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子聿低了头不说话,饭后他习惯了午睡,这会儿有点倦意了。两腿间刚刚被爱抚过的地方还残留了一点酸软的记忆和感觉,徐思东手挺重,那时候是欲仙欲死,现在有点疲惫的虚脱,还有点不够尽兴的饥渴。他的身体惦记上他了,这可有点儿麻烦。
胖子靠在椅子上,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汪子聿。皮肤白的跟羊脂玉似的,腰细腿长,这样的男人女人他都喜欢,来者不拒。老徐了解他,骂他贪多嚼不烂,然后一个转折又夸他就是贪,还不傻。他懒洋洋问:“小汪老师,你干嘛跟我出来啊。”
汪子聿抬眼看着他笑,声音软软的,听着就是舒服:“不是你约我出来的吗?”
“我约你你就出来啊。”胖子笑了笑,“我就知道我这人还算招人待见。小贝是不是跟你那儿造谣说我和老徐狼狈为奸呢?其实他自己也就一黄鼠狼,没安什么好心。”
汪子聿一笑,因为喝了点啤酒,眼尾淡淡一抹红:“你们这一窝禽兽,哪个我也得罪不起啊。”
“骂人呢,小汪老师。挺给劲儿啊。”胖子嘿嘿笑着,压低了声音,“其实我这人真不错,就是胖了点,但是知情识趣,比那俩强。要不小汪老师你优先考虑考虑我呗。”
汪子聿看他一眼,眼角带笑,看得胖子心头酥软:“你哪点比那俩强啊?”
胖子眼珠转了转:“你说小贝那人吧,是挺靠谱,可架不住他傻啊,光会赚钱了,呆头呆脑,全无情趣,你这么聪明伶俐一人跟了他还不憋死啊。老徐还不如人小贝呢,就一包工头,臭名远扬,简单粗暴,粗俗野蛮,哪儿配跟你这文化人一起啊。”
“挺犀利啊。”汪子聿扶着桌子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站起来穿着外套,“得,我也该回学校了,再不走他俩非让你埋汰死不可。”
胖子起身笑,知道话说到这儿也就到头了,他不是个执念的人,挺看得开:“那我送你呗。”他一车把汪子聿送到中文系的小四合院门口,老远就看到莫筱北跟门口站着,跺着脚眼巴巴看汪子聿下车。他从车窗里跟莫筱北挥了挥手,掉头一溜烟开走了。
汪子聿看着莫筱北紧张兮兮欲言又止的样子,笑了笑转身回办公室:“外头多冷啊,进来喝杯茶。”
莫筱北乐呵呵心满意足跟着他进屋,屋里没别人,暖气开得挺足,窗户玻璃上结了一层霜花:“你跟胖子出去吃饭啦?”
汪子聿脱了外套在柜子下头蹲着找一次性纸杯和茶叶,“嗯”了一声,找着了才回头一笑,狡猾看着莫筱北:“是不是老徐跟你打的小报告啊?”
莫筱北脸上一红,坐在汪子聿旁边的办公桌前头挺尴尬:“你别误会。老徐也是好心,胖子那人吧,虽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不过就是,有点那个……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汪子聿倒了杯茶给他,抬了眼看他轻声笑:“他不是好东西,你以为老徐就是好东西啊?”
莫筱北捧了热茶暖手,紧张看着汪子聿,想看出哪儿少一块了:“老徐他没犯浑吧。咳,胖子不是好东西,他连东西都不是了!一块儿长大的我还不了解他俩?”
“他要不是东西,今天谁买单啊?”汪子聿坐在椅子上等电脑开机,看着莫筱北,“其实也没什么,我就跟胖子聊了会儿老徐的情史,悲壮惨烈啊。”
他说的很慢,眼神柔和。暖意跟着热水一道落到肚子里,那感觉让莫筱北安了心,也笑起来,安心之余不介意施舍一点同情心给自己的兄弟:“是啊。老徐也挺可怜的。”
汪子聿笑了笑,眼里的水波一晃一晃:“你说要是他祖宗现在肯回来了,他怎么办啊?是不是就不可怜了。”
“不能吧,老徐不爱吃回头草。”莫筱北特肯定,“你看他好起来的时候要死要活,真分了丫绝对薄情寡义,宁可自己经脉错乱走火入魔也不回头。”
“哟。你这么了解他啊。”汪子聿看着高兴起来了,眼底深深的,盯着莫筱北,眨也不眨,“那你呢?”
