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了。」闻森微一点头,朝老板办公室走去。
看着闻森走远,艾莉卡才开始嘟囔:「就为了你这句「谢了」,我快把命都搭上了……做个成功设计师背后的小助理也不容易啊……」
接下了CASE,闻森的生活再次开始日夜颠倒。设计这一行本来要求的就不是朝九晚五日出作业日落归式的勤勉,只要能创作出作品,那么灵感显现的一瞬,不论任何时候都可以把自身投注入于无尽的思潮撞击中,在创作欲望闪现的刹那迸发激情,进而体现于一张张成形的图纸中。所以除了与品牌负责人沟通、实地观摩外,闻森直接把自己关在家中,开始闭门造车。
琉璃目前扮演的角色就是闻森的勤杂工兼保姆。接听电话一律由他负责,而且按照闻森的交代只接工作室的,其余来电显示则一概不理。
其实和闻森一起住了这么久,琉璃早就注意到闻森习惯于在夜间工作,任务紧急时则常常熬通宵,然后等天亮时,再迷迷糊糊爬上二楼睡觉。因此闻森家里最常备的东西就是泡面,冰箱里还塞满了超市里买来的速冻食品。
在这样的时期,每当琉璃半夜醒来,总能看见对面书房门缝透出来的灯光。那一丝灯光让他胸口闷闷的,翻个身也睡不着,于是干脆从沙发上爬起来到厨房为闻森煮泡面,看着闻森头也不抬的接过碗就开始吃,虽然没有一句感谢的话,可琉璃就是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安心。
宽敞的书桌上乱麻麻的堆满了某个琉璃所不清楚的品牌的宣传册、广告单,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里装满了与之相关的各式书面材料。闻森脚边的地上有一个废纸篓,纸篓已经满了,团起来的作废设计图丢得纸篓外面到处都是。桌上还有一个烟灰缸,里面不下十个烟头。
琉璃只是大致的了解闻森的工作性质,不过真正看到这样的工作状态时,还是有一些动容。
专心投入的神情是非比寻常的认真,那双固执的双眸中所透露出来的专注,让琉璃有一种强烈的震撼,可是毫无缘由的,胸口又有那么一点难受。他不忍心看着闻森熬红双眼熬坏胃,可又没有办法开口打扰这样执着于工作的人。
叹口气,琉璃开始认真考虑干脆自己也颠倒日夜,陪对方一起熬吧,至少这样,窒闷的心口才可能好过一些。
刚产生这样的想法,琉璃就不得不晃着脑袋在心里默默叫着——怎么办啊,琉璃,该怎么办啊……对闻森所投注的这样莫名其妙的感觉真的愈加严重了……
第六章
闻森睡了一整天,从早上六点睡到下午五点。昏昏沉沉爬起来,头却痛得厉害。进浴室里随意冲了个凉想清醒一下,没想到情况却更加严重了。
随意套了件T恤下楼来,琉璃正蜷在沙发上发呆,一脸傻样。
闻森轻笑了一下,拐进厨房倒了杯水喝。自从琉璃那天晚上端了牛奶给他后,闻森就一直在用那个灰底白纹的马克杯。
端着杯子在琉璃身旁坐下,整个人却一点精神也没有。
琉璃扭着眉头凑过去,小心的观察了一下,不确定的开口:「那个啊,你是不是病了……?」
闻森转头,直挺的鼻梁差点碰到琉璃的脸:「……生病?」
鼻端扑过刚冲完凉后的清爽味道,混杂着纯男性的阳刚,琉璃一慌,整个人向后倒进沙发里,可闻森似乎没在意,平日总透着股强悍气势的眼神此刻却显得有些涣散。
没注意琉璃的过度反应,闻森若有所思的沉静了下。这么说起来,鼻子确实有点堵,呼吸不畅。也难怪没察觉,最后一次感冒都是两年前的事了。
闻森的忽略让琉璃稍减了不自在,重新爬起来后,琉璃保持着和闻森间的一定距离,用不多的常识建议道:「生病应该要吃药的吧……?在哪里,我去帮你拿。」说着就爬下沙发,光着脚板就要去找药。
闻森一把拉住琉璃的手腕:「家里没那种东西……我很少生病。」
