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启哥,今日的报纸看了吗?”张凌自门外进来,手中扬着一份报纸。
任启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来,看着自己这个肆无忌惮的助理,不但不称任总,连入他办公室也是从不敲门,要不是他能力出众且在正式场合规规矩矩,早就将他踢出去了。
“艳服啊,启哥。”张凌将报纸摊在桌上,指着上面彩色的图片及硕大的标题笑道,“一直以为启哥不食人间烟火,不想一出手就如此不同凡响啊,看看看看,炙手可热的女明星,天使面孔魔鬼身材,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好生眼红呐!”
任启仅是瞥了一眼便不理他,径自处理文件,张凌讪讪收了笑,道:“启哥,真有这意思啊,我命底下人将她给您送来?”这照片中的女子是最近红透半边天的演员,脸蛋漂亮会做人,挺是惹人喜欢,况且她属于启明集团旗下的娱乐公司伊都,要是任启这位大老板看上了倒是她的福气。
见任启还是不瞧他,张凌也是厚脸皮惯了,自己在一旁研究起报纸上的照片来。照片当然是偷拍的,看那地点像是伊都大厦底下停车场,任启与那名女子邓倩离得极尽,或许是角度原因,看来颇为暧昧,唔,这些狗仔队的钻营精神实在令人钦佩啊,竟连公司内部都能混得进去。那位编者也是才气逼人,愣是将子虚乌有的事写得天花乱坠,观者想不信其都难,文中更是妄言邓倩之所以能迅速走红,全是因为巴上了任启这位超钻。嗯,张凌点头,巴上上层倒是真的,只是绝不会是这位启哥,他又将目光调往任启身上,唉,说实在的,他对这位老板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不但启明集团旗下有数家颇具规模的公司,在黑道也是很有些势力,听说暗地里有几间‘销金窟’是那位杰哥在打理,其身家已是不可估计,却至今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偶有绯闻,也是一些怀有妄想的女人自个巴巴着往上贴,他老人家从来是稳如泰山分文不动。唉,张凌又叹了一口气,男人呐,不就那点乐趣?只会赚钱不会享乐人生还有何意义?啧,怪人。
任启眯起眼看着还在摇头晃脑的人,冷冷道:“很闲?”
“啊?……啊哈哈,突然想起来下午还有个会要开,我去准备准备,启哥您忙您忙。”张凌狗腿模样地点头哈腰,光速移到门边,开了门一溜烟钻出去。
任启又看了几眼文件,突然累了似的仰面躺在椅子上,闭了眼。
将车开出车库,却在将要上路的一瞬来了个大转弯拐上另一条路,拿起手机交待肖平去接人,自个驱车来到一间酒吧。酒吧名字取得暧昧,419,一点都不避讳。外边还是大亮,酒吧里却是昏昏暗暗的,时候尚早,只有角落里坐了三三两两几个人,酒保一见他,立即从吧台后面跑出来,低腰谨慎道:“启哥您来了,杰哥在楼上,我去唤他吗?”
任启摆摆手,熟门熟路地穿过走道上了二楼。
黄杰正琢磨着笔杆,门被人毫不客气地推开,他刚要开口骂人,看是任启,赶忙将跷在桌上的脚拿下,起身迎了上去:“老大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狗窝来视察。”
任启将自己摔进沙发里,用手抹了把脸,哑哑道:“将你的酒拿出来。”
什么么!特意跑来敲诈他!黄杰恨恨着将酒柜里自己珍藏的宝贝小心抱出来,万分不舍的放在任启面前。看着自家老大牛嚼牡丹般一口一杯吞了大半,肉疼不已,好东西就不应该留着!老大时常来打劫也就罢了,那个陆无恒也时不时来偷袭,个个都比他这个流氓还流氓,这年头,不要脸的怕没有脸的啊!
心疼归心疼,老大还是要关心的:“老大,怎么了,心情不好?”
任启有一口饮干杯里血红的液体,笑道:“怎么?舍不得你的酒?”
黄杰一下炸毛,跳起来嚷道:“哪是!真心疼哪里会天天留着让你们来抢!”
