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脸在见到那张美丽的脸时,忽地漾开能将这冰寒世界融化的笑来。
“嘻嘻~~喜儿,不好意思,我坐着坐着就睡着了,你不会怪我的吧?我保证!我保证!下次一定不敢了!”攀着棺沿的双手举过头顶,朝着冰棺里躺着之人讨饶着,回应他的只有这一室冰寒。
而他却没有因此放弃,继续絮絮叨叨地说开了:“啊~~刚刚我讲到了哪里?嗯~~好像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时,我是怎的欣喜若狂,却还是装出一副威严淡然的样子。嘻嘻~~那么,现在我就讲讲我们是怎的成了夫妻之实。你一定在心里骂我是色胚了。不过现在想想,我都乐和着呢。明明是我中的媚药,我们躲藏着的地方也是青楼,为何你却愿意用自己的身体来做我的解药呢?虽然自从心里有了你,我便不愿跟除你之外的人欢爱,却还是那么惊喜于你愿意献身于我。那时,你定然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吧?那么,你是为了回报我的恩情呢,还是那时其实你的心里也有我呢?”
说得那般欢欣、那般眉飞色舞,好似眼前美丽的人此时正在聆听着,不过是太过专注,所以一动不动。
“哎!你啊!对我为何总是这么冷漠呢?瞧瞧,我说了这么多,你却一点都没有回应我。唔~~我也不打趣你了。”
努努嘴,冲着那美丽的人装副鬼脸,嗤嗤地笑了起来。
却在这时,台阶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五哥!五哥!我们找到医圣了!”一道响亮的叫唤伴随这急促的脚步声而来。
这进来的人正是霅国公钱传璟,而被唤作五哥的人自是钱元瓘。
钱元瓘脸上的柔情蜜意忽地变作了隐忍的怒意,待得那冒冒失失的十五弟跑到跟前,他这才起身拽住他的耳朵,凑近自己的脸,低声恶狠狠地道:“作死啊!你晓不晓得会吵到喜儿的呀?”
钱传璟嘴一撇,眼里顷刻便盈满了眼泪,看样子即刻便有一阵雷霆雨势。
钱元瓘翻翻白眼,松开手,无奈地道:“都是当国公的人了,还拿小孩子的招式对付我,你还真当我傻了呀?”
钱传璟听闻,脸上便换作了严肃的神情:“王上既然心里清楚,臣弟也便不多言。这烂摊子丢给我们,你一个人抱着这人整天装痴傻,你倒真是好意思。”
“若真能变得痴痴傻傻,倒也快活了。这生不如死的日子,我过得真是累了。”钱元瓘脸色当即黯然,悲叹一声,复又愧疚地道歉,“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啊呀~~跟五哥开玩笑的啦!走吧!我们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把那脾气古怪的医圣给绑来,你过去瞅瞅吧!”严肃的神情又化作了俏皮模样,钱传璟牵住他的袖子,一把将他往来时的路拽去。
钱元瓘随着他往前拽去,只是回头深深地看了冰棺一眼,心中默默地道,喜儿,只要你醒来,我再也不困住你了,只要你不要再轻生,我便真的永远放你自由,不再纠缠与你。
你醒来,可好?
明明是没有说出口的话语,喜儿却似听到了一般,那细密修长的睫毛一动,眼角似有泪珠。
只是,那之后,便再也没有动作了。
储君宫殿的议事厅中,三位王子各占一张椅子,与大厅正中被点了穴道、捆住了身子的男子大眼瞪小眼,皆不吭声。
待得钱传璟拖着钱元瓘来到门口时,那几位王子蜂拥地跑至钱元瓘跟前,叽叽喳喳地说不停。
“五哥!五哥!你的疯症好了吗?”
“笨蛋!五哥哪是疯症呀!那是相思病!相思病!”
“你们两个笨蛋!想把五哥气死呀?知道五哥得了疯症就不要说出来,等会儿又发病了怎么办?”
钱元瓘瞧着这三人一边斗嘴一边挖苦自己,不由地轻笑了起来。
第四十三折:人间何处问多情
当他把目光投放在一身被制的那人时,这才惊觉过来。
这医圣可是脾气古怪得很,这几个弟弟冒冒失失地将人绑来,他还能为喜儿医治吗?
