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一声,剑掉到了地上,「未平!我……」
「你居然真的刺我?!」梁峥两眼喷火,用手捂住伤口退了两步,血从他的指缝里渗了出来。
「不是的……」
「乌力吉!还不来把夏子矜给我拿下?!」
乌力吉应声两个跟斗翻过来,伸手搭上夏文敬的肩膀。夏文敬心已经乱了,又惦记梁峥的伤势,没几个回合就被乌力吉牢牢制住动弹不得,很快夏文敬的人也全都被梁峥带来埋伏在周围的都司人马生擒了。
控制住了局势,梁峥先让人简单给自己包扎了一下伤口,。然后他让乌力吉带几个人留下等着潘子俊带人前来接应,又下令把都察院的人都关起来,自己就带着被捆成了粽子一样的夏文敬回了都指挥使司。
第一百一十八章
把夏文敬拎到都司内衙的一个院子里,梁峥对余信说:「去找人来把这院子守上。」
「啊?哦,是。」见梁峥带了被捆着的夏文敬回来,余信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多问,赶紧出去找了人回来。
梁峥把人布置好了,看看紧蹙双眉、对着自己怒目而视的夏文敬说:「这儿以后就是夏大人的院子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擅自出入,包括夏大人在内。」
「梁未平,你这是私押朝廷命官。」夏文敬声音不大,却让人完全可以听得出他有多生气。
梁峥贴近夏文敬,轻佻无耻之色尽显脸上,「那又怎么样?」
「你……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从来都是这个样子,这就是我一直想做的,谁也别想再把你从我这儿带走!」
夏文敬抿着嘴唇沉默了一阵,「我看你能疯到什么时候。」
「哼!」梁峥一直腰,撤开自己的脸,「来人,带夏大人进屋儿,给他松绑。除了离开这院子,吃喝啦撒睡、有什么要求尽管满足他。」
梁峥说完转身要走。
「未平!」夏文敬叫了一声。
「怎么?」梁峥回头看他。
夏文敬的眼睛盯住他肩上渗出的血迹看了一会儿,最后忍住什么都没问,只说想让唐小三留在自己的身边。
「好说。」梁峥很痛快地答应了。
接下来的十几天梁峥每天都去看夏文敬,可几乎每次两人都会吵到不可开交,而后不欢而散。到后来他们似乎已经不再是要讲什么道理,而只是为了想说服对方。开始唐小三还总是很警惕地守在一旁,后来连他都听得烦了,干脆梁峥一来他就跑到屋外去晒太阳或者数星星。
这天夏文敬吃了饭,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靠着墙睡着了。梁峥进来的时候唐小三去了茅厕不在。蹑手蹑脚地在屋里走了两圈,梁峥在横榻的案上发现了夏文敬写了两行字的一张纸:
只愿曦出春苑日,未有暮沉秋庭时。
梁峥摸摸下巴,目光落在「秋庭」两个字上:心境不好,再是春光烂漫,看在眼里也是萧瑟秋景吧?嗯……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哄着劝着不行,那……也许出去看看走走会好一点儿,我不信你什么都能无动于衷。
下定了决心,梁峥走到床边想要叫醒夏文敬,可抬起手来想拍他的肩膀,却看见一汪欲滴未滴的口水正在他微张的唇角处徘徊。
梁峥端起肩膀不动了,等了片刻,那口水果然很快就顺着夏文敬线条优美的下巴淌了下来。梁峥忍不住笑了:流口水也比别人流得好看。看你这样安安静静的多好,怎么一睁开眼睛就要跟我吵呢?是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样的?虽然你一向死心眼儿,可早知道你能犟成这样……难道……不该让你来北平?
