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太医的全力诊治,终于把严炎这条已经进了一半阎罗殿的小命给抢了回来。但是这个结果不是李皇后喜闻乐见的。她极度不悦下,便又想了一招。她招来一名内侍,将那日严炎被针挑落的指甲交给他,并吩咐他前往软禁恬熙的别宫,告诉他严炎的现状。李皇后还特别强调,一定要不得遗漏的将严炎的惨状说得清清楚楚。
那内侍奉命而去,等到恬熙接过包裹着他孩子指甲的纸包时。他的神色并非那内侍事先预想的悲痛欲绝或怒不可遏。而是诚惶诚恐的对他说:“还劳特使转告皇后娘娘,臣妾不得回京不能照看皇儿,多亏有她照拂。还请娘娘日后多加费心,待臣妾回宫必当执扇拂尘,以报此恩!”那内侍回去将话转述给李皇后听了,她拍掌大笑:“我就知道这个贱人是个没脊梁骨的,连自己孩子都可舍了,果然就是个苟且偷生的贱货!”
她不知道的是,那内侍走后,恬熙一个人亲手打开了包裹,细细的端详着包裹中严炎的那片指甲。小孩子的指甲自然是比较脆弱的,薄薄的一片就像春寒时的碎冰,几近透明。上面还沾染着一点血迹也已干涸枯黑,几片碎肤死气沉沉的连在下面,透着不详。
恬熙直直的盯着掌中的指甲,小小的一个包裹却沉重得让他抬不起手来。他颤抖着,从脸上的肌肉胳膊,到后来就变成了全身都在剧烈颤动。轻雯忙含泪上来想要抱住他安慰,却也不知如何说,最后脱口而出的,却是:“炎皇子才十一岁啊,她怎么就能忍心……”凝噎的抽泣声堵住了接下来的话,她一时激动竟忘了尊卑之分,抱着恬熙落泪不止。
恬熙却并没有哭,他颤抖着放下包裹,将自己的右手食指放入嘴里,死死地咬住指甲。然后,忍着巨大的疼痛,将指甲生生从手指上扯落。十指连心,可想而知这是如何的锥心之痛。但是恬熙连哼都没哼一声,冷静的将指甲吐了出来,与包裹里严炎的放在一起。
他将不理会已经被这惊人一幕吓傻的宫女们,用颤抖的手仔细的将包裹重新包好。一边包一边絮絮念道:“儿啊,是母妃没用。不但不能保护你,还要对那恶妇违心之言。母妃现在不能做什么,就跟你一起受这拔甲之痛来弥补吧!不过你放心,母妃发誓,今日你我所尝受的一切,来日母妃必定一一向他们讨回来,一个不留!”
他念叨完这番话,包裹也被包好了。他将包裹递给轻雯,对她说:“去,把它收起来。本宫要留着它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他们对我们做了什么!”轻雯将包裹接过,转身去收好随后拿出包扎的纱布来,与芷香两人为他细细包扎手指。芷香含泪心疼的说:“娘娘,疼吗?”恬熙摇摇头,说:“不疼!”当已经承受过真正的撕心裂肺之痛后,什么都只会变成麻木了!
第九章
御史台风波过后不过五天左右,京城街头坊间就开始流传着一个流言:朱家就要造反了,太子殿下已被他们联合李皇后所害。原本这个消息便已经有些不太可靠,但是民众们都善于联想。御史台诸位大人“朱李开花,天下大乱”的隐晦俗语还在耳边缭绕。事实上大行皇帝的灵柩在太庙安置了近一月都还未曾下葬,而太子殿下也迟迟不能登基。以上种种迹象,再联系现在这个惊人消息,可信度便有了七八分。
于是就在这日早晨,就在朝臣们聚集在一起准备在朱氏兄弟的主持下进行朝议的时候。大批的民众在某些人的煽动下,陆续聚集到了丹凤门前的广场上,吵嚷着要见到太子殿下安然无恙才可散去。
开始朱氏兄弟听到奏报还不以为然,只令御林军立刻前往驱散民众。可当御林军来到广场时,发现在民众前,还站着一个人,镇国公李勤弓。当他看到领头的御林军,只淡淡的唤了声他的名字,那人便立刻慌得下拜。李勤弓就像一个真正的军人那样,神色肃穆的看着他,并问道:“你站在这里,是谁下的命令?”