任启笑着瞧他,不说话。怎么了,怎么了,他也……不知道。
第十九章
“阿杰,上次你得的酒……”又一个不请自来的人,斜斜地在门框上一倚,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黑发此时散落下来,挡了金边眼镜,也当了眼里时不时闪过的精光,领带已经解开了,衬衣上两个衣扣也没扣上,这副样子,哪有那副商业精英的样子,倒有几分纨绔子弟的味道,还有一丝匪气。
办公室里另两人却是见怪不怪,黄杰斜着眼睨他,歪歪嘴角道:“就知道你这狗鼻子八百里外也能嗅到我柜里的宝贝,就是可惜,来晚了,酒在老大这。”那样子,摆明了就是在说,有本事你跟老大抢去!反正他知道这酒他自个是喝不到了,看看别人抢得满头狗血心里也能爽些。
陆无恒挑挑眉,眼睛先是落在桌上他觑视已久酒瓶上,里边的液体只剩小半瓶了,眉角一抖,才看向自家大哥……手里的酒杯。他面无表情地走向酒柜,取出一只高脚杯,又径自走至沙发上坐下,拿起酒瓶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来盯着那血红的颜色细细看了一会,又深深吸了一口浓郁的酒香,就在以为他会小口细酌时,却见他猛地将大半杯酒全部倒入口中,闭上眼睛一脸的陶醉。
黄杰呆呆张着口,饶是早已熟知这人品性,还是不习惯这一下从连绵细雨到急风暴雨的转变。两个自称爱酒的人却根本不懂酒!只会日日跑他这来糟蹋,真是心在滴血啊滴血!
那边两人还在牛饮,只是这时动作已经文雅许多,至少不会像之前那样不堪入目啊不堪入目。
晚风从没关上的窗户吹进,带来初秋的凉意,也带来喧嚣和暗昧的气息,属于都市的夜的气息。楼下的酒吧这时开始热闹起来,白日里在办公室憋了一天的上班族此时换下了规矩的正装,各式各样潮流时装套在成熟的躯体上散发着诱人的气息,蠢蠢欲动的气息。
原本弥漫着的香醇酒气淡了不少,本应随着夜的到来而愈发沉迷的思绪却慢慢清晰起来。晃了晃手中的杯子,其中血红色的液体随之荡起波纹,迷人眼。
“大哥今天怎么有空来阿杰这,最近公司可是有不少的事,况且最近,也有不少私人的事,是吧。”陆无恒挤了挤眼,脸上是似有若无的暧昧。
“什么私人的事?老大有什么事我不知道?”
陆无恒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去把今天的报纸翻出来瞧瞧,头版头条。”
黄杰将信将疑地去了,在办公桌前一阵好找,揪出一份被他拿来擦了桌子的报纸,皱巴巴的报纸上,赫然是他老大和另一个女人的照片。“耶~~~老大,这不是真的吧?!”他一蹦一跳蹦回沙发,指着上面的照片叫唤。
任启皱起眉头,黄杰的高分贝真是不好消受,楼下隐隐传来的亢奋的音乐此时好像更清晰了一些,充斥着耳膜,莫名的烦躁。偏有人还完全搞不清状况:“老大,你最近怎么了,一会搞出个儿子,一会闹点花边,该不会真要成家了吧?”
“闭嘴。”
“啊……哦。”手舞足蹈的人受到危机信号,消停了,蔫蔫的坐下来。
陆无恒憋着笑,举起酒杯酌了一口,咂了咂嘴,确实好酒。
第二十章
成家?若是之前有人与他这样说,必会得他一个冷眼,心中冷哼。可如今想来,竟会觉得无不可。近日里,的确有些反常。是因为……家里的小孩?
原先不过是要诱得他心甘情愿一声爸爸,后来的事,倒好像是自己先失了常。小孩见了自己还是唯唯诺诺巴不得离得远远,哪里会有半点亲近的意思?患得患失的人反倒是他,想想活了三十余年,哪时体味过这种滋味,那不成真是人老了,心也跟着老?只是这口气,如何咽得下。从来都是别人巴望他的垂青,哪里有他愿别人无意的事,即便不愿,也要让他甘愿!乌龟王八般缩着头躲着喝酒可不是他任启的作风。
“唔,老大要回去了?今晚就留下吧,最近店里来了好货色,给老大开开荤?”黄杰这人,在任启与陆无恒面前从来是正经不起来,若是让底下人知道自家以心狠闻名道上的大哥私底下是这副模样,如何能信。
任启斜他一眼,操起沙发上的外套甩了过去,被他嬉笑着躲了,“哎!哎,开玩笑呢老大,兄弟知道您洁身自好,不爱这口,不是说着玩嘛!”
