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吃完饭,谭小松拎着书包去学校了,叶秋兰就让叶程陪妹妹玩,自己跟蔡金枝坐在前屋说话,顺便看着摊子。叶程和叶萍刚刚也算是熟悉了,俩孩子又到河边去放了一会儿火柴炮,然后叶萍跟邻居一个小孩跑了,叶程就跟他外婆说要回去了。
“诶,你这孩子,难得来姑姑家一趟,总得多住几天啊,再说你一个人回去干嘛?别回了,这回就在姑姑家过年了。”叶秋兰说什么也不肯让叶程走。
“是啊,叶程你就在姑姑家过年吧,外婆先回去,过几天再来接你。”蔡金枝也劝。
“不行,还有陆明远呢。”在叶程看来,他家并不是就他一个人。
“陆明远是谁?”叶秋兰问了。
“钱兴良从城里头带回来一小孩,说是跟父母走丢了,这大过年的也没地儿去,就给带回来了,现在跟叶程作伴呢。”
“不是还有你外婆嘛,还有钱大伯呢,叶程听话,就留在姑姑家过大年了……”
几个人好一通说,叶程最终也没答应留下来,于是叶秋兰就打包了好多都干豆卷之类的给叶程他们带上,说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吃不完就分同村吃。
离开前,叶程又去斜对面的小店里头买了两盒火柴炮,打算带回去分陆明远玩。
等他们坐车回到镇上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刚好有一辆拖拉机要往他们村方向开,蔡金枝和叶程两人这一天都累了,也就没省这个钱,坐车回的村子。
回到村子天都快黑了,蔡金枝没进叶程的院子,直接回钱守万那边了,那五千块也是蔡金枝收着,现在叶程的钱都寄放在她那里,本来打算等还完了债再去镇上存剩余的钱,现在叶秋兰既然没有收下这五千块,叶程现在总共就有五千八百块,他们要赶在邮政局放假前赶紧去把这些钱存了,不然家里头揣这么多现金,大家心里都不踏实。
叶程高高兴兴地回到院子里,正想向陆明远炫耀他今天刚刚买回来的火柴炮呢,结果进去一看,发现陆明远没在,就以为他在钱兴良那里吃饭,谁知道在钱兴良那里也没找到人。
灰子见到叶程倒是挺高兴得,在他身边跑来跑去直打圈儿,叶程就带着灰子在村里找开了,可是村里村外都找遍了,也没见到陆明远的身影。
然后叶程就往今天他们分别的那个山岗找了过去,叶程到的时候,陆明远正在那儿挖坑呢,手里拿着一块又扁又尖的石头,在草地上挖出个脸盆那么大的坑,也不知道他打算干嘛用。
“你怎么不回家?”叶程大声问。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陆明远把石头一丢,喊得比他还大声。
“我跟外婆坐车回来的。”哪个晓得陆明远会在这里傻等?
“哦。”陆明远拍拍屁股站起来,像是打算回他们小院去了。
“你看我买了啥?”叶程讨好地把口袋里头两盒火柴炮拿了出来。
“火柴炮!”陆明远激动了。
俩人也没急着回去,就着陆明远挖的那个坑,把两盒火柴炮噼噼啪啪点完了,回去之前还合力把那个坑给填了,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反正小孩子有时候行事是比较怪异的。
多年以后他们再回忆起来,问当初两个人为什么要填那个坑,叶程和陆明远谁也说不上来,反正就觉得应该填上,然后就填上了。
接下来几天叶程他们也没啥事情做,钱兴良的衣服都卖完了,他们也不用每天去镇上,叶程的钱他外婆也帮他存了,存折就放在他家柜子里,蔡金枝还帮他缝了一个挎包,说以后重要的东西都要放包里头,人到哪里就带着,可别弄丢了。
村里头也没个娱乐,那会儿城里人好多都已经买了电视机了,但是叶程他们村里还是没人买,一到晚上静悄悄的,都睡得很早。
叶程没事的时候就带陆明远上山去捡柴火,主要是一些松球儿和干树枝。今年冬天他回来,蔡金枝就不怎么过来他家的小院做饭了,而是直接在他舅舅家做好了端过来,有时候钱兴良的媳妇王桂华也会送点吃的过来。
但也不是顿顿都来,他们不来的时候,叶程就自己弄吃的,他家米缸里头还有米,柴火什么的也都齐全。上次去姑妈家拿回来豆干豆卷,被蔡金枝卤了一大锅,左邻右舍地分掉一些,叶程这里还有一大罐子,就放在屋里头的饭桌上,俩小孩没事的时候就要去抓两片嚼吧嚼吧。