那人忙回答是朱纳言大人,李勤弓又问:“你所受的官位,所食的俸禄,是谁赐予的?”他忙答道:“承蒙皇家恩典,乃是天子所赐!”李勤弓接着问:“那,你当效忠何人?”那人朝右拱手高举,恭敬道:“自然是效忠陛下!”李勤弓点点头,说:“原来你清楚!”随即陡然发难:“既如此,你怎可沦为家臣鹰犬,与天恩相悖?”
那人辩解道:“卑职如何敢做如此天诛地灭之事?”李勤弓厉声道:“既不敢,为何要听从朱氏之名,前来阻拦我们询问太子殿下安危?御林军难道不是只该听皇家调遣,保护皇室安危吗?”就在他们一问一答间,从人群中又陆陆续续走出几人。全都是曾经跟随武帝南征北战治国平天下的元老大臣。他们和李勤弓站在一起,冷冷的盯着那人。
那人见状,忙跪在他们面前,颤声道:“卑职知错!请容我改过。”说着立刻站起来,向身后手一挥,竟是命自己的手下跟自己临阵倒戈,将道路让了出来。甚至陪着李勤弓他们,从朱雀门旁的望仙门进入皇城。
而就在他们进入之后,一只全副武装的军队也赶了过来。这支部队是李勤弓以暗函,密令旧部星夜兼程,赶赴京城勤王的。他们在守城军士的指引下来到皇城,将它围得如铁桶般。部队的统帅是李勤弓的心腹孟霆喧。他面色凝重的看着李勤弓的身影消失视野中,随后转身,对副将吩咐道:“传令下去,没有本将的命令,谁都不可轻举妄动!若是半个时辰后还不见国公出来,我们就一起冲进去,铲除妖后佞臣,迎太子登基,匡扶社稷,成不世功业!”那副将点头,慷慨道:“末将愿誓死追随将军!”
而这一边,李勤弓和一班老臣直闯入凤仪宫,找到李继后,直截了当的问:“老臣们特来迎太子前往含元殿登基。烦皇后娘娘将太子殿下请出!”李继后又惊又恼,大怒道:“放肆,本宫乃堂堂大魏皇后,岂容你们放肆,还不快快退下,本宫念你们皆是前朝老臣可饶你们一命,否则,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她色厉内茬的姿态如何恐吓的住这帮人。李勤弓连废话都省了,直接挥手,命御林军在凤仪宫中搜索,不一会功夫便将严曦找了出来。他脸色有些苍白,但是神态及其镇定,面对肃杀紧张的场面也并不紧张。看着李勤弓他们走过来,也只是微笑的点头,喊道:“国公安好!”
李勤弓带着所有人当场跪下,朗声喊道:“李勤弓率诸臣奏请,恭迎太子殿下登基!”洪厚的声音响彻凤仪殿四周,本就脸色发白的李皇后闻言不自觉的便颤抖了一下。严曦听闻如此大事也并不显山露水,而是镇定的点头,回答:“准奏!”
几乎不用再浪费口水了,李勤弓等人簇拥着他直接来到了含元殿。等到朱氏兄弟闻讯带着一群大臣赶到的时候,便正好看见严曦在李勤弓的陪伴下径直走向了那威严的宝座。朱广庐大惊,失口喊道:“住手!”严曦面色不改,旁边李勤弓立刻喝道:“陛下面前,尔怎敢如此放肆?”他下了玉阶,随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率先跪下,口中颂道:“臣率百官,恭贺陛下登基,愿天佑我大魏,国泰民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他身后,那几名同样是开国功臣的元老也跪下行大拜之礼。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朱氏兄弟身后的朝臣们,也一个个缓缓的跪下,口中念诵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乌压压的人群中,仍旧站立着的朱氏兄弟显得是那么的突兀显眼。
他们呆立着,简直不敢相信如此短暂间,他们便大势已去。可事实就摆在眼前,原本被他们牢牢控制住的严曦,就端坐在那把象征着至高无上权位的龙椅上,此刻正冷冷的盯着他们。而身后,原本在他们的威严下唯唯诺诺的朝臣们,包括他们自己的同党,也全都跪了下来三呼万岁。两个已经年迈的身体开始无法自已的晃动起来,最后,终于也迟缓的跪下,干涩的喊道:“吾皇……万万岁!”