这么想着,钱元瓘已是大步走向那人,为他解开穴道,松开绳子,于他面前抱拳鞠躬致歉:“失礼之处请医圣海涵!”
堂堂监国王行如此大礼,他人早就诚惶诚恐,偏偏这医圣却是正眼也没有瞧他一瞧,松松筋骨,冷冰冰地道了一声:“在下告辞!”作势便要离开。
那几个王子见状,已是摆开阵势欲要再次擒下这医圣,却被钱元瓘挥手制止。
“请医圣开出条件!”钱元瓘追上几步,在医圣身后焦急唤道。
医圣本不欲理会他,但是一想起自己的好友差一点被他害得命丧太湖,心中便是一股怨气,转过身,嘴角勾起冷冰冰的笑,凉凉地道:“你这人我看着不痛快,不医。”
这看似毫无转圜余地,钱元瓘却是听出了弦外之音。
钱元瓘当即跪下身去,诚挚地恳求着:“元瓘如何做,能让医圣痛快?”
众王子见状皆是大惊,纷纷上前去扶钱元瓘。
毕竟都是身份尊贵的王子,怎能忍受得了自己所敬爱的兄长为这庶民下跪?
“你这刁民怎的如此不知好歹?我五哥与你无怨无仇的,你竟如此待他!把你掳了来的人是我!要找找我,莫要为难我五哥!”钱传璟是最看不得自己的五哥受委屈的那人,气愤之下便要同医圣大干一场。
而策划将医圣掳了过来的人亦是他。
“十五退下!你们也给我退下!”钱元瓘厉声斥责。
“哼!”被钱元瓘这么一吼,钱传璟委屈地嘟哝了一声,收回手。
其他几人也只得怏怏退到一旁。
“请医圣原谅他们的冒犯!”
“一个狠毒凶残的人竟有此般兄弟情怀,可真是好笑!”医圣偏要故意挑起事端。
那些个王子已是按耐不住地想要揪住这医圣好好痛扁一顿,钱元瓘虽心有怒气,却依旧摆出笑脸,低声下气地道:“请医圣示意,钱罐如何做才能让你痛快?”
却在此时,外头有人通报:“景王、新安侯求见!”
八弟?他怎么从会稽赶来了?
自莫怜自尽于太湖后,这八弟虽未有为难他,却也当着他的面发誓与他断绝兄弟情谊,永不相见。
这次来西府是向他讨债来了吗?
钱元瓘苦涩一笑,就着跪着的姿势,朗声道:“宣!”
钱景卿与钱传!还未进得门内,却见一少年飞奔进来。
这王宫岂容他人放肆?
其中一名王子正要上前阻挠,却见那医圣卸下满身的疏离冰冷,温柔宠溺地冲那少年笑道:“恨儿~~”这才不甘收回手。
那少年奔进厅内,直直地便撞进医圣怀中,哭哭啼啼地道:“呜呜~~爹爹!爹爹!小恨再也不敢了!爹爹不要抛弃小恨啊!”
有了这怀中的小人儿,医圣也似忘了周遭的一切,一心抚着少年的发梢,心疼地道:“傻孩子,爹爹只是、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这才……爹爹没有不要恨儿。”
“啊~~真的呀!”少年当即便破涕为笑,笑着抬头望向自己的父亲。
这两人算是把他们全然无视掉了。
在场众人心中皆是怨愤,却只能隐忍不发。
这时,钱景卿、钱传!正好来到门口,一眼便瞧见了这般诡异景象。
对这五哥心有愧疚的钱传!顾不得君臣礼节,快步进去便要去扶钱元瓘,却被钱元瓘挥退至一旁。
钱景卿初见时倒也诧异,不过随即他倒也心下了然。
这医圣该是在为怜弟出气吧?
跟随钱景卿进来,头戴斗笠,面戴着银质面具的白衣男子瞧着这跪在地上的钱元瓘心中可是震撼不已。
高傲如他,竟为喜儿做到了如此地步?
