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顾佩——云鹿

“爸……”顾佩蠕动着嘴唇，但是只是吐出一个字，却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嗓音已经沙哑成这个样子，像是久未抹油的机器，嘎吱嘎吱地，似乎马上就会罢工一样。

顾爸没有应声，正如他无法原谅自己一样，他现在也无法原谅自己的儿子。

顾佩见父亲眼里隐隐的责备，顾佩浑身一僵，然后又慢慢恢复原状，动动嘴唇道：“吃一些饭吧。”他将手里刚提回的外卖递到顾爸面前。

“……嗯。”顾爸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点头，接过饭，吃了两口，便停下了筷子，“你明天就回去吧。”

“爸？！”顾佩睁大眼睛，但是眼泪却还是盈满眼眶。

“就这样吧。”顾爸继续道。

“我不回！”顾佩执拗抬起头看进顾爸的眼里，这一刻，他像是回到四天前自己拿碗扔老太太的那一刻，这会儿即使面对的是他的父亲，他的眼里也闪着熊熊的烈火。是，他压抑太久了！四天前因为母亲的缘故他发泄出来，只是因为那个令人痛苦的后果他又开始自怨自艾，但是这一刻，面对父亲的痛恨，他无法再也保持沉默。瞧瞧！自己重生之后干了些什么，竟然会让至亲的人讨厌甚至是恨自己！一直以来，他对自己重生的事持逃避态度，他觉得只有小小身躯的自己无法改变什么，甚至无所谓地看待历史的拐点，他想只要自己听话一点，他们的生活就会变得好，每每遇到看不顺眼但又没管的事，潜意识里他甚至会用“我是一个不贪心的人”的人安慰自己。哈！现在想来，这一切是那样的可笑！自己的不贪心让自己失去了弟弟妹妹，自己的不贪心让爸妈讨厌自己！

自己是真的懦弱啊！他突然想起上辈子自己的初恋女友分手时的评价。他目光里的火焰渐渐熄灭下去，但是他还是一字一句地重复：“我不回！”这一次，他的语气里少了刚开始的反叛情绪，却多了许多坚持。他错了，但是他却不能放弃弥补错误的机会。

顾爸看着顾佩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一刻，他的儿子似乎改变许多。看着儿子那漆黑的眼睛，反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掏出烟，慢慢点燃，顾爸透过烟雾看着儿子一瞬间变得坚毅的脸庞，他觉得自己像是老了许多。

顾佩见父亲没有说话，有些失望地抿了抿唇，然后自顾道：“我去给妈妈送饭。”然后再也不看顾爸，只走向母亲的病房。

卫生院的病房条件并不好，消毒水的味道中还夹杂了许多道不清地难闻气味，在这样的环境中，顾佩觉得自己的心又乱了起来，慢慢走到妈妈的病床前，看着背对自己的母亲，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再看到母亲瘦弱的身躯后却又消散开来。

直到相邻病床上的另一个女人开始和顾佩打招呼：“饭菜挺香的，是在张记炒的吧？”

“嗯。”顾佩对那个女人点点头，然后又对顾妈道，“妈，起来吃点饭吧？”

顾妈动了动，却是将头钻进被子里。

顾佩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妈……”他再次叫道，“你吃一点吧。”他很自己的嘴笨，但是他还能怎么说，弟弟妹妹在天上也不会想看你这样的？这是存心不让她好受吧。为了爸爸和我？恐怕妈妈现在恨死他们父子了吧？

“唉……”邻病床上的女人轻轻叹了口气，“大妹子，饭还是吃些吧，你总不想永远待在医院里吧？这女人啊，千万不能拿自己的身体赌气，这身体垮了干什么也来不及了。”

然后顾佩看到被子动了动，顾佩知道妈估计是被说动了，于是便道：“我先扶你起来好不好？”

“……”

没有反应。那么是同意了？顾佩轻轻揭开顾妈的被子，然后就看到顾妈睁着眼神却是无神地落在自己身上，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

顾佩给她喂饭的时候，她终于回过神来，看着顾佩红红的眼睛，顿了顿，然后慢慢伸手摸了摸顾佩的头，顾佩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妈！”他不由叫出声。

