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看莫惜尊前醉——豆蔻蔻

周笑卿坐在他身侧有些无力，可见萧宁朗一早就知道镇国公要叛变，才让这个李密去投奔，他也一早就计划好了怎么除掉镇国公，一路上走来悠闲自得，不过就是因为他早已经胜券在握。

镇国公信心慢慢一路势如破竹攻入京城，满心以为志在必得，其实已是瓮中之鳖。

莫名地，周笑卿出了一身冷汗，太可怕了，就像他一路被萧宁朗设计，他永远不紧不慢，不急不躁，步步为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心思缜密至此，难怪他是最后登上皇位的人。

城门在沉重的吱呀声中开启，周笑卿忽然觉得此行也许真的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辇车在兵将地护卫下缓缓前行，奇怪的是，进了城中，周笑卿不仅没有看到传说中的帝都繁景，街边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大概是明白他此刻的惊异，萧宁朗淡淡说道，“为了避免伤及无辜，我让百姓去了城郊的山上避难了。”周笑卿有些意外，他竟然还有这样的善心，一时分不清这人究竟是残暴不仁还是仁德明君。

萧宁朗的部队训练有素，进了城不散不乱，半分嘈杂也没有，周笑卿被这沉闷的气氛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无意识地回头寻找陆影尘，哪成想刚一转头忽然被萧宁朗握住手腕。

“皇上？”

萧宁朗温和一笑，与空荡阴森的京城形成了极大的对比，让周笑卿蓦然地不寒而栗。

“周兄可喜欢京城。”

不喜欢！我喜欢整天吵吵闹闹的万云山庄，我喜欢陆影尘口中那个神神秘秘的桃源山，我才不喜欢这个鬼气森森的京城！

周笑卿僵硬地笑了笑，“京城繁华，谁人不喜欢？”谁爱喜欢谁喜欢，反正我不喜欢！

萧宁朗看着杳无人迹的街巷微微笑了起来，低声轻语，“慢慢会习惯的……”

冬日里天黑得早，眼看着皇城就在眼前，黄昏也近了。

即使隔着厚重的城墙，里面的嘶喊之声还是冲破阻隔传了出来。凄厉的，绝望的，壮志赴死的嘶喊之声喊得人一阵阵心惊。

周笑卿压抑了半天，起身飞身上来城墙，萧宁朗一笑也跟了上去。

城墙之下，宫墙之内早已经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皇宫之内许是被高人指点过，设置了许多致命的机关，又在关键位置安排了弓弩手，镇国公的人马一进皇城绝对是有去无回。

“就……没有人……没有人把这里的消息透露给镇国公？”周笑卿被眼前的血红刺激得口不择言，“为什么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萧宁朗并不恼怒，淡然地笑了一声，说道，“怎么没有告密者，不过……”萧宁朗望向他，微笑着说道，“去告密的路上就被我杀了。”周笑卿不知心里作何感想，只觉得可怕，太可怕了！

下面的厮杀还在继续，壮志赴死的呐喊已经变成了凄惨地哀嚎和求饶。

“皇上，叛军已经溃不成军，是时候，是时候停下来了吧？不是应该降者不杀么？”

“不是。”萧宁朗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的杀戮，语气冷硬，“朕的旨意，一个不留。”

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明明是新鲜的尸体，周笑卿却闻到了一股腐朽的尸臭味，眼前的生的死的忽然都变成了累累白骨，头脑一阵晕眩，抚额猛地退后一步，恍惚才想到这是宫墙之上！待到腰上被人搂住带回地面，周笑卿才清醒过来，满目血红在看到那一身月白之后才稍稍好一些。

“怎么了？”陆影尘见他身形不稳急忙上前，刚到近前就眼睁睁看着他从宫墙上掉了下来，周笑卿脸色惨白冷汗涔涔，口中喃喃自语，“他不是人……”陆影尘仰头看着依然在宫墙上的萧宁朗，心中忽然涌上怒气，“我去杀了他！”周笑卿忙拉住他，“我们半点儿退路也没有。”

