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东摸着汪子聿没说话。他喜欢汪子聿一身的肉,完全不用思考,放任着感觉去抚`摸,就能让他很享受。汪子聿心里在想什么,他大概是知道的,那大眼睛瞪着他恶狠狠的,有小火苗在窜着。汪子聿不是善茬,他清楚。也许他就不该沾,该无动于衷,等时间慢慢磨灭汪子聿对他的那点意思,委委屈屈死了心,也许就跟小贝在一起了,真是皆大欢喜一场好戏。
可汪子聿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委屈自己?徐思东心里明白,叹了口气,说你回家过什么年啊?你就不能留在北京陪我过年吗?
汪子聿笑起来,因为食色上刚才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眼里水汪汪的荡漾着,可没什么感情,说你谁啊,你还怕没人陪啊。
徐思东若有所思看着他,而他永远不怕被人看。最后是徐思东败下阵来,避开他眼神说,我去工地了。
汪子聿躺在床上无动于衷,冷冰冰的看着他在地上分开自己的和他的衣服,有条不紊穿好。最后是汪子聿穿过的那件外套,衣领那里有很重的烟味,口袋很大,有很多他自己用得上的东西。
汪子聿闭了眼睛,听到门被带上很轻的一声响,然后是楼梯间里的脚步声,老房子了,隔音效果那么差。
一切和以前一样,徐思东走得很干净。
汪子聿面无表情坐起身,等那脚步声听不见了,才伏在被子上,遮住了脸,雪白圆润的肩头抽动着。他的腰还在疼,从海南回来其实一直都没有好,徐思东那个怂货啊,真是怂货。
汪子聿从被子里抬起头,安静笑了笑,穿了自己的外套走到窗口边。徐思东刚刚从楼梯间走出来,被风吹得有些踉跄,头发乱成一堆草。
小区里人很少,陈旧的楼宇里有很多间房子事实上是没有人住的,看去漆黑的窗口,像徐思东每次完事以后躺在床上一片荒芜的眼睛。
汪子聿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红色的软中华。他很仔细的看了看,然后拆了包抽出一根来,学徐思东的样子咬在牙齿间用打火机点燃了——也是从徐思东的外套口袋里拿来的打火机,这样等他爬到楼顶看着房子想要来一根的时候就会悲愤的发现口袋里他的打火机没有了,只有烟。
汪子聿看着徐思东一无所知的在路上走向自己的车,心满意足想,让你钻木取火。他吸了一口烟,嗓子现在能适应了,很配合的没有咳嗽。
徐思东走到自己的车边,被他使劲折腾成半新不旧的路虎。从口袋里拿钥匙,突然抬起头朝四楼窗户这看。
汪子聿想,你看不到我。
徐思东又低了头,纠结的跟自己被吹成乱草的卷毛过不去,抓了好一阵,才开了车门,再用力摔上,开走了。
汪子聿笑出来,一口烟喷在雾气迷蒙的玻璃上
第二十七章
出了小区,工地就在马路对面,几步路的事儿。徐思东开着车,慢悠悠沿着马路往前开,到路口再掉头。停车等转向灯亮的时候他特别留意斑马线,上回也是在这儿,他躲人撞上了旁边护栏,送去换了保险杠,车头补了点儿漆,顺道还清理了一把敷在底盘上的千年老泥,给维修人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过今天没事。学生们期末考一结束都迫不及待往家赶,百年学府的老地儿突然清净了。工程也到了快结束的时候,脚手架已经开始撤了,他站在工地大门口抬头看了眼像模像样的巍峨楼宇,很有些得意,年前交付完他就该撤了,再也用不着低三下四去跟这片儿的彪悍学子打交道。
也没人在家里把暖气开到能让人热出汗,等他去喝甜甜的酒。
想起汪子聿他心里蓦地有点发虚,下意识的去口袋里掏。他记得小时候他爸熬夜赶图的时候也喜欢来几根,提神,那时候还没电脑,没制图软件,就他爸趴桌子上用铅笔一根线一根线在图纸上把那些高楼大厦给描出来,他写完作业玩了会儿积木就窝旁边椅子里睡着了,被他妈抱回床上。
后来他爸就不在了。
旧居和他生长的北京城一样,被跟他还有他爸同行的人拆了又建,建了又拆,早就不复当年摸样。而他住在姥爷家,那却还是保存完好的老北京四合院,藏在厚重的红墙后面,与世隔绝。院子里种了垂丝海棠和芭蕉,树下有个大蚂蚁窝,他跟小贝胖子三个脑袋围成一圈跟那儿看蚂蚁,东边厢房里屋子窗帘拉得密不透风,他知道他妈就在那屋子里,坐在沙发上,清捡着他爸还没抽完的烟,一根一根的抽。
那味儿他熟悉了,就是他强大的精神安慰剂,能让他走出来对着个面目全非的世界的时候,淡定的一塌糊涂,让胖子佩服的五体投地,夸咱老徐太牛X了,八风不动。
可口袋里没找着他要的东西,烟咬在嘴里成了个摆设,发挥不了作用,瘾头上来徐思东抹了把脸,有点心神不宁。
他想,你他妈怎么就不能留下来陪我过个年?