“草民叩见王上!”白衣男子刻意压低声音,恭恭敬敬地道。
虽然没有瞧见这人的面貌,钱元瓘却因他而惊恐了一张俊朗的脸。
“你、你是莫、莫怜!”钱元瓘颤抖着手指着白衣人,恐惧地叫道。
没想到刻意做了这般掩饰,还是被他认了出来,白衣人大大方方的取下斗笠与面具。
一头白发泄下,抬首间,那张如玉的面貌便展现在众人面前。
“枯叶蝶?!”众王子皆是惊讶不已。
“好久不见了,王上。”莫怜浅浅一笑。
如莲花般的笑靥看在钱元瓘眼里却似十二月的冰凌直刺胸口,将他的心一片片击碎。
他、他是来把喜儿抢走的吗?
第四十四折:能以精诚致魂魄
“冷兄,这是怎么一回事?”莫怜转而问向医圣。
“还不是为你出气哟!”少年回过头,替自己的父亲回答了莫怜的问话,话语中有丝丝抱怨。
打扰我和爹爹相处,看我以后不好好捉弄你!
少年心中的小九九转啊转。
瞧着这从来把心里头的坏水表现在脸上的少年,莫怜轻笑一声,转而再次面对钱元瓘,躬身相扶,温和地道:“王上,请起来吧。”
起身后的钱元瓘狐疑地盯着莫怜脸上的神色,迟疑着开口:“我如此害你,为何你却对我毫无怨恨呢?”
“纠结于过去只会让自己不快乐,况且我现在很幸福,我何以要去怨恨你呢?”莫怜反问,他的语气中的确洋溢着幸福。
与他的宽容相比,钱元瓘顿觉自惭形秽。
“虽然你那么轻易就原谅了我,但是我还是要向过去对你所做的说抱歉!”钱元瓘抱拳诚挚地致歉。
“呵呵~~你的歉意我收下了,你也该试着放开过往,这样你才能快乐,而喜儿,也会快乐。”
一听到喜儿的名字,钱元瓘心中便是狠狠一阵刺痛。
莫怜心道,想必他是想到了喜儿。
于是,他正色道:“请带我们去见喜儿吧。冷兄此番来西府其实便是受我之托为喜儿医治的。”
“啊?这?”一旁的王子们咋舌,皆是将自己的身体往后面缩了缩。
人家好心来西府救人,自己却没等人家进城便将人掳了来,怪不得人家这么不待见自己呢。
“抱歉!他们也只是救人心切,请原谅他们吧!”钱元瓘转身朝医圣抱拳致歉。
众王子亦是走得到大厅中央,排成一列,恭恭敬敬地齐声朝医圣致歉:“抱歉!请医圣原谅!”
看着这帮人的阵势,医圣倒也动容,不过面上的桀骜他还是不丢,冷冷地道:“都起来吧。”
于是,一帮人便领着莫怜一行人向地宫行去。
将喜儿抬到一旁的石床上,钱元瓘为他运功活络血脉,医圣便以银针为他疏通经脉,几位王子被医圣吩咐着前往太医院与西府各个药房寻药,莫怜为医圣递针,少年来回进出地端热水。
此般辛苦忙碌了近六个时辰,虽然没有被救醒,喜儿的脉搏倒是慢慢地跳动了起来,脸色也明显地红润些。
只被护住一脉的喜儿竟真的被医圣给救活了。
未有领教过医圣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的众人皆是惊叹不已。
“好了,接下来可以把人送出这地宫了。”
经医圣这一吩咐,喜儿便被抬到了钱元瓘的寝宫之内。
此后的半个月内,在医圣的叮嘱下,钱元瓘亲自为喜儿洗药浴,亲自帮喜儿泡药汤。
王子们瞧着心疼,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一心地为钱元瓘打理好朝堂上的事务。
医圣与少年在救活了喜儿后,便告辞回会稽去。
若不是欠着莫怜一份人情,医圣如何都不肯千里迢迢来这西府。
至于莫怜,倒是留了下来,等着喜儿醒来后,再同喜儿告辞离去。
半个月后,医圣安排好的药材已告罄,然而喜儿却是迟迟没有醒来。
莫怜已有些焦急,琢磨着是否要把那医圣逮回来,再为喜儿医治一下。
钱元瓘却是不急,只按着平时做的那般,为喜儿洗好药浴,拥着他睡在只有他们二人的寝宫内。
“喜儿,你怎么还没醒来呢?你的怜没有死,来找你了。快些醒来吧,我再也不强逼着你留下了。只要你醒了,你就能跟着他一起走了。”疼惜爱怜地轻抚喜儿胸口的伤疤,钱元瓘在他耳畔轻轻地说着。
然而,喜儿却依然无所觉。
不死心的钱元瓘继续道:“你不是说我会是个不错的君王吗?我是为了做你心中的那个贤明君主才如此用心。如果你再不醒来,我就拿这吴越国为你陪葬,如何?然后,再与你死同一个椁,死了也纠缠你,可好?”