「啊?那我出去买吧……你等等哦。」琉璃借机摆脱了手腕上的灼热,抚平心跳,急匆匆的穿鞋跳了出去。
琉璃提了两盒快餐一份粥,捏着药店的袋子,在满脑子杂绪的作乱下开门进了家,入眼便是闻森倒在沙发上双臂遮着脸的姿势。琉璃把手上的袋子往餐桌上随手一丢就奔了过去,确定闻森只是又睡着了,心里那块七上八下的石头才落了地。
「闻森……起来了,饭要凉了哦。」琉璃轻摇着闻森,一点力都不敢使,生怕吓到睡梦中的人。
听到熟悉的天籁般的声音的叫唤,闻森睁开迷朦的双眼,晃晃悠悠坐起来,任由琉璃领着坐到了餐桌前,不论对方怎么指示,都非常配合的照做。
生病的闻森很可爱嘛~
琉璃笑眯眯的把快餐和粥都打开来推到闻森面前:「生病的人好像不喜欢吃味道重的哦,我不知道你喜欢哪种,反正都买了……你喜欢哪个就多吃点吧。」
「……」闻森拿起勺子一口吃饭一口喝粥。
「那个啊,这个是感冒药。」琉璃把药店买来的药又塞到闻森面前,「上面说要吃完饭才能吃哦。」
「嗯。」闻森哼了一声,继续吃饭。
「还有啊,要用温水。」
「你给我倒。」
「哦,好。」琉璃马上站起来准备去厨房。
闻森伸手把他拉下:「坐下,吃饭。」
「哦。」琉璃乖乖坐下,嘴里嚼着米饭,脑子里想着——不论如何最后主导权总会被闻森抢回去,对于他的话,自己已经习惯性的惟命是从,可这样的感觉一点也不让人讨厌。
吃完饭,就着琉璃送上的温水吃了药,闻森再次躺回床上。他对工作有着近乎完美的执着,可对自己却并不算苛求,这对于他的工作性质来说,两者并不矛盾。脑子极不清醒,这样的状况下即便想画图纸也找不着状态,还不如干脆放自己一个假。
闻森看着站在卧室门口欲言又止的琉璃,脑海里忽然窜出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关心?」
琉璃一愣,支吾道:「呃、因为我住在这里啊……」
「所以只是回报?」
「应该是吧……」如果把感激也纳入的话,这样说确实没错。
「……我明白了。」闻森的声音明显低了下来,转过身面向里面,拉过被子盖过头顶。
闻森的态度表明着不想再多说,可琉璃却半天挪不开脚步,胸口突如其来的抽痛再次将他拖入谷底。
闻森为什么突然要这么问?自己说错什么了吗,为什么他是这样的反应?
他想不出来为什么闻森的一举一动都能轻而易举的扰乱自己的思维,可正因为这样,他反而更加不想离开闻森身边。
面前这个把整个身子都卷在被子里的人生病了,这让琉璃首次发现原来闻森也不是印象中那个一直强悍不已的人,他同样有脆弱的时候。琉璃很想告诉他自己会守在床边,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
心口憋得难受,琉璃转身出门,靠在门外墙上深深呼了几口气,可窒闷的感觉却仍然久久消散不去。
清晨,过度的睡眠让闻森一大早就醒了过来,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一转头看床头的电子钟——5:57。
伸展双臂稍一用力,神清气爽的坐了起来,感冒没有完全好,可是头却不痛了。
转着脖颈活动筋骨,一抬眼,居然发现琉璃趴在靠近卧室门的床边睡得正熟。脸蛋压在胳膊上,已经变了形。刘海自然的垂落,遮住了眼睛。轻微的鼻息带起一小股气,丝丝墨发微微动荡。
闻森呆呆的看着这一幕,许久,动作极轻的站了起来。
琉璃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安心过,鼻子周围充斥着那股熟悉的味道,整个人都为之而平静,暖暖的被窝更是比平时来得柔软,让人贪恋它的温度和触感而舍不得起来。
如果这是一个梦,能不能就这样持续下去?