“嗯。”顾妈点点头，抱过顾佩的头也慢慢流下泪水。自己这些天伤着这个孩子了吧？小佩其实也没什么错吧？即使那天没有小佩，那个孩子也迟早保不住吧？就算不被老太太气得流产，生下来之后也不是自己的。那个孩子是和自己无缘吧，顾妈这么想着，只觉得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眼泪也流得更凶。她一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而感受到母亲温热眼泪的顾佩也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第三十四章

已经和老家的人断了关系了。理解了顾爸话里的意思，顾佩的嘴角慢慢勾起了苦涩的弧度。他定定地看着顾爸，突然觉得顾爸那张憔悴的脸似乎只是一个笑话。他慢慢开口：“我以为我们和他们本来就没有关系。”是的，他们本就没有关系，只是因为一个可笑的原因他们暂时联系在一起，现在联系的纽带已然断裂，他们自然又是没有关系的人了。难道父亲想用这个既定的事实作为对母亲的答复？

“小佩？！”顾爸似乎没有料想到顾佩会是这个反应，他的眼神带着惊讶与不知所措，他厉声吼道。但是沙哑的嗓音却在最后一刻破碎了，像是夏天的太阳雨，气势汹汹地下落，草草地收场。

“妈都已经成那个样子，一句断了关系就算了？！”顾佩像是没看见顾爸的不满，大声地质问，他的喉咙仿佛快要撕破，但是他管不了这么多，他不能忍受顾爸这种做法，看着顾爸沉默以对的样子，他愤怒的情绪越加严重，像是被恶魔的灵魂支配着身体一样，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决然与惨烈， “你要报恩是你的事！不要把我妈牵扯进去！嗯！”顾佩的话一落音，一个火辣辣的巴掌就落在他的脸上，他吃痛地叫了一声，随即抬起头嘲讽地看着浑身发抖的顾爸。

“你这个混账！”

“是，我是混账！我要是不混账，怎么会在妈怀孕的时候说那些话？”顾佩苦涩地笑笑，然后又立马顿住，随后慢慢抬起眼帘，“不过，我做错了至少会认错至少会弥补？但是你呢？你以为一句没关系可以把一切一笔勾销？你才是最大的混账吧？”顾佩嘲讽地看了一眼顾爸不理他震惊的表情，只慢慢走向妈妈的病房。

在阴暗的走道里，他抬手摸摸挨打的脸颊，前世今生，自己这是第一次被爸爸打啊。以前他喜欢顾爸幽默温和的性格，但是现在，他却觉得他有些无能了。连懦弱的自己都决定干点什么，但是作为一个丈夫，他却采取回避的态度。

“别怪你爸爸……”走到拐角处，顾佩突然觉得一道阴影笼罩了自己，抬起头却看到母亲苍白的脸。顾佩一下子怔住，他没想到母亲竟然听到了。他仔细地打量着母亲的神色，但是这会儿她的脸却像是冰冷的白色绸缎，看不出任何表情，即使她嘴里说着安慰顾佩的话。顾佩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毕竟是你的奶奶，养了你爸长大。”顾妈接着说，但是顾佩总觉得她的语气带着嘲讽的意味。顾佩突然觉得眼前的顾妈有些陌生。

“不过，我的小佩终于长大了，已经会和爸爸叫板了呢。”顾妈的话锋一转，然后脸上浮现出暖暖的笑容，轻轻抚着顾佩的头。

感觉到头顶温暖的触觉，顾佩将刚刚那些莫名的思绪抛向脑外，妈妈只要还关心自己就够了。不过想到顾妈最后的那句话，他突然有些担心，自己对父亲说的那些话确实不符合自己现在的年龄特点。自己真是气昏了头。想到这个，顾佩又突然记起自己刚刚和爸爸的对话，不自在地抿抿唇，他不情愿地承认自己是真的冲动了，无论老太太多可恶，但他确实是长辈，而且，妈这次的意外，直接原因也不是老太太，要是真让爸去找她麻烦估计也会被千夫所指吧？但是就这样算了吗？顾佩捏紧拳头，绝对不会这样了事。