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以示不屑,喝了大半瓶酒的人稳稳当当站起来走了出去。
陆无恒此时也站起来,“大哥,我送你回去吧。”
任启脚下不停,道:“你也喝了不少,我让肖平来接。”
“那你路上小心。”陆无恒也不坚持,坐下来倾起酒瓶又倒了一杯,却半途枯了,举起瓶子晃了晃,才发现一瓶酒已经干干净净,倒是奇怪了,平日大哥虽能喝些,到不像今晚这样,不声不响大半瓶酒就给他灌了下去,反常,确实反常。他眼角溜到茶几上皱巴巴的报纸,是为了这个?
一下楼,震耳的喧闹蜂拥而来,闪烁的彩灯下是一具具不知疲惫疯狂扭动的身体,年轻,活力,却迷茫。他已经不再年轻,自然也就不再迷茫。
他这样子,即便是在暗中,也是极惹人眼。材质高档剪裁合体的西装,稳健坚定的步伐,鹰般锐利的眼,冷硬的唇线,再加上那久居上位的气势,怎不惹得妖娆的身体自发地往他身上靠,不为别的,便是就如店名那般过得一夜,也是值了。他却是全无这般心思,心里疙瘩刚解开一些,却还有什么堵着,并不畅快,脸色也就不怎么好,像这样吵闹的场合又是他厌恶的,那些靠上来的只差被他甩出去了,因此到后来,场中竟自发给他开了一条道,让他顺顺当当过了。到街边凉风一吹,本就不入脑的酒气更是吹散了一些,人也就跟着舒坦起来。正好此时接了消息的肖平驱车到了,他便弃了原先开来的车回去。
第二十一章
车子在路上平稳行进,肖平自后视镜里看了眼,心里不是不奇怪的,往常任启喝多了多半就会在外过一夜,他在别处也是有房产的,平时也不大去,只是应酬喝了酒不能开车便会去过一夜,倒也方便,像今晚这样特意打了电话让他来接还是头一回。只是奇怪归奇怪,他也不会多嘴,做好分内之事便好,好奇心可不是好东西。
“少爷最近在做什么?”
肖平早将视线掉转过去,稳稳地开着车,嘴上也是应付自如:“少爷近来越发用功了,白天放了课,晚上回来总要与小禾老师一起学习探究至十多点,刚才我出门时才见他歇下。”他又看看任启,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就继续道:“少爷在学校与一个孩子处的不错,今天放学后还去他家里坐了坐,搬了十余本书回去。只是也有其他孩子与他有些矛盾,但还不至于做出出格的事。”
任启还是不曾睁眼,只是淡淡应了声,便没了下文,车里一时静了下来。
肖平却知道他那一句问话已表明那孩子于他的不同。自当初那孩子被带回来,他就觉出一点异样。他跟着任启已有五六年之久,虽不敢说将他看透,可到底还是能猜到他的一些心思。那孩子是让人一看就透的,着实好应付,可偏偏向来自在自主惯了的任启一对上他就显出些不对头,更确切些是不知所措。从一开始回来时就显得愉悦的心情,到后来工作繁忙时也不忘交待自己将那孩子送去学校,之后更是亲自跑去接他,竟是一次次地破例,或许他本人还未必意识到。就如刚刚的问话,肖平甚至能嗅出里头的一丝味道,知道他不仅仅是要知道这一些,却硬生生地强制刹车,将自己勒在那,不敢更近一步,再近些,那丝异样就不是嗅到,该就能看到了。
这片别墅区位于城郊与市区交界带,防护工作却做得相当出色,车子刚刚处于市区的繁华夜色中,拐了个弯,进入栽满枫树的车道时登时就有什么沉淀下来,静谧的,安详的,属于一个人的夜。不得不说设计者的巧夺天工,明明还处在闹市中,却也能让俗世人们有归隐山林的感觉。
屋子里自然也是静悄悄的,陈嫂一向早睡早起,另外两个都是要上课的,也睡了。任启打发了肖平去休息,自己往沙发上一坐就不愿意动弹了。月余前相似的场景,也是这般,晚归的人,空荡荡的屋子,明知不可能,他还是不能忍住转头看了一眼,楼梯上当然不会有那个穿着睡衣的怯怯的小孩,空洞洞的,一如这偌大的房子,一如胸口嘣嘣作跳的地方。
想要见他?还不简单,上楼左拐第二间房间,扭开门进去,小孩就乖乖睡着,慢慢看,想看上多久就在床边站上多久,有什么,这是自己的房子,那是自己的儿子。
然后呢?看了之后,回去就能好好睡上一觉,回头第二晚继续去看?那便是傻子!