一声叹息后,琉璃揉着眼睛,有些不舍的睁开眼,梦果然还是要醒的啊。
迷懵的双眼环顾四周——
咦?
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窗帘、陌生的落地灯,还有,身下陌生的床。
这是——闻森的卧室?
琉璃的大脑立刻清醒,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四下又看了一遍,确定没错,这就是闻森二楼的主卧。
思维开始活动。
昨晚因为担心闻森,在对方睡着后,他便坐到床边守着。这间卧室床边的地板上铺着一块绒毛地毯,摸起来很舒服,琉璃很庆幸自己的屁股不用和硬邦邦的地板直接接触,于是蜷在地毯上两只胳膊搭在床边,一面盯着熟睡中的闻森,一面回想相处以来的点点滴滴,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安安稳稳。
闻森什么时候起床的,不知道;自己又是什么时候被抱上床睡的,也不知道。
琉璃望着这张大床,心里忽然有点酸酸的。那让自己感到安心的味道就是闻森身上的味道,说不清何时,已经贪恋上了……
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中摸不出来,琉璃拖着缓慢的步子迈下楼。
「起来了?过来,吃早点。」
琉璃一愣,见闻森正一身清爽的坐在餐桌前吃着三明治,灰底白纹的马克杯里散发着浓浓的咖啡香。
「发什么呆?快点过来。」见琉璃傻呆呆的站在楼梯口不动,闻森重复了一遍。
「哦」了一声,琉璃甩甩脑袋,加快步子走了过去,看着自己座位前已经被放好的豆浆、土司和煎蛋,混乱的思绪又忽然奇迹般的沉淀下来。
一边往土司上抹番茄酱,琉璃一边有些不放心的看着闻森:「那个,你的病好了?」
「嗯。」闻森简单的点了下头,「厨房里还有火腿,要吃自己过去拿。」
「哦,好……这些是你下楼买的?」
「我不像某些人那么爱挑战极限。」
琉璃知道闻森说的是自己,讪讪的笑了下:「我现在已经学会了啊……」
「如果你指的是煮泡面和速冻水饺,OK,我不否认。」
琉璃嘟了嘟嘴,把夹了煎蛋的土司放进嘴里大大的咬了一口,然后一边嚼一边抬眼偷瞟闻森。他想问闻森今早的事,可又害怕答案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结果,犹豫半天,就变成话堵在嗓眼不上不下的难过境地。
「……你以后就不用睡沙发了。」闻森这时竟先琉璃一步开口了。
琉璃一呆,刚咬进嘴里的一块土司就掉到了桌子上。
闻森没有看琉璃,像是自言自语:「到二楼来睡吧。」
琉璃眨着眼睛,努力的消化着闻森这句话的涵义——到二楼睡,睡闻森的床?
这个想法刚出现,琉璃自己也被吓了一跳,耳根忽然有点烫。想起温暖的被窝、柔软的触感,还有熟悉的味道,心里立刻开始打鼓,可是不可否认的,从急速鼓动的心脏所引发出来的明亮心情却欺骗不了自己。
琉璃确实期待闻森这么说,他已经不想离开闻森身边了。如果心情不能够靠近,那么哪怕只有距离上的紧密,也是一种安慰。
这样的依赖情绪让他心惊,却带着酸楚的甜蜜,让人舍不得抛开。
同床共枕,琉璃目前仍旧没有这个概念。对他来说,只是和一个自己所在意的人睡在一张床上,嗅着对方的味道,摸着对方也同样接触的床单被褥,以及,做一个好梦。
如此而已。
不赶设计图的日子,闻森习惯临睡前随手翻杂志。琉璃曾大着胆子爬过去看,却被闻森一脸嫌恶的推开。
琉璃嘟着嘴,心里嘟囔着——不看就不看,一堆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家具,给我看我也不懂。却不知道这时的闻森靠在床头要挣扎好久才能迫使自己平静下来。