工地被高高的围墙围起来,贴着墙根一溜简陋的青砖毛坯房,就是他们临时办公室。
徐思东走进去,同事也忙,对着电脑屏幕跟工期殊死较量,没特别留意他。他回自己位子上坐了会儿,点烟,等电脑启动的时候看了两页图纸,突然有点意兴阑珊。
桌子底下有个活物倒是睡醒了,两只毛爪子搭着他小腿,各种体位纠结撕咬。
他低头,那活物嗷嗷呜呜忙着用裤脚磨牙,都懒得看他一眼,就那根短尾巴橛在他眼皮底下晃来晃去。
他就叹气,自言自语说黄黄儿呀……
同事被这千回百转一声惊动了,扭头来看了他脚下,眼神里光芒一闪,挺有食欲。
黄黄小而肥,怀璧其罪,又天真的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觊觎了,扒着裤脚仰着脖子看他,黑溜溜一双眼睛,潮湿温润,讨好的回应了两声。
他就笑,伸手轻抚狗头,漫不经心,说你别汪汪了。
同事一个哆嗦把头扭了回去。
徐思东说,我带你回去咱爷儿俩过年成吗?
莫筱北坐在对面沙发上,看着有点累,还是英俊优雅风度翩翩的,笑的很温和,问汪子聿:“什么时候回家?”
汪子聿说:“明天就回去。”
莫筱北点头,说:“现在交通挺紧张的吧,我前两天回来看着机场堵的跟西客站也差不多了。”
汪子聿笑了笑,低头喝茶:“这不赶上春运了。”
莫筱北没出声,专心致志等着铁观音再泡开,再端起紫砂壶给汪子聿的杯里填满。
原来是这样。汪子聿想,不管怎样的深情,只要是单方面的,只要是得不到回报的,如果不能修成正果,最后都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每次出远门回来,北京城好像都有地方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莫筱北说,“时间过得快。”
汪子聿看着他手腕上的表,心里伤春悲秋的触动了一下:“那当然。有你……”他停了一下,很快说,“还有徐思东那号人。房地产业,大有可为。”
莫筱北就笑:“你损我呢。”
汪子聿也笑,说:“我真没有。”
莫筱北上半身微微倾过来,凑近了看他,眼神很温柔:“你现在用不着我帮你去买卧铺票了。”
汪子聿抬头看了他一眼。
茶座里的光线暗,看不分明。莫筱北还是以前的那个莫筱北,又不是以前的那个莫筱北了。
“你真的不想跟我讲讲,你爱上谁了?”莫筱北清了清嗓子,“不当我惦记了你那么多年。就当我是一老同学,还算关心你的,讲讲你成功的地下活动。”
汪子聿看着他的眼睛,没出声。
“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真想知道谁那么牛X,能在我眼皮底下把你给勾走了。”莫筱北扯着嘴角笑一笑,退了回去,“我是特别的不甘心啊。”
汪子聿松口气。莫筱北刚才变得很有侵略性,像炉边温柔的任他宰割的猫,突然亮出了爪子,出乎意料的状况,让他害怕。
还好只是一瞬间的。莫筱北终究是那个温柔的莫筱北。
可如果不心虚,他又怕什么呢?
