿却始终都是处于麻痹状态的。”

听到这，唐易尘抬起了头，他闭着双眼静静地面向着前方，“他是不是不能走路了？”轻声的，唐易尘平稳的语气听起来却有着一股莫名的哀愁。孙昶很早就醒了，那是不是代表着自己在他床边所说的话也都听见了呢？

“嗯，不过，或许通过一定时间的康复训练会有所好转！”对方的回答很简单，他告诉唐易尘他们，孙昶离开的时候嘱咐过，让他们看信，看完了自然就会明白了。

唐易尘沉默着，他由着陆峰带着他回了车里。唐易尘的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觉得事情发展的有些好笑！他同孙昶两个人就好像是小孩子在玩家家酒，一会是他失踪，这会又变成了孙昶玩起了失踪。

坐在车里，陆峰这才仔细的看了孙昶留下的信封。白色的信封上同时出现了他和唐易尘的名字，这倒是让陆峰有些许的吃惊。没想到，孙昶竟然会给他也留下了话。

侧过头，陆峰看了一眼一旁安静的坐着的唐易尘，“阿尘，我念给你听吧！”虽然信封上有他的署名，但是陆峰却还是更加尊重唐易尘的决定。

缓缓地点了点头，唐易尘看上去显得很疲惫，虽然并不知道这信中的内容究竟会是什么，但是唐易尘却也知道，他的心里始终都是放不下孙昶的……

第一六七章

一个星期的时间过后，唐易尘才算是真正面对了孙昶已经离开了的这个事实。在这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他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屋子，只是安静的蜷缩着身子，抱着他自己的膝盖，静默地靠坐在床头。

他不说话，不哭不闹，就这么静静地待着。唐易尘闭着眼，从他的神情上也看不出究竟是伤心还是绝望！

陆峰也没有离开过半步，他把所有需要处理的公事都带来了唐易尘这里，除非必要，其余的他一概是通过网络传达自己的决断。

在陆峰看来，唐易尘的样子就像是没有了灵魂的傀儡娃娃，明明拥有着鲜活的生命，却丝毫感觉不到他真实的存在。陆峰心里很着急，他怕在这样下去，唐易尘会把他自己给逼疯的！

所以，陆峰决定在第八天时，无论如何都要让唐易尘恢复正常！

孙昶的确是离开了，但或许只是暂时的，因为他的确需要进行复健！他在信上的字句并不多，他只是简单的请求唐易尘能够原谅他的不告而别。而他自己也必须面对这一次因为意外而留下的伤痛！

在信上，孙昶没有要求唐易尘等他回来，他只是告诉他，他无法改变曾经给他带来的伤痛，毕竟，那是他那么多年来痛苦压抑宣泄！但是，孙昶却希望，他们可以有机会一起走完这个人生。

然而，在这封信的最后，一些话孙昶却是留给陆峰的。孙昶的意思也很简单，他让陆峰不要因为他受的伤而自责，这毕竟只是一次意外，他也并没有记恨陆峰！相对的，孙昶甚至还感谢了陆峰，因为这些天，他终于听见了唐易尘的心声！

看着这几句话，陆峰原本压在心里的大石头也终于稍稍落下了些。孙昶还说了，他会回来，回来同陆峰一起守护唐易尘！他们可以公平的竞争，毕竟他们都已经无法自拔的爱上了这个令人心疼无比的男人了……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陆峰就睁开了双眼。昨晚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陆峰有些记不清，因为他在考虑该怎么令唐易尘恢复生气，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

只是，当陆峰习惯性的动了动胳膊，却惊讶的发现原本一直睡在他身旁的男人不见了！陆峰的心在瞬间就凉了半截，几乎是立刻，陆峰就跳下了床，他在满屋子的搜寻着唐易尘的身影！

唐易尘会去哪里了？陆峰的心口猛跳，脚步丝毫不敢怠慢。直到，陆峰终于在厨房的门口看见了那一抹素色的睡衣时，陆峰的慌乱才稍稍得以缓解！

唐易尘自我封闭了七天，在这七天的时间里，他一直都在思考，他同孙昶之间的情感的发生究竟是为了什么？当年自己的消失，是不是也同样给孙昶带来了一样的痛苦呢？这是一种不一样的苦痛，说不出、道不明！

陆峰说过，他可以想法找到孙昶的，只要唐易尘自己愿意，他就有办法找的到。只是，唐易尘并没有要求陆峰去寻找孙昶。因为唐易尘知道，有杜以寒他们在身边，孙昶一定会被照顾的很好！

也许，就和当初自己的想法一样！当他自己决定把光明换给孙昶的时候，他的心里也不愿意让孙昶见到现在的自己。其实，原因很简单，在这个时候，自己的卑微会因为是在深爱的人面前而被放大、被看透！