第十章
新皇登基,连发布了三部诏令。第一道:择吉日将先皇葬入皇陵。第二道:封镇国公李勤弓为大司马骠骑将军兼太师,位列百官之首,掌管政务以及统领天下兵马。第三道则是以皇后仪仗,迎仍旧困在别宫的潋贵妃回宫。于是,这一场延续了四十四天的政变就此落幕。而恬熙,终于脱困得以重见天日。
他回宫的那天,场面极为盛大。内侍省在他车驾回宫途中用紫丝拉起了六十里步障,沿途每隔九丈便设有香炉焚香,并以鲜花铺地。近千人的仪仗队簇拥着一顶八宝缵珠华盖马车,浩浩荡荡的进入皇宫。穿过朱雀门,途经含元殿来到崇明门,严曦已经率领除了李皇后朱琪瑶外所有后宫妃嫔掌事前来迎接。
恬熙在侍女们的扶持下走出鸾车,正要步下时,严曦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挥退宫女们亲自扶他款款走下。恬熙携着他的手,欣慰的看到他短短一段时间仿佛又长大成熟了不少。严曦也是微笑着,看着他颇有些歉疚地说:“曦儿无能,让潋母妃这么多天受委屈了。”恬熙含笑摇摇头,说:“不,你很好!是他们不好。”
话尾意味深长,严曦自然明白。他眼里闪过一丝阴厉,却仍旧语气轻松的说:“嗯,他们不好,曦儿日后一定狠狠教训!”两人相视而笑心照不宣。随后又一起若无其事的并肩前行。严曦对他说:“母妃的承欢殿已经收拾妥当,母妃可要好好休息。只因父皇还未下葬不可饮宴,故而委屈母妃不能开洗尘宴了。”
提到严炅,恬熙就感到心中一阵疼痛。他的鼻头瞬间发酸,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忙强忍着心酸,勉强道:“自然是不该的!”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又说:“晓晓他们……”严曦忙说:“朕已经将他们接回了承欢殿,只是……”他说到这里,居然也有些惴惴不安的看着恬熙:“皇后那毒妇,委实心狠手辣,朕这些日沦入他们掌控,无力保护弟弟们,还请母妃原谅!”
提到孩子们,恬熙心酸更甚,但他知道这不是严曦的错。于是更加强打精神,反而宽慰了严曦几句。两人携手上了一顶步辇,恬熙见严曦要挨着自己坐下,忙制止他道:“不行,你现在是皇帝,得该立个皇帝的规矩。跟母妃坐在一起成何体统?快下去!”
严曦无奈,只好下去改上自己的龙辇。两人一前一后的往承欢殿去了。等步辇下了地,恬熙也不顾别人的扶持,直接冲了下去,往殿内跑去,边跑便喊:“炎儿,晓晓,孩子们……”殿内立刻冲出三个小小身影,边跑边哭喊道:“母妃,母妃……”恬熙一把将他们三个抱在怀里,亲亲这个,摸摸那个,眼角发红的说:“乖孩子们,母妃回来了,再也不让你们受委屈了。”
就在他们说话间,殿内又缓缓走出一人。却是严炎,只见他脸色木然,看到恬熙也并不动颜,只淡淡的站在不远处喊了声:“娘娘!”恬熙一眼看到他脸上未消退的瘀伤心痛不已。忙抬手召唤道:“孩子,快过来!”严炎看着他的手,眼神愈发暗沈。他仍旧是走了过去,被恬熙一把抱住搂在怀里细细查看。
才不过四十多天,严炎整个人就已经瘦得脱了形,抱在他怀里只觉得骨头咯人。眼角还有一块淡淡的淤青,嘴唇破损未愈。恬熙再拉起他双手查看,一双小手上多有破皮,左手食指上果然包着纱布,再胳膊上遍布挞痕。恬熙看得悲痛万分,相同的对皇后的怨恨也在疯长。他痛惜的捧着严炎的手,问:“还疼吗?”
