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靖棠怒气冲冲两手一摊:“条件都是要协商和谈判以及考虑的嘛。”
众人没有搭腔,杜靖棠把目光转向了胡万七:“听说花街是胡司令派人去烧的,在下苦心经营多年的场子,一夜之间化为灰烬,损失谁来担负!胡司令,你与阮家的生意我是极为支持的,不仅如此杜某还入了股,现如今胡司令就是这般对待杜某的么。”
听完翻译官的话,直木青行蹙起眉头:“胡司令,在下不曾听你提起过与杜先生的合作,这件事为何没有告知我。”
胡万七的额头渗出了冷汗,心道,他奶奶的,怎么扯到老子身上来了!
“这……这他妈都是几年前的破事了,不值得一提。况且你杜老板的投资不过是……九……九……韩苏!”
韩苏微微颔首,低声提醒:“九牛一毛。”
胡万七眉眼一瞪,火了:“还站在那儿干什么!过来说啊!”
韩苏这才走上前来:“直木先生,胡家军进驻卢京城之后与城内几户商家达成了合作关系,这里面不仅仅只有龙门的杜老板,相比之下,杜老板的股份较少,司令部的重点合作对象是阮富山和沈琴维以及王毅,何淳。”
直木青行的脸色一直没有好转,硬生硬气要求胡万七对纵火这件事做一个交代,并且对此次事件中死去的日本人做出赔偿以及安排厚葬。
待到日军离去,杜靖棠背着手用同样满含怒意的姿态面对胡万七:“胡司令,我的场子你要如何处理。”
胡万七怕日本人,却是不怕杜靖棠的,登时破口大骂:“处理你奶奶的腿!日本人要整治你,跟老子没有关系!滚!”
说完便下令把杜靖棠赶了出去。杜靖棠坐上了车,沉声对罗回问道:“找的人可靠么。”
“可靠。等到风头一过,我会派人清理干净,不留后患。”
杜靖棠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忽然叹了口气:“可惜了花街的那几处场子啊。”
司令部里气氛压抑,胡万七大步走到江韶年面前,不由分说左右开弓赏了两耳光,江韶年莫名其妙挨了打,神情顿时凌厉起来。
胡万七咬牙切齿:“你他妈还敢瞪我!亦白!让人把尸体抬上来!”
不消片刻,两名士兵抬着担架进了大厅,揭开了白布,尸体的面庞早已被人擦拭干净。
江韶年瞧了又瞧,不明所以的用目光询问胡万七。
胡万七破口大骂:“别他娘的告诉我你连自己手底下的人都不认识!”
江韶年摇了摇头:“说实话,真不认识。”
胡万七气气恼恼又要抬手去打,被汪亦白拦住:“司令,一个小兵罢了,江团不认得也是情有可原。不过……江团,我在花街找到一个人,你倒是可以听听他的说法。”
一个颔首弯腰的中年男人被带了进来,兴许是头一回见着这么多军官,吓得瑟瑟发抖。汪亦白一看他,他便九十度鞠躬连连喊着:“长官好,长官好。”
“我是吉良酒馆的一个伙计,是皇军雇佣我的,我在吉良酒馆做了大半年的工了,吉良酒馆的老板娘待我极好的,从来不短缺我工钱……”
胡万七厉声打断:“说重点!”
“是,是。着火之前我看见这个人拿着烟和打火机鬼鬼祟祟的在后院转悠,我只当是客人迷了路,还提醒他说别的店铺着了火,酒馆要关门,请他尽早离开。后来我离开不久就听见有人喊后院着火了,我跑了过去,这个人一看见我,扔了烟就跑,我当时很着急,觉着他一定是纵火的人,搬起后院花园的一块石头追出去砸了他的头,没想到把人给砸死了。”
韩苏忍不住嗤笑:“店里那么多人,你怎么知道是他。”
“这位长官大概没有去过我们酒馆吧,后院是不许客人随便进出的,而且……我去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他手里还夹着烟……”
江韶年架着单拐往前挪了挪:“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们怀疑是我干的?谁他娘的不长眼,派人出去干事儿还他妈穿一身军装!”