即使自己能够有勇气面对无尽的黑暗，却也无法面对无法看见爱人脸上的神情是所产生的慌乱与不安，甚至也会是恐惧！

人就是这样的，有的时候可以忘我，而有的时候却悲观的看轻自己的一切！

所以，花了七天的时间，唐易尘放开了！孙昶的确是离开了，但是他是为了让他能够重新站在自己的面前而去努力去了！唐易尘觉得自己应该为孙昶打气，为孙昶祈祷，相信他能够重新站起来，还是曾经那个站在顶端的完美医师！

这几天，唐易尘也觉得自己任性的够了，即使他不给陆峰任何回应，但并不代表他听不见陆峰在他身旁的轻声细语。陆峰的安慰和鼓励，唐易尘全都听的清清楚楚的，他知道自己的任性一定给陆峰添了很多麻烦，毕竟，如今的陆峰早已不似当年的了！

就好像昨晚，陆峰虽然躺在他的身边，但是唐易尘感觉得出，陆峰正在思考事情，而且是挺难处理的事情。所以，今天早上，唐易尘醒来后就悄悄地下了床，他在床边摸索了好一会才找到自己的手杖。

平时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唐易尘也会自己做些家务事。他虽然看不见，但是习惯了以后，依靠着记忆，弄些简单的并且保证可以吃的食物，他还是能办到的。当然，这些唐易尘都没在陆峰面前表现过，因为只要陆峰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几乎什么事情都不用去做！

洗漱完毕以后，唐易尘来到厨房，他记得自己摆放的东西在哪里，陆峰如果要用的话，他通常都会放回原处。所以，唐易尘只花了一小会，他就简单的做出了两人份的早餐。虽然很简单，只是一人一杯热牛奶和一份加了火腿和煎蛋的三明治。

差不多都处理完时，听觉比较灵敏的唐易尘听见了窗口传来的动静。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拄着手杖，唐易尘慢慢地走到了窗边。打开了窗户，立刻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贴着唐易尘的手腕转悠。

“小灰，是不是肚子饿了？”小声的关上了窗，唐易尘一边摸索一边找到了水槽边上的小平碗，不慌不忙的打开了冰箱，唐易尘取出了一瓶牛奶。在小碗里添上了些加热后的牛奶，唐易尘把手杖靠在冰箱旁，他的手扶着冰箱，这才缓缓地蹲下了身子。

小灰本就是一只流浪猫，唐易尘曾经也想收养它，可是这小猫偏偏只有肚子饿了、玩累了才记得回来。久而久之，唐易尘也就由着它，也不给它套项圈，也不把它关在屋里，随着它到处跑。只不过，唐易尘的冰箱里总会准备好牛奶就是了！

“是不是玩累了呀？慢慢吃。”轻轻地抚摸着小灰毛茸茸的小脑袋，唐易尘的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整个人看起来很祥静，却也很迷人！

陆峰站在门口，他看间唐易尘蹲着身子，而他的身前就是那只肥嘟嘟的猫咪小灰。这幅画面看起来很和谐，令陆峰都不忍心出声打搅。抬起眼，陆峰却意外的看见餐桌上的早餐，他有些吃惊，又有些欣喜！

第一六八章

一人一猫待在厨房里，四周很安静，当然要除去小灰正在卖力的舔舐牛奶发出的水声。唐易尘静静地含着笑，他的手指轻轻挠着小灰的小脑袋。很快的，饿坏了的小灰就心满意足的把小平碗舔了个底朝天，满意的发出了呼呼声。

吃饱喝足的小灰很快就跑走了，唐易尘见怪不怪的收拾起身前的小平碗，只是当他正要站起身时，他的动作却都停下了。

“你醒了？”依稀听见了身后细微的动静，唐易尘侧过了头，他似乎是在确认，这才小声的说了一句。他也不知道陆峰醒来多久了，但是他感觉到陆峰的气息正在向他靠近。很快的，唐易尘整个人就被陆峰给轻松的扶起，并且牢牢地拥在了怀中。

“你没事了，对不对？”陆峰小心的口气听起来有些滑稽，不过却也很真实。也许是真的怕了，他甚至害怕自己眨了眨眼，唐易尘又会把他自己缩进他自己的保护壳里。这七天，唐易尘对他的不理不睬，让他真的很难过。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唐易尘放松了身子，他知道陆峰这几天过的不好，不仅要为他担忧，还要处理很多公事，唐易尘的心里很内疚，“对不起，小峰！”顿了顿，唐易尘伸手环上了陆峰的腰际，“我保证，以后都不会了！”