说实话,闻森现在有点后悔了,其实不该让琉璃和自己睡在一起。那股清爽的海洋味道的气息已经彻底扰乱了自己的思维,每当琉璃靠近时,闻森都会不可抑制的想起最初酒店里的那一晚。
切,男人啊。
闻森开始自嘲,是不是太久没有发泄了。像这样清淡如水的日子,真是自踏入那个迷乱的圈子以后就不曾有过的。
转性也转得太久了……
琉璃觉得腿部很干燥,白天帮着钟点工打扫卫生,没有机会泡大浴缸,等闻森回来又屁颠屁颠的跟着出去吃饭,结果弄来弄去,直到临睡前都没有碰水。
两条腿僵硬得要死,好容易等闻森冲完凉出来,琉璃总算松了口气,装模作样的拿了换洗衣服,立刻冲进浴室把门反锁起来。
听着那一声反锁时特有的「叮」声,闻森站在门外盯着门锁好半天,才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转身走回卧室。
琉璃在浴室里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什么怪异的声响,长长的金色绚烂鱼尾只能轻轻的在浴缸里摆动,丝毫也不能像一个人在家那样弄得满地是水。
他知道这样有点冒险,可心理上的担惊受怕远敌不过生理上对水的渴求,权衡一二,还是决定冒着险,投入浴缸的怀抱。
身旁触手可及的地方摆放着好几块干毛巾,稍远的架子上则干脆放了一个电吹风,而且已经插上了电源,只要一拨开关就可以用。一切的一切都以不被发现为准则,当然,前提要求是谨慎而再谨慎。
泡了半个小时,然后又花十多分钟把自己变回胖乎乎的模样,琉璃才总算把悬着的一颗心放回原处。
出了卫生间拐进卧室,一眼便看见闻森斜靠在床头睡着了,杂志摊在手边,落地灯还亮着。
柔和的桔黄色灯光融化了闻森脸部坚硬的线条,靠着床头的短发有几绺不羁的翘了起来,多了一分原始的自然,生生折煞了一贯的酷劲。
琉璃痴痴的看着闻森,脚下不知不觉走了过去,轻轻爬上床,慢慢挨近对方……
那是自睡这张床以来从未有过的近距离,自己的趴趴熊睡衣几乎贴上了对方裸露在外面的胳膊。
那张侧面的睡脸十分立体——深刻的眼窝忽然上升到高挺的鼻梁,线条在鼻尖处稳稳收住,并在陡峭过后的一个平缓坡度后,归拢到那紧紧闭着的坚毅微薄的嘴唇上。
琉璃心里突突的跳,半是紧张半是脸红的缓缓抬手,轻轻抚上闻森略有青色胡渣的下巴——
!!
闻森的双眼忽然睁开,手一抬,轻松的抓住琉璃来不及收回去的手。
「你、你醒了?!」琉璃的声音磕磕巴巴,就像犯了错当场被抓住的小孩。
没有得到应有的回答,琉璃在下一刻便被闻森压在了身下。
压迫感十足的阳刚身躯控制住了所有挣扎的妄想,在那双隐藏了太多情绪的深邃眸子中,琉璃迷失了自我。
唇与唇的相贴唤醒了体内深藏的欲念,肌肤间熨贴的热度焚烧了一切理智。
在闻森极富技巧的撩拨下,琉璃一开始因为慌张而睁大的双眼也逐渐闭上,取而代之的是承受不住而发出的嘤嘤哼声。
这是怎么了?
何时偏离了正常的轨道?
许久以来对闻森所倾注的感情其实本就应该化为那最简单的一个字?
可是心里为什么还会微微的痛?
闻森是怎么想的?他对自己也能浓缩成那一个字吗?
还是——
酒店里的不堪记忆忽的浮现——
带着斑驳印记的凌乱被单,满身深浅不一的痕迹,还有那稳稳躺在床头柜上的100美元大钞……
「不要——」
琉璃用尽全身力气,猛的一把推开闻森,眼睛里已经开始模糊。
突如其来的冲击使闻森清醒,他怔怔的望着缩到床边微红着双眼的琉璃,半晌,穿上衣服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听到客厅玄关大门关上的一瞬间,琉璃止不住的哭出声来。
那一夜,闻森没有回来。
点燃的烟在吐纳间忽明忽暗,长长的烟灰经不起重力的诱惑,轻悠悠的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