胡万七上前又来了一巴掌:“且先不说那些,你连手底下的兵都看不住么!若不是亦白把事压下不许人声张,这事儿早就传到直木青行耳朵里去了!”
江韶年这几年骄纵惯了,沾了一身官脾气,以前对着胡万七尚可毕恭毕敬,现如今竟有些收不住火气,当下便破口大骂:“老子管天管地管得了别人拉屎放屁么!我的人出去嫖妓他妈的还能亲自向我汇报么!这事儿你问汪亦白去,人是他找到的,老子什么都不知道!”
胡万七在气头上,自然不可能如往常一样纵容江韶年的口无遮拦,正欲再出手。旁边一名老部下王仁喜师长站了出来,慢悠悠说道:“江团长,我听出任务的士兵说你在出事之前去过花街,不仅如此,还跟汪连长攀谈了一番,可有此事?”
江韶年扫了王仁喜一眼,目光极为阴戾:“我确实去过花街,那又如何。”
胡万七指了指汪亦白:“亦白,你们说了什么。”
汪亦白望了望江韶年,对着胡万七淡然一笑:“没什么,江团借了个火抽了支烟罢了。”
这话听在众人耳朵里别有深意,江韶年自知这是一场借机报复栽赃陷害,事已至此,他忽然默不作声了,目光寻找人群之后的韩苏。
韩苏面无表情立于人后,颇有些冷眼旁观的意思。
江韶年别过头去,很有几分倔强。胡万七瞧着他这个性子,知道再打再骂也无济于事,闹成这样,已经给旁人看了笑话去,他到底是疼惜江韶年的,暂时压下火气命令道:“你回去给我闭门思过。你们都给我听着,看好自己手底下的兵,谁再给我出一分一毫的差错,革职查办!”
而此刻的阮家书房被父女二人的吵闹搅得天翻地覆,砸了茶杯,摔了书本,书桌下的羊绒地毯上泼了浓黑的墨汁,砚台毛笔散落一地。
“阮陌婷,我告诉你,我现在就给吴医生打电话,把孩子给我做掉!”
“不行!”
“那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孩子的父亲是谁!”
“没有谁,爸爸,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想说,不愿说,你不要逼我了!我不会做掉孩子,我才不会让别人看我的笑话!”
“爸爸保证,不会让外人知道。陌婷,听话。”
“医生就是外人啊!你拿钱堵着他们的嘴,可他们心里是知道这件事的。到时候指不定如何嘲笑我呢!”
“那你想怎么样!”
阮富山对这个女儿极其纵容,现如今终于宠出了问题,他头痛欲裂,顿觉家里人人都不让他省心。阮陌婷怀孕了,毫无前兆,突如其来。阮富山情愿她在外打了人闯了祸,哪怕干了十恶不赦的坏事等着他这个老父亲收拾烂摊子,也不愿女儿以这样的方式给他出这样一个难题。
他望着十八岁的脸上甚至还带着稚气的女儿,他不敢细想是哪个王八蛋毁了女儿的清白。阮陌婷垂着泪,却一脸倔强,秘密守得严谨,牙关撬烂都掏不出一句真话。阮富山忽然想给她一巴掌,可是手指微动的瞬间又于心不忍,他舍不得,太舍不得了,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从小捧在手心里,要风便给风,要雨便给雨,星星月亮任其去摘去取,一根手指头都动不得。
“我要结婚。”
“……好,你说,这孩子是谁的,爸爸亲自上门去给你请回来。”
“不……我一辈子都不会说出这孩子的父亲是谁……我要找一个可靠的,不被怀疑的,并且永远不会碰我的男人……”
“孩子,别傻了,若是你留着这个孩子,不要说达官显贵,就是走卒渔夫,也不会娶你。”
“爸爸,我想好了,我要和韶矽结婚。”
97、选择
阮陌杨替阮富山出了趟公差,第二天才归家,路上路过花街,看到断壁残垣,登时惊得目瞪口呆。打听之下才得知军阀纵火,他简直要把心肺气炸,直到进了阮家大门还在和司机痛斥胡万七的恶行。
小丫头伺候他洗漱一番,清清爽爽的换了件干净衣服,他这才要去父亲房中复命。周佟悄声提醒:“二少爷,老爷心情不大好,这会儿才刚睡下。”
阮陌杨不以为意:“哦?莫不是陌寻又气他了?”