前阵子罗月玲还送过来小半编织袋的红薯,叶程不想吃饭的时候,就跟陆明远两个人在院子里头烤红薯吃,灰子也喜欢吃红薯,所以他们每次都要烤好几个才够吃。
而钱兴良那边,自然是要比叶程他家的院子热闹多了,经过这一次,大家都觉得钱兴良是个本事人,每天都有人跟他套近乎,甚是还有让他把自家小孩带到城里头去要饭的,像这一回来的罗成福,就打的这个主意。
“你自个儿的娃,舍得让他去要饭?”钱兴良说。
“有啥不舍得,小孩子嘛,就当出去见见世面。”这罗成福大字不识几个,出去打工连个车都不会坐,就只好老实待在村里种地,可是他就希望自己儿子能走出去。
“你不晓得,当初叶程那情况不一样,带小孩出去,我责任重。”要是孩子有个好歹,他钱兴良还有脸回村子啊?
“那叶程不也好好的嘛,我家娃听话,不能出什么事。”
“不成,你要想让他也出去,那你自个儿带出去吧,我不干这事。”钱兴良还是推脱。
“兴良啊,咱们这个村子里头,识字的总共也就那么几个对吧,你在村里也算是有本事的了,你就不知道不识字的苦啊……我也没啥好求的,就求我儿子将来读得起书,能从咱这山沟沟里头走出去,咱乡里乡亲的,你就帮我这一回……”
像这么求上门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钱兴良开始的时候还能勉强推了,可是越到后面啊,就越抹不开面子。毕竟都是同村啊,好些都是光屁股一起长大的,这会儿人家低声下气地求你,你能都不管不顾?
但是钱兴良也实在是不愿意担这个责任,虽然说,如果每个小孩都能有叶程那样的收入,他倒是能从中间赚不少钱,可这钱毕竟不是那么好赚的。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钱兴良就说他不带小孩出去,大人要想出去他倒是可以带,孩子他们自己管,他钱兴良不管。这么一说,最后还是决定要跟钱兴良出去的,就两户人家,一户是夫妻同行,另一户就是父亲带儿子出去,老婆在家里种地。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大年夜了,这一天,村里头好多人都往叶程他们院子送吃的,花生瓜子反正是挺多,还有鸡肉鸭肉什么的,有人还给他们送了几个苹果,再加上叶程舅舅家和钱兴良他们送来的,就是满满一桌子了。
这一大桌子百家饭,叶程和陆明远直吃到初五才算吃完了,等到他们吃完的时候,钱兴良也替大伙儿买好了火车票,初七就要出门了。
第12章
这次和叶程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个三口之家和一对父子,都是见钱兴良带着叶程在外头赚到钱了,所以才跟着出去的。这一行,除了钱兴良,就没有个认识字的了,所以大家一路上就都紧紧地跟着他,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给走丢了。
一路上汽车转火车,等终于到了叶程他们曾经带过的C市了,又得忙着为另外两户人找房子,不过这房子还真是不好找,不是没有,而是不划算,最后几个人合计了一下,就都挤在钱兴良租来的院子里头了,房租平摊,还可以搭伙做饭什么的,也省些开销。
于是他们在钱兴良的院子前头又搭了个棚子,那一对夫妻就住里头,四个小孩住叶程他们原来那间屋,只要再加张床就可以了,钱兴良自己和罗成福住外屋。
叶程依旧还是每日里在外头乞讨,另外两个刚来的孩子则是被他们自己父母带着,也是大街小巷的串,就算没有什么经验,一阵子下来,也要到了些钱。
就是这么一大堆人挤在一个院子里头,总少不了磕磕碰碰的时候,像陆明远就跟两外两个小孩不对路,大概是因为这屋里头的几个小孩每天都有收入,就陆明远一个人到处晃荡,也没去要钱,那俩小孩就有些瞧不起他了,平时不跟他玩,说话也很不客气。陆明远又是个牛脾气,从来都是不肯吃亏的,所以少不了要干仗。
有一天早上陆明远正刷牙呢,他和叶程俩人就买了一把牙刷,谁先起来谁先刷。接着屋里头出来个小孩,就是罗成福的儿子罗超艺,他迷迷糊糊地走过来,见陆明远正占着水沟边的位置呢,就霸道地推了一把,想把他推开,结果陆明远本来就没站稳,这一推,就跌水沟里头去了,那会儿冬天还没过完呢,大清早上的冷得很,水沟里头的水又臭又冰。
陆明远好容易从水沟里头爬了上来,冲罗超艺喊:“你干嘛呢?干嘛推我?”