一时看得出了神,梁峥不知不觉地伸出拇指在夏文敬的唇边蹭了一下。可这一下似乎让夏文敬受到了惊吓,他猛地睁开眼睛跳起来一把掐住了梁峥的喉咙。
梁峥也吓了一跳,但他很冷静地没有动,只是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夏文敬。夏文敬皱起脸来迷茫了一阵,最后总算是恢复神智撒开手坐回到了床上,「是你。」
梁峥松了口气揉揉脖子,「你在这里很安全,不用紧张成这样。」
「安全?哼!你这院子的附近都埋伏了弓箭手呢,能不安全吗?我只怕自己万一哪天梦游了跨到院外去,会被立时射成个马蜂窝。」
「嗯……」梁峥作回忆状想了一下,「据我跟你一起睡过几年的经验来看,你没有梦游的习惯。」
夏文敬的脸瞬间红了,「怎么?你今天不跟我争辩什么你的人生哲理,做人准则了?」
梁峥耸了耸眉毛,「那些个道理你比我说得更多吧?总是争来争去的没意思。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夏文敬的脸上顿时有了光彩,「你肯让我出都司?!」
「嗯。」梁峥觉得夏文敬的反应很是可爱,可以控制人的情绪果然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你不怕我跑了?」
「有我呢。」
「这么有自信,你的伤好了?」
「好了。」说着梁峥捶了捶自己的肩膀,还是有些疼,可他挺直身体尽量保持住了微笑。
梁峥让余信赶上马车,带着夏文敬离开了都指挥使司。
很快马车停了,梁峥掀开窗帘看一眼,「到了,下车吧。」
夏文敬跟在梁峥后面下了马车后抬头看了一圈儿,「江浸月?」
「嗯,这是北平我觉得还不错的一家的酒楼,你看看比桃花亭如何。」
夏文敬想想自己也很长时间没有喝酒了,没再多问什么就随着梁峥进了江浸月。
王掌柜一看见梁峥立刻便迎了上来,「哟,梁大人,好久不见了。」
梁峥点点头抬脚要往二楼去,王掌柜一眼看见夏文敬,打量了一遍又笑着说,「这位大人小的没见过呢。」
梁峥当然不能让他知道这是夏纪的儿子,转身挡住王掌柜探究的视线,「他不是什么大人,叫公子就好。」
进了房间梁峥点酒点菜,七七八八要了十几样。等王掌柜走了,夏文敬忍不住问他,「你不是不肯剩菜的吗?要了这么多吃得完吗?」
「他们知道我的习惯,每道菜都不会上得很多。」
「你是这里的常客?」
「算是吧。」
夏文敬背着手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儿,「你倒是会享受啊。难怪俸禄不够用,要找歪门邪道呢。」
梁峥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心里却在暗自高兴:有了精神的子矜又牙尖嘴利了。
没多大功夫菜就上齐了,梁峥对上菜的伙计说:「让卞青过来。」
伙计答应一声走了,夏文敬没想到梁峥还会叫其他的人,坐到桌旁看着他,「卞青是谁?」
「来了你就知道了。」梁峥不看他,倒了两杯酒拿起筷子开始吃菜。
敲门声响了,梁峥说了声「进来」,房门应声而开。
「大人。」卞青不知道房里还有别人,站在门口愣了一下。
「青儿进来。」梁峥朝他招招手。
卞青一听梁峥叫他「青儿」,知道是又要他捧场作戏了,眉眼一弯飘到梁峥身边,「未平带了新客人啊?这位大人面生呢。」
「嗯,他姓夏。」
卞青心头一动:这就是那个夏子矜?他怎么把人带到这儿来了?