莫筱北吞了口口水,被汪子聿看的心底发慌。汪子聿不肯放过他,他这班长,打小儿他抄作业被他抓到了,就这么看着他,笑眯眯的,眼睛里一簇小火苗,带着狠劲儿,逼他。那会儿他还可以做选择题,是写作业呢,还是写检讨呢?一般两个选择都没错,不过选前头那个汪子聿会更高兴一点儿,他有经验。
可这问题他没经验,不知道汪子聿心里想要什么答案。
他真不知道。
那茶泡得特别浓,是汪子聿的口味,可他喝不下去,放下杯子叹口气,看着汪子聿:“要是我,只要他肯回来,不管他以前怎么对不起我,我都能原谅他。”
那簇小火苗好像“刺啦”闪了一下,又灭了。莫筱北心里惴惴的,不知道自己选对了没,汪子聿也没告诉他。
电脑里熟悉的音乐前奏响起来,汪子聿凝神看得很专注,一波一波的僵尸又开始进攻他的小花园了。
第九章
徐思东在没完工的高楼上等来了今年冬天的一场雪。
工人在他旁边焊着钢筋铁条,火花四溅,四周寒冷干燥的空气里飘着他熟悉的电焊时特有的气味。他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躲着,哆哆嗦嗦点了根烟,因为带着皮手套,动作笨拙,打了好几下才出来火。纷纷扬扬的雪花从灰蒙蒙的天上飘下来,覆盖了工地旁边的小街道,蓝旗营周围的筒子房;再远一点儿的大学校园,光秃秃的银杏树,绿色的湖水结了冰,湖边的塔矗立得很沉默;更远处的圆明园,衰草枯杨,废墟荒芜里的古建筑,在一片黯淡的光线里有种沉重感,挥之不去。
他还记得以前的北京城不是现在的模样,没那么多高楼,太阳暖洋洋的照在他们家阳台上。这时候是秋高气爽的最后几天,天蓝的能落人心里,伴着鸽哨扑啦啦飞起来一窝白的灰的鸽子,尾巴边儿一抹黑,远处的老城门琉璃瓦亮晶晶晃人眼。他爸用那辆二八自行车载着他去圆明园,放自己亲手给儿子扎的鹞子风筝。他在荒草地上疯跑,他爸拿个胶片相机拍着园子里那些破败不堪的断壁残垣。父子俩都挺满足,就是回家以后少不得被他妈说一顿,恶狠狠刷下去身上一层泥。
想起那时候的怂样他就笑,一笑就被烟呛了,还在咳嗽的时候后头的工人停了活,喊他徐工,说时候到了,下去吃中午饭。
工地上的灶是用沥青油桶改的,架着几口大锅,桶里烧着木头,浇了汽油,燃得挺旺,他凑过去就着火烤手,烘的额头都发烫了,锅里炖着白菜萝卜和猪肉粉条,烟尘满面的建筑工人蹲在旁边捧着大碗呼噜呼噜吃得挺香。有关系不错的工人看他探头探脑,热情的给他也舀了一大盆——他在这工地上算个异类,工人们挺喜欢他,因为他没架子好说话,同事们对他不太亲近,约着去吃饭也不会特意喊上他,有点微妙的距离感。
那食物口味一般,胜在热乎乎的,吞在胃里还算舒服,他车上有带来的三明治,正好靠在路虎宽大的车头上,一口面包片夹酸黄瓜火腿,一口猪肉粉条汤,凑合着就是一顿。
旁边挨着街道,车来车往,在薄薄的积雪上碾出车辙来。前头有个临时的公交停靠站,因为挨着学校,车到了站呼啦啦下来一群年轻学生。女学生挺多都穿着黑丝,短裙长腿,踩着双熊掌似的雪地靴,看着憨呼呼的可爱。
他咬了口冷冰冰的沙拉生菜,眼睛一抬,就看到了汪子聿。
汪子聿才从车上下来,深色的牛角扣外套,裹着红白蓝格子的羊绒围巾,衬得气色格外好,跟学生似的,一手一个超市的购物袋,站在路边站牌底下仰着头跟车上的同事说话,看着心情不错。从额头到鼻尖到嘴唇到下巴,一道黄金比例的弧线勾勒得完美无缺;轮廓分明,是有点西化的美感,让他想起大学那会儿临摹过的古希腊雕塑,就连皮肤也跟雕塑似的,白得像云石,被时间打磨的哑了光,有种温润的质感。
那车开走了,汪子聿回头视线就对上了他的,看着挺惊讶。
徐思东呵了口气,眼前雾蒙蒙的一片,就那么靠着,守株待兔,等他过来。
汪子聿果然走近了,低头看他搁车头的碗,搪瓷的,脱了色,猪肉炖粉条冒着热气,放在两百多万的路虎车上很可笑。雪花儿还在飘,温柔的落在汪子聿垂着的睫毛上,凝着不肯化。他一抬眼看着徐思东,笑起来露出嘴角浅浅一个涡儿:“你就吃这个?”