“小佩？”见自家儿子沉着脸一脸抑郁，顾妈有些担忧。

“嗯？”听出妈话里的担忧，顾佩立马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嗯，妈我们还是先进屋子，这走廊里还是有些凉。”

“好。”见顾佩不愿多说，顾妈也不问了。想想刚刚听到的那些话，她眼里闪过一丝苦涩，现在这个家真正关心自己的就只有小佩了吧？至于孩子他爸……她已经累够了。深深吸进一口气，医院里特有的苦涩味道填满整个胸腔。

听见脚步声慢慢远去，顾爸终于从走道的拐角处出来。看着自家妻子和儿子相携背影，他的膝盖仿佛已经撑不住身体，他似乎要坠进深井，光亮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想抓住，但是双手却被束缚住，什么也不能做。

出了院，顾家三人没有再回老太太那儿，直接就坐上了回城的车。来送行的人是大伯大伯母，两人显得很憔悴，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们三人，最终也只是大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存折塞到顾爸手里，说了句“密码是六个零”和“对不住”便再也说不出什么。

顾爸倒没有做出什么还回存折的事，他捏住存折的手有些颤抖，不过还是慢慢地揣进了兜里。顾妈早早地就坐进了车里，她不是一个大度的人，出来顾佩现在她不想见任何一个顾家的人。不经意间瞟到窗外，见顾家老大轻轻拍了拍顾爸的肩，她嘲讽一下笑，收回视线就看到顾佩担忧的模样。她安慰地朝顾佩笑笑，自己现在还有儿子啊，为了孩子，她也应该好好想想以后的事。

慢慢地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头偏向窗外，将车里的嘈杂抛向脑后，灼热的阳光落在脸上，除了觉得刺痛，连一丝温暖也感觉不到。听到自己丈夫和儿子轻声的对话，她的眼睫毛动了动，但却像是又压了巨石一样抬不起来。

黄色的光芒在视网膜上晕开来，整个脑袋里似乎都是令人眩晕的黄色，渐渐地，随着车子的颠簸，她慢慢沉入另一个模糊眩晕的世界。

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射着整个大地，白色的车身反射着绚烂的光芒，在绿色的山间穿寻，车里的人一边抱怨着天气的炎热一边却又发出爽朗的笑声，车子向前带起的气流，吹起长长的发丝，与窗外的枝桠相擦而过，又没有留恋地继续向前。

第三十五章：顾爸番外（上）

顾炜从小就知道母亲带自己和两个哥哥是不同的，明明自己是最小的，但是母亲却从未对他有一丝偏宠，相反，很多是时候，她像是和自己有仇一样。而父亲，虽然未对自己苛刻，但是他却不怎么管事儿。

很小的时候，和哥哥们一起上山放牛，牛把别人家的粮食吃了，主人家找上门来，母亲总是把自己揪到邻居面前，当着邻居的面打骂自己，说自己是个“要债的”、“死崽子”。他很委屈，明明是哥哥在放牛，自己只是跟着哥哥们上山去玩的，为什么挨打的会是他？他哭了出来，但是哭声只带来母亲更为严厉的打骂，直到邻居不忍说了“算了”，母亲骂骂咧咧地才停手。

念书的时候，在乡里住校，周末回家明明是和哥哥们一起爬上院坝的，但是母亲却好像没有见到自己一样，只殷勤地结果哥哥们的书包，然后对他们嘘寒问暖，带着他们去灶屋后面的屋子，他知道母亲又要给哥哥们好吃的了，这个时候，肉是很少的，一个月才能吃那么一两次，但是母亲不知用什么办法留了一些，每次放假回家，都会给哥哥们一些，顾炜也吃过两口，那是大哥见着自己看着他的肉流口水的时候给他的，他一直都记得大哥那时候目不转睛一脸肉痛地盯着自己咬肉时候的场景。第二次大哥给他的时候被母亲发现了，他记得母亲当时就一下子拍掉他手里的肉，然后就打了大哥的屁股，他也挨打了，是用灶屋里的柴棒打的，那个时候，母亲的脸色很是恐怖，刚开始的时候他甚至忘了哭，后来实在痛了，他哭了起来，他在灶屋里都打起了滚儿，但是母亲没有停手，他甚至觉得母亲是想把自己打死的，幸好后来爸爸阻止了。