严炎态度极淡漠的回答:“麻木了!”恬熙没有意识到他语气的不对,只是为他的回答更加难受。他再看其余的孩子们,虽未像严炎一般遍体鳞伤。却也个个脸色蜡黄,神态惶惶。可想而知,他们这些时日受到了如何的对待。恬熙咬着牙,狠狠道:“别急,母妃这就去给你们报仇!”
他一挥衣袖,连严曦也不理了,直接上了步辇吩咐道:“去凤仪宫!”停了停对轻雯道:“去,把内常侍给本宫招来。”随后又吩咐马良安召集承欢殿年轻力壮的宦官宫女。严曦忙拉着他衣袖道:“朕也去!”言辞中关怀溢于言表。恬熙回头看着他,稍稍笑了笑,说:“不行,你若是在,那反而尴尬!莫不如回避。”不由分说,他拉回自己袖子上了步辇,在一群人的前呼后拥下气势汹汹的开往凤仪宫。
等到了凤仪宫,皇后正高高在上的端坐在凤座上,见他进来也只是冷冷的盯着他,问:“贵妃见了本宫,为何不拜?”恬熙连跟她敷衍两句的心情都无,直接上前便说:“我有话问你!那些虐待我皇儿的狗奴才们呢?”他开门见山得让皇后立刻就坐不住了,她厉声道:“放肆!你满口胡言什么?还有没有把我这皇后放在眼里?”
恬熙连一个笑容都欠奉,回答:“没有!”李皇后顿时被噎得险些背过气去,她气得浑身颤抖,抬臂指着他颤声喝道:“来人,把这贱人给本宫拉下去重重的打!”她厉声喝下,旁人却不敢围上来。李皇后连喊了几声都没人反应。她惊恼万分,环视左右骂道:“你们这帮贱婢都聋了,没听见本宫的话吗?”
连喊了几声仍旧没人敢动,李皇后气得随手操起一个花瓶就向恬熙砸来。恬熙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身边早有人上前接住花瓶,随后悄无声息的退下。这时候内常侍李全正好赶过来,匆匆对李皇后行礼后,小心的问恬熙:“不知娘娘招奴婢前来有何吩咐?”恬熙冷冷的盯着李皇后,问他:“本宫问你,身为宫婢却胆敢虐待皇子,该当何罪?”李全便回答:“竟有如此胆大包天之人,按宫规理应处死!”
恬熙冰冷一笑,便说:“既如此,本宫的几位皇子全被皇后宫中贱婢所伤,依你看该如何处置?”李全闻言顿觉头大了一半。他支支吾吾道:“这……这,”他的目光在盛怒的李皇后与冰冷的恬熙中来回打转,最终下定决心,说:“亦当处死!”
李皇后勃然大怒,大喝道:“你们敢?”恬熙连理都不理睬她,直接对身后吩咐:“你们去,帮着将这帮贱婢都给本宫揪出来。记住,一个都不准遗漏!”马良安在他身后答应一声,随后果然挽起袖子带着一群人散开,竟是当着李皇后的面抓人了。
李皇后在凤座上坐不住了,她站了起来又急又怒的尖声喊道:“你们敢?你们敢??”没人理会她,凤仪宫立刻陷入了混乱之中。不过没多久,马良安便带着人揪了连嬷嬷带宫女宦官一共六十四人站在殿外。他径直入殿对恬熙说:“娘娘,都在这里了!”恬熙点点头,李皇后已经忍耐不住冲了下来,怒骂道:“你们这帮贱人!”
恬熙二话不说挥手就是一掌,直接掴到她脸上,将她打得脸歪一边去了。李皇后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说:“你居然打我?”先前的嚣张气焰顿消。
恬熙冷冷的盯着她,连话都懒得再说半句。直接对李全说:“去,召集各宫妃嫔管事,本宫要让她们知道,胆敢犯上作乱的人是什么下场!”李全答应一声,忙亲自出去吩咐。恬熙转身,看都不再看李皇后,径直出去,吩咐宫婢就从凤仪宫搬了把椅子,他在凤仪宫前的空地坐了。
不一会功夫,各宫全都过来了,乌压压的一圈将整个空地周围挤成一片,却鸦雀无声。恬熙问李全:“都来齐了吗?”李全答是,恬熙满意的点头,指着场中央被押着的六十四名瑟瑟发抖的宫人,轻描淡写道:“乱杖击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