周佟急忙摇头:“这跟三少爷没有关系。”
阮陌杨瞧了周佟一眼,觉着十分好笑:“这倒有趣了,家里还能有谁惹他不高兴。”
周佟欲言又止,心里痛骂自己不该多嘴,现如今真不知该不该把实情说出来。
幸而阮陌杨不再追问详情,只当是小事一桩。二公子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询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一件事:“五少爷呢。”
“五少爷在房里睡午觉呢。”
阮陌杨思索一番,最终还是先进了江韶矽的房间,他蹑手蹑脚走至床前,瞧见江韶矽乖顺的侧卧着,身体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看样子睡得正熟。
江韶矽沉睡时的面容十分美好,安静俊俏,赏心悦目,阮陌杨悄然躺了下来,不敢去碰触,怕惊了对方的睡眠,只得以手当枕,小心翼翼的守在一旁,他偶尔侧一侧头,只瞧得见江韶矽的后脑勺,可他内心很是满足,窗外的阳光洒射进来,只觉着岁月静好。
他在外待了一天一夜,极是想念江韶矽,在旁人的陪同下查货之时满脑子都是江韶矽的脸,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家去,一推门就能瞧见那人笑盈盈的唤他。可惜他去的地方偏僻,带不回任何像样的东西,否则他一定要送心爱之人一件礼物。
他甜蜜的想,都说男人娶了妻是要送一枚戒指的,韶矽虽不是我的妻,可我心里当他是的,哪天出门去寻一枚漂亮的,套在他的指头上,就当是一种承诺。
他又想,不,不能挑惹眼的,韶矽的性子那么倔,被别人嚼了舌根一定会生气,爸爸见了戒指也会询问,一定要选一枚韶矽能够接受的。
他愈想愈高兴,回来时对军阀的气愤之情顿时烟消云散,他美滋滋的又看了看江韶矽的后脑勺,外面的事情跟他没有干系,他想要的,就是和江韶矽过小日子,有钱供韶矽吃喝玩乐,等人玩累了就守在一旁静静的看其入眠。这样多好。
躺了半晌,他轻手轻脚起了身去找阮富山。阮富山因着心里藏了事,睡得极浅,听到门响的声音便微微坐起了身抬头去望,阮陌杨本是想探个究竟,若父亲睡得熟,他便等其起床再来汇报,哪知一进门就与阮富山大眼瞪小眼了,登时羞愧起来,觉着自己把人吵醒了。
“爸爸,我吵到你了吧。”
阮富山受了女儿的打击,心里本来就有苦难言,管事的大儿子死了,如今二儿子算是家里的顶梁支柱,他就跟见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时没忍住,老泪纵横。
阮陌杨慌了神,急忙走上前去:“爸爸,是不是身体又有不适,哪里难受?我现在就给吴医生打电话。”
阮富山握起肥胖的拳头在胸前捶了捶:“我是心里难受啊。陌杨,你说咱们阮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这几年接二连三的出事。”
阮陌杨大惊:“我回来之时路过花街,那里被胡万七烧得片瓦不留,难道跟咱们家有关系?”