“十三叔！”周思齐也匆匆跑过来看他，“十三叔你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周笑卿极其不愿意回想刚才自己看到的画面，强忍着恶心，笑得极为难看，“乖，十三叔没事儿，不怕。”周思齐看他出汗，急忙给他擦脸，“风凉，别伤风！”

宫墙之内的嘶喊声渐渐消散了，萧宁朗才从宫墙之上飞身下来，信步走到周笑卿身边，“皇宫之中暂不适合居住，我会安排周兄到驿馆住下，等我老师到了咱们再相聚，另外……”萧宁朗抬了抬手，侍卫带过来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男人。

“那天我听见他客栈说你跟陆大侠的趣事儿，觉得很是有趣，就让人把他带回来给你解闷。”

周笑卿还这没认出这个人是谁，直到他哭喊了一嗓子，“十三少！奴家真是冤枉啊！！十三少，你救救我吧！十三少！我是小小啊！”周笑卿一皱眉，陈恭恭虽然是很讨人厌，但好歹跟他相识一场，“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萧宁朗笑笑，“你若是不喜欢，改天我再让你的新朋旧友来陪你。”

说完，萧宁朗命赵锦带着他们去驿馆而自己则上了辇车回了鲜血洗过的皇宫。

驿馆里，周思齐很好心地拿出随身的小包袱给陈公公上药，周笑卿看着哭得期期艾艾的陈恭恭就来气，走过去狠狠踹了他一脚，“废物！”陈恭恭捂着脸，呜呜地哭，“十三少，不要这样对人家啦！人家很惨的！”周笑卿气得直翻白眼，眼神一转却发现陆影尘在发呆。

周思齐一边给陈恭恭上药一边说，“我爹说，男子汉大丈即便是折了双手双脚脊梁被人打断，也要留一股正气支撑自己，你看现在又没断手断脚脊梁也好断断的，就哭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陈恭恭抹抹眼泪，“小公子说的是，可是，可是人家疼么~~~”周思齐一阵恶寒，闭口不言了。

周笑卿踱到陆影尘身后，抬手按住他肩膀，“为什么你开始心绪不宁？”陆影尘略略回过神来，低声回答道，“我在江湖上走动多年，从未来过京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见到这座空荡荡的城池，忽然觉得格外熟悉。”周笑卿直觉这事儿不可能，若说是他小时候来了记错了，可是怎么可能很多年前的京城也是这般荒凉一片呢？大宸建国数百年一直定都在此，其繁华之象也被赞誉为帝都繁景，莫非十数年前还有一次这样的勤王之战？

当夜周思齐死活不肯一个人睡，还冠冕堂皇地说是要保护他十三叔，周笑卿脸黑了半晌，眼神示意了陆影尘数次，无奈陆大侠视若无睹。

许是有亲近的十三叔在身边，周思齐睡得格外香甜，反观周笑卿翻来覆去始终难以成眠，哪怕陆影尘只是在一墙之隔的隔壁，还是没有在身边那般来得踏实。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进了京城之后，他能明显感觉到陆影尘的些许慌乱，也许是陆影尘都开始慌乱，周笑卿也开始心神不定，总觉得最后自己没办法护得他周全。

奇怪，他竟不担心自家壮志雄心的大侄子，反而担心天下第一的陆影尘，当真是迷恋至此了么？

第四十章：身世之谜

天色泛青的的时候，周笑卿迷蒙中被阵阵车轮声吵醒。

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披上外袍，周笑卿走到窗下开启窗子向外面看去，只见外面一队队百姓扶老携幼被一队队的兵士护送着沿着长街慢慢行进，沿街不少店铺也卸下栅板准备开张，没有喧哗没有混乱。

京城百姓之众可以想象，却这般依从萧宁朗的安排，没有半点儿反对。他久在江湖，从不过问朝堂之事，他从不知道新皇是如此得民心。

万民归顺，反贼尽除，他究竟还有什么是不知足的呢？他究竟还要陆影尘还要周家什么呢？

周笑卿百思不得其解，反倒被冷风吹得直打喷嚏，索性关了窗又窝回到被窝里去，周思齐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嘿嘿笑起来撒娇般叫了一声十三叔，听得周笑卿也笑起来，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周笑卿挨着他慢慢睡去。