母亲似乎见不得自己好，明明自己念书的时候成绩很好，但是母亲从不夸奖自己，相反，每次听到自己考了前几名，她的脸色都黑得难看，但是哥哥们要是考好了，她却会抱着他们香两口，大笑着说“不愧是我儿子！”

那个时候顾炜心里很恨，他想问“难道我就不是你儿子吗？”而后来，他知道了他确实不是她的儿子。他是听邻居和母亲闲聊的时候说的。

她称呼自己用的是“小杂种”。

她说自己的妈妈是她的妹妹，而那个妹妹丢了她的脸，要不是父亲的缘故，她根本就不想管自己。

她说自己现在是越来越讨厌了，整天阴着脸活像谁欠了自己似的。

她说自己要用得东西是越来越多了，平时不帮家里干活，还想用好的。

顾炜还记得自己当初听到这话的时候是意料之外的平静，那一刻，他的心突然不痛了，母亲的话很伤人，但是于他，那却是一副良药，知道这一切之后，他所以的委屈、不解、愤恨都一下子消失了，那天晚上，他第一次能够在父母亲和哥哥们逗笑的声音中睡熟。那个晚上，他的梦境里出现了两个面目模糊的人，她叫他们爸爸妈妈，他们都是很温柔的样子，妈妈甚至抚摸了自己的头，暖暖的，顾炜永远不想醒来。后来，他似乎听到有人叫自己，他本不想理会，但是自己的妈妈却温和地对自己笑笑，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等自己回过头再转回去早已经没有了爸妈的身影，他哭了，然后他感觉声音等嘈杂了，他吼出声来，却只有沙哑的小小的声音。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生病了。他睁开眼睛，就看到母亲，不，是自己姨妈愤怒地看着自己。那个时候，顾炜突然笑了。

后来，他变得越加沉默，他能不和他们说话就不说话，每个夜晚他都期望梦见自己的爸妈，但是他们却再也未入梦。

然后有一年的夏天，他和大哥去看稻田里的水，回来的时候，他贪凉，在堰塘边洗脸，但是不小心滑了下去，他不会游泳，刚开始他还挣扎几下，但是后来，他却也没有力气了，迷迷糊糊之中，他似乎又看到爸妈的笑脸，他咧开嘴一笑，却呛了一口水，他下意识地挣扎两下，却突然感到有人在拉自己的手臂，他迷迷糊糊地顺着那个力道挣扎，然后他浮出了水面，手臂的主人是大哥，这会儿他正担忧地看着自己。

母亲因为这个事彻底爆发了，她先是打了大哥一顿，然后赶自己离开。他没有哀求，也不理父亲和两个哥哥的求情，他干净利落地收拾了两套衣服，什么也没问母亲要，便踏上了离家的路。

走的那天，大哥追上来了，他从兜里掏了一叠零钱给自己——母亲一向喜欢大哥，经常背着自己和二哥给他拿钱——自己拒绝了，那个时候他恨大哥，恨他将自己救起来，绝了自己和爸妈见面的路。当时自己不光是拒绝了，而且还狠狠揍了大哥一顿。然后他就带着揍了人之后的兴奋心情离开了这个地方。

只是当他走到街上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不拿大哥的钱是多么不明智的选择。他想吃饭，没有钱，他要坐车也没有钱。不过他已经没有退路，他告诉自己，然后他徒步走上了去镇上的路，镇里以前去过两次，他还能记着路，要是不走的话，在乡里遇见熟人一定会被送回去的。

后来他实在饿得不行了，他也只是躺在街边的角落里休息，看着太阳渐渐落了下去，他觉得自己的生命似乎也要结束了。晚上有些冷了，他打开自己的包，正准备拿件一副出来穿，却看见包里还有两叠钱，一叠是角票啊一元两元的零钱，和大哥早上要给自己的差不多，一叠是五元十元的，那是……父亲给自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