「原来是夏大人,卞青有礼了。」
夏文敬看着卞青,不知梁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拱了拱手还了礼。
哪知这时梁峥很自然地抬手在卞青腰上拍了一把,「我先吃些东西,你去给我们弹会儿琴。」
「那卞青献丑了。」卞青笑着飞了个眼风给梁峥才去弹琴。
琴声响起,夏文敬的脸色已经变了,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嚼了半天才咽下去。梁峥不看他,只是边吃边喝边兴趣满满地盯着卞青。
一曲弹毕,梁峥才扭脸看向夏文敬,「子矜觉得他弹得怎么样?」
「很好。」夏文敬的眼睛盯着桌上刚刚端上来还让他很有食欲、现在却一口也不想再动的一盘盘美味佳肴,不看梁峥也不看卞青。
梁峥看着夏文敬郁闷的表情,忽然想了起这些天来自己每次想要缓和气氛跟他温存一下时他总是一本正经严词拒绝的样子,顿时心里舒畅无比,很想再看看他以为自己为别人着迷而生气的样子。
「那弹琴的人呢?」梁峥故意又问。
夏文敬眨了眨眼,似乎突然看透了他的心思,抬起头来挑衅地一笑,「也很好,才色俱佳,未平果然好眼光。」
梁峥眯了眼睛:又跟我杠?哼!我看你能挺多久。
琴声再次响起,梁峥继续看着卞青摆出一副如痴如醉的表情。夏文敬几乎不再吃菜只是不停地喝酒了。
接着又弹完了几支曲子,梁峥看夏文敬也差不多恢复了常态,心想既然带他来了,总不能这么不了了之。
「子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琴弹得也是不错的。」
「很多年不曾弹过,早不如当年了。」
「哦?不会吧,不如你再弹了给我听听。」
卞青一听这话站了起来,「夏大人请吧。」
「不不,我……」
「没关系,弹得不如卞青也无妨,毕竟他是伶人嘛。」
夏文敬知道梁峥是在激他,可不弹的话倒好像自己真的怕被比下去似的,于是稍稍犹豫一下就站了起来,「那我就班门弄斧了。」
夏文敬端坐到琴台之后开始弹琴,梁峥拎了壶酒坐到了罗汉床上。随即他看着卞青拍拍自己的腿,「青儿到这儿来。」
卞青会意一笑,拿了两个酒杯坐到了梁峥怀里。
夏文敬拨错了根弦又赶紧纠正回来。
接着夏文敬弹琴,梁峥和卞青两个人就开始你一杯我一杯地相互喂酒喝。
半壶酒下肚,卞青看看夏文敬笑着说:「哎呀,原来刚才是卞青卖弄了,夏大人的琴竟然弹得这样好。」
「嗯……是吗?」梁峥故意又侧耳仔细听了听,「我倒觉得不过是各有千秋罢了。子矜的琴声虽然缓急有序、顿挫得当,但未免过于阳春白雪了些,不如青儿弹得婉转起伏、流畅自然。」
夏文敬的牙都快咬出声响了:你说的这是各有千秋吗?!
「咯咯咯……」卞青很夸张地笑了几声,「未平真会说笑。」
梁峥揽住卞青的腰,埋首到他颈间,「没有说笑,字字真心。」
嘣!夏文敬手下的琴弦断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梁峥和卞青同时一愣,夏文敬站了起来,「文敬少陪,二位随意。」说完他就往门口走。
「你干什么去?」梁峥推开卞青也站起来了。
「我让小石头先带我回都司。」
「那怎么行?」
「我不会跑的。」
梁峥冲卞青使了个眼色,然后走过去拉住了夏文敬。
卞青看夏文敬一眼,什么也没说便开门走了。
「你吃醋了?」
夏文敬一扬胳膊甩掉梁峥的手,「你是不是有病?带我来这儿又作这一番戏做什么?」
「我哪里有作戏?」
「不是作戏你干嘛不让我走?」
「我怕你逃。」
「我说了不跑。」
「难道你不想跑?」
「想,但如果答应不跑可以让你不再这么变着法的折磨我的话,我宁愿答应你。」
梁峥低头嗤笑一声,「折磨你?你被我折磨了吗?这几天你不是一直都在说什么你我现在只有同窗之谊,再没其它情份了吗?不过看见一个只有同窗之谊的朋友跟个伶人相好,还不至于能算得上是折磨吧?」
「你这是在报复我吗?」夏文敬的眉头纠结到一起,「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你想跟谁、干什么,是你自己的事,不用跟我耀武扬威!同窗之谊?同窗之谊你也不用当着我的面这么下作!」
「下作?」梁峥觉得有些恼火,「你觉得这种事下作吗?那你跟我呢?」
「一样!」
「可我看你在呻吟不止的时候很是享受呢!」
啪!夏文敬一个耳光扇到了梁峥的脸上。
「见过卑鄙无耻下流的,可没见过你这种人中极品!」夏文敬伸手要去开门。