“十三叔，十三叔！”

周笑卿到底还是被亲侄子吵醒的。

“一大早的，干什么？”周笑卿不情愿地爬起来，周思齐抱着他的衣衫过来，“你快去看看外面可热闹了，跟昨天简直两个样子！”周笑卿尚不清醒，也没弄懂他说的什么意思，直到穿好衣服被他拉到驿站门口，周笑卿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此时天光早已大亮，昨日闭户歇业的商铺都开了门，小摊小贩也都在街边叫卖，街市上一片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周笑卿呆呆地看了半天，忽然想到自己凌晨看到的景象，没想到京中百姓竟然这么快回到之前的生活，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民心所向。”周思齐忽然说了这样一句，周笑卿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周思齐兀自说道，“能让黎民百姓听命于他，不怀疑，不怨怼，不管他昨日害了多少人命，不得不说，他的确是不二的帝王之选。”

周笑卿默默地一声叹息，他真是越来越弄不明白萧宁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师嫂！”

“徒弟媳妇！”

周笑卿正在感慨，忽然听到这两声，眼皮子一抽，两个人影就晃到眼前，守卫的兵将一亮武器，“什么人？”季承欢笑嘻嘻奉上银子，“军爷，里面住的是我师兄和我师嫂，我们前来探望的，你们主子知道的，不信就问你们主子去。”为首的大约是个将军，打量了两人一番，叫过一个人去宫里送信，一挥手，“二位请。”

周笑卿扯着季承欢的衣领子进了驿站，气急败坏地说，“你是不是真傻？！就这么正大光明的进来就不能偷偷摸摸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进来么？你这样进来我们还怎么逃走？”季承欢一脸苦笑，“师嫂，你可知道这附近埋伏了多少高手多少人马，别说偷偷摸摸进来，一被人发现我偷偷摸摸，不止我，你和师兄都有危险。”周笑卿一想也是，不过这时候季承欢和洛夕归都进了萧宁朗画下的圈，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全身而退。

“哎哟~~~几个月不见连娃娃都有了，来给师祖捏捏~~~”洛夕归进门没看见别人就看见眉眼有几分与周笑卿的周思齐，许是想徒孙想疯了，扑过去搂住就开始捏脸，周思齐心里念叨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忍着不动怒，偏偏这老头捏得没轻没重捏得他眼泪都快下来了。

“十，十三叔……”周思齐眼泪汪汪地望着周笑卿，周笑卿一声叹息，怎么忘了这个老顽童也来了，“前辈，这是我家大哥的独子，周思齐。”洛夕归一听皱起眉来，“怎得姓周，应该姓陆的嘛，娃娃，你叫陆思齐好不好？”周思齐趁他手上劲儿送了，急忙跑开，慌不择路地跑到刚刚下楼来的陆影尘身后，嘴里还叫着，“男，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舍祖忘本的事情不能做！”洛夕归被他逗得哈哈大笑，陆影尘看着刚到的两个人，直皱眉，最后看向季承欢，“这么久去哪儿了？老头子怎么跟过来了？”季承欢委屈极了，“我也遇到麻烦了好吧，还有，请师父出山怎么了，还不是为了帮你？”洛夕归也不高兴了，“不孝徒儿！老头我还不是为了你才来的，不然这冰天雪地的谁愿意出门。”

周笑卿被吵得头疼，陆影尘拉过他直接上楼了，周思齐四处看看急忙跟上，留下季承欢和洛夕归师徒两两相望。

“小欢欢，你看他们现在是什么状况？”洛夕归掠着胡子望着楼上问道，季承欢双臂环抱，“这……这是已经私定终身了吧！”洛夕归惊异了一下，忽然哈哈笑起来，“哎哟，太好了，我要告诉周万云那个老不死的，哈哈，气死他！”

这师徒两人的到来反而让周笑卿更不安，若不是陆影尘不能独自面对，季承欢又怎么会请洛夕归出山呢？

御书房外，赵锦一直等在门外，直到里面议事的大臣出来，里面的大总管富顺才走出来，“赵大人，皇上有请。”赵锦回了一礼才跟着他进去。

“可是驿站的消息？”