徐思东没接腔,突然就特别理解了莫筱北,这么个人,温柔起来能拧出水,要他惦记十来年他也干。
依着他性格这时候应该要满不在乎豪爽的表示这没什么,猪肉粉条跟燕窝鱼翅在他看来区别不大。可惜汪子聿的塑料袋里动了动,像有活物,他凑过去看一眼那话就全堵了回去,艳羡得直叹气:“哟,螃蟹啊。”
汪子聿拉开袋子看了看,螃蟹一只只挺大个,铁青背甲,五花大绑,有几只挣脱了束缚精神抖擞挠着袋子要自由,从侧面反映出他们有多么新鲜。
汪子聿眼睛里闪闪烁烁流光溢彩,声音幽幽的:“要不我回请你一顿?”
徐思东眯了眼看汪子聿:“糖衣炮弹,想腐蚀我?”
汪子聿看着他笑,说你怕了。
徐思东中西合璧猪肉炖粉条加三明治的顽强意志在张牙舞爪的螃蟹大军面前立刻被瓦解,脆弱得不堪一击,接了袋子就跟着汪子聿过马路。
汪子聿住在工地旁边的小区,老式的单元楼里光线不好,昏昏沉沉,墙壁上贴满小广告,楼道里堆放着纸箱杂物,徐思东一进去就啧啧着摇头,说安全隐患啊。
汪子聿骂他乌鸦嘴,带他上楼。
徐思东问:“你们这片怎么还不拆。”
汪子聿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一眼:“你怎么跟小贝想一样的?你们俩是不是都盼着我露宿街头呢?”
徐思东一乐:“他是算计着要收留你,我目前没那计划再养个大活人。”
汪子聿就不言语,在口袋里摸索着钥匙开门。
徐思东登了堂入了室,看着汪子聿脱了围巾外套往厨房走。
屋子里弥漫着鲜美的肉香,徐思东深吸了几口,跟进厨房,角落里一个电汤煲盖得严严实实,里头咕噜咕噜直响,热气从盖子边缘冒出来,满屋子都是那香味。螃蟹上了锅蒸着,汪子聿在购物袋里翻找,挑出棵大白菜洗了,自言自语说还能弄一个菜。
徐思东看汪子聿就穿着里头的浅色羊绒衫牛仔裤,勾勒出腰那儿特别明显一道凹下去的圆润线条。他想起那手感就觉得全身都在饿着,走过去低了头挨着他耳边笑,脸擦着他头发,手在腰上摸着捏着:“小汪老师,我真饿了……你先喂我。”
汪子聿的脸颊被他靠近了一阵发烫,定了定神,手下没停切着白菜,剁得砧板直响,小声说:“锅里有汤,饿了自己倒一碗。”
徐思东贴紧了点,在他耳边吹口气,看他睫毛颤着:“我想要你给我弄……”
汪子聿被他吹得耳边痒,忍不住要笑,说话像私语,笑里带点软绵绵的威胁:“我可拿着刀呢……你抱那么紧,我都拿不稳了。”
腰间蓦地一松,他深吸了口气,是徐思东识时务的退了回去,在他背后笑起来:“那我等你放了刀子……”
第十章
一会儿螃蟹熟了,汪子聿又炒了个白菜豆腐,盛了一大碗萝卜牛尾汤端上桌,徐思东跟大爷似的坐沙发上看着他:“挺贤惠。就凭这手艺,你要真无家可归了,我也收留你。”
汪子聿从暖气片上拿了个古色古香的小酒坛,坛口封着红纸:“合着还不是要我喂你啊。”
“花雕啊?真是南方人。”那酒倒出来琥珀色,一晃一晃,香味醇厚,入口温和甜软,徐思东笑,“酒都热好了,你这是鸿门宴还是请君入瓮?”