陆峰的身子明显的有些僵硬，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唐易尘说了以后，是不是就代表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一起牵手走过呢？

“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对你说一句话。”唐易尘侧过头，他把脑袋靠在陆峰的肩头，他的双眼紧紧闭合着，“谢谢你！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或者是将来，我真的都要谢谢你！”唐易尘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地笑意，这笑容虽浅却很真切。

“谢谢你的包容，我知道我自己并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你，我也知道曾经我伤了你的心。”唐易尘的话说的很慢，就连声音也不大，但是字字句句却清楚的传入了陆峰的耳里。

“其实，在很早以前我就已经喜欢你了，只不过那个时候的我很自卑，即使知道自己对你的感情里并不只存在着友情与亲情，可我也不敢去面对那一份不该存在的情感。”唐易尘动了动，他收紧了环在陆峰腰际的双臂。

“你是那么的阳光、那么的年轻、那么的优秀，而我，除了一俱肮脏的外壳，什么也没有！这样的我，对你是不公平的！”回想起当年，为了逼走陆峰，唐易尘也做出过一些自暴自弃的事情。可一切，却也因陆峰的受伤令他不得不去面对自己的心。

那一年，陆峰离开了，唐易尘其实也难过了很久很久，但是想到陆峰会拥有更好的生活，唐易尘也就释怀了！他也就把对陆峰的情感深埋在了心中，这毕竟是上天恩赐给他的一段回忆，一段虽然有些苦涩，却也令他难忘的记忆！

直到他们再度的相遇，陆峰的确已经长大了，变得成熟又稳重。唐易尘是发自内心的替他高兴。他们之间，很多事情都变了，包括他自己在内，改变的太多太多了，而陆峰对他的心意却始终不曾改变，这的确让唐易尘吃惊！

“很抱歉，我的心里住着两个人，我无法割舍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无论是你还是他！也许我的生命正是因为有了你们两个人而变得有意义的！”唐易尘稍稍有些犹豫，毕竟他说的话有些痴人说梦！

“这样的我没有权利要求你一定要留在我的身边，我很贪心，也很自私！你还会愿意陪伴我吗？”能说的和不能说的，唐易尘已经鼓足了勇气全都说了。感情的事情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情，唐易尘知道自己很自私，但是，他绝不能剥夺陆峰选择的权利！

其实在以前，唐易尘一直认为爱情的世界里只会有两个人的存在，却没想到，而今的自己竟然会同时爱上了两个人！

是的，他爱孙昶，爱的铭心刻骨，却也爱的卑微无比！即使知道了所有事情的始末由来，已经爱上了的又怎么可能轻易放下！当然，他也爱陆峰，因为陆峰的阳光、善良，陆峰的身上有着他所失去的一切，同样也有着他所没有的东西！

这两个人在他的生命中早已不是匆匆的过客，而是留驻在他残破心田的雨润阳光！所以，唐易尘说自己是自私的，更是贪心的！毕竟，无论在谁的眼中，孙昶也好、陆峰也罢，哪一个都是那么的出色，那么的完美！

唐易尘说完了，他变得很安静，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此时的不安与担忧！话是说了，但是陆峰的答案会是什么，他不知道，也正因为不知道，心中的害怕才会渐渐地加重、加深！

在唐易尘不知道的地方，陆峰的脸上带着释然而又欣喜的笑容。他等到了，终于等到了唐易尘如此真切的表白！曾经，他认为这一生能够守护着这个男人已经是上苍给予他的最大恩赐，而今，听着唐易尘有些不安却说的真切的告白，陆峰是真的乐坏了！

“阿尘，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小心翼翼的，陆峰的双唇贴着唐易尘的耳际，温热的吐息弄红了他的耳廓。唐易尘并没有出声，他只是轻微的点了点头，很轻很轻的。

“我才刚睡醒！”过了一会，唐易尘听见了陆峰坦然的话语。他抬起了头，面向着陆峰，犹豫了一下，“嗯，我知道！”陆峰的确才刚睡醒，没错。

“我还没刷牙！”又过了一会，陆峰补充的添了一句。皱了皱眉，唐易尘觉得自己有些愚钝，他好像不能理解陆峰话里的意思，“嗯，我知道”刚睡醒，所以没刷牙，这很正常。

“我也没洗脸！”没一会，陆峰的声音又响起了。这次唐易尘不明所以的歪了脑袋，“嗯，这有什么问题吗？”不由的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呢？

“所以，我先欠你一个吻！”这一回，陆峰说完，他就松开了双臂，自顾自的去洗漱了。而被独自留在厨房门口的唐易尘却很莫名其妙的思量着陆峰的话。为什么陆峰说欠他一个吻来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