不用他回答。莫筱北已经站了起来,语气平淡的说:“我们走吧。”
旁边座位上有人已经很快过来,把外套拿给莫筱北。
莫筱北从助理手上拿过衣服,对汪子聿说:“我躲了一阵,没想到还会在路上碰到你。”
汪子聿笑了笑,心里很沉,却是突然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没说话。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去,北京的风很大,吹得脸上生生的疼。
莫筱北在门外停下来看着街头的人来人往。
擦肩而过的人那么多,只是因为那个人是汪子聿,他就跟上去,一路追了他许多年。
现在都结束了。那条路走到头了。
莫筱北用力眨了眨眼睛,他觉得自己快要哭了。从小到大,他哭过无数次,被胖子老徐笑话过无数次。但是现在不行了。走了弯路,总要有点进步,才不难看。他勉强笑着说:“以后在路上,我再看到眼熟的人,一定不跟着他走了。”
汪子聿没有回应他,眼睛却看着斜对面。
徐思东。
汪子聿心都凉了,突然觉得自己和莫筱北一样可怜,甚至有点比莫筱北还可怜。
因为莫筱北已经死心了,可是他却还不想让徐思东变得不堪回首。
第二十八章
徐思东心情看着却挺好,戴了副蛤蟆墨镜,半张脸躲在镜片后,挥了挥手很悠游的晃过大马路。
另一只手上跟托塔李天王似的抱了只垂头丧气的狗。那狗看着不是好品种,两只小小的前爪踩在他胳膊上,像两朵小小的白梅花。
徐思东跟莫筱北打完招呼才抬头看汪子聿,好像这时候刚刚发现旁边还站了这么一大活人。
他摘下墨镜塞回外套口袋里,汪子聿才看到他眼底有圈浅浅的青色,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比以前都明显,说:“小汪老师。”
汪子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好一会儿没出声,盯着他看了半天才百转千回叹口气,说:“是你呀。”
徐思东假模假式笑得特虚伪,说:“您不认识我了。”
汪子聿低头去看那狗,笑了说:“那哪儿能。”
莫筱北也在旁边笑,是因为徐思东手里的那条狗。小小的,半个身子是黄毛,眼圈那儿一抹黑,像被人两拳揍的,眉毛是个倒八字。
莫筱北伸手过去摸了把狗脖子上的软毛,问:“老徐,你上哪儿弄的一串儿啊。”
徐思东眼神从汪子聿脸上收回来,拖着俩前爪把狗提着,给莫筱北全方位展示黄黄儿,汪子聿才留意那狗腰身长,腊肠跟土狗杂的,现在还好,等大了看着就会怪异。
就这么一不值钱的串串儿徐思东还得意洋洋,跟个小孩似的臭显摆:“前俩月工地上捡的,我刚带去医院来着。”
莫筱北说:“你要狗怎么不早说啊。我妈那儿一窝金毛,给你一个。”
徐思东又让狗趴自己胳膊上,也不嫌沉,笑眯眯吐了两个烟圈:“胖子早说要给我弄一藏獒,我没要。我就喜欢串串儿,聪明。”
汪子聿撇嘴,冷笑了一声。
那狗逆来顺受着被莫筱北摸了两下,精神刚好了点,听到这声笑,抬起脑袋就冲汪子聿嗷唔了两声。
汪子聿吓了一跳,伸手过去想安抚一下,谁知道那狗杂种不领情,照着他手腕就咬。
汪子聿运动神经本来就迟钝,这时候更反应不过来。那狗蹬着徐思东胳膊借力,尖尖的乳牙蹭上了汪子聿的肉。汪子聿心一惊,手腕疼就一下子的事儿,有只手已经过去把狗脖子扭到了一边。
到嘴的肉没了黄黄儿一下就恼了,抬起上半身冲着莫筱北龇牙咧嘴使劲汪汪,那狠劲儿不像土狗,像个狼。
莫筱北没理它,看了眼汪子聿缩回去的手,红红的几个牙印子,还好没破皮,问题不大。他松了口气跟汪子聿说:“别招这狗。老徐养不出什么良善的东西来。”
语气很自然,关心的恰如其分,不多一点儿也不少一点,没有逾了那条线,让汪子聿不舒服。可这样的关心,在目前的时候,也不会让汪子聿太舒服。