他任启,从来与傻搭不上半点边。
第二十二章
陈程一夜胡思乱想,睡得不踏实,早上闹钟一响,便觉着才睡着就得起了,有些蔫蔫的,可他没有懒床的习惯,眼睛再睁不开,身子还是自发起了。进到房中的卫生间里一番打理,人便清醒许多。收拾完下楼,竟发现餐桌上凑了个小团圆,只差他了,也是疑惑,昨晚睡下时已经十一点,还不见任启回来,这会见他正在用餐,也不知多晚才回来,又早早起了,倒是受得住。陈嫂见他下来了,便起身去厨房为他端来早餐,他道了谢,走到任启身旁叫了爸爸,得了他的应,才在他身旁坐下。
任启昨晚也是一番激烈思想斗争,只是今早一起来见了斗争中心人物,猛然觉得自己那些想法实在见不得人。仔细想来,他也不曾想些什么不正轨的事,可午夜时的一些沟沟角角,给他翻出晒在这光天化日下,似乎就能蒸出一罐子飘着暗湿气味的东西,好像他就该是存在夜里,真跑到青天白日里,就不仅仅是惊天骇俗了。昨夜才义愤填膺说自个怎么会是个傻的,胸口的气儿才有些顺畅,这下好了,一下全给堵回来,宛如入口的水晶虾饺不是入了胃,全跑他胸口去了,堵得慌。筷子上的奶皇包此时看来碍眼得很,一点食欲也无,他干脆丢了筷子,唰地站起来套上西装拎起车钥匙就走。
他一丢筷子,陈程便缩了肩膀,等他风声鹤唳地起来穿衣离去,陈程眼里已经汪洋一片了,偏那个还陷在沟沟里大步离去的人一点也没察觉。陈程低了头不住眨眼,入口的豆沙馅饼都带上了咸湿味,他一并入口,嘴里甜甜咸咸,混成浓烈淳久的苦涩,再多的牛奶都冲不去那滋味。
之前是不怎么在意的,即便月余不见人,从肖平嘴里也知道他是个忙人,不然怎么赚来这么个大家业。刚才在楼梯上见了他,心里除了害怕紧张竟还无故的带了些愉悦心情,成了个不上不下即上又下的情势。对于任启,似乎打心底里就认定那是与别人不同的。与陈嫂肖平处得好,愿意将他们视为家人,可终归不是,他们对他的称呼永远都是‘少爷’;嘴上不忘的小禾老师说透了便是个哥哥一样的存在。任启,说是爸爸,可与他相处时间林林总总加起来还不及当初两人从县城来这的几个小时,但就是那么牙缝里一点时间,让他与别人不同了。见了害怕,不见了隐隐担忧,看他一见自己就扔筷子走人,心里头比真被爸爸甩了巴掌还难受。委屈与惊惶一下涌上来,鼻子还没来得及发热发酸,眼里早有泪珠滚落了。泪滚完了,还不知道为的哪般。
可他摔筷子为的哪般该是知道的,无事跑出来这么大一个拖油瓶,供吃供穿还供上学,自己还笨,什么也不会,成绩拿不出手,人更是拿不出手,是个人都会不耐烦。明明是一番真话,想说服自个儿认清了现状,别只会掉泪,可眼泪却越发汹涌了。
慌,打心底里出来的慌。慌的什么?恐他不顾妈妈了,还是怕他丢了自己?一概不知。
第二十三章
伊都大厦里的公司商店一律以伊都命名,不论是底下的伊都商场,中间的伊都娱乐公司,还是顶层的旋转餐厅,无一例外。所有产业都在启明集团旗下,只是知道的除了任启本人和几个亲近下属外就没了,外界一直以为它是一份独立产业,陆无恒任的老总。