“皇上英明，是陆影尘的师父和师弟到了。”

萧宁朗朱批的笔顿了顿，轻笑了一声，“洛夕归果然是知道哪件事的，不然也不会急着赶过来，吩咐下去驿站那边不得怠慢，待周家人进京了一并收拾，另外让那个谁小心行事，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赵锦领命下去，萧宁朗瞥了一眼磨着朱砂的富顺，道，“公公觉得我这招棋如何？”富顺笑道，“皇上是帝王，如何行棋布子自有自己的道理，老奴只会侍奉皇上饮食起居，不懂，不懂。”萧宁朗笑起来，“你跟我这么多年一直都这么能言善辩。”富顺赶紧叩头，“老奴尽心侍奉皇上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绝无半点私心。”萧宁朗沾了些朱砂，淡淡道，“起来吧，朕又不是在怀疑你。”

一摞奏折见了底，萧宁朗忽然问，“先帝的虞美人您还记得多少？”富顺听他问了，便仔细回想起来，“虞美人在宫里时老奴只是个御膳房的杂役，曾经有幸见过虞美人一面，当真是天仙下凡一样的人物。”萧宁朗一笑，“同是人间绝色……”

驿馆内。

“哎呦呦，这个小皇帝蛮有心思的嘛，哎呀真是好吃啊！”洛夕归霸着半边桌子吃得不亦乐乎，季承欢乐颠颠地跟着吆喝，“就是就是，好吃好吃。”

萧宁朗遣人送来个御厨还有一些食材，就在驿馆里给这些人做饭，洛夕归显得异常高兴，周笑卿总觉得老头的兴奋里掩盖了什么。

“哎呦呦，大家都这么高兴，奴家给诸位唱个小曲如何？”陈恭恭扭着腰，一摇三晃地进来，周思齐一见，急忙跑开，周笑卿懒得下脚踹他，给了他一个白眼，“滚出去！”陈恭恭抹着眼泪道，“十三少好狠的心！人家可是因为你受了牵连，才被绑到这里来的~~~”季承欢觉得这人十分有趣，招招手，“来，给小爷捶捶腿。”陈恭恭扭着腰过去，蹲下身，“季宫主，觉得这力度如何？”季承欢随便点点头，“不错，去给我师父捏捏肩膀。”洛夕归皱眉，“不要他！小齐齐来给师祖捏捏肩膀~~”周思齐乖乖走过去给他捏肩膀，不忘了提醒他，“您跟我太爷爷是一辈人，我不能叫您师祖的啊……”洛夕归非就认定了周思齐是陆影尘和周笑卿的私生子，对周思齐的话置若罔闻。周笑卿小声对陆影尘道，“难道你师父不明白若是思齐叫了他师祖，他就小我爷爷一辈了么？”陆影尘嘴角抽动了一下，低声回道，“不要告诉他真相。”

晚饭吃得甚欢，洛夕归剔着牙，慢悠悠地跟周笑卿说，“徒弟媳妇，来来，为师有事情要跟你说。”周笑卿与陆影尘对视一眼，转头问道，“前辈有什么事？”洛夕归神神秘秘道，“当然是很重要的事情啦！你想不想嫁到我们家来啊？想的话就跟老头我进来，要知道这件事情真的是很重要啦！”周笑卿也摸不准这老头要讲的话是不是真的很重要，但是就算是为了哄老人家开心吧！

进了老头住的屋子，洛夕归神神秘秘地关上门，把周笑卿拉到里面的小间，悄声问，“小卿卿，尊主令是不是在你身上？”周笑卿一愣，“前辈怎么知道？”洛夕归撇撇嘴，“哼，当年小尘尘出师的时候，我跟他说尊主令永远是他的东西，待到他有心仪之人的时候就送给人家做定情信物。”周笑卿讶然，竟然还有这么一回事，陆影尘全然没有提起过，不过以陆影尘当时的心智，知道什么是心仪之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