汪子聿没理他,自己端起酒杯饮一口,喉结轻轻一动,咽了下去,意犹未尽。
徐思东盯着他赤裸的白皙的脖颈,往下是被羊绒衫贴身包裹住的胸口,些微的线条起伏:“小贝不是说你不能喝嘛?”
“你那天连路都不认了,还记着呢……”汪子聿看他一眼,挑衅似的,“我干嘛要跟你们喝啊?”
徐思东不接茬,从他胸口移开视线,拿了个螃蟹过来。这螃蟹挑的好,掀开壳满满的蟹膏,直流油,肥美鲜香。汪子聿眼光不错,到底是南方人,螃蟹吃的很熟练,剔完蟹膏蟹肉那壳能摆出花来。他还教徐思东,可怜徐思东啃完了好几个也没摆出造型来,心底觉得挺遗憾。
汪子聿喝得不少,有点醉意了,凑过来坐他旁边看那几个半成品:“你一建筑师怎么那么笨啊,一点儿艺术美感都没有。”
徐思东埋头撕扯着螃蟹腿,挺自卑:“别同时追求食欲跟艺术了,你能让我好好吃一顿吗?”
汪子聿笑弯了眼角,给他倒酒,看着他吃。
吃完螃蟹那坛酒也见了底,汪子聿逼着徐思东去洗了手,最后是一大碗萝卜牛尾汤做结尾。
徐思东酒足蟹饱,慢慢品着手里那碗汤,笑眯眯的说:“小汪老师,我发现你这的螃蟹全是公的?”
汪子聿“嗯”了一声,靠在沙发上懒懒的,因为喝了酒,眼角一抹桃花:“九团十尖,这时候公蟹是最好吃的时候。”
徐思东笑起来:“因为性成熟期了是吧……蟹膏都是辛辛苦苦攒的点儿精子,全让人给吃了。”
汪子聿皱着眉:“你们学理科的就那么……”他想了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又一笑,露出白生生的小虎牙,“我前两天上课才教育过那群跟你一样的学生,古人说,一手持酒杯,一手持蟹鳌,浮沉舟中,可了此一生。”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汪子聿脸贴在沙发的绒布面上,额头发烧,熏熏然有些倦意。
“我也想听这堂课……”隔了一会儿徐思东才笑起来,侧过身子挨近了看他,声音低沉,带着酒意,“要不你现在……给我上呗?
汪子聿脸上发烫,眼神停在他领口,又移开,舌尖舔了舔嘴唇,又很快缩回去,声音低的差点听不见:“上什么……我就喜欢吃这个。”
徐思东捏着他下巴,贴着唇峰的凸起若有若无碰了碰,汪子聿扭不开脸,鼻尖蹭在他的脸颊上。
徐思东说你不是喜欢吃么,我喂你……来,张开嘴。
汪子聿没忍住笑出来,徐思东凑过去就照着嘴唇咬,跟还饿着一样。汪子聿叫了声“疼”,然后声音就卷进了舌头,被徐思东含进嘴里,恶狠狠的吮着,口腔里被酒精烧出的高温点着了他的舌尖,快感瞬间冲上大脑,汪子聿往后头靠,头陷在沙发里,退无可退,徐思东压上来,让他逃不了。
真的疼,徐思东的牙齿在上头胡乱咬着,像野兽。汪子聿用力挣扎着推他的肩头,推不开,想开口让他轻一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终于发了火,抱着他后背的手爬上他的头顶,跟梦了很多次的那样,手指勾住了他天然卷的乌黑短发,用劲拉扯着。
徐思东放开了他的舌头。
汪子聿看着他,舌尖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唇角被咬破了,眼睛里水光一漾一漾,喃喃着说:“真的疼啊。”那声音,几乎要哭出来。
徐思东喘了口气,后退一点。汪子聿微微抬起上半身,眼里的水底是他的脸,很清晰,又是迷茫的,很英挺,也是粗糙的。可是汪子聿喜欢,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然后笑弯了眼角,声音甜得像糖:“唉,我自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