阮富山摆了摆手摇了摇头:“我哪还有心思管他的闲事。是你妹妹出事了,她……她有了身孕。”
这消息如同五雷轰顶,阮陌杨瘫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半晌才回过神来:“谁的……”
“陌婷不肯说,她骄纵惯了,我打又不忍心打,只好骂她,口气重一些她便要死要活,我让周佟去请医生,她就把书房砸个乱七八糟,要从窗口跳下去。我吓坏了,生怕她一时冲动做出傻事来,就依着她,让她留着肚中的孩子。”
“……”
阮富山留了个心眼,他时不时观察着儿子的脸色,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江韶矽的事情,他知道阮陌杨喜欢江韶矽,若是堂而皇之说出计划,怕是二儿子接受不了。
阮陌杨定了定心神,起身说道:“我去和陌婷谈谈。除非她结婚,否则这孩子不能留,她以后是要嫁人的,女人家的清誉毁不得。”
阮富山赶紧伸手拉住了他:“你去了也没有用,她谁的话都不听。”
阮陌杨很是气愤:“那怎么办,难道看着她的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么,这是瞒不住的!爸爸,都这个时候了,您还宠着她,您以后会后悔的!要不然,您就让她结婚,去找这孩子的父亲,穷也好,富也好,哪怕是街边的乞丐,总归找到了人!”
阮富山瞪了儿子一眼:“你说的什么话,你妹妹哪有那么不堪,穷学生倒有可能,哪会去找乞丐。”
阮陌杨也管不得父亲的嫌贫爱富等级观念了,急匆匆说道:“那您就答应了吧,钱财都是身外之物,陌婷要是心甘情愿的嫁,您总不能拦着吧,何况这……这孩子都有了!”
阮富山叹了一口气:“我就是这个意思。可是她不听,我什么都问不出来,她倒是也想了个结婚的法子,如果逼到绝路,她选的这个人其实也是可以的,至少别人不会怀疑她的清誉,怀疑她肚里的孩子来历不明……”
“既然她有合适人选,人家如果肯娶,那就答应了吧!”
阮富山抬起眼来警觉的望了望阮陌杨:“你是说真的?”
阮陌杨认真的点了点头:“我没有理由不答应,这是为陌婷好。我总不能看着妹妹受屈辱吧。她选了谁?是她的同学么?还是她认识的朋友?”
阮富山心里颇为紧张,低声回应:“这人你也认识……就是韶矽。”
若说阮陌婷的事情是五雷轰顶,那么现下这个消息便是晴天霹雳,阮陌杨的耳朵似是爆了炸,片刻之后只剩轰鸣。
江韶矽住在阮富山的隔壁,一有风吹草动他立刻就会知道,他被巨大的摔门声给震了起来。他厌烦的瞪了瞪门口,揉了揉眼睛起身穿衣服,心想今日怎么这么热闹,上午书房刚闹完,又闹到卧室来,一个破事吵得没完没了。
衣服穿了一半,房门被大力的推开,他惊得手抖,回过头去一瞧是阮陌杨,脸色立马黑了下来:“二哥你干什么啊,我睡觉都睡不安生。”
阮陌杨疾步上前一把抱住了江韶矽,愈搂愈紧,江韶矽的脖子生疼,挣扎了一下,他死活不放手,喃喃说道:“我一天一夜都没见到你,很想你。”
江韶矽很没好气,试图再次推开对方:“想就想吧,你放开我,你要勒死我了。”
阮陌杨没有松手,反倒低下头来吻上了江韶矽的嘴唇,他倒是顶顶动情的,卖力的吸吮。江韶矽以为二哥是在发疯,心里又气又好笑,细想对方可能是真的想念自己才把持不住,如果冒然推开,他那二哥一定又要一副哭丧似的脸,他想着,亲一口又不会死人,反正这事儿也舒服,无妨,无妨。
江韶矽张嘴回应,顺势把阮陌杨的舌头勾了进来逗弄一番,两个人津液交融吻得难舍难分。阮陌杨未料到江韶矽如此热情主动,内心愈发疼痛和不舍,当下便把人压倒在床加深了亲吻。
阮富山拄着金手杖站在门口,望着床上的情形他的手不住的颤抖,周佟要来扶他,他一把甩开,示意旁人不要声张,轻轻关上了门,而后脸色犹如腊月寒霜,迈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