梁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就往床边拖,「好!我卑鄙无耻下流,我是人中极品,今天我就让你看看我是怎么卑鄙无耻下流的!」
夏文敬刚才喝了不少酒,被梁峥一拽,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梁峥趁机抓住他的肩膀把人丢在了床上。夏文敬挣扎着爬起来刚要下床,梁峥却冲过去一下子又将他扑倒了。
两人扭在一起撕打,都咬牙憋着劲不出声儿。梁峥的肩膀越来越疼,渐渐有些按不住夏文敬了。夏文敬发现他左手的力量减弱,便拼了全身的力气狠狠把他的左胳膊向后一掰。梁峥的胳膊一阵巨痛,整个人一下子就栽倒在了床上。夏文敬趁机逃脱,几步冲到门口开门跑了出去。
「糟了!」梁峥怕的是夏文敬真的就此跑掉离开北平,他顾不上胳膊的疼痛,跳到地上紧跟着就追了出去。
正是将近晡食的时间,江浸月里满满都是吃饭喝酒的客人。夏文敬从屋里冲出来已经让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动作朝他张望过去,紧接着梁峥又冲了出来,大家干脆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筷子。王掌柜和刚下了楼还没来得及去后院的卞青也傻了。
夏文敬跑到一楼时梁峥便追上了他,于是两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大打出手。被波及到了的客人有的夺门而逃,有的闪到别处继续看好戏。
夏文敬意在趁着这个机会就此逃走无心恋战,可梁峥步步紧追,总能在他刚刚脱离自己的控制时再度拦到他的面前。两人就这么追追打打地慢慢一起挪到了门口。
眼看夏文敬下一步就要迈出门去了,梁峥突然喊了一声:「卞青!你不送我吗?!」
卞青速度惊人地移到了门口,夏文敬一回头,梁峥一个侧手刀劈在了他的后脑下面。夏文敬白眼一翻,晕了。梁峥及时扶了他一把,然后身子一低,夏文敬正好倒在了他的肩上。
梁峥站起身把夏文敬扛起来,没有心思再多说什么,气喘吁吁地冲卞青点了下头,抬手推门走了。
江浸月里人多,余信想梁峥应该不会很快出来,就抱了王掌柜给的点心一个人坐在马车里边吃边等。他两个腮帮子正塞的鼓鼓的,车帘一下子被掀开,接着夏文敬就被丢了进来。
「走!回去。」梁峥拍拍手又抖抖衣襟上了车。
夏文敬觉得头疼得快要裂开了,张开眼睛,一时脑中一片空白。盯着绣花帐顶想了一会儿,他终于记起发生了什么。
这是……都司。帷帐上的花纹他认得。未平呢?夏文敬觉得颈部僵硬,稍稍转动了一下想要抬手去摸。可动了一下手,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拉住了。他忍着脖子上的疼痛转头去看:绳子?!
再动另一只手和脚,夏文敬极其震惊地发现:都动不了了!
「你醒了?」
夏文敬猛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桌旁,梁峥正翘着二郎腿在喝酒。桌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酒坛子。
挣扎着欠起身体仔细看了一下,夏文敬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身上只有内衣,四肢被绑在了床柱上。并且,梁峥喝了很多酒。
他们一起喝过多少次酒,夏文敬记不清了,但见梁峥喝到人事不省只有一次,就是那年梁峥第一次上了他们的船,最后喝到被乌力吉扛下去的时候还什么也不知道。
一层不详的阴云浮上心头,夏文敬飞快地想着:怎么才能让他先把绳子解开?
「未平,小三儿呢?」
「我刚才让小石头去拿绳子,他企图阻拦,我就让人把他关起来了。」
「你……好,那你能不能先把绳子给我解开?」夏文敬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是心平气和的。
梁峥把手里的一个酒坛倒空着晃了晃,确定里面没有酒了,才站起来朝夏文敬走过去。
路走得不歪不斜,夏文敬却看得出他眼中的狂乱。
「未平……」夏文敬咽了口唾沫,被绑成这样,他实在是做不到不紧张。
梁峥坐到床边,伸手搭上夏文敬的手腕,「子矜……」
夏文敬以为他要解绳子,很高兴:我误会他了?
可梁峥的手在绳子上摸了两下便顺着夏文敬的胳膊向肩膀摸了过去,似乎刚刚只是在确定绳子是否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