那罗超艺平时就瞧不起陆明远,刚刚把他推下去的时候可能还有点内疚,这会儿见他对自己凶,顿时又来劲了:“就推你了,怎么着?”
“你再推我一个试试,我让你推!”陆明远也不是好惹了,扑过去就要打人。
“想打我啊?没人要的小杂种,白吃白喝还这么嚣张,怎么不从这个院里头滚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大人在后面说了什么,不过当时陆明远跟着他们吃饭,确实可以算是大家一起养着他的。
罗超艺平时就爱跟另一个叫钱斌的小孩嘀嘀咕咕,两个人在背后大概也说过这样的话,这会儿急了,就脱口骂了出来,他毕竟比陆明远大两岁,随便一伸手,就能把陆明远撂地上。
“我就不滚,就不滚,你凭什么让我滚。”陆明远打又打不过,身上又臭又冷,就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叶程就从屋里头跑出来了,钱兴良他们几个大人也跟了出来,然后就看到陆明远沾了一身又黑又臭的泥巴,正哭着要跟罗超艺打,打又打不到,一下一下地被推回到地上。
“超艺,你这是要干啥?”罗成福话音还没落下,叶程就冲过去“噗通”一声把罗超艺推臭水沟里头去了,几个大人顿时就傻眼了,连忙过去把罗超艺拉上来。
这下子热闹了,陆明远也哭,罗超艺也哭,整个院子都开了锅了,钱兴良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咋了这是?大早上的这是要唱大戏呢?”
他这么一喊,两个小孩也不敢大声哭了,大人也都没多说什么,叶程蹲地上给陆明远脱衣服,陆明远身上穿的毛衣沾了水以后又硬又重,脱都脱不下来,钱兴良就过去搭了把手。
“他说让我滚。”陆明远平时跟钱兴良也不亲,这会儿不知道怎么的,红着眼睛就说了这么一句。
钱兴良也没想到这小狼崽子还知道跟自己告状,楞了一下,说:“大伯没让你滚,你不用滚。”
陆明远这才安心了,乖乖让钱兴良帮他脱了衣服,又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还喝了碗姜汤。
这天早上的风波好容易平息了下去,可是孩子们的战争还远没有结束,罗超艺因为被叶程推到了水沟里,怀恨在心,拉上另外一个叫钱斌的男孩,从此跟叶程他们对上了。
陆明远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自然是讨厌罗超艺的,脾气又坏得很,一点就着。从此这个院子里头往后就再没了清净,几个孩子三天一大闹两天一小闹,闹得几个大人关系都紧张起来。钱兴良更是烦不胜烦。
有天他跟包子铺老板喝小酒的时候就说起了这事,那包子铺老板也替他叫屈,好好的带什么乡亲出来,这会儿知道好人难做了吧。完了又给他支招,那巷子里帮人修鞋的吴老头,楼上不是空着间屋子嘛,也没人租,你带着两个孩子过去问一下,就只在那里睡觉,我看要不了多少钱。
于是第二天钱兴良就带着叶程和陆明远去了,那修鞋匠吴老头今年六十不到,人看着挺精神,就是没儿没女没老婆,孤家寡人一个,巷子里那间屋子倒是他自己家的,楼下用来当了门面,他平时就在那里干活,堆了许多破鞋破伞跟杂七杂八的东西,楼上前后两个房间,他就睡前头那间,后面那间空着,堆了些东西,灰尘落得一尺厚。