徐思东在旁边笑得挺可恶,一点儿内疚之情都没有,嘴里乱七八糟的念叨:“黄黄儿,你怎么还好这口。”
莫筱北笑了笑,仍然是那副温吞样子:“它护食,记恨我呢。”
汪子聿使劲擦着手腕上的口水,心说,去你妈的。
他突然不再想跟这莫名其妙的两个人人废话,一句话不说上了路边停下的公交车就走。
等那车开出去挺远了他才回头看,莫筱北和徐思东还站在马路牙子上,舍不得挪地方,是标准的生于斯长于斯的老爷们儿,兄弟见了面嘻嘻哈哈,胡吹海侃。那样的关系,亲密而微妙的平衡,水泼不进。
几百年前就这样了。渗进他们血液深处的东西,丢不掉忘不了,有点儿特别的城市文化的意味在里头。
当他不再跟莫筱北有牵扯了,站在他们旁边,就像个路人。谁都不需要再特别去照顾他,对他好。
都是因为莫筱北。
汪子聿回过头,闭上眼睛,不再去看。脏了的车玻璃,北京城灰雾蒙蒙的天空。公交车开过长安街,他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而徐思东有他的兄弟,有他的房子,还有那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狗。
汪子聿想他是真的很傻很天真,他还没有从三亚回来,两个人躺在床上看星星,被海风吹着额头。
而他应该回去了。
汪子聿往箱子里丢衣服,丢满了,又觉得没必要,家里什么都有。后来他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把衣服都拿出来,放了一包烟进去。
他父母都是温文的知识分子,最反感烟味的,可是他开始抽了。最初的时候瘾很小,从徐思东车上拿来的,点燃了一根可以抽很久。后来抽完了,他就自己去买,一样的软中华,可味道不对,一定有哪里出错了——还是要从徐思东车上拿。
汪子聿知道能上瘾的都不是好东西,可他不在乎。他是有点不知悔改的,因为没受过罪,所以从来都学不乖。
有人按门铃。他用手撑着从地上起来走过客厅开门,徐思东提个超市购物袋抱着那串串儿站在门口,探头扫了眼里头屋子,说:“呵,收拾东西,要远走高飞了。”
汪子聿没想让他进去,堵门口问你干嘛来了。
徐思东很狡猾,不正面回答,光笑眯眯盯着他看,说:“窜挺快,一会儿就找不见人了。”
汪子聿后退了一步,给徐思东留条门缝挤进来——他一贯为人师表,犯不上跟个男人在楼道里打情骂俏给邻居围观。就是表情有点冷淡,他被他的狗咬了,还没准备原谅他。
徐思东带上门得寸进尺把他手腕抓过来仔细看了看,咳嗽一声说:“就咬破也没事儿。今天刚给它打完针来着,传染不了。”
汪子聿一口气顿时堵上,非爆粗不能发泄:“我草……”
徐思东大乐,丢了东西把他抓着手腕按在门边墙上:“小汪老师,传染上了?”就着姿势凑过去在手腕上照着牙印也咬一口,笑了声:“不能怪黄黄儿,小汪老师的肉香。”咬完意犹未尽,还在叠加的牙印上舔了两下。
汪子聿使劲要把手抽出来,抽不动,他是名副其实的手无缚鸡之力,哪儿斗得过徐思东。
徐思东在他耳边笑,热气吹得他耳朵发烫,循循善诱:“小汪老师,炖排骨吧……咱爷儿俩都想吃。”
汪子聿说:“没排骨。”
徐思东嬉皮笑脸:“我买了。”
汪子聿睁开眼,徐思东在盯着他看,眼角的笑纹很深。他喜欢逗汪子聿玩,先小小的激怒他,再观察他的反应。从第一天开始就这样,这种小孩的恶作剧他乐此不疲。
汪子聿靠在墙上闭眼睛定了一会儿神,想着真奇怪,他们每一次的关系都要跟吃喝联系在一起。别人在一起风花雪月,他们跳过那一步飘渺的幌子直接奔向现实的柴米油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