却在这时,被他握着的手轻轻一动。
喜儿他醒了?
可是,明明该是开心,为何胸口却更痛?
是啊!那么地痛!
喜儿定是听了我死了也要纠缠他的威胁,这才不得不醒来的吧?
原来,喜儿无法忍受我到了这般地步!
心中悲痛莫名,钱元瓘却还是用着温柔缠绵的话语在喜儿耳畔轻轻地唤着:“喜儿!喜儿!快快醒来吧!”
被他这一声声地唤着,喜儿的眼睑动了动,眼眸缓缓地睁开来,在钱元瓘还没有表达他的惊喜时,便冲着他甜美一笑:“王上~~”
再也无法抑制地,钱元瓘狠狠拥住喜儿,喜极而泣:“喜儿!喜儿!”
喜儿抽出被他压制着的手轻轻环住他的背,心中默默地道,元瓘,喜儿再也不离开你了。
他的眼中柔情似水。
可惜,拥着他的钱元瓘却没瞧见。
第四十五折:无言谁会凭阑意
是这个拥着他哭泣的男人于黑暗中执着而坚定地呼唤着他,是这个将脆弱袒露在他面前的男人一直给予冰寒中的他源源不断的温暖,是这个霸道的男人不断地哀求着他醒来。
这个男人的所为怎能不让他动容?
现在,他醒了,只是为了不想让这个男人再痛苦下去了。
深爱也好,同情也罢,他只能,也只想待在有这个男人的地方。
即使,辜负了深埋心底的那份感情。
然而,何谈辜负呢?
对于莫怜,曾经有爱,可是如今的他,心中早有了这个男人。
他唯一纠结的,也不过是对于莫怜因他而死的那份愧疚罢了。
现在,莫怜还活着,这个男人还在他的身边。
喜儿由衷地感谢上苍对他的厚爱,让他能够用没有愧疚、没有牵挂的心去爱这个男人。
“王上~~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啊?”沉浸在喜悦中的钱元瓘一愣,喜儿,为何这般与我说话?
他忙松开拥着喜儿的手,拉开二人的距离,疑惑地问喜儿:“喜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爱着我这个不断用你对我的爱伤害着你的人,王上一定是太辛苦了。”喜儿温柔地抚着钱元瓘的面颊,嘴角含笑,心疼道。
他这是,又想把我推开了吧?
犹记得他第一次心无芥蒂地与我微笑后说的那番将我从云端打入谷底的话语,那时的我是多么地恨,又多么地痛。
至今回想起来,心中依旧疼痛不已。
不!不能让他开口再说一次了!
“我、我把莫怜叫过来,你、你一定很想见到他……”钱元瓘惊慌失措地撇开脸,避开喜儿的轻抚,跌跌撞撞地起身爬下床去。
“唉?”被钱元瓘的这般反应弄得莫名其妙,喜儿呆呆地望着他,就连他说了什么都未有听清楚。
“莫怜现在暂住在别宫中,我这就去把他叫来。”钱元瓘穿戴好鞋子,又重复地说了一遍。
这回喜儿倒是听清楚了。
莫怜?
“啊!公子他,喜儿倒真有些想他了。”因为已经决定全心全意地爱这个男人,喜儿也就改回了曾对莫怜的称呼。
钱元瓘却是只把那“想他”二字牢牢地听在耳里,心也在那一刻沉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