“就他俩啊?”吴老头认识这俩孩子,矮点那个听说每天在街上要饭,高点那个是自己流浪到他们这条巷子的,刚来那几天他也见过。
“诶,就他们两个,平时还在我那边吃饭,这俩孩子白天都不在家里呆,就晚上过来睡觉。”钱兴良连忙说。
“睡个觉倒是没啥,就是我这人老了,就怕吵,他们以后要是吵得我受不了,我可是要哄人的,到时候你别说我老头子脾气臭。”这吴老头脾气是臭,在这片上住着的人都知道,不过他布鞋修伞的手艺确实好,收费也实惠,所以生意一直都不错。
“不能,我多跟他们说说。”钱兴良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事有门。
“后头那间屋我自个儿都好久没进去了,灰尘厚,你们自个儿打扫。”老头子说。
“行啊,那没问题。”
“那行了,就这样吧。”吴老头推了推老花镜,低头继续干活。
“那个,老吴,租金的话……”这个都还没谈呢,怎么就行了,钱兴良笑。
“破房子要什么租金,住着就是了。”吴老头的房子确实破,而且因为楼下都被他占了,到处堆放杂物,要租的话估计是很难租出去的,钱兴良就是冲着这一点,想着如果钱不多的话,他就自己掏腰包买个清净了,没想到这吴老头竟然不要钱给他们白住,顿时觉得天上掉饼子了。
院子里头的大人听说终于可以把几个小孩分开来住了,也都高兴得很,对方竟然不要他们的钱,几个人就直说这老头人好。拎着水桶抹布过去打扫,楼上楼下里里外外地刷,脏水倒出来一桶又一桶,恨不得把那小破楼刷成新的。
然后叶程和陆明远就在修鞋店的楼上住了下来,那吴老头看起来不像平常的老人那么喜欢小孩,刚开始好几天,都没怎么搭理住在他家的俩小孩,等过了好一阵子慢慢熟了,才终于说上话了。
开始是因为下雨天,叶程也陆明远没有地方去,就待在吴老头边上看他补鞋,偏偏吴老头每到下雨天生意就特别好,因为雨水一泡,鞋子就都容易开胶,人们出门要打伞,修伞的生意也多了起来。
吴老头忙不过来的时候,见那俩孩子在边上闲着,就随口使唤了起来,开始的时候也帮不上多大忙,但是这小孩么,越使唤就越好使唤,渐渐的他们也就能搭上手了。
比如有人的鞋子开胶了,涂上胶水以后就要压着定型,有时候要压上好一会儿,这活最容易上手,俩下海闲着也是闲着,能帮上忙都挺高兴的。还有就是修鞋底之类的,要从吴老头屋里的那堆破烂货里头找旧鞋底出来用,叶程他门就在那堆杂物里头翻找,有时候不确定哪个能用,就多找几个出来给吴老头挑,等找得多了,也就摸出规律来了。
等跟吴老头慢慢熟了,叶程他们以后在外头闲逛的时候看到旧鞋破伞,就会给他捡回去,吴老头拿过去翻一翻,要是点点头说一句,不错有用,他俩就能高兴上老半天。
叶程他们通常吃完饭就去修鞋店,一般时间都还早,吴老头心情要是好,就会教他们点手艺,磨鞋底粘鞋边什么的,俩一坐下去就是两三个钟头,也不知道累,全当是在玩了。吴老头也不嫌他们浪费材料,破鞋子他屋里头多得是,胶水什么的,用点就用点了,他倒是不小气。
这么学了一两个月,这两个小孩补起鞋子来就像那么回事,修鞋面什么的对他们来说还难点,粘个胶水修个鞋底什么的,问题倒是不大。
这天傍晚叶程他们刚到店里,就见吴老头捂着胃部正往楼上爬呢,见叶程他们来了,就招呼他们帮自己把店门关上,他老胃病又